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听了,应了退下了。
凌欣回到内室穿好了内衣,将白帛再次贴在心口处,才又出了浴室。
宫女让她到炭火盆边的一直背椅子上坐了,给她梳理头发。炭火旺盛,凌欣合上眼睛,在梳头间,迷糊欲睡…
有个人在走到她面前,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知道这就是她等待的蒋旭图,她的心狂跳起来,他拉起她的手…
宫女低声说:“姑娘,头发干了。”
凌欣急忙睁眼,问道:“我睡着了?!”
宫女低声说:“沐浴后本来就容易困乏,何况姑娘看来是累了。”
就这么一个猫打盹,让凌欣精神了些,她眨眨还是有些浮肿的眼睛,吸气道:“我觉得好多了。”
宫女问:“姑娘要梳成何等发式?”
凌欣说:“就梳个男子的吧,贵妃娘娘刚过世,别用什么首饰。”
宫女小声应是,只给凌欣结发髻于顶,用一根木簪固定了。
梳好头,宫女道:“姑娘的衣服来了。”
凌欣看去,屋子里有宫女手捧了衣服,衣服一套是太监服,一套淡蓝黑边的汉式直缀书生长衫,一个宫女抱歉地说:“侍卫禁军之服不能随便发放,匆忙之间只有内侍之装,这是过去七公主玩笑时穿过的,正好存在毓池…”
凌欣说:“我就穿这件。”
这时的服装都很宽大,袖子奇长,就是七公主身材不比凌欣高,凌欣穿起这件衣服,也没觉得小。一个宫女上前给凌欣系上了相配的深蓝镶着银边的宽腰带,又往她身上披了斗篷,凌欣说:“带我去见勇王殿下。”
宫女领着凌欣走出毓池,冬夜渐深,寒风迎面,凌欣不觉得冷,反而在一个冷战中振作了些。
一旁的宫女说:“请姑娘上辇。”
凌欣摇头:“我想走走。”
寿昌打着灯笼过来说道:“这边来吧。”
凌欣走在夜中的宫城里,天上月亮半圆,星光稀落,屋宇沉寂,就是有零星人声,也显得飘渺无定。她呼吸着夜中寒凉的空气,脸前有淡淡的白气。凌欣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因发了一愿而被送到这个世间,那时自己急着求死回去,此时也该算是找死了吧?
她在夏贵妃面前一时义愤许下了诺言,她知道准备不足,但不会变卦——如果无法找到老皇帝被关押的所在,她就将带人出城去抢夺老皇帝。
这与她前来京城的初衷相差太远,她深觉没有把握。
她一向喜欢事先计划,不愿意去做没有谱儿事。她过去向柴瑞夸下海口来帮着他打赢这场战争,是因为她有火药!可是现在梁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带的东西根本不足以制造出有杀伤力的炸药包什么的,她自觉几乎就是两手空空,像一个捉襟见肘的穷人进入了珠宝店一样没有底气。
可是越是这样,她就越要和自己较劲——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后退!她的彪悍和叛逆都被调动了起来,要动用自己的所学所知,做成这个任务。
这是冥冥中的安排吗?凌欣能看到命运的草灰蛇线,怎样在十多年前就留下的伏笔,引着她一步步地走到了今天。
一开始,为了要救弟弟,就要离开安国侯府,到了云城。…平安地过了十年好日子,为了不让山寨再次消亡,她上崖去救勇王,结果就被勇王忽悠到了京城…婚事不成,离开京城,可是有了蒋旭图,她回京城,想救出蒋旭图等人,没找到蒋旭图,却劫了贺云鸿…如今,她要去抢老皇帝,死在外面就算了,如果她能活着回来,那也没跑了,接着救京城吧…
凌欣看出来自己是怎么回事了——她见了火不想避开,而想去玩火!
她为何选择了这么一个高危爱好?!
因为她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还是极高的价值,不该被抛弃!火中取栗,越危险越让她觉得刺激——她要得到人的认可!她依然渴望成功,不再是金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凌欣深深吸气:人说意识到了,就会逐渐放下,可眼下,她看清了自己的性格里又一带着往昔痕迹的特点,若想改正,是不是不合时宜?
她已经为了这个嗜好攒了全幅披挂:她前世设计战争游戏,开发了头脑,因为得到了金钱的成功,她养成了指使意气的习惯,来了这里十年,又加了作威作福的匪气,她性情暴烈,任性冲动,她不甘居于人后,不愿认输退让…
现在如果说要她不用这么逼着自己,不必再这么出头,可以改行了,她真不知道她是否能安分守己。若是让她选择,她更愿意铤而走险,继续下去,在这个人们失去信心的时刻,带着人去打怪斗boss。
凌欣只能安慰自己,看来这是上天为她设的专座,她的性格正好符合她的使命:既然来“利他”了,就得一次次地做任务升级,难度越来越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总有她竭尽全力也无法得胜的瞬间,那就是她离开的时刻。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这是自我安慰吗?!
凌欣忙收回思绪,好吧,现在我能依靠的,就是这个“我”了——无论好坏,无论幼稚成熟,我的存在,将在这世上留下痕迹,我只需成为最好的自己!
朔风猎猎,凌欣的斗篷被吹得飘起。在这黑夜里,她感到既强大又脆弱,既充满信心,又觉得孤独。
夏贵妃临死前说,她只是个妇人,只想与人厮守…说实话,凌欣也想!只是她没有人能守在一起…她已经告诉余公公去找勇胜军中的幕僚了,也许她马上就能见到蒋旭图,能和他一起商量事情…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出城了,生死未卜,还费这心干吗?!…但是,通了那么长时间的信,都说到婚事了,怎么能不见一面呢…想见的没见到,想躲的,倒是见到了…
莫名其妙地,凌欣又想起贺云鸿握着她的手在地上写字——他是能保持清醒的人…
别想他!好好想想梁成吧!他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同样的夜晚,荒野地里狂风大作,梁成的车队马车围成了圈儿,马匹在圈子里嘶鸣,人们都车上歇息。风太大,没人敢生火,营地里一片漆黑。
梁成没有睡,顶风在外围绕着马车走,查看布的岗哨。延宁双手挽着他的手臂,紧紧跟着他。
梁成走完了一圈,到了一架马车的背风处站了,对延宁说:“天晚了,你去睡吧。”
延宁摇头:“我陪你。”
梁成好久没说话,风声里,延宁问:“你在担心?”
梁成说道:“我们走得太慢了!”
延宁点头:“百多辆马车,怎么可能快?何况我们还遇上了大雪,没丢了车就很幸运了。”
梁成望着夜色里漆黑的远方,延宁紧挽了他的手臂依靠着他说:“入了正月了,天开始暖和了,路好走些,我们也许会越走越快了呢?”
梁成说:“我…”他没再说下去,他的心中有种发慌的感觉,良久,他才说道:“我不该让姐姐先去京城。”
延宁小声说:“我们使劲赶路,像飞一样跑。”
大风里,梁成觉得幸亏延宁跟来了,不然在这黑夜中,他独自面对自己的恐惧,该是多么难过。

  第81章 振作

  凌欣一路沉默,跟着领路的寿昌走到了一处殿前,见殿外站着一大群人,孤独客贺霖鸿雨石都在其中,殿内沉寂无声。
门旁边的余公公见凌欣过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晚餐已然备好了,可是殿下不想离开娘娘,只有贺侍郎在陪着他,别人他都不让进去。”
孤独客走过来,也悄声说:“抬贺侍郎进去之前,我给他喝了水,喂了药,但没来得及吃东西。”
凌欣想了想,对孤独客低声说了几句,孤独客点头:“我知道了。”
凌欣带着孤独客走入了殿中。
殿里没有炭火,寒冷如外面。白色的蜡烛下,殿堂中间停了一具棺材,柴瑞还是穿着满布灰尘的轻甲,跪在棺材边,手肘支在棺材边缘,看着棺材里流泪。贺云鸿躺在他旁边的一条木板上,闭着眼睛,手放在柴瑞的膝盖上。他的肩膀处裹着件黑色的斗篷,身上盖了被子。
凌欣引着孤独客走到勇王旁边跪坐下,行了礼,勇王脸都没有转回,哑着声音说:“出去!”
凌欣说道:“殿下,孤独郎中是位神医,他在狱中一直照顾贺侍郎,现在得来看看。”
柴瑞没再说话,贺云鸿听见凌欣的声音,缓缓地睁眼看了凌欣一眼,又慢慢地闭上。
孤独客躬身:“殿下,此处寒凉,贺侍郎刑伤未愈,口舌受损,多日营养不佳,早上又被游街,两日未曾进食,现在实不能这么受冻。”
柴瑞停了半晌,扭脸看贺云鸿,哽咽着说:“云弟,你去歇息吧…”
贺云鸿微微摇了下头。
凌欣侧脸,对孤独客点头,孤独客慢声说道:“殿下,我听说,贺侍郎当初亲眼见了贺相被剜目拔舌后血流满面的惨状,他的长兄死在他的面前。他曾受内伤,体质寒虚,遭此重创,心气郁结,必然大病。”
勇王伸手握了贺云鸿的手,低声啜泣:“云弟…”贺云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孤独客接着说道:“可我听说,就在那天当日,贺侍郎送回贺相血身,立刻回到了金殿之上,舌战群臣,不允他们接受太子降国的手谕,凭着禁军的支持,拥立了安王,为等待勇王殿下回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孤独客语气缓慢,说话像个妇人,凌欣与他相处久了,早就习惯了,可是此时在夏贵妃的棺材边,凌欣突然意识到,孤独客说话的口吻竟然与夏贵妃有两分相似!一时,凌欣感到脖子后面有些凉。
柴瑞停止了抽泣,瞪着红肿的眼睛,转头看孤独客,孤独客忙躬身低头。柴瑞又看向凌欣,凌欣没回避,直视着他说:“殿下!我明白你的心,我的母亲也死在了我的怀中,她也是为了保护我而死去的。”凌欣知道自己打了擦偏球,梁氏没有抚养过自己,她死时,自己根本没有勇王这么伤心!
柴瑞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虽然凌欣觉得自己很冷情,可是她发觉自己的眼睛还是湿润了,她继续说道:“我听说,那些死去的人,如果心中有挂念,就会在人世间流连不舍,娘娘心系着她的亲人,她现在还在这里,她在看着殿下你!”
柴瑞肩膀剧烈地抖动,嘴唇张着,泪流不止,可是没有哭出声来,凌欣忍着眼泪,说道:“殿下!就如我向娘娘保证的那样,我会领兵出城,去抢夺太上皇。”
柴瑞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马上摇头,刚要说话,凌欣止住他道:“大概一个时辰后,我要与众位将士见面,殿下,我不需要你说什么,但是我需要殿下在那里,神情坚决地听我说话,无论如何,都要支持我!这样,我才能让大家,尤其是殿下军中的将士们,听我的指令,我才能筹划这次行动,殿下明白吗?”凌欣恳切地看柴瑞。
柴瑞看着凌欣,大口喘息着,平静下自己的哭泣,摇头道:“姐姐,你不能…”
凌欣坚定地说:“我对贵妃娘娘许了诺言,不会反悔!你要相信我!”她微微向勇王倾身,用商量的语气说:“殿下!我不会在人前蓬头垢面地去发号施令,殿下要替我去压住阵角,也得有派。殿下,你叫我一声姐姐,就听我的吧,咱们谁都不能输了气势,是不是?”
柴瑞深深地吸气,忍着眼泪,努力点了点头。凌欣用对山寨弟弟的口吻说:“那殿下现在去沐浴更衣,然后我们一同用餐,我在餐厅那边等着殿下。”
柴瑞使劲咽下一声呜咽,又往棺材里看了长久的一眼,转头对凌欣说:“好,我听姐姐的…”
一直在宫门边听着话的余公公马上进来,来扶柴瑞,柴瑞把贺云鸿的手放下,低声说:“云弟,我们去更衣。”
贺云鸿微点了下头,似是万分勉强,又睁了下眼,看了眼凌欣。
余公公做了个手势,门口涌入一大群人,有人扶着勇王站起,孤独客起身,让人抬了贺云鸿躺着的板子,呼啦啦都出去了。留在最后的余公公对凌欣躬身:“大殿那边,已经有人等着了。”
凌欣说:“他们的饭菜饮食都别耽误,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
余公公点头:“我让人等着姑娘,姑娘刚刚劝好了勇王殿下,自己也要节哀。”
凌欣点头,大殿里只剩下了凌欣和墙边的太监宫女们。
凌欣膝行了几步,到了棺材边,看着里面夏贵妃清理了血迹,可是肤色依然暗黑,再也不似生前美丽的面容,还是忍不住流泪了,她使劲擦去,低声说:“贵妃娘娘,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别担心,我会帮着你的孩儿,他叫我姐姐,就是我的弟弟…”
一阵风过,棺材边的烛光纷纷战栗,凌欣又小声说:“记住爱,娘娘,别的都不要在意,只有爱,爱会带着你去天界…”火盆里烧的纸钱灰烬翻飞空中,如少女舞中的裙裾般散开,凌欣对着夏贵妃弯身行礼,站起走,走出了殿堂。
要与勇王共进晚餐的偏殿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凌欣解开斗篷,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有宫人端上了热茶,凌欣接了过来,小口地饮着,心中想着今夜要说的事。
她正喝着茶,余公公进来说:“王妃和孩子们都到宫中了,才与王爷见了面。”
凌欣点头说:“好,快请王妃和孩子们一起来吃饭。”余公公应了。
凌欣又等了好久,殿外一阵脚步声,柴瑞先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月白的素袍,许是为了避免忌讳,因为太上皇还活着,他没有穿麻衣。王妃姜氏一脸痛哭后的红肿,也是淡青色的素衣长裙,拉着一身白衣的小螃蟹跟着进了门,最后面,是一副担架,两个太监抬着身盖着锦被的贺云鸿,担架旁边走着孤独客。
凌欣起身行礼,柴瑞点了下头,姜氏眼泪又下来,对着凌欣还了半礼,真的把凌欣当成勇王的姐姐来对待了。
小螃蟹怯怯地过来,一边瞟着脸色阴郁的柴瑞,一边拉了凌欣的手。凌欣使劲捏了捏他的小手,小螃蟹靠在了凌欣大腿边。
余公公引着柴瑞坐在了厅中圆桌子的上席,王妃小心地坐在了他旁边,凌欣知道另一边该是贺云鸿的地方,就拉了小螃蟹坐在了柴瑞对面。果然,孤独客坐在柴瑞的另一边,侧身虚坐,以示敬意,让人将贺云鸿的担架支在了桌子旁边,看来是替贺云鸿当席,凌欣自然不能说什么。
大家落座后,余公公一招手,一队太监宫女端进来了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汤水菜食,不久就摆满了一桌。同时,太监们呈上了热腾腾的毛巾,大家都拿起擦了手,凌欣顺便给小螃蟹擦了手,王妃见勇王不动,小心地拉起勇王的手,给他擦了擦。孤独客斯文地给自己好好地擦了手指。
太监们退下,看着满目的碟碗,柴瑞迟迟不动筷子。
凌欣等了半天,终于说:“我知道习俗是在丧期不能纵情饮食,可是我相信,人死后,灵魂尚在,若是我,我是不会乐意看着我关心的人挨饿的。”
孤独客闻言,侧脸看了看闭眼躺着的贺云鸿,贺云鸿睫毛微动,可没有睁开眼睛。
柴瑞迟缓地伸手拿起了筷子,凌欣看向小螃蟹,小声说道:“你爹不相信你会自己吃饭,你可要好好吃,别让他担心呀!”
小螃蟹使劲点头,童音清脆地说:“好的,好的,我会吃好多!”
柴瑞低头大恸,王妃抽泣着看凌欣,凌欣不扭脸,只专注地看小螃蟹。
柴瑞压抑的哭声中,贺云鸿躺着也流了泪。
小螃蟹害怕了,拉凌欣的袖子,凌欣忍住哭意,对他小声说:“你一会儿好好吃饭,你爹他就会高兴了。”
小螃蟹郑重地点头,也小声说:“我一定好好吃!”
柴瑞慢慢地抬起头,泪眼看小螃蟹,小螃蟹马上使劲咧嘴,对他做出了个笑的表情。柴瑞闭了下眼睛,抬手抹了一下脸,说道:“好吧,用饭吧…”
大家都默默地用餐,孤独客自己不吃,只是将汤水盛到小碗里,拿出他带来的芦管,让贺云鸿侧头吸吮。有宫女在孤独客面前摆上了一小碗粥,孤独客端到贺云鸿的枕边,贺云鸿皱着眉,慢慢地吸着喝了。
贺云鸿洗浴过了,一床海蓝底银色浪纹的锦被一直盖到了他的脖子处,衬出了他肤色苍白如纸。他乌黑的头发簪在头顶,面容消瘦,可还是俊美非常,墨眉秀长,鼻梁高挺。他的眼睛垂着,一直没有看向凌欣。凌欣只一扫,就感到了一种久远回音般的颤动,她忙低头看向自己的碗碟。
凌欣意识到她对自己做的事,能不当回事,可别人对她做了什么,她就会耿然不忘。
她到牢中给这个人喂了药,可是在心中一刀斩断,就再不多想。但贺云鸿拉了她一下手,就像是一粒沙子,落在了她的意识里。
游街时,赵氏喊出的话,凌欣听见了,说来,贺云鸿除了那时不爱她,纵容了姚氏的胡闹,真没对她干过什么。人家的确是个品行高洁,有节有义的君子,为国尽忠舍身,个性坚毅隐忍。凌欣的情感有了新的依托,再回首,她甚至尊重那时贺云鸿对自己的冷漠:他是个孝子,当然该站在母亲一边,试想如果他对自己没感情,都不了解自己,却上来凑近乎…这人可得多糟心!…
可既然都放下了,为何此时还会觉得尴尬?自己原本想躲着他再不见了,现在同在一桌,她怎么会暗中注意着贺云鸿到底喝了多少汤,吃了多少粥?…
算了!她如今最想见的是蒋旭图!勇王必须有人陪着,贺云鸿在他身边是应该的,自己就别在意贺云鸿了!
凌欣见勇王的确吃下了些东西,才放了心,此时她可不能让勇王失魂落魄,身体垮掉。
饭后,太监们撤下残席,小螃蟹已经困得耷拉了脑袋。凌欣对姜氏说:“王妃请带着小螃蟹去歇息吧,我需要殿下随我去开个会,有个把时辰应该成了。”
姜氏眨着泪眼说:“好,姐姐。”
凌欣觉得自己现在按心理年龄大了这些人太多,他们听自己的是应该,当仁不让地点头。又看向孤独客说:“请大侠也去休息吧。”
孤独客看贺云鸿,贺云鸿半合着眼睛,摇了下头,凌欣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余公公引着路,凌欣和勇王走在前面,孤独客领着一副担架走在后面,一起穿过黑色宽阔的大院,过了几道宫墙,进了一个外面宫灯高悬,里面被大量火烛照得光明的殿堂,
凌欣和勇王一进门,嗡嗡的人声突然平息,文臣武将和一些平民装束的人相继对勇王行礼,勇王只点了一下头,勉强撑着镇定的脸色,谁也不看,跟着余公公走到殿前,坐在了一张大桌子的旁边。
赵震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瘦高年轻人走到凌欣面前,赵震对凌欣说:“勇胜军的将领都来了,禁军的人,按照余公公所说,只找了可靠的,马将军带兵在周围巡逻,这里很安全。”他介绍身后的人:“这是张杰,我的好友。”凌欣知道这是当初与贺云鸿一起拥立了安王的,忙行了礼。张杰也回礼,好奇地打量了下凌欣,可他接着看到了后面担架上的贺云鸿,忙走了过去。
凌欣忙放眼打量周围,见穿着勇胜军黑色军装的人们,全是军士模样,满室中没有一个文士幕僚打扮的。她心中又一次感到强烈的失望,喉中发紧,但是赶快收回私心杂念,走到了勇王坐着的桌子后面。
孤独客让人把贺云鸿的担架放到了凌欣站着的桌子侧面的大殿墙边,用几张椅子架好,自己坐在他身边。这里,贺云鸿躺着就能看到凌欣的侧面,没有人挡着。
张杰跟着过来,对贺云鸿低身行了礼,含泪小声说:“贺侍郎受苦了。”
贺云鸿微睁了下眼睛,好像特别不愿听这话。
人群中的贺霖鸿也挤了过来,他身上随便地横系了件太监的服装,盖着下面的囚服。他坐到了担架边,对担架上的贺云鸿低声说:“我让雨石先回去报个消息,我也想来听听。”贺云鸿闭眼点头。
韩长庚和杜轩到了凌欣面前,凌欣一见他们,眼睛红了,对韩长庚说:“干爹,我要连累你们了…”
韩长庚郑重地说:“姐儿怎么能说这种见外的话呢?!”
杜轩低声说:“我爹带着关庄主他们出城了。”
凌欣忙问:“赵将军告诉你说不要惊动戎兵吗?”
杜轩点头:“当然!如果对方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肯定立刻动手。”
凌欣叹了口气,杜轩说:“你别这么唉声叹气的!我卜了一卦,凶中有吉,吉中有凶…”
凌欣轻声说:“借你吉言了!” 
几个江湖人士也都过来打招呼,杜轩拉了下韩长庚,指着孤独客的方向,两个人走过去,与孤独客打了招呼,搬了凳子,坐在孤独客左近。
孤独客小声问韩长庚:“你们去哪里了?”
韩长庚也小声答:“我们回了勇王府,原来以为姐儿见了勇王后,会回到那里去。”
杜轩凑近说:“等到宫里有人来接王妃了,我们才知道出事了…”
贺霖鸿主动搭讪:“在下贺二,见过韩大侠,杜军师。”
韩长庚忙回礼:“不敢!”
他旁边的张杰也举手道:“末将张杰。”…
他们相互介绍自己,没说几句,那边,凌欣举起了右手,说道:“大家坐吧,今夜才刚刚开始。”
她带来的江湖人士和勇王府中过去听过她安排的人们自然听话地找椅子坐下,可勇胜军以及禁军的将士们,除了几个过去听凌欣讲过沙盘的,都看向勇王,勇王点头,咽了下口水勉力低声说:“坐吧。”
殿内哗啦一片声响,太监们端来了椅子,人们乱哄哄地找地方都坐下了。
凌欣一向开门见山,张口说道:“北朝使节被杀,虽然我们还没有泄露消息,可是对方见使节不出城,也必然起疑。戎兵营中的太上皇处境危险…”
她因为想清楚了自己的偏要当出头鸟的原因,现在就不那么紧张迫切地要得到大家的认可,说话间语气平和了许多,就事论事,不再将自己摆得那么高。但正是这种平和,在如此艰难的背景下,反显出了从容。
听见凌欣开始说话,贺云鸿半睁开了眼睛。
凌欣接着说:“…我们已经派出人去探营了,看能否找到太上皇被关押的地点。如果无法找到或者无法救出,三天后,我将领人出城,去抢太上皇…”
人们一片哗然,凌欣很平淡地接着说:“…我还将殿后,保护我军撤回。”
众人大声问:“什么?!”“怎么可能?!”…
张杰惊道:“这姑娘…这姑娘…”
贺云鸿挪动了下头,以便能舒服地看着凌欣。
殿中的人声喧嚣,凌欣没表露出什么激动,继续说:“我知道,对方必然在行刑之地布下重兵…”
有人说:“姑娘是否以为会同劫了贺侍郎一般…”
有人大声道:“姑娘!城外戎兵铁骑…”
凌欣点头说:“我也知道,这次行动,许多人会丧生…”
大厅里的人声低下来,又有人说:“怎么说,也轮不到你一个姑娘家…”
凌欣等到了一个声音的间歇中,开口道:“我去了,至少能保证,有一部分人,该是一大部分人,能活着回来。”
人们又开始说话了:“怎么可能?!童老将军率兵出城,血战无归!”
“当初保护皇帝太子的十万禁军也没回来几个。”…
凌欣实事求是地说道:“不要拿我去比别人!我是我!我不觉得这些戎兵有那么可怕。”
她是从一个飞机大炮原子弹的世界中来的,骑兵算什么了?简直土毙了。虽然在这个环境里,从游戏的角度看,敌我双方势力不均,对方骑兵占了许多便宜,但是要让她对骑兵充满敬畏,谈虎色变,那绝对不可能。她对骑兵的这种轻视,自然在态度上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