有人大声说:“听说贺侍郎那时不让众臣接降书,就提到了赵国二十万兵卒!”
凌欣不满:怎么老有人提贺侍郎这贺侍郎那,姐这是原创!原创!
她知道她绝不能输了这场与废帝的辩论,这关乎士气!就另辟蹊径,又说道:“第二,我不降,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
柴珍冷哼:“戎兵暴虐,不降就是死!你还说什么让更多人不死?!”
凌欣说道:“你看,你都知道他们暴虐,他们自己国中,都依然贬民为奴隶,对百姓奴役甚重。我国一土沦入其手,如此统治,百姓怎么能长久忍耐?总有让人忍不下去的一天,最终全民起义,要将侵略者推翻赶出。那时,何止死一个京城?必然伤亡不计其数!真到了那样的战乱时代,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史书上必然会指责此时的朝廷没有全力抵抗,将大好河山拱手相让!所以为了避免日后更多的流血,此时必须抵抗!”
人们点头,可柴珍摇头说:“谁能说百年之后的事?!我汉家文化历史渊源,谁不知多少蛮人统治中华后,都被汉化!也许百年之后,北朝的朝廷也同样能采纳儒家之言,爱惜百姓。”
凌欣点头道:“好吧,就算我们无法看到那么久之后,只说现在,那么此时的北朝是不是格外猖狂?对我朝军士砍杀无忌,肆意抢劫烧杀?”
柴珍哼声道:“我朝讲究教化,不能抗争。”
凌欣说道:“如果他们遭不到一点抵抗,他们就会像没有约束的野马,更加肆无忌惮!长胜之下,对我朝民众不会有一点怜悯尊重之心!一定是践踏无度,草菅人命,所以,就是明知他们强悍,此时也不能放弃,就是全城都牺牲了,也要让他们知道周朝并非是只是一块肥肉,里面有东西能咯他们的牙!”
大家出声赞同,凌欣对柴珍说道:“所以,殿下该知道,就是明知是死地,也要走进去!如果一国之中要有一个城市站出来,与侵略者殊死一战,那么这个城市,该是京城!”
赵震大声说:“对!因为京城最坚固,军兵最多!”
张杰说道:“也最容易得到全国的救援!要各地勤王,名正言顺!”
凌欣点头道:“京城如果胜利了,那就是举足轻重,能扭转战局,所有的努力都有回报,免去更多的死亡!即使输了,如果输得惨烈悲壮,对得起我们的良心,那么就会激发全国的愤慨之心,引起无数民众将抗争继续下去。你说,京城怎么能不抵抗?京城不能降!”
殿中的人们群情激奋,张杰点头说:“对!贺侍郎拥立安王就是为了不降!”
凌欣憋气,只能装听不见!接着说:“而京城一降,半壁江山立刻丧失,另外的一半,也不会保存多久,历来如此!”
贺霖鸿小心地举了下手:“那个,贺侍郎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大家又笑。
贺霖鸿说完,扭脸看贺云鸿,贺云鸿没看他。贺霖鸿心中暗叹凌大小姐这番话,简直是当初三弟对自己讲的话的翻版,这两个人的心思如此合拍,自己怎么也该帮他们通通气。
柴珍不再说话了,但是凌欣的话还没有完,她看着柴珍说:“殿下也别以为自己降了就能幸免,这次戎兵没有要殿下的命,是因为要殿下回京降国。可是如果国家真的降了,多少亡国之君都是一杯毒酒!一旦国土平定,北朝是不会让周朝任何一个皇子活着的。因为所有的反抗起义,都要拥戴一个旧朝的皇族,以便得到民众的响应,殿下曾是国中太子,那边怎么可能让殿下得享天年呢?”
烛光下,柴珍的脸终于露出放弃的表情,凌欣看向赵震,赵震走过去:“请…”他看肩搭着龙袍的柴瑞,柴瑞眼睛看着半空中,缓慢地说:“日后封…我皇长兄柴珍为献王。”
柴珍苦笑了一下,“汉武之时,献王刘德,喜藏书,让《毛诗》和《左传》得以传世,从不入党争…孤得谢五弟不杀之恩哪。”
柴瑞眼泪盈盈:“父皇不喜手足相残…”
赵震又做了个手势,柴珍临走,又看向凌欣,接着突然看贺云鸿,贺云鸿躺在担架上,眼帘微合,正看着他。见柴珍看自己,贺云鸿强忍着口中的疼痛,对着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分笑容。柴珍心头震颤,忙转身跟着赵震走了。
等柴珍走出殿门一会儿,凌欣才对柴瑞说:“陛下,三日后出城,陛下只需在城门外为我等摇旗呐喊…”
柴瑞站起来,厅中人们都纷纷站起,柴瑞对凌欣说道:“我会与大家一同冲营,要亲手救下我的父皇!哪怕是尸体,也要我亲自带回来!”
凌欣失声道:“陛下!”
众人都开口说:“陛下!”“陛下不可!”
柴瑞摆了下手,走到贺云鸿身边,贺云鸿勉强欠身,柴瑞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让他平躺,低声对他说:“云弟先休息,三日后,若是我回不来了…”
人们一片话语声,贺云鸿无法开口,皱着眉头痛苦地一手伸出想去拉柴瑞的胳膊,柴瑞接着说:“我的妻儿日后就交给你和姐姐照顾了!我去给我母妃守灵去。”贺云鸿一把没拉住,柴瑞已经站起来,肩搭着龙袍,头也不回地走了。贺云鸿一急口中又流出血来,眼睛一闭就要昏过去,贺霖鸿焦急地低声叫:“三弟!三弟!”孤独客一掀被子,一手按住贺云鸿胸前,另一手连点了几个大穴,贺云鸿才缓过气来。
凌欣深皱着眉,心中暗骂自己再次行事不周!光顾着与柴珍说得畅快,没想到柴瑞听了会执意出城!她叹气,对周围的人说:“陛下要去,这事情,比我原来想的难办了!”
方才凌欣与废帝的一番对话,将大家的情绪完全激发起来,殿中的气氛特别热烈,人们纷纷说道:
“姑娘别着急!我们一起来编排一下。”
“莫怕!万军丛中,我们都敢闯!”
“对呀,我们就按照方才姑娘说的那些要解决的事,一件件来吧!”…
张杰和杜轩都起来,到桌子那边去了。
孤独客拿出手帕,将贺云鸿嘴角的血迹擦干,又给他盖上被子,低声说:“贺侍郎不要如此担忧,姐儿既然能想出那等计策,怎会一败涂地?贺侍郎关心则乱,要放宽心怀。”
贺霖鸿也劝着:“三弟!凌大小姐能说出那些关键之处,就容易了许多了呀!大家可以想办法了!你别说,我都有个主意了…”
贺云鸿看向他,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嘴,又指了下眼睛,贺霖鸿眨眼,贺云鸿指了指殿外,贺霖鸿恍然:“哦!你让我回家去告诉父亲?!”
贺云鸿点了下头,贺霖鸿赶忙站了起来:“对呀!我马上走!”皇帝禅位!这事父亲得知道!勇王根本没有准备好当皇帝…贺霖鸿对孤独客行礼:“大侠,我三弟就托付…”
孤独客挥手,“快走快走!”贺霖鸿匆忙地走了。
贺云鸿缓缓地出了口气,侧了身,又看向凌欣。
孤独客从怀中拿出针袋,抽出针,对贺云鸿说:“我这两天多给你些药…”说着将针扎入了贺云鸿头部一个穴位。
贺云鸿忽觉得头皮一麻,眼中的凌欣模糊了,他听见凌欣说道:“好,我们从马匹速度这个问题入手…”音色柔和,语气沉着,真真切切,再也不是他在牢中的想象,贺云鸿的眼睛闭上,在凌欣的话语声里,他睡着了。
孤独客拔出针,又号了下贺云鸿的脉搏,为贺云鸿盖严了被子,起身去找了太监,让他们抬了一面屏风,遮在了贺云鸿的担架边。然后他也到了凌欣那边,与众人坐了,听着大家的讨论,偶尔插句嘴。
夜深了,事情太多,根本无法散会,余公公领着太监们进来,给人们加夜点。趁着空隙,凌欣看了眼屏风,问孤独客:“大侠为何不送贺侍郎回宫休息?”
孤独客说:“他思虑太重,急需安眠,若是来回抬动,恐惊醒了他,他能睡就让他睡吧。”
即使众人在吃喝,大厅里依然到处是议论声,方才商议事情时,更是人声喧嚣,贺云鸿怎么就能睡着了?凌欣很感不解。可她遏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不再多问。她吃了夜宵后去找石副将,问道:“请问殿下…陛下的幕僚蒋旭图蒋先生在哪里?”
石副将是柴瑞的左右手,那时在军营,还替勇王找人当着凌欣面报告过有关贺府的事,可谓从一开始就在局中,何况雷参将还与他私下说笑过凌大小姐与贺侍郎之间的古怪关系,此时忙说:“那位蒋先生与陛下十分近切,我们其他人都与他不熟。”你还要我怎么讲?
凌欣皱眉追问:“你进城后见过他吗?”
石副将真想回答:“他就在那边躺着呢。”可是哪里敢?勇王那时对他说了这个安排时,像个孩子般高兴,他可不能违背勇王的心思,就说:“嗯…”皱眉使劲想的样子。
凌欣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她抽空又去问了其他勇胜军的将领,有人说没听说过这个人,有人说她得去问石副将。凌欣想起那时在军营谈兵就没见过这个幕僚,勇王看中自己,定是让心腹幕僚与自己联络,后来还留了这个人在京城坐镇,看来这位蒋先生是个神秘人物呢。他到底在哪里?
因为柴瑞要出城,任务难度加倍,要定夺的事情太多,凌欣很快就沉浸在了与人们的商讨中,将蒋旭图的事放在了一边。
天明后,杜方和关庄主等人回来了,说在京城四周的营帐里看了一遍,没有见到有被单独关押的老人。凌欣只能让他们去休息,然后与赵震等将领核对了下各方今日的日程,说好晚上再回议事厅见面。
凌欣离开议事厅时,太阳已经升起,人们走了大半,孤独客去看小柳姑娘了,她下意识地在临出门时回头瞥了一眼屏风,屏风前面坐着两个太监,屏风后安静无声,贺云鸿看来还在睡着。

  第83章 檄文

  贺霖鸿找了余公公,要了出入宫的牌子,被余公公派人送回勇王府时,已经过了子夜。他没有等天亮,马上让勇王府中的仆人领着自己去找父亲,结果发现父亲并没有睡。卧室里一片漆黑,可是门外贺霖鸿刚一询问守夜的仆人,贺九龄就在屋中咳咳地叫了几声。
仆人打开门,点了灯,贺霖鸿走进屋,发现父亲已经换洗了衣服,脸上蒙着黑布,靠坐在床上,头发全白了。
贺霖鸿眼中发热,等仆人走开,即使父亲看不见,他也行了礼,然后坐在父亲床前,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到夏贵妃提到皇帝仰仗自己是因自己更会治国,贺九龄泣不成声,贺霖鸿也陪着洒泪。接着贺霖鸿讲到了凌大小姐怎么要出城,怎么逼着裕隆帝禅位…
最后,贺霖鸿说:“我走时,凌大小姐带着军将们还在议事厅商量事情,我看三弟的样子,不想离开。”
见父亲缠眼的布条全湿了,贺霖鸿出门,让人端来热水,帮着父亲洗了脸,换了新的布条。
然后贺九龄做了笔的手势,贺霖鸿明白,到外面又要了笔墨,他自己还穿着囚服,也一天没吃东西,就去把雨石叫了起来,让他伺候父亲写字,自己对勇王府的人说要去找贺家二夫人。
勇王府的人告诉他,贺府的女眷都在离贺老相爷不远的一个院子里,贺老夫人住了正房,贺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别在偏房中。
贺霖鸿被带着去了院子,轻手轻脚地去了罗氏的偏房。罗氏虽然躺在床上了,可是也没有睡实在,一听见贺霖鸿的声音,就忙起了床。夫妻两个人见面,罗氏拉着贺霖鸿又低声哭了一场。贺霖鸿见过去美艳的罗氏现在满脸满脖子红斑,连手背都有,也忍不住落泪。可毕竟劫后余生,最终两个人相拥而笑。
这是在勇王府,总不像过去在贺府那般可以随便指使下人,罗氏亲自帮着,贺霖鸿洗浴,又吃了些东西,就到了后半夜。
罗氏对贺霖鸿说:“我们过来,余公公就把大嫂的两个孩子接来了,他们哭了好久。”
贺霖鸿说道:“我要到父亲那边去,这些天定是很忙,不常回来,大嫂有两个孩子,你就多帮着照顾些父亲母亲。”
罗氏点头:“好的。”
贺霖鸿想起自己在牢中的感慨,握了罗氏的手说:“母亲要是再骂你什么,你也别忍着了,不用和她吵,起身告退就是了。”
罗氏轻叹了口气:“母亲那脾气,总是要说说,我现在不甚在意了,随她讲几句也没什么。”
贺霖鸿低声道:“她这脾气再不控制,日后怎么容得下凌大小姐?”
罗氏也悄声说:“你可别提凌大小姐了,我们一进府,我和大嫂就陪着母亲去向勇王妃致了谢意。王妃说是凌大小姐出的主意,贵妃娘娘和赵将军马将军他们做的事,母亲说感激贵妃娘娘,感激勇王妃,还说让人去重谢赵将军马将军,就是不提凌大小姐。按理说,凌大小姐毕竟是晚辈,也不能让母亲道谢,勇王妃没说什么,可后来脸上就淡淡的,客客气气的,没什么笑容。母亲也看出来了,回屋来后就说凌大小姐只动了个嘴,怎么能就占了功劳?她在打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其实相比过去,母亲说的真不算什么。可那时有勇王府的下人在场,结果,那些下人就推三推四的,不及时给母亲做事了,母亲正闹着要赶快把贺家的仆从们找回来…”
贺霖鸿很累了,听了这话垂头:“凌大小姐过去在这府里待嫁,人缘肯定不错,勇王妃那时给她办了嫁妆,衣装讲究,特别用了心。凌大小姐冲进城来,就住入这府中,与勇王妃的情份还用说吗?不说句凌大小姐的好话,不就是不给勇王妃面子?哪能再出恶言?而且,别再叫勇王妃了,勇王就要登基,那就是皇后娘娘…”
罗氏哦了一声,悄声说:“难怪那些下人那么大胆…”
贺霖鸿说:“你可得千万小心劝着…不,不是劝,关键时候,要打断母亲的话,别让她说出什么来。凌大小姐就要出城去抢夺太上皇了,勇王要跟着去…”
罗氏惊问:“什么?!”
贺霖鸿叹气:“那个女子的性子实在太强硬…”
罗氏摇头,轻声道:“说句实在话,她真不适合嫁过来。后宅里,媳妇不得天天与婆婆在一起?日后可怎么过日子?三弟真要复婚吗?”
贺霖鸿在罗氏耳边说:“你怎么跟母亲想的一样?什么叫适合?这次要不是她,三弟肯定被折磨死了。三弟本来为了不连累她,命都不要了,现在怎么可能放手?他认定凌大小姐是他的妻…”
罗氏一翻眼睛:“是妻?他不放手?那他为何让你休了我?”
贺霖鸿忙赔笑:“那不是假的吗?娘子就别惦记了吧?我跟孤独郎中说说,哪日来给娘子看看…”
罗氏又叹气:“也许消不掉了,你就休了我吧,再娶个好看的…”
贺霖鸿忙抱了罗氏:“娘子是最好看了!现在都特别好看!”
罗氏哼了一声:“撒谎!”
贺霖鸿痛心疾首:“没撒谎!真没撒谎!”…
贺霖鸿用了些身体动作来证实了自己没撒谎后,就去见父亲。
天已经蒙蒙亮了,贺霖鸿进了父亲的卧室,贺九龄听见声音示意他坐下,继续在书案上摸索着写字。贺九龄写一个字,旁边雨石念出来,贺九龄如果点头,雨石就写在旁边的纸上,桌子上已经有了几张纸,贺霖鸿拿起看,都是人名。
贺九龄放下了笔,雨石写完了,贺霖鸿拿过来吹干折好,放入了怀中。他见父亲脸色发黄,说道:“父亲一夜未眠,赶快休息吧。我去给母亲道个早安,就去宫中把东西给三弟。”
贺九龄点了头,贺霖鸿与雨石扶了父亲躺下,然后带着雨石又走回贺府女眷所在的院子。他让雨石等在外面,才进了院子,听见有人在影壁里小声说:“这贺老夫人怎么不与贺老相爷住在一起?贺老相爷多可怜…”
另一个人回答:“别多嘴了!王妃才离开多久…”
贺霖鸿咳了一声,院子里肃静了,贺霖鸿走入了院落,院子里几个婆子忙行礼,贺霖鸿到了正房,进门,见母亲坐在正中用饭,两个孩子陪着吃饭,赵氏和罗氏在一边伺候。
贺霖鸿行礼道:“母亲可好?”两个孩子也起身,对贺霖鸿行礼:“二叔早。”
贺霖鸿摸了摸两个孩子戴着孝巾的头,忍着难过说:“坐下,坐下好好吃饭吧。”
姚氏板着脸:“三郎呢?”
贺霖鸿回答:“夏贵妃刚去了,三弟要陪着陛下。”
姚氏撇嘴,贺霖鸿一见她的表情,想起母亲过去说过夏贵妃的坏话,吓得马上说:“母亲!夏贵妃对我家恩重,母亲该往宫里递个帖子表示下哀悼。”
姚氏鼻子出气:“我家现在无权无势,我也没了诰命,怎么递呀…”
贺霖鸿低声说:“只是个心意,也不见得非要个身份才行…”
姚氏冷冷地说:“不要身份?没身份谁看得起你?!下人都给你脸子,要个热水都得等半天!还有人故意在夜里来回走动,吵得我睡不了觉!”
贺霖鸿忙说:“是我半夜回来了,要沐浴吃饭,怕是吵到了母亲。”
姚氏说道:“你去跟三郎说一下,怎么也得赶快将我们的宅院要回来,在自己家住着才好。寄人篱下,总会被人看不起!”
贺霖鸿想说许多话,关于去抢夺老皇帝,关于父亲瞎着眼睛写的东西…可是迟疑了半晌,无从说起,只能低头说:“母亲,我得去宫里了。”
姚氏看着精神头也不高,只说道:“你见了三郎,让他早日回来,我担心他的身体。哦,你弄些钱来,哪儿都得拿钱打发下人!”
贺霖鸿点头:“是。”
姚氏又看了罗氏一眼,说道:“你媳妇身上长的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这么难看!别人见了还以为她有了什么恶疾!”
贺霖鸿一口气顶在了嗓子眼,说道:“这是她为我吃了药,才会如此。我会去找郎中为她调养。”
姚氏说:“找谁都行,就是别找那个蛮横不讲理的!”
贺霖鸿低声说:“那位郎中医术好,我正想去求他…”
姚氏瞪眼:“你说什么?!你跟我对着干?!”
赵氏忙说:“母亲,这是在勇王府中,还是莫要争吵吧。”
姚氏本来就憋了火儿,指着贺霖鸿说:“你…你出去!滚出去!”
贺霖鸿默默地行了礼,见罗氏半低着头抹了下脸,差点想拉着她出门,可是万一真闹起来,这是在别人家中,贺家的颜面就丢尽了,他只能转身走了出去。
贺霖鸿带着雨石到皇宫外时,正见了两个军将走出来,看着眼熟,是昨夜在厅中见过的,贺霖鸿忙行了礼,对方也还礼,贺霖鸿才要向宫门兵士出示牌子,听见那两个人在说:“…你认识什么好木匠吗?”另一个人说:“得去问问…”贺霖鸿忙回头说:“我认识!我认识!”
那两个人站住,一个人说道:“昨夜在里面见过,是与贺侍郎在一起的?”
贺霖鸿忙说:“在下贺二…”
那两个人忙行礼:“贺二公子!”
贺霖鸿忙又回礼:“不敢不敢!我去宫中递个东西,然后可以带着二位去找木匠,二位可以给我讲讲情形。”
两个军将高兴,说好了在哪里等着,贺霖鸿为了将雨石带入宫,又让人去找了余公公,不久,一个叫寿昌的太监过来给了雨石牌子,贺霖鸿和雨石终于进了宫,他们匆忙地跑到了昨夜的议事厅,进门一看,厅中已经没几个人了,屏风后,贺云鸿竟然还在睡觉!贺霖鸿将几张纸给了雨石,叮嘱他不许去别的地方,就得在这里守着,贺云鸿一醒就要把东西给他,自己又跑到宫外会和了那两个军将,一起去找木匠了。
贺云鸿再醒来时,见窗口处阳光高照,殿内很安静,阳光里闪着点点的灰尘,感到很温暖。他的担架前面放了个屏风,像是给他隔了个单间,让他想起在牢房中的样子。只是这个屏风上是孔雀开屏,金蓝黄绿,很是靓丽,与牢中那个白色的大为不同。
他静静地躺着,觉得睡了一个漫长的好觉,根本记不得听见了什么,甚至没有做梦。
昨日的一切慢慢地浮上他的心头,只是短短的一天,却纷纭变幻,天翻地覆。他清晨被绑上囚车,游街,刑台被救,勇王回来,使节被杀,夏贵妃自尽,凌欣要带队出城,裕隆帝被迫让位,勇王披了龙袍,说要亲自去救太上皇…
桩桩件件,贺云鸿的眼湿润了,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切割着…为夏贵妃的死,为勇王的伤心,为父母的老去,为那个他一直凝视的人根本不理他。她与那么多人合作,赵震,孤独郎中,余公公…可是没有过来看他一次!她怕废帝再生事,但是连过来对自己说一声都不愿意!只向自己看了一眼,还马上移开了目光。这让他怎么去告诉她自己是谁?…
贺云鸿伤心了一会儿,许是因为一夜好眠,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此情此境,不比那时在京中与她遥遥地通信,不知何年相见,不比那时在城墙上,看着她骑马奔来,却不能接近,不比在牢狱中,天天等着她来,却一面都见不到要好?他能守在她的左近,看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她还让孤独客对柴瑞说了他许多好话…这些都何其有幸!难怪他能睡得这么沉香,一定是因为她就在身边。她出城,如果不回来,自己就追她去。如果回来了,那两个人才刚刚开始…等到哪天真的在一起了,自己今天的苦痛,都要一一告诉她!
他翻了下身,身上不像以前那么剧疼了,雨石从屏风后揉着眼睛闪身出来,高兴地问:“公子醒了?”
雨石穿了身书僮的服装,让人有种生活已经恢复了往日情形的错觉。雨石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贺云鸿,说道:“是我替老相爷写的,二公子让我马上给你。”
贺云鸿从被子里伸手接了,一读,竟是人名和职位,想起父亲的眼睛,他差点要哭,忙眨眼,将纸张放入了自己的怀中,示意雨石扶自己起身。
雨石一边扶他,一边报告情况:“这片宫殿被分割出来了,我有牌子,可以随便走动呢。”
贺云鸿伸出了手指,比了个“二”字,雨石说:“二公子?他去帮人找木匠去了。”
连贺霖鸿都能加入她的计划中!贺云鸿抿了下嘴唇,又指了指天,雨石不解,贺云鸿比划了个五字,雨石明白了:“五皇子…陛下?!哦,听太监说陛下还在守灵。”
雨石回身消失在屏风后,拿来了两张凳子放在担架边,然后就到外面去和人说话。过了半天,他再出现,就端了一盘子东西,放在一张凳子上,自己坐了另一张,指着盘子里的东西说:“公子!孤独大侠来看了公子,这是他留下的药,这是灵芝膏,这是补气丹,这是养心丸,这是他让人给你做的青菜泥、米粥和参汤,孤独大侠说你都得吃下去。”
贺云鸿舌头还肿得塞满口腔,最不能吃东西,见了就皱眉。雨石急忙说:“公子呀!真得都吃了呀!孤独大侠说了,要是浪费了一点点,公子的运气就没了!”
贺云鸿瞪了他一眼,雨石有些胆怯,小声解释说:“孤独郎中说,他要随凌大小姐出城,说让你多吃药,早点好,别砸了他的牌子…”
贺云鸿点了下头,雨石端起一个汤碗,将托盘上的一支芦管插入,端给贺云鸿,笑道:“公子先喝汤吧,凌大小姐这个主意多好呀,公子能多喝些东西了。”
贺云鸿不由得往屏风处看去,雨石问:“凌大小姐?”贺云鸿点了下头,雨石说:“哦,我来的时候,凌大小姐已经离开了,可太监们说,他们谈了整整一夜,天都大亮了,后来大家都去分头干事了,凌大小姐才去了后宫。孤独大侠想给你扎针的,可是公子睡着,他就不弄醒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