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森然刀剑,一边是巧妙安抚,这样窥透人心的绝妙之举,也就只有如今座上的这位大周皇帝能操持自如了。无怪乎他当年不过那般年少,便也能将张春反杀,继而夺了这天下。
许佑孙立刻奏道:“陛下圣明。臣按此名录行事。关于周大英,臣知道他从前膝下有一女儿,如今下落不明。臣回去后,立即派人查找。”
皇帝微微颔首。
正此时,皇宫钟鼓楼方向传来隐隐的漏鼓之声,司时官报时,戌时末了。
皇帝起身出殿,众人恭送后,这才跟着纷纷离开。
~~
皇帝陛下到了月华殿外。宫人见了,急忙前来相迎。
“她怎么样了?”
他看了眼她寝殿的方向,问了一句。
宫人有些惶恐,躬身低声道:“今日还是没怎么吃,送进去多少,端出来也是多少……”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大步往里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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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嘉容从前夜皇帝离开、她躺下去开始,就没下地过一步,到这会儿,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几乎也没怎么吃东西。
她倒不是特意绝食寻死。只是不想起身,起身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更没吃东西的欲望,整个人胸腹间被一股不知名的郁懑完全堵塞,甚至已经堵得溢出了喉咙,只剩下气了。
先前虽也一直被关在这里,但心里总还存了一丝侥幸和希望。现在好了,见了逆首一面,她发现自己过去十八年来已经习惯了的所有认知,几乎在顷刻间,就被摧毁了。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已经纳了别的女人。
她相信那个逆首的话。凭了直觉,知道他没有骗自己。
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是不能接受。
事实上,从决定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对此,她便已经有了准备。
今日太子,明日帝王,怎么可能要求他终身只对她一人?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从前,他也曾对她表白过心迹。
“阿容,我此刻身边并无任何侍妾。你等着我。等时局一旦缓和了些,我便迎你成为我的妻子。往后,只要我能,我也必定不会负你!”
那个笑起来如三月春风的男子,他曾经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对她柔声这样许下诺言。
还能如何?
她并不怪他。甚至,倘若接下来他真的出于情势,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继而改立他人,她也不怪,真的不怪。
她唯一觉得难过的,是他对自己的欺瞒。
其实完全不必这样。
她理解他的刻意隐瞒。不过是怕她伤心而已。
只是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前一刻,她还在为他信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脉脉温情而感动,下一刻,便得知他其实已经另纳他人时的那种感受。
比起这种善意的欺瞒,她更希望来自于他的坦诚相待。
家国俱已破。如今还有什么是她如今接受不了的?
除了一样:那个逆首。
~~
在见到这个男人之前,她根本无法想象,世上竟会存在这样的一种人。
她甚至无法形容他带给自己的震惊和骇异。
兴化皇帝不是个好皇帝,天下已经许久没得过太平了。城郭残破、百姓流离、军士困顿……面对这一切,太子他也是痛心疾首。让天下人得安宁,让祖先盛世光景再度重现,这一直以来就是他的一个梦想。他也并非空想不做,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一直在尽量努力着。只是可惜,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无法力挽狂澜。江山易主了。
大周的这个新皇帝,她从前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来历。据说他出身市井帮会,无父无母,。所以一直以来,她想象中的这个逆首,必定粗野无比。现在见到了人。果然粗野至极、丝毫不知廉耻为何物。但除此之外,让她感到不安的,还并不是他的这种让她简直“大开眼界”的粗野蛮横。
……这个男人,他就像一把锋芒犀利的刀。他擅长的,就是精准无误地刺入人心,然后再一寸寸地搅断血脉与筋肉,享受着对手被凌迟时带给他的那种变态快感。
莫说她现在还是李温琪的未婚妻,即便已经不是了,她也绝不会接受他做出的决定。
她也没想过就这样窝囊地死去。
即便死,也要死得像殷懋的女儿。
~~
皇帝进来,撩起云锦帐的时候,看到她仰面躺在满池娇的秋香缎枕上,身上还是那件他那夜里见过的霞影色中衣,露在被衾角外的衣襟稍皱,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堆散在枕。
她正睁眼盯着她头上方的那面锦帐顶。一张脸蛋雪白雪白,目光有些木然,眼皮处略泛出桃花般的肿痕。
她应该几天没梳洗了,人也很是憔悴。但看起来,即便这样,丝毫也没有减少她对着自己时的那种不屈不挠。他刚俯身下去,见她眼皮便动了下,眼角风扫了下自己,立刻面露厌色,闭上眼,跟着往里转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背。
阿霁和另几个后来被派过来服侍的宫女在侧,见她这样,窥到皇帝身形凝固、面色如水,也不知是否已经被触怒,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起来,好好去吃饭!”
盯着她露在衣领外的半截腻白后颈,他说了一句。
她仿若未闻。
他又重复了一遍,她还是纹丝不动。
他没再说第三遍了。只直起了身,转头对着寝阁外喝道:“来人!把这里伺候的宫女全部拉下去,杖毙!”见她似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扭头回来对着自己怒视,瞥一眼已经因了恐骇跪倒在地的一群淡纱彩衣宫女,淡淡道:“叫她们来,是服侍你的。连吃饭都服侍不周,留着何用?”
执事太监闻声疾步入内,听清皇帝命令后,诺声,转身便要出去唤力士进来。阿霁等人已经面如土色,口中虽不敢言,却是纷纷额头触地哀告不止。两个年纪小些的,眼中已经掉下了泪,朝着嘉容不断投来哀求的目光。
嘉容呼地撩开了身上盖着的被衾,翻身坐了起来,下榻趿鞋。
许是躺了太久,又饿得有些虚乏的缘故,站起来时,眼前一阵目眩,身子略微晃了两下,觉到自己腰间被一只大手扶住了,待那阵晕眩过去,看清是他伸过来的手,一把拂开,径直往桌案去。
皇帝那只手虽被她拂开,满掌却还留着方才碰触她腰肢时的柔软滑溜感,见她自己去了桌边坐下,暗暗捏搓了下有些意犹未尽的掌心,对着跪在最前的那个宫女道:“还不去伺候?”
阿霁抬脸,胆战心惊地看向嘉容,见她绷着脸正坐在那里,会过了意,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领了宫女一道去传膳。
“这就对了。”皇帝坐到了她对面,仿似随口地道,“就算想杀人,也要自己先有杀人的力气,你说对不对?”
嘉容抬眸,飞快看他一眼,正对上他看着自己的视线,立刻垂下眼皮,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
阿霁和宫女很快送来了盛放在食盒里的膳食。小心地取出,一一摆放在她面前,最后呈上一双包了银头的乌木箸后,正要立在一边侍奉,听见皇帝说了声“退下”,立刻无声地退了下去。
嘉容的吃相,这一辈子就没这么难看过。她仿佛是在吃给对面的这个男人看,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吞下了面前碗里的饭,再添一碗,最后还要加一碗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压住了她的手。
“够了。你已经饿了几顿,不好一下吃这么多,小心噎伤。”
他望着她,柔声地道。
嘉容定定地盯着面前桌案之上,上下压触的那两只手。
她的手洁白,线条纤巧,指甲泛着粉嫩的浅浅红色,肌肤寻不到半点的瑕疵,此刻却被上头的一只黧黑大手压住。
她的手背,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于他掌心的那种粗硬摩擦。
从被关在这个地方第一天起直到此刻,积下的所有愤怒和懑恨仿佛骤然寻到了一个突破口。她一语不发,忽然俯身下去,毫无前兆地张开嘴,狠狠一口便咬住了他的右手拇指。
~~
人是美人,嘴是樱桃小嘴,只是此刻,美人樱桃小嘴让他消受的,不是香滑糯软的舌口之恩,而是牙尖尖上的无情咬啮。
他看着她趴在桌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仿佛一只小狗般地死命咬住他拇指不松,皱着眉,忍住她慷慨赐下的这疼与痛。
嘉容咬住了便不松口。使出似乎恨不得要将他手指咬断的劲。渐渐地,积聚在唇齿间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也顺着她精巧的下巴颏慢慢淌下,打湿了他的手背,拉扯出一道与她唇舌相连的银丝般的晶莹口涎……
她还是不肯松嘴。直到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新鲜血腥的气味,浓烈直冲喉底鼻管,胃腹随之一阵翻涌,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松开了嘴,弯腰下去,刚才吃进去的东西一下又都呕了出来。
她吐得厉害,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胃里的酸水了,这才终于止住,喘息着,模样狼狈不堪。
皇帝看了眼自己那只被留了深深带血齿痕和口水的手,一侧脸颊微微扭曲了下。叫人入内收拾。等清理干净,宫女也重新往香鼎里撒了把香屑换气味,吩咐重新送些熬软的粥菜过来,然后起身,对着她道:“朕说过的话,不会改变。耍性子可以,只要你不累,随便你。只是别想玩什么花样。”他盯看了她一眼,语调骤然转沉,“倘若再叫朕晓得你有半点自残举动,哪怕破了一块皮,就算你不惜这一屋的奴婢,江州的徐家人,你大约是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的吧?”
~~
皇帝出了月华殿。
他知道自己的威慑对她一定起了作用。
他倒不是怕她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真这样,这女人也就容易对付了。看她那两天没吃饭还斗劲十足的样子,估计就算寻死,她也要拉自己一道才会满足。
他就是怕她万一会用自毁容颜的方式来抗婚。
已经好几天了,他到现在,还是禁不住时常会想起那晚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情景。
乌黑鬓发松垂落于香肩,身上随意披了件烟霞色的外衫,赤着一双嫩白如同面捏的裸足,肩背挺直,安静地盘膝坐于棋枰之后,玉手拈了枚莹白棋子,悬空犹疑不下,专注得浑然忘了一切,甚至连他靠近也丝毫不觉。
美人慵妆灯下,独自与棋手谈,聚精会神,娥眉微蹙,心事若有若无地流泻而出——这样高贵而优雅的美丽姿态,当时带给他的视觉和心理震撼,他到现在还没回味得尽。当时,甚至生出了只要她肯向他一笑,他便愿意朝她屈膝的卑微念头。
这个殷家的女儿,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一眼起,在他的世界里,便就成了女神般的遥远存在,从未改变过,哪怕他此刻已经坐拥天下,执掌着让世人匍匐于他脚下的无上力量。
撇去这些都不提,这样花容月貌的一个美人儿,比他先前想象勾勒过的还勾人眼馋,倘若一个不慎毁了,那便肉疼了。
她一定会受自己胁迫的。因为她心肠软,他知道。
用这种手段来对付她,就如她骂的那样,卑鄙无耻不要脸……
但无妨,和脸面比起来,他更想要她弄到手,然后吃下肚。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回答下前几章一些读者提出的问题。
1 这个故事,人物有历史原型,但只是原型而已,余下都是架空想象,风马牛不相及。
2 没女配,炮灰的也没有。有炮灰男配。不是宫斗文。还是个讲怎么谈恋爱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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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二天,皇帝陛下就深切感觉到了来自于女人口齿功力带给他的销魂折磨。
这女人,昨天真的是下了大力气,简直就是恨不能一口咬死他的架势。要不是他皮糙肉厚顶得住,指头被她咬断都有可能了。加上回去后并未召御医及时处置,过了一夜,右手拇指竟就肿胀了起来。早朝时倒无妨,回来到了这里,受伤的拇指影响到了他执笔批阅奏章的效率,最后只能唤了一个翰林供奉过来,自己看着奏章口述批阅回复,叫他代为执笔。
供奉眼尖,被召来的张御医躬身替皇帝陛下的右手拇指上药包扎时,被他瞧见上头似有咬痕,心下疑虑,手中笔便一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撞到在口述的皇帝投来的阴沉目光,一凛,忙收了杂念,继续目不斜视地奋笔疾书。
张御医更不用说了。只消一眼,便看出皇帝龙爪上的伤痕出自口咬。
皇上他自己没事自然不会好端端地咬自己一口,必定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如今立国伊始,后宫空虚,听闻只在月华殿居了一位女子,又听闻,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傅殷懋的女儿,堂堂前朝太子妃,再听闻,皇帝似乎不顾许佑孙等大臣的劝阻,决意立她为后,已经下令礼部在筹备大婚……
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她给咬了!至于原因,虽还不明详情,但大致也能猜出个七八分。必定是那女子不愿从之,这才有了这一口好咬。
这个前朝太子妃,张御医从前在宫中时,也碰到过数回,瞅着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不想竟如此性烈。想来皇上在她那里是没讨到好了。这个新皇帝,绝不是善类,碰到这等关系到龙颜的事,御医怎敢多问?不声不响,处置好伤处,最后淡定地退了下去。
张御医离开后没多久,宫人来报,说何指挥使求见。皇帝命翰林供奉退下,何俨夫入内,见过君臣礼后,奉上了两道新收到的折。
奏折来自巫州刺史杨宗宪。此人也是大周军中一虎将,能征善战。
杨宗宪奏折里道,陈缇将翰江渡的桥梁全部损毁,断了大周军队挺入西南的必经之道,他自己凭了天堑死守对岸。两边悬崖峭壁,中间是数十丈的汹涌大江,刺史数度组织强渡进攻,终是难以攻克,军士伤亡不轻。倘若避此关口绕道而行,则要翻越一座瘴疠密布虎狼出没的深山,行军恐怕艰难。故上表陈情,请求皇帝降罪于己,并指明下一步骤。
皇帝将奏章推给何俨夫,待他看过,问道:“俨夫,你觉得当如何?”
他与何俨夫,少年时曾从死人堆里一道爬出来,关系比旁人要近许多,所以对他一直都以名字相称。
何俨夫道:“军士常年作战,恐早疲乏,如今又快年底,思乡愈切。陈缇占据天堑之利,一时恐怕难有进展,以臣之见,此时不宜再继续强攻,当图谋另计。”
皇帝沉吟片刻,“传令下去,命杨宗宪部暂停进攻,原地休整,等待后续命令。”
何俨夫恭声应是。
“可有殷懋的消息?”
皇帝继续问道。
何俨夫迅速看他一眼,道:“李家欲以联姻拉拢望芒部壮大势力,殷懋对此并不反对。只是据探来的消息,如今仿似卧病在床。”
皇帝略微皱眉,随即冷笑了下。
“殷懋倒是顾全大局,为了复国,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可以忍辱负重。只可惜,摊上李家父子这样一对没用的窝囊废,到最后,恐怕未必还能落得好。”嘲讽之色,显露无疑。
何俨夫默然。
“陛下,将周大英列入英烈阁,是否……”
何俨夫刚今天白日才回到京中,乍听这个消息,也是惊讶。此刻沉默后,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皇帝看他一眼,“俨夫,依你看,何为世上最强大的武器?”
何俨夫听皇帝忽然问这么一句,想了下,道:“自然是军队和暴力。足够强大的军队和暴力,便足以控制一切。”
皇帝微微摇头。
“那是攻城略地。军队暴力之外,恐惧与欲望,才是控制人心的强大利器。让那些人心怀畏惧,又欲望不息,这才能受驾驭。”
何俨夫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默默点头。
“无事你便下去吧。临近年底了,你奔波许久,该去消消乏了。教坊司里新去了不少前朝官家小姐,有几个,听闻还不错,应当合你口味。”
皇帝用左手拿起一本奏章,随口漫不经心地道。
何俨夫道谢后,踌躇了下,终于还是开口道:“陛下,臣回来,还听闻了另件事。陛下欲立前燕朝太子妃为我大周之后?臣以为,这恐怕有些不妥。”
皇帝的视线本已落在了奏章之上,恰是许佑孙的,内容正是婉言劝阻立后之事,道恐会引发民间议论,于皇帝陛下清誉有损云云,听何俨夫也提这个,神色不动,只抬眼,慢慢道:“此朕之事,自有决断,何须旁人之言?”
何俨夫脸色微变,右足屈膝下跪,目光落到他早就注意到的皇帝右手拇指之上,咬牙道:“陛下,那个女子,臣一路送她入京之时,觉着并非柔善之辈。臣恐她日后会对陛下不利。”
皇帝岿然不动,只将许佑孙的那本折子随手抛到了他膝前的平镜砖地之上,淡淡道:“代朕把许大人的折子还给他吧。就说,许大人文采出众,词艰意奥,朕看不懂。”
何俨夫低头看了一眼那本被抛在地上的奏折,终于慢慢拣了起来,低声应是,从地上起来,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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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一年的除夕在满京的烟花和锣鼓喧天中热闹地渡过了。为了庆贺大周建元以及紧接着的立后之喜,元宵之前,皇帝下令解除已经持续了数月的宵禁,开放灯会。在元宵当晚,于皇宫正南最外的华阳门前四方广场设了灯会百戏,并将亲登城楼,接受百姓贺拜。
嘉容这会儿,正独自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螺钿铜镜里的人,宛如入定。
铜镜边镂着j□j纹样。自上而下,并蒂莲花、交颈鸳鸯,错金鎏银,烛火灼灼,烘得镜中那张人面艳压桃花。梳妆匣旁的缠枝纹宝瓶里供了一枝新剪的腊梅,幽幽含香。
她已经这样坐了许久了,愁结始终难消。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预定的婚期已经没剩几天了。先前还听说,皇帝的这个决定似乎遭到了几个在他跟前说话还算有分量的大臣的反对,但皇帝置之不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自从那晚过后,他没再现身。但立后的进程,并未受到丝毫的耽搁。
她该怎么办?
一串脚步声近,过来一个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苏全。
苏全随阿霁入内,看了眼嘉容的脸色,恭敬地道:“殷小姐,陛下打发奴婢来,恭请您至城楼,与民同乐。”
嘉容道:“我不舒服,不去。”
苏全声音更是恭敬,“陛下说,便是身体不适,抬,也要抬了过去。”
嘉容霍然而起,绡丝袖口勾住了面前妆匣面上的一朵鎏金纹莲瓣,砰地一声,匣子随她起势,被带着跌在了镜砖之上,匣盖跌开,胭脂红粉扑散在地,在她裙裾之下,弥漫出了一阵袅若烟云的绵绵红雾。
“你告诉他,我不去,不想去。”
苏全的腰弯得几乎已经和腿垂直了。
“陛下说,您若自己不去,他便亲自来请。”
~~
宫墙之下的巨大广场之上,四边灯火亮如白昼,中间的阔空地上,有身穿锦衣的军士百多之人正列阵在场,无不体型矫健,英姿勃发。一个头裹红巾之人挥动手中大旗,指挥驯兽者驱策狮豹,军士们手执盾牌刀枪,列队排行,变幻开城夺桥之势,再列偃月阵。气势雄浑,动人心魄,广场外隔着栅栏围观的无数百姓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城楼之上,黄绸搭设一华盖帐帷,文武大臣隔了一丈之外,沿城墙左右一字分列开来。大周皇帝陛下此刻正端坐华盖之下,一身明黄龙袍,在四周熊熊火杖照耀之下,闪着刺目的光。
嘉容登上了城楼,裙裾无声地拖过身后的城墙砖地,在背后无数各异目光的注视之下,朝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来了?”
他显得很是轻松,甚至殷勤,竟立即起身朝她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手上一暖,竟是被他握住了,带着便往墙头而去。
感觉到了来自于她的僵硬抗拒,他微微低头,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倘若你不介意在人前出丑,朕更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二更,大概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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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嘉容被他几乎是推着到了城墙之侧,这才停了下来。
身前,是高及她胸的城垛,背后,她被他抵着。
第一次站在这个从前根本就没想到过的地方,她才发现,皇宫最外的这道宫墙,高得超过了她的想象。放眼望去,整个帝都四方绵延开去,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深蓝夜空之下,视线的尽头,点点闪烁,万家灯火,璀璨如同星空。而她的脚下,军士的兽戏之舞仍在继续,乐舞喧天,平日禁军森严把守的广场之上,此刻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如蚁,全是赶来聚集在此的城中百姓。
嘉容瞬间被心胸处陡然而起的一种奇异之感给攫住了。
无怪乎,人人都想要踏顶登上那张宝座。不立足在此,又如何能感知穹苍之下这座古老城池的伟大与宏盛?
她定定望了半晌,低头看向城墙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倘若就此纵身跃下,那该会是怎生光景?
“看到下头的狮豹了吧。”
皇帝忽然微微靠近了些,俯首到她耳畔,低低地道:“知道他们如何驯兽的吗?不听话,敲一颗牙,再不听话,拔利爪。兽牙一颗颗地被敲掉,爪子一节节地被拔掉,到了最后,再桀骜的猛兽,也只能像你所见的这般,任人驱使。”
嘉容冷冷道:“有种放开缚住它们肢体的铁链,再去试试?”
皇帝哼了声,“既落入人手,何来资格要求解缚?”
嘉容盯着城楼下那些已经被驯兽者指挥着入了铁笼的狮豹,听着身侧这男人那不带丝毫感情般的平平语调,后背忽然起了阵细细鸡皮疙瘩。
正这时,城楼下的人发现了出现在头顶城墙头上的半个明黄身影,虽距离得远,瞧得不真切,却也知道是大周皇帝陛下现身,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纷纷下跪,口中山呼万岁,掀起的声浪直冲城墙之上,有礼官指挥放燃礼炮,声响如同空中霹雳,四下烟火一齐发作,刹那之间,将整个皇宫正门之前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斑斓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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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亲自送嘉容回月华殿,止步于殿门之前时,忽然道:“殷嘉容,方才景象,你也看到了。我登上皇位,必让天下得安宁,让胡虏不敢南下,让百姓安居乐业。我这个皇帝,哪里比不上你的李温琪?天下人可以诽我,你也可以谤我,但李家皇朝已灭,不久的将来,西南道也必定会入我手,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劝你勿要再和自己过不去。大婚之期,没几天了,你好生将养,等着成我大周之后便是。”
他的目光在夜色里闪亮,神情傲然,说完,转身便去。
嘉容望着那个高大的明黄背影消失在宫道之末,先前被那阵声浪激出的胸间血气翻涌到此刻仿佛还未彻底平息。转身入殿,穿过一层再一层的绡纱锦帐,最后回到那间寝阁,四顾之时,心中再次一片茫然。
阿霁正俯身在那架铜扣鎏金香炉前侍弄炉火,见到嘉容回了,急忙盖回盖,拍了下手,到了她身边,与另个名叫双云的宫女一道,服侍她脱去身上斗篷,继而更衣。
“殷小姐,城楼上的百戏和灯会可好看?”
宫女们都退出后,阿霁一边帮她铺展着被衾,一边问道。
嘉容没有回答。
阿霁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茫然,慢慢到了她面前,忽然凝视着她。
嘉容觉得她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同,终于扯回了思绪,望向她,道:“你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