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欣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胸口不疼了,往上一指,两个人又往山上攀登。等到陡坡缓和时,他们已经接近了峰顶,这里已经没有了灌木,全是岩石,光秃秃的,不利进攻。戎兵的数量也不多,只有零星的哨兵,旨在监视。
他们在岩石间躲闪着,绕过了戎兵,又走了片刻,前方有人喊:“有敌人!”声音已然嘶哑。
有人应道:“滚石准备!”
杜方忙拉了凌欣躲在一个巨石后,喊道:“且慢且慢!我们不是戎人!是来相助之人!”
那边有人说道:“别上当!这下边被戎兵围得严实,他们怎么过来的?!定是奸细!预备…”
听他们要放石,凌欣忙大声说:“去找你们五殿下,跟他说十年前,在晋元城,那个舞刀的黑傻姐姐来找他来了!”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蠢样,原本不希望那位五殿下还记得,但是此时只好这么说。
那边没了声音,他们在黑暗里等着,杜方小声笑着道:“姐儿竟然说自己黑傻?”从他认识凌欣起,凌欣就是小大人的样子。
凌欣叹气:“杜叔,悲惨往事,不提也罢。”
他们等了一会儿,那边就有人说:“殿下有令,请黑姐姐过来!”众人轰然,有人打了个唿哨。
杜方笑道:“五殿下倒是顺杆儿上。”
凌欣哼了一声,“他倒是知趣,没说傻字。”
两个从岩石后显出身形,杜方打头,凌欣在后,快步走了过去。这里已经接近峰顶,他们前面是山石砌成的半人高简单石墙,石墙后,一排火把,许多人挤成一排望着他们。
到了石墙前,兵士们让开了一个缝隙,杜方一拱手,然后踏步一跃,身体腾起,凌空而过,衣衫微飘,如同一只飞鸟,简直酷毙。
周围的兵士们喝了一声彩,杜方矜持地一笑,说道:“多谢!”转身等着凌欣。
凌欣不能像杜方那般潇洒,只能一步步踩了石块,登上石墙,再从上面跳了下去。旁边的人们也鼓噪道:“好呀!好呀!”“哎呀!真是个小娘子呢!”“你没听,殿下叫她姐姐呢!”“那不是御姐吗?!”
凌欣停步,看向大家,士兵们都不说话了。凌欣看到这些人衣衫破烂,有些人身上缠着带血的布条。众人见凌欣打量他们,低声笑着相互用肘臂碰撞同伴,有人咳了一声,说道:“额,殿下有请,兵士们不懂事,请…姑娘莫要在意。”
凌欣轻描淡写地点头说道:“你们准备一下,凌晨,我们下山。”哼!她曾是个公司老总,还不会摆架子打官腔?
兵士们哗然了:“什么?!”“你说什么?!”…
凌欣达到了效果,就不再说话,示意方才和她说话的人带路,那人忙转身,凌欣和杜方跟着他走,留下后面一片议论声:
“她说什么?!我们下山?!”
“是拼出一条血路吗?”
“她不像有武功的样子,还不如前面那个壮士…”
“武功再强也不可能杀出去呀!下面有几万人呢!”…
听着人们惊讶的议论,凌欣脸上难免带了笑容。她和杜方只走了不远的路,就到了一个营帐前,那里站着一群将士,中间是一身黑色甲胄的年轻人,周围火把高举,一片明亮。
杜方对着那个青年行了一礼,说道:“草民杜方,见过勇王殿下。”凌欣见这个青年残破的箭袖上方有龙纹,就也对他行了一个男式抱拳礼,说道:“我现在叫梁姐儿,前来带殿下离开这里。”这里女子是不能说出自己的全名的,闺名是个秘密。凌欣除了那次为了保命喊出过自己的名字外,一般都自称“梁姐儿”。
勇王有些发呆地点了下头,眼睛一直盯着凌欣。
凌欣迎着他的目光回望,在火把辉映中,这个年轻人脸上都是烟熏的痕迹,黑乎乎的,看不出当年的模样,只有两只通红的眼睛大瞪着,惊诧里带着疑惑。
凌欣笑得开朗,说道:“殿下真的长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还记得那时说殿下该当将军呢,谁想到真成了事实!可殿下如果敢说我没怎么变,我马上转身就走!”
第17章 下崖
勇王看着火把光芒中的女子,短打黑衣,额净眉飞,鼻高唇正,哪里有十年前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隐约让他记起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好像也挺亮的…
他像是要醒神般晃了下脑袋,结巴着说道:“姐姐变化真…真太大了!我根本…完全…彻底…认不出来!我听说姐姐离开了晋元,去了外祖的…那个…姐姐如今真是…月貌花颜…”
凌欣被叫“姐姐”习惯了,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倒是月貌花颜让她哈哈笑起来:“月貌花颜?!为了你这话我就不走了!你赶快让大家收拾好,我们准备下山。”
勇王诧异地问:“姐姐是要如何下山?”他们早就将周围反复探查,这是一座绝崖。
凌欣调皮地一笑,向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自己。勇王觉得自己的心都乱跳起来了——难道真的有路?!
凌欣引着路,走到了一处悬崖边。
她站住回头,发现勇王停在了崖内几步远,笑着问:“你怎么不过来?怕我把你推下去?”
勇王摇头:“不…不是,只是没想到,姐姐认得这里的路…”
凌欣点头:“当然啦,不然我怎么能上来。”她一指悬崖下面:“此处看着是绝路,但是那块巨石后面,山崖错开,有一线立足之地,是一条天成的狭窄小径!”
跟着的兵将们呼出声来:“真的?!”“竟然有路?!”
凌欣点头说:“当然是真的!那条小路可横过崖壁,到那边半山之处。由那里上山,不远就有一条泄洪的山缝,深凹在岩石间,两边是岩壁,壁顶没有平坦之处,该没有戎兵驻守。只要这两天不下雨,山缝里就该能走人。从山缝出去,正是崖下河岸,河边是峭壁,也不应有人。沿河下去,出了山,我们云山寨有人带三百匹马接应。只要殿下逃了出去,戎兵也就失去了目标,应很快回北方,以免粮尽之时,我朝援军到来,他们会处于弱势。”
前世,人们就是凭借着悬崖上的那条窄道,建了玻璃观光栈道,又沿山沟建了下山索车。她那时为山寨选址时,也这么设定了逃生之路。
又有几个人脱口道:“能走过去?!”有哽咽的声音:“真的?!真的吗?!”
旁边的一名将领语带怀疑道:“可是我朝援兵不可能及时到来…”
凌欣转目看他,见这个人身材高大,也是满脸尘灰,勇王介绍道:“这是雷参将。”
雷参将对凌欣行了一礼。
凌欣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知道援兵不可能及时赶来,可戎兵不见得会如此肯定!毕竟,这不是他们的国度,许多意外都可能发生。兵贵诡秘,若是我有行兵之权,说不定会故意让殿下诱敌至此,在外围再行包围。此处山区,粮草不济,待戎兵疲软之时,就以援兵将其一举歼灭于此!”她语气强硬,不容辩驳。这十年来她习惯了指挥小孩子们,说话很冲。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凌欣,杜方忙替凌欣解释道:“梁姐…梁大小姐乃是云山寨老寨主的外孙女,这十年来重建了云山寨,是有主意的人,她曾来此地查看过地形,诸位该听她安排。”
雷参将带了敬意地说:“难道姑娘是未卜先知之人?!预知殿下将被困于此,事先就策划出了脱险之路?!”
众人大声感叹:“是位高人哪!”
勇王喃喃道:“我倒是不奇怪…”
凌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尊重,就笑了笑:“我可没说什么未卜先知,你们别想得太多了。快点行动吧!我想在天亮时开始撤离。”她出口如令,她面前领兵的人都觉得她太过放肆,可是此时此地,她说的话,却让他们甘于听从——这是绝处逢生的机会呀。
另一个将领行了一礼,这次先介绍了自己:“末将石强,是殿下的副将。”
凌欣见这个人中等身材,一边手臂裹了血衣,忙回礼道:“石副将请讲。”
石副将说道:“听姑娘所说,这条路并不好走。我军有三千余人,一半是伤兵,怎能全部撤离?”
凌欣突然喉头发紧,咽了下口水说:“两天后,云山寨的人该在下面进行佯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只要这两天戎兵不攻山,我们实际有时间,可以慢慢撤离。”
石副将转身对勇王说:“殿下,可如果他们攻山呢?不如将伤兵留在山上,我带着他们抵抗住攻击,这样殿下更易脱身。”
凌欣看勇王,勇王皱眉:“这怎么成?这些都是一直保护我的兵士们,我不能把他们丢下!”凌欣这才暗松口气。
石副将皱眉道:“殿下…”
勇王不耐烦地摆手:“如果这位姐姐不来,大家不早就打定主意死在这里了吗?现在有了逃生的机会,若是我们把一半的人留在了后面,走的人就会安心吗?”
石副将焦急地说道:“殿下,也可让人自愿留下,我们愿意为殿下牺牲!”
勇王摇头:“不行!不用多说了!留两百无伤的人断后,两天后山下佯攻时再撤,他们行动迅速,该追得上前面的人。现在大家赶快去告诉兵士们,带着伤员,听令出发!”他看向凌欣,凌欣点头肯定,说道:“给我杜叔几个兵士,从崖上下去,帮他去在巨石下打个洞。”
雷参将说:“好,我去找人来。”转身离开。
凌欣对杜方说:“杜叔,我们下去看看。”她弯腰攀着崖边,扭头看着脚下,慢慢往下爬。
勇王又退后了几步,挥手说:“上去几个人,给他们打火把!”
几个兵士到了崖边,举着火把,将崖下照得通明。杜方看准了地方,从崖上轻轻跳下,落在了巨石前。
凌欣却是手扶着山崖,小心地挪着步到了巨石边,她蹲下身体,指着一处说:“杜叔,从这儿往里打个洞,最好是水平方向…额,横着…”
杜方点头说:“好。”他将背着的铁钎和锤头解下,放在石旁,双手抱着巨石,脚尖踩着外缘,绕过半个巨石,向石后一望,惊叹道:“这石后面真有路啊!有这块石头挡着,谁能看见?”
他没发现自己话里的问题,凌欣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怎么看出来的,站起来说道:“杜叔,打锤时要用布包钎子头。”
杜方点头说:“那是自然,姐儿上去吧。”
凌欣爬回了崖上,见勇王站在阴影中,神情似有担忧,凌欣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勇王还是看着悬崖处,低声问:“那下面,很陡吗?”
凌欣点头,说道:“是很陡,你让人告诉大家,走山路时,看前面,看里面,就是别看下面。最重要的,是怀着要走到底的心!”
勇王沉闷地嗯了一声,几个兵士们走过,有人放下了绳子,他们相继下了悬崖,不久,崖下就传来了闷闷的打钎声。
勇王望着沉默着,凌欣只以为他是累了,也没有再说话。不久,那几个兵士带着铁钎和锤子爬上崖来,凌欣站了起来,又下了崖。
到了巨石前,杜方指着一个黑洞,问道:“这成了吗?”
凌欣看看说:“该是可以,这石头下面并不稳,如果不是时间紧,打钎也能撬开它。”
杜方放下心:“那就好,不然的话,除了我,没人能过此石去那边。”
凌欣解下腰间的一个小包,拿出一个被油纸包着的短粗竹管,将导火索从油纸中撕了出来,把竹筒放入了洞中,留了导火索在外面。凌欣又从怀里拿出火石给杜方:“杜叔,点燃后要赶快上崖。”
杜方接过火石说:“我知道,那年姐儿在山上试过这东西,你忘了?”
凌欣说:“那我也得嘱咐您一声。”
杜方呵呵一挥手,凌欣攀回崖上,对周围的人说:“都往里面去。”众人都退后了,片刻后,杜方身影一闪,也上了崖,再次对大家说:“后退,我点了火了。”
人们都站在丈外,一时,静悄悄的。
杜方担心地看凌欣:“姐儿,要不…”
凌欣摇头:“别!至少等一柱香…”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崖下轰隆一声响,崖上的地面都颤了一下,一团尘土弥漫上来,人们又往后靠了靠。
凌欣担心地问:“这不会惊动戎兵吧?”
勇王说道:“加强警戒!”有人应了声。
杜方说:“此时初春,常有雷声,但愿他们不会注意到。”
雷参将说:“姑娘可有许多这种火药?带来了我们其实可以与戎兵一战!”
凌欣摇头:“我没有那么多,而且,戎兵在山下环围,不够集中,需大量火药,我们来不及做出来,也没时间运过来。我们能兵不血刃地离开才是最好的。”
这次雷参将对凌欣态度特别好了,点头说:“姑娘所言甚是!”
等到尘土散去,凌欣随着众人到崖边往下看,那块巨石已经不见了,地面上是个坑,后面,山崖仿佛中间错位,上面的崖壁回缩了几尺,现出了一条崖上的小路。
军士们都纷纷赞叹:“真的啊!”“谁看得出来呀?!”…
杜方说:“我先去走一趟。”
凌欣忙说:“杜叔,我只是在那边观察过,该是能走,可是您得小心哪!”
杜方捋了下胡须笑着说:“姐儿,就是没有这条路,你杜叔我也是走得过去的。”
凌欣看着杜方的短衣打扮,拍马屁道:“杜叔,您方才这话,要是穿着书生的长衫说的,那简直飘逸极了。”
杜方哈哈一笑,身影一晃,在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落在了那个坑边,然后沿着那条小路走去。
东方初亮,清晨的崖下,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杜方黑色的身影,如在雾中漂浮。他走到了小路尽头,又走了回来,再登上山崖时,周围的兵士们一片喝彩。
杜方对大家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他到了凌欣面前,笑容隐去,低声说:“不是那么好走,给我些木桩,我再走一遍。”
不等凌欣说话,勇王一看身边的雷参将,雷参将急忙去了。一会儿,他拿回来了一个袋子,里面都是新削的半尺木栓。杜方将铁锤插入腰间,提了布袋,就要下崖,凌欣又忍不住说:“杜叔小心哪,要不我跟您去吧?”
杜方笑:“姐儿到底是个女子,总是操心…”话语未落,人就在崖下了。
凌欣看看东方,对勇王说:“让大家开始排队吧,我杜叔回来,我们就下崖。”
晨光下,凌欣能看出勇王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凌欣关切地问:“殿下,你生病了?”
勇王摇了摇头,扭脸对雷参将说:“你听到姐的话了。”雷参将答应道:“是。”他一路走一路命令:“排队,快,站好队,我们准备下崖了。”
兵士们有的惊呼:“真的?!”“能下崖?!”有的催促:“快!快点呀!”…
这次,杜方好久后才又上了崖,他的手中已经没有布袋了。
东方日出,阳光遍洒山野。悬崖下面深不可见的沟壑,那边又是层起的石岩,一望而去,山峦叠嶂,没有人烟。
杜方对凌欣点头说:“姐儿,你跟着我。”
凌欣却对勇王说:“殿下,你跟着我的杜叔,我在你后面。”
杜方忙对勇王说:“对,殿下,我在你前面领路。”
勇王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我,我最后走…”
石副将和雷参将等人都异口同声道:“不!殿下一定要先行!”
勇王说话有些勉强:“可是…我…我…”
凌欣一挥手:“你什么你?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里,你得听我的!”她平时指挥一帮毛孩子习惯了,加上蔑视权威,对这个落难皇子也吆三喝四的。
杜方责备地看凌欣一眼:“姐儿!这是五殿下!”
凌欣嘿嘿笑,可还是一瞪勇王,催促道:“五殿下,别傻着了,快走吧!”
勇王的嘴唇有些颤抖,看着凌欣含着笑意的眼睛,突然说道:“姐,我叫柴瑞。”
凌欣眼睛一亮:“是瑞雪的瑞吗?”
勇王点头,凌欣高兴地说:“我最好的朋友叫朱瑞!特别有福气!殿下,你肯定也是走运的人哪!你信我吧!没错!”朱瑞的运气多好,两个人是高中同学,朱瑞本来学习不怎么好,高中有了个学霸男朋友,帮着她复习,硬是拉扯着她上了一本分数线——一分!因为有自己这个朋友,男友发了大财,朱瑞结婚时也脸上有光。后来连班都不用上了,生了个孩子又是个儿子,还信了教,灵魂都有着落了…简直是个全福太太呀!
杜方也笑起来:“殿下,真是如此呀,不然怎么有我们来了这里?”
勇王深吸了口气,点了下头说:“好!我们下崖。”
杜方先到了崖下,举手向上说:“来,殿下,到我这边来。”
勇王学着凌欣的样子用手撑着崖边,将身体顺往崖下,凌欣叮嘱:“你只看自己的脚,别看下面。”
勇王再次点头,舔了舔嘴唇,慢慢地爬了下去。
凌欣回头对众人大声说:“大家不要乱!一个一个地走,往前看,我是一个女子,我能走过去,你们都能走过去!”兵士们大声应和。
凌欣知道自己作弊了,她平素习武,身体好,走过去该是不难。这些人在这里困了这么久,有些人还受了伤,不见得能走到头,可是她需要大家有信心,只能这样给众人打气。
说完,凌欣下崖,杜方引着路走上了小径,勇王柴瑞跟在他身后,手扶着山壁,一步步地走得很慢。
凌欣与柴瑞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她后面,一个接着一个,崖上的兵士们相继走上了小路。他们有的搀扶着伤员,有的甚至抬着木架上的伤者。山壁上,如一线蚂蚁,行走着从崖上撤下的人们。
凌欣边走,边忍不住喊话:“别急!看准地方落脚!那里有个木栓,可以踩一下!看前面!大家靠着山崖!呼吸!别忘了呼吸!镇定!大家一定要镇定!…”
她这么干,一方面因为这些年对一群孩子发号施令惯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她自己打气。这条小径不过几尺宽,路面并不平坦,有的地方甚至断了,要攀着石壁跨过缝隙,凌欣紧张地错着小步行进,丝毫不敢大意。
这一壁悬崖高峻险恶,下面就是绝谷,后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凌欣大喊:“不许看!不许回头!不然他就白死了!我们现在要替他活着!接着走!往前看!记住!四肢中要有三点,就是三处是稳的,只有一处向前动,明白吗?!三点原理,身体要有三点支撑!每次只能动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不能同时动!…”
她的声音清亮高昂,底气比在这里困守了十几天的人足多了,让人无法不听。
这条崖壁的小径并不长,可是她身后的惨叫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凌欣一刻不停地持续喊话,觉得自己成了足球比赛中在场外对着队员大喊大叫的教练,可同时,她自己也是个场上的运动员:出着虚汗,眼睛不敢往下看,暗恨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完。
第18章 行路
终于,领头的杜方登上了山体,转身一把将勇王柴瑞拉了上去。凌欣也到了山崖旁边,手扶着地爬上了山岩,长出了口气。杜方站到了山壁旁边,将接近的军士们一个个地拉上来,柴瑞走了几步,突然跌坐在了地上,凌欣忙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到了近前,她才看到柴瑞满脸是豆大的汗珠,嘴唇都是灰白的,凌欣吓了一跳,方才这一路,她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知道勇王如此痛苦,凌欣忙问:“你受伤了吗?”
柴瑞喘息着,苦笑着对凌欣说:“我,原来,怕高…”
凌欣大惊:“恐高?!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可以让杜叔牵着你走。”
柴瑞摇头:“我可不想让人牵着走,不然我这辈子也别想抬头了。现在好了!我再也不怕了,从今后,再也不怕了…”他抱了双臂想止住自己的颤动。
凌欣拍了下他的肩头:“你真棒!”恐高的人能走过来,的确是要有坚韧的意志力。她平时对那些孩子们动不动就说一句“真棒”,以示鼓励,此时说来特别顺口,柴瑞有些脸红。
上来的兵士们越来越多,凌欣站起来说:“大家跟着我走吧,后面的路不是这么险了,杜叔…”
杜方回头说:“姐儿带他们下去,我一会儿回那边崖上去。”
凌欣睁大眼睛:“杜叔!”
杜方笑笑:“那边留着两百多人,我也得带着他们走过来呀。”
凌欣皱着眉,要哭了一般说:“杜叔!您可一定要跟上来啊!”
杜方呵呵笑起来:“姐儿还是这么不相信你杜叔呀!”
凌欣急了,“真的!杜叔!您千万不能出事!”
杜方将一个兵士扯上来,说道:“怎么会?你杜叔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柴瑞在一边行了一礼:“多谢壮士!”
杜方不及回礼,只对着勇王点头说:“殿下,帮着我照看下姐儿,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
凌欣含泪了:“杜叔!”
杜方挥手说:“姐儿快走啦,这里这么多人,都站不下了。”
凌欣点了下头,带头往山中的泄洪山缝走去,柴瑞跟在她身后,石副将招呼着兵士们随他们前行。
洪水从岩石中冲刷出的山沟,虽然不如崖上的小路危险,但是也极为陡峭,经常要从一人多高的石头上下来。凌欣可以一跳下来,可是后面的伤兵,已经饿了几天的将士们,就无法那么迅速,所以他们行进得很缓慢。
走到了傍晚,太阳还没落山,山缝里已经全黑了,不能再往下走,否则一个失足,能摔断腿脚。凌欣就让柴瑞宿营。
凌欣估计只行了一半路途,该还要一天时间。她将自己的干粮拿出来,给了她周围的人们,柴瑞就如其他人一样,只吃了一口,让凌欣又对他夸奖了一句“真棒”,此时柴瑞终于发现凌欣的这个“真棒”是随意发的糖果,就不红脸了,反而有些悻悻然,觉得凌欣把他看成了个小孩。其实凌欣的确将他看成了个孩子,她这些年在山寨作威作福惯了,把年轻人全都当弟弟看待。
天黑了,众人也不敢点火,只能坐在黑漆漆的山沟里过夜。柴瑞许是记得杜方的叮嘱,让凌欣坐在了自己旁边。将领们过来向柴瑞报告情况,临走时都不忘对凌欣道谢,凌欣很谦虚地回礼,还时常要说对方辛苦英勇之类的话,以示礼节。
夜深了,众人大多歇息了。凌欣又饿又累,依坐在冰冷的石块边,惦记着护送自己来的杜方被留在了后面,也怕自己睡着了会冻着,就强睁着眼睛。可她周围的将士们连日在峰上坚守,又加上走了一天的小路,都已经疲惫不堪,纷纷入睡,鼾声四起。
凌欣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该去站岗,就轻轻起身,旁边的柴瑞开口道:“姐姐要去哪里?”
凌欣回答说:“我睡不着,到沟边上去看看。”
柴瑞说:“姐姐不必去了,我让人布了岗。若是姐姐不想睡,就陪我说说话吧。”
凌欣听见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软弱,就没有动。
沟沿上的灌木盖住了夜空,只有几点星光从枝叶间闪动,可这极弱的夜光,还是让凌欣看见了柴瑞在仰面看着上方。
说是让凌欣陪他说话,但柴瑞好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