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轩叹气:“黑妹妹,您直接说物以稀为贵不就成了吗?你这么说话,寨子里能听懂的,也就是我了。全因为我懂易经啊!”
凌欣一扯嘴角说:“别吹牛!懂什么懂?!易经要用一辈子去研究的!”
杜轩与凌欣斗嘴说:“那叫精通!你该多读书…”
凌欣看了眼韩长庚,小声对杜轩说:“那你卜一卦,看看这事是凶是吉…”
她还没说完,韩长庚突然看过来,说道:“不许卜!”
凌欣和杜轩两个人都惊讶地看韩长庚,韩长庚脸色发青,摇头说:“不!不要卜!”
杜轩忙说:“好!好!我不卜。”韩长庚转开脸,继续皱眉。
杜轩和凌欣两个人交换了下眼色,都明白这事该是很严重。杜轩小声对凌欣说:“善易者不卜!任何事情,只要尽了人力,对得起自己就好,不必在意结果!”他的眼角觑着韩长庚,大概是想宽慰下韩长庚。
凌欣也说道:“就是呀,而且,你别忘了,我可是有大本事的!”
杜轩一抱双臂:“别光说你呀!我也是呀!”
凌欣说道:“当然当然,我说你做呀!”
杜轩说:“喂喂!我也是有主意的!”
两个人相互吹捧,对着嬉笑,可是韩长庚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改善,反而更加阴郁,完全不往这边看。凌欣和杜轩无奈地同时做了个鬼脸…
屋外一阵脚步声,梁成冲了进来,行礼后,喘着气问:“干爹?什么事?您让人说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我从山底下一路跑…”
凌欣忙说:“别坐下!去,原地踏步!”
梁成站在一边,两脚挪动,韩长庚终于开口了:“你们都还记得吧?戎人年关时过境夺我朝三城六镇。”
杜轩点头,说道:“不是说朝廷派了赵老将军挂帅,五殿下勇王督军,前往收复失地。三城中有我朝内应起义,接应了朝廷的大军,他们已经收复了三城吗?”
凌欣皱眉——难道是有关戎兵的?这些年,她在云山寨致富,对国家大事不怎么关心。刚来时经历了戎兵破城后,这些年,两国间大仗没有,多是小打小闹。周朝这边,朝廷对民众宽和,算是国泰民安。北朝还是奴隶制度,军力强盛,只是近年来,听说为争汗位,兄弟间动手厮杀,打到了手刃亲生骨肉的地步。前年才刚换了皇帝,该是几个兄弟里最强的。他新登帝位,若是个喜战之人,这事就麻烦了…
韩长庚握了拳说道:“我刚刚从云城得知,戎人弃城后撤,赵老将军和勇王又带兵追击,想歼灭来犯之敌…”
梁成击掌说:“太好了!”他的气息平稳了。
杜轩像他的父亲杜方一样,伸手去摸颌下:“不好吧!他们若是来势汹汹,能下三城,实力当不弱。如果朝廷在收复三城之时,没有歼灭其大部,他们这么退走,怕是有诈…”他下巴没胡子,只能一下下地轻触自己的颌骨。
凌欣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头一紧,没说话。
韩长庚一拍桌子说:“正是呀!那戎人在退军之时,突然杀了回马枪,反将追着他们去的我朝大军围在了平原地带。月前两方主力开战,戎人铁骑众多,兵士凶猛,我朝兵士不敌,伤亡大半。赵老将军阵前殉国,我朝兵将溃败,勇王带兵突围,戎人紧追不放,将他和所率兵将,迫入了这一带山区…”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那片他示意给凌欣和杜轩的地带,“听说已经把勇王他们围困在了落霞峰上!被打散的军士们,向四方求援。离勇王最近的吕城守将说一无朝廷调令,二无兵力,只派了一千人,可援兵才接近了山区,就被戎兵全歼了!其他城中,也没什么兵将。据说围住勇王的戎人有三万余众,那周围的几个小城,总共能有几千兵士?就是外加些乡兵土勇,也根本无法与戎兵抗衡啊!”
梁成走过来皱眉看地图:“勇王?五皇子勇王?我过去该是见过他…”凌欣对他说过,晋元城那两个小孩,一个该是五皇子,一个是贺相的小儿子。
韩长庚又走到桌子前,双手扶着桌子说:“是,正是五皇子勇王!他是我朝最尚武的皇子!八岁开始习武,十二岁就入了军营,一个皇子,能这样吃苦!皇上嘉奖其心,破天荒让他十五岁就封了王,名之为‘勇’,就因他对强戎无所畏惧!自封王后,他一直主战!曾多次说不能坐视戎人屡犯我边境,一定要整兵护国,不让百姓遭到屠杀…他今年才十八岁,是我朝强兵的希望!若是他被戎人杀死在我朝之地,这是我朝的奇耻大辱啊!我等岂可漠视!”他双手使劲拍桌子。
凌欣听着韩长庚激昂的声音暗叹,这个干爹还是如此冲动,可话说回来,他若不是这个性子,当初就不会在梁氏的坟前挺身而出,要护送自己姐弟二人…
韩长庚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声:“哦!你们正在说这件事!”
杜方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衣肩上有些尘土,明显是刚刚上了山。梁成抱拳,凌欣和杜轩也都起身对杜方行礼。杜方对小辈们点头,向韩长庚抱了下拳,接着韩长庚的话尾说道:“我回来的路上,听见人们也都在说这次战事。我刚得到江湖传信,说要江湖人都前往落霞峰,携手救援勇王。”
杜轩皱着眉头摇头:“敌方太过强大,这种各方前来的游兵散勇,又如何能成事?朝廷的兵将呢?”
杜方说道:“五皇子这次出兵,已经耗费了许多国力,再集结兵力,至少也要五万之众,大概得要一些时日才能集整出来。”
杜轩走到地图前,面对着图:“若是晋元城安国侯出兵,至少该有两三万众,他们那里能过去,到戎兵的背后…”
杜方摇头说:“听说勇王出兵时,朝廷就有意让安国侯起兵相助,但安国侯以其左近也有敌情,况且勇王与他距离遥远为由拒绝了。现在再让他救援,怕是也不会太积极。”
梁成对安国侯这个名字没有好感,听了气愤道:“国中武将,怎么能见死不救?!”
杜方哼了一声:“当年安国侯解了晋元城之围,非但没有得到什么奖赏,反而因贻误战机而饱受指摘。据说是因为那时五皇子和贺相之子就在晋元城中,安国侯容晋元城破,陷二人于险境,惹恼了夏贵妃和贺相,才致其有功无赏。现如今,他怎么会去救呢?”
韩长庚愤怒道:“那是私人恩怨,怎么能干扰到国事?!”
杜轩撇嘴:“安国侯那个人,一向拎不清。”他转身看凌欣。
其他人也都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凌欣,韩长庚焦急地说:“姐儿,若是按路途,落霞峰离此地相距几百里,可是我知道,你曾抄近路去过那里,如果…”
梁成想起来了,瞪大眼睛说道:“对!姐姐!你提到过落霞峰!既然你知道路径,就告诉我吧!我带着人去救援!”
杜轩对梁成嗤之以鼻道:“去!边儿等着!小孩子家!”他看向凌欣:“你给我画个图,我领着人去!”
梁成一推杜轩:“谁是小孩子家?!我过去见过这个五皇子!我们三个一起,杀了一个戎兵!这该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我得去救他!”
杜方皱眉道:“成儿的确还年轻了些,上次是我陪姐儿去的,我可以…”
梁成说:“杜叔!我十八了,可不年轻了!戎兵如此强大,我们都得去才行!”
韩长庚点头叹息:“是啊!就是我们全寨下山,也不见得能救出勇王…”
梁成说:“那我们就全去吧!救不出来也得去救!哪怕杀些戎兵,帮着他们突围呢!”
杜轩看着地图点头道:“咱们寨能赶得过去,自然就该去救援,断没有袖手的道理!”
杜方对杜轩点头:“是,人要讲个‘义’字,儿子,你是个好样的!”
杜轩对着杜方笑了:“爹!承蒙你终于夸了我一句!”
韩长庚深吸了口气说:“好!我就去召集人…”
梁成看向凌欣:“姐,给我们画个路径图吧!你倒是说话呀?你想什么呢?!”
其他人听了,也都看向凌欣。
听着他们的话语,凌欣有些神思恍惚:前一瞬,还是春光正好,心满意足。她从寨中走过,果树上都是花蕾,满寨的青年们去吃饭,韩娘子关心她的婚事,杜轩才说开出了块大玉石…
可忽然,却似乎时光倒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的老寨主是不是就如现今一般,放下了安逸富裕的生活,带着自己的儿女和一寨兄弟,走向了死亡…
凌欣环视几人:韩长庚已经三十六七了,脸上有了皱纹,但体魄依然健壮结实,即使身穿平民圆领夹袄,看着还是像个军士。
而杜方,十年光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照旧端着他的书生范儿。现在凌欣知道,他其实没读多少书,字认得都没有杜轩多,特别让他遗憾的,是他根本读不懂《易经》。可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刻意模仿读书人,许是因为武功高强的人,更想当个知识分子。凌欣才不管杜方是不是能读书,她觉得杜方就是自己心中江湖侠士的样子,没有之一!
杜轩二十六了,上唇蓄了一行胡须,加上他经常转动的眼睛,看着有种滑稽的感觉。这是与她合作十年的朋友,铁杆的哥们!
梁成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再也不是当初的松鼠孩子了。他高个子,宽肩膀,国字脸,浓眉朗目,上唇刚刚长出了一层淡淡的胡子。凌欣知道,梁成特别珍惜这些绒毛胡子,她有次在韩娘子那里,看到梁成在偷偷照铜镜,来回看自己的小胡子,凌欣忍了半天才没有嘲笑他。梁成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安国侯,但是凌欣觉得梁成的表情实在,眼神赤诚,比安国侯正派了无数倍!安国侯连给梁成提鞋都配不上!
凌欣暗吸气——她自己并不害怕死亡,但是她怕这些人死!一想到这些人,山寨中自己亲自抚养起的那些少年人,会死在战场上…她觉得心口疼。
她才意识到,她并没有完全把重建云山寨真的当成一场游戏。是的,她的确运用了理性的计算和冷酷的逻辑,可是她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她不在乎什么玉矿,可这里的人们,非亲即友,这山寨里的布局,多出于她的设计,果树粮食,是她亲自定的种类,水渠粮仓,足球场…她怎能不对自己的创作产生情感?这个她亲自设计建造的地方,是她的家园。她怎么会不全力保护它?
她并没有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冷血,她还是有情感的!凌欣暗自欣慰。
她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命运的手笔——她是来这个世间还愿的,上天将她送到了这里是有目的的!一步步地,她接受了弟弟,放弃了对金钱的执着,抚养孩子,振兴山寨…今天,上天借着她对这些人,对山寨的感情,要她出手阻止悲惨历史的重演。
两世中头一次,凌欣强烈地感到了自我的力量:她对于这件事而言,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云山寨,因为有了她,这一次不会飘满白幡征人无归,这个春天里的勃勃生机不会在人们的哭声中凋零…
凌欣坚定地对几个人说:“不,这事,必须我去。”
第16章 上崖
凌欣刚一说完这话,屋子里的人都同声反对:
“姐!这怎么可能?!你得留在山寨呀!”
“姐儿,你毕竟是个女子,绝对不能上战场!”
“姐儿啊,你那刀法,虽然看着过得去,可是这些年,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诉你,你还不能和人对阵哪!”
“黑妹妹!这你就不懂了!这打仗,可是男子的事情!你不能把自己当成个汉子呀…”
“姐!你别想去!我们这次出去就是要战死在外面,日后寨子里的老小,还要靠姐姐养活呢!”
“对呀!黑妹妹,我可把我的儿女…”
凌欣不能对别人呵斥,但是对梁成却可以随意,她瞪了一眼梁成,斥责道:“还没定下计划,就一口一个死。哪里能这么莽撞?我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梁成急了:“姐姐!时间不多了呀!你告诉我路…”
凌欣反驳道:“告诉你有什么用?山中树木石岩乱布,你就能选对了路?”
杜方说:“姐儿,只要你说清楚了…”
凌欣问杜方:“杜叔,上次是谁领着您在山里穿行来着?”
杜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马上皱眉了:“姐儿,你莫要亲自去…”
梁成跺脚:“姐!你告诉我就成了!别磨蹭了,我等不及要与戎兵一战高下!我就不信我不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凌欣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去!”
梁成大喊:“凭什么?!…”
杜方说:“按武功,该是我…”
韩长庚说:“无论武功高低,大家都要血战到底…”
凌欣急了,使劲拍桌子:“谁也不许去血战!”
凌欣很少这么大声喊,几个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七嘴八舌:“此是妇人之仁!当然,你就是个姑娘家,姐儿,你别掺和这事了!”
“黑妹妹,有时必须知其不可而为之啊!”
“梁姐儿!孩子!有些时候,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呀,这就是书中所说的…轩儿,来说一句…”
“姐姐,我不怕!”…
凌欣也快跳脚了,大声喊:“听我讲!听我讲呀!”
大家终于都停下,看着凌欣,凌欣深呼吸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一条路,能带着他们突围出来!”
几个人一愣,杜方皱眉说:“我知你熟知路径,可是落霞峰一面是悬崖,所有下山的途径都已被戎兵围住…”
凌欣举手说:“相信我!”
梁成马上说:“姐!我相信你!我陪你去!”
杜轩一推他说:“哪里轮得你?!我陪黑妹妹去!”
韩长庚又要开口,凌欣忙抢着说:“等等!我知道该怎么做!大家都要听我的!”
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又都看凌欣。当初凌欣十岁时,就得到了他们的尊重,现在凌欣二十岁,椭圆脸,健康的小麦色,眉如燕羽,在眉尾处挑了一个弯度,眼含微光,唇带倔强,身材高挑,英姿焕发,说话间,带着种强硬,不容人质疑。
梁成真挚地说:“姐,我听你的。”其他几个人只好勉强地说:“姐儿,那你说说!”
凌欣十分严肃地说:“你们都不能去,我会穿过包围圈,前往我朝军中…”她用手势压住人们的话头,说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真刀真枪地上阵,我知道该如何做,你们要相信我!”见大家迟疑,凌欣说道:“你们别忘了,我与众不同!”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安静了许多——这么多年来,他们都知道凌欣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这个时候,许是该听她的。
杜方皱眉说道:“可是,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女子,若是碰上了戎兵…”
凌欣认可:“杜叔可以陪我去。”
韩长庚说:“我也去!”
梁成说道:“我也…”
凌欣打断:“人越多越麻烦!容易被发现不说,许多地方,山势陡峭,人多反而危险。”
杜方说道:“要不,你将路径细说与我,还是我一人前往,你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想让你穿过敌营。”
韩长庚也点头:“是啊!”
凌欣摇头:“先不说您在黑暗里是否能选对了路,就是您真的过了敌营,您怎么能让他们信任您呢?我要带他们走的道路,表面看乃是绝路,行走艰难,若是他们不相信您,也许认为这是个陷阱,肯定不会走的。而我不同,十年前,我与五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他应能信任我。”凌欣想起那时那些人喊“五公子”,就是五皇子吧。
梁成忙说:“我也认识他呀!”
凌欣瞪眼:“可你不认识路!”
梁成蔫儿了。
韩长庚问:“那时夏家为你出头要簪子,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凌欣含糊地说:“大概是吧。”她不继续这个话题,对杜轩说:“你带着百十来人,只需在我所说的地方,布下疑阵,等到风向合适,就放火烧山,牵扯戎兵的注意力。点火后,你们就立刻撤离!你们去不是为了打仗,一定要珍惜性命,不做无用的牺牲!”
杜轩理解了凌欣的意图:“好,你那边将五殿下带出险境,我们这边只是佯攻,不必纠缠。”
凌欣又对韩长庚说:“干爹来接应我们,只需带二三十人,从马场调出三百匹马,绕远路,到山外我说的地方等着我们。我相信,只要五殿下脱身而去,戎兵那边就不会再紧追不舍了。北朝出兵已经三个多月,粮草当已经用完,该很快收兵回去。”
韩长庚皱眉问:“三百匹够了吗?”
凌欣叹气:“这些马我们收不回来了,三百匹已经很多了…”
韩长庚焦躁地说:“姐儿!你可不能小气呀!这是救命的大事!多几匹怎么了?”
凌欣说道:“我们成年的马也就三百匹,其他的都是马驹,去了也没用。干爹只需注意沿途不要让人抢了就是了。”
韩长庚挥手道:“肯定不会,我们会打着救援之旗,哪个没良心的敢上来,一定是找死的!…”
梁成听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问:“姐姐,我呢?”
凌欣看他:“你要独自坐守山寨了。”
梁成着急地说:“可是姐姐…”
凌欣粗暴地打断他:“你不听话吗?!我们一走,这山寨中的老幼妇孺,由谁来照看?山下的生意谁来督管?西域的商队就要过来了,谁来协调玉石的运送?夏人那边的联络,由谁来接待?你身为云山寨寨主,也该担负起这些责任了!”
梁成着急地说:“可是我想跟你们去!”
凌欣郑重其事地教导梁成:“如果后方不保,我们在前面怎么能安心?!你必须给我们大家一个稳固的云山寨,撤离的兄弟们,才能有地方回来!懂吗?!”她就是不想让梁成去!
梁成一挺胸:“懂了!姐姐,我一定好好守住山寨,等你们大家安然归来!”
韩长庚还是有些没把握,问凌欣道:“姐儿,你肯定能带他们突围吗?”
凌欣点头:“干爹,这世上,只有我能做到!”她说得如此充满信心,几个人都被镇住了。
梁成最先缓过来,钦佩地看凌欣:“姐!你真是天才!”
被梁成这么一说,凌欣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也没反驳,对着几个人在图上细细指点,安排布置,再三确定了时间和地理位置。
时间紧迫,凌欣和杜方要尽快出发。凌欣回去更衣,知道要走山路,她穿了一身黑色男装,在腿上打了绑腿。她习武多年,不怕寒意,短衫衣裤只是夹衣。她很熟练地打了个小包裹,韩娘子闻讯跑来,给她带来了干粮和水葫芦,担心地在一边唠叨着,为她梳了男式的发髻。
凌欣带了一小筒自己配置的火药,这是防卫山寨最基本的武器,她自然早就备下了。这个时代的火药已经很发达,有了能发弹的火炮。凌欣将现有的火药改良了些,她知道这东西的可怕,存储了原料,并没有做多少成品。这次她要用的也不多,倒是无需临时去做。她还让人拿来了铁钎大锤,交给杜方背了。因为不是去硬拼的,路上也难走,凌欣就没有带自己的大刀,托付了韩长庚替自己拿着。过午时分,凌欣与杜方走出了寨门,梁成几个人送他们。
梁成紧张地对凌欣说:“姐,你…你…”
凌欣轻松地说:“我没事!你给我好好守住寨子!”
韩娘子说:“姐儿!你要小心哪!”
韩长庚对杜方说:“杜兄…”
杜方说:“你们放心,我会护着姐儿的!”
杜轩行礼说:“爹,黑妹妹,一切顺利!”
杜方和凌欣两人向众人行礼告别,一同离寨而去。
韩长庚和杜轩带着人,准备了火油等物,也在次日天不亮就出寨了。梁成将人们都召集入山寨,严谨门户,一人处理起了寨中的全部事务,云山寨的梁小寨主再也不是个空衔,真的走马上任了。
凌欣和杜方没有走蜿蜒的山路,而是翻山而过,直奔落霞峰方向。这十年来,凌欣每天舞刀瑜伽,加上经常出山远行,身体比前世不知道灵活矫健了多少倍,攀岩过崖不在话下。杜方更是轻功在身,两个人行动迅速。
想到五皇子已经被困在了崖上多日,杜方要日夜兼程,可是凌欣却坚持夜里休息,保持体力。
四天后,他们到了戎兵布围的山区,这次,他们必须在夜里行动了。
这是个繁星满天的新月之夜,白色的星光照亮了他们周围的山石树木。
凌欣看着面前的熟悉的地貌,涌起了罕见的乡愁。
前世,这里是她大学地质系的实习基地之一,她在那短暂的一年大学生涯里,曾在这里实习了两个星期,对这座落霞峰有份特殊的感情。
落霞峰所在,有个金矿,含金量高,地表浅,开采相对容易。可是矿产探明储量并不大,地点又深在山区,所需投资大,回报率却不够高。所以这个地区的政府放弃了开采,围绕着这个金矿发展副业,将金矿作为实习基地,与各大学签约,还把金矿作为旅游景点,建起了悬崖玻璃栈道之类的观光路线,结果收益比真的开采金矿要高。
凌欣在云山寨稳定后,曾来此巡视过,考察是否能采金。可是开金矿不比采玉,金矿需经破石,碎石,后期冶炼成金这个过程,不仅需要大量人手,还要有技术。她估计开这么个小矿,至少要百多人。这些人需在山中居住,到山外村镇去买吃的用的,如果再加上从山上尽量隐蔽地把石头运下来,在山下的河滩碎石取金…这难度太大了!现在的云山寨根本没有这个实力承担这样的麻烦,所以凌欣决定先等等,也许十年二十年后,云山寨人满为患,要在此地开个分寨,那时再动这个矿。她在山峰上寻找未来的寨址,自然会留意到前世是在何处铺建了玻璃栈道…
正因如此,凌欣才感到自己是上天委派来的人——这个世间,没有谁能像她一样,知道落霞峰的绝壁悬崖上,其实有一条小路。
凌欣在前面领路,有时绕过陡峭的岩石,有时在林木间悄然前行…杜方轻巧地走在她后面,常常停下来观察四周,再跟上去。
他们到了包围圈外围,可以看到火光营帐,听到隐约人声。凌欣到了一处极陡的崖坡下,这里根本没有路,所以也就没有戎兵把守。这陡坡是她曾想利用的运石路线——建一条铁箍的木管道,利用重力,让山上矿石从管道中滚下来。可惜,坡度太陡,就是把矿石打得再碎,木头也不可能承受其撞击,所以她在坡上走了两回,就放弃了…现在,倒正用上。
陡坡下是堆堆篝火,人影绰绰,成片的树林中有马嘶声传来。凌欣攀上陡坡,在陡坡顶上匍匐而行,杜方无声地从石上掠过,两个人借着山势,从一片驻军中间穿了过去。
越往上走,陡坡两边的林木就越来越稀疏,到处是烧焦的树干,在坡上的一处凹陷处,凌欣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杜方到了她身边,低声问:“姐儿还行吗?”
凌欣点了下头,低声说:“我歇口气儿。”赤手攀岩多累啊,有轻功的人是不懂的。她闻到空气里的焦炭味儿,差点打喷嚏,忙捂住嘴。
杜方低声说:“看这样子,戎兵放火烧山了,不知道勇王殿下他们…”
凌欣摇头:“你看下面的包围圈没有撤,可见勇王他们还在,戎兵大概就是在等着他们往下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