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看出来了,她这是高兴得要亲吻自己了。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屏住呼吸眼看她的唇越来越近,两人鼻尖都快相抵了,却见她忽然停了下来。
“算了,你胡子还没刮,等下次吧……”
温兰像是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又爬下了他的膝盖,像先前那样那样坐了回去。只不过这次,把双臂抱在了他的腰间,姿态比方才更要亲昵几分。
谢原先前那口气还憋在胸口没出来,见她忽然止住了,顿时哭笑不得,身下又硬得发疼,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靠在椅背上长长透出一口气。

第36章

温兰大小姐可不管他现在的情绪,只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胡子,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娶亲?”
她只是顺口问了一句,谢原却被这话提醒,先前的安详和旖旎渐渐消退了下去。
温兰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放下手坐直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谢原踌躇不语。
温兰看出他情绪一下低落了。想了下,觉得自己猜到了他的心思,便柔声安慰道:“是不是你觉得你做这事被官府通缉,怕连累了将来的妻子,才一直不娶的?你放心,我不怕这些。”
谢原沉吟片刻,忽然将温兰抱起,脚勾来一张椅,将她放坐了上去,自己也转向了他,这才道:“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知道了,恐怕你就不会想着嫁给我了。”
温兰随口笑道:“什么事?是不是你在哪里还有个相好来着?”话说完,见他神情愈发严肃,眼神里似乎还透出点沉重,这才觉得他不对劲。终于收了笑,看着他道:“什么事,你说。”
谢原凝视着她,终于道:“小兰,你知道前朝兆姓天下时,朝廷有一谢姓将门吗?”
温兰自然不知,摇了摇头。
谢原向他解释了一遍,最后道:“我便是谢家后人。”
温兰惊讶万分。
“你是说,现在那个兆姓后人找到了你,你必须听命于他?”
谢原望着她,默默不语。
温兰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猛地站起起来。
“你不会真的要听从祖宗留下的话替他卖命,陪他去做那种或许根本就不可能成真的复国大梦?”
对面的男人还是默默无语,神情间的那种无奈和萧瑟愈发浓重。
温兰望他片刻,心渐渐又软了下来。想了下,重新坐到了他对面,伸手握住他的手,道:“那个什么兆姓皇朝化成土堆都一百多年了,凭什么现在还要你替他们卖命?做皇帝的都爱听臣子恭贺他的皇朝千秋万代,可是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天下根本就没有能够千秋万代的皇朝。水能载舟,水亦能覆舟,它以前为什么覆灭?必定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百姓没好日子过。这样的皇朝,哪一点值得你去复辟,甚至还要付出你一生所有这样的代价?”
谢原踌躇了下,道:“你说得都有道理。可是先祖遗训犹在,我小时,便跪于先祖灵前发过誓……”
温兰瞪着他,道:“我知道忠孝为大,我也敬重那些信守承诺的人。可是你的情况却不同。你现在是愚忠愚孝!那些东西都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就是狗屁!你却仅仅因为一句先祖遗训就要赔上自己一辈子,这太荒唐了!那个忠我就不说了,也轮不到我说。我就说孝。你该做的是扔掉什么复国大梦,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孝道!要我说,你祖先根本就是糊涂透顶!”
“小兰!”
谢原出声阻止。
温兰见他眉头紧蹙,叫自己名时,语气也和先前柔情蜜意时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心中火气一下便上来了,猛地甩开他手站了起来,道:“我说话就这样难听!你谢家祖宗就是糊涂虫!还有你,你也糊涂透顶!他们要真有灵,听了不高兴,晚上自己来找我骂我好了!我倒正要和他们辩一辩!怪不得你一直不娶妻,你自己都愿意替毫不相干的人卖命,你还拿什么娶老婆!”说完转身便走。
温兰回到自己的舱房,越想,心里的火气愈大,连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最后到了窗口,对着外面长长呼吸了五六次,这才终于有些冷静下来,回来趴在了床上,开始发呆。
自己看中的这个男人,他是个海盗头子。这就算了,凑合凑合无视就是。但他居然还是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哦不对,是慕容复身边的跟班!或者抬举下他,鹿鼎记里的陈近南。可是这些人,哪个有好下场!
翻开古代中国的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愚忠愚孝反而被大肆颂扬的例子。她也敬重那些人的坚贞不屈、孤忠赴难。但现在事情降到了与自己有关的男人身上,这些所谓的忠孝便真的成了狗屁。
她没见过那个兆文焕,却已经可以断定他生出来就是个悲剧。但现在,谢原眼睁睁也要成为一个更大的悲剧了。至少人家是主动愿意、梦想当皇帝的,可他呢,就是因为姓谢,因为祖宗留下的一句话而已!
这时代的人,对所谓忠孝义的重视几乎到了极端的程度。对于谢原来说,想来也是如此。以他方正的性格加上自小就被灌输进去的观念,现在想靠她把他拉回,这……可能吗?
温兰在心里老实不客气地又把谢家的祖宗骂了一遍后,很快便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们老谢家一把,把他们的后代从杯具边缘给弄回来。谢原,多好的一个娃啊,就这么被坑掉,她都看不过眼去。
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迅速想出了对付的招数:先收拢收拢自己的脾气,苦口婆心地劝。不行的话,一哭二闹再上吊,一个女人不够,就搬出他娘,两个女人一道上。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和他生米煮成饭,肚子里最好再有个饭团出来。都这样了,她就不信他还不回头!
温兰一番思量过后,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揉了下自己有些发疼的脑袋,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开始就奋战。正揉着,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敲门声,听起来有点迟疑。立刻便猜到是他。心里的火气一下又有点冒出来了,哼了一声,扭头过去不理。
敲门声又断断续续了几下,终于停了。温兰侧耳听去,再也没有声音了。终于忍不住,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探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外面悄无声息。再打开一看,已经没人了。
温兰犹豫了下,眼前浮现他先前那种无奈萧索的眼色,没奈何,出去了。
他的舱室就在隔壁。她推了下门,门应声而开,里头虽黑糊糊地,只也觉得出来没人。又到先前待过的楼下那间大舱,灯也已经灭了。
船尾还有灯光,那里的瞭望台上还有水手在掌舵和守望前方。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没见到他。想了下,再绕到船头。
那里昏暗一片,但借了星光,看见他就坐在那儿,背影一动不动。
四下静寂,耳边只有海浪擦过船底的哗哗声。他似乎心思重重,并未注意到身后多了她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终于走到他背后,在他蓦然惊觉回头的时候,从后轻轻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
他一僵,随即低声道:“我方才见你没应,以为你睡了……”
温兰唔了一声,松开他坐到了他身边,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不该发脾气。可是我真的很生气。如果这是一件福祉天下的事,你想做的话,我虽然不愿你冒险,却也不会阻拦你,因为这是你的夙愿。又如果,是你自己想做皇帝,我也不会拦着你。不但不拦,我还会尽我所能去帮你。可是都不是。你是你自己,不是你们谢家那一代祖先用来延续自己未竟梦想的工具。所以我不高兴。更不想你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不得善终……”
她的手被边上伸过来的一只厚大的掌心轻轻握住了。沉默了片刻,终于听见他道:“小兰,你说的话,我知道都是为我好。你先前说得也没错。天下人需要的不是某个姓氏的皇朝,而是一个能造福天下的皇帝。我也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一时难以决断。你容我些时日,等我想妥了解决的法子,我再给你答复,好吗?”
温兰一听,心里顿时又起了希望。看起来,他好像也没下那种坚决自挂东南枝的决心。只要他不是一意孤行,那就是好事。等自己日后再慢慢吹他耳边风,不信他不回头。急忙点头,抱住他胳膊道:“好的,我不逼你。你慢慢想就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都要想一想我。我要是不够,还有姨母。她你总要考虑的吧?”
谢原觉到自己的臂膀被她抱得紧紧,宛如自己便是她的整个依靠,心里顿时充满了柔情。觉到迎面海风吹来毫无遮挡,怕她受凉,起身拉起她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温兰被他送回楼上的舱室门口。要进去的时候,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
谢原踌躇了半晌,终于小声道:“小兰,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说我先祖,好不好?”
温兰一怔,这才顿悟过来。自己先前生气的时候,好像确实骂他们是糊涂虫什么的,后来在心里也又骂了一遍。她是早忘了,人家却还牢牢记着呢,急忙忍住笑,很是严肃地道:“表哥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等哪天有机会,我还要亲自向他们焚香道歉。他们大人大量,不会和我这小女子计较的。”
谢原听她又在胡扯,无奈摇头,叹了口气,替她推开门道:“你去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温兰吐了下舌,又道:“我头疼。刚才被你气的。”
谢原忙道:“那你刚才不早说,还吹了那么久的夜风。快进去躺下,我给你揉揉。”
温兰乖巧地嗯了一声,进去躺了下去。果然他蹲在了她床前,伸手过来两个拇指替她在太阳穴附近揉压穴位。他手法不轻不重,穴位拿捏又准,温兰觉得很是舒服,闭了眼睛,很快便睡了过去。等睁开眼睛,发现窗口已经射进金色的朝阳之光,耳畔还有甲板上水手们操作卷扬轴和升降索发出的声音,急忙下床跑到窗口向外看去,视线的正前方不远处,赫然有一道起伏绵延的海岛轮廓,知道横海岛终于要到了。

第37章

横海岛面积比沉香岛要大,地势半山半原,树木蓊郁,处处鲜花。温兰下船一路往里去的时候,看见屋舍耕地,迎面不时还有黄发垂髫的小孩欢呼着赤脚跑向自己刚刚下船的父亲。若不是处处能见修筑在高地上的一些防御工事和扛枪持刀的守卫,这里确实就像谢原起先对她说过的那样,俨然是个大村庄。
主寨建在海岛南向的山腰中。房屋依山而修,后靠濒临大海的绝壁,站在平台眺望,整个岛屿一目了然,视线极好。温兰住在一个修在山脚下的院里,与谢原的住处相邻。屋子外有个竹木搭成的走廊,后头不远处是道小溪瀑,风景很好。她对这住处很是满意。等安顿好,谢原过来找她,说自己要离岛几天,去白龙城把母亲马氏接过来。
温兰立刻明白了过来。沉香岛上,虽然大部分人愿意归附,但也有离开的。人多眼杂,他那天为救自己,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恐怕那个巡检也做不成了。这样的情况下,还把马氏独自留在白龙城,确实不安全。
可是马氏过来的话,肯定会知道她也到了这里,怎么向她解释?
“要不,暂时就说卫大人出了趟远门,所以婚期暂时押后?等他回来,你再送我过去?”
温兰捧住脑袋,最后只想出这样一个借口。现在她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谎话的恶果。确实,需要无数的谎才能圆撒下的第一个谎。
谢原点头道:“也好。我不在的时候,你无聊的话可以到处走走。就是那边,”他指了下不远处一处独立的小楼,“那边不要过去。”
温兰知道那里住着那个兆公子和他的随从,瞥一眼,轻轻哼了声,道:“我才不稀罕去呢。”
谢原微微一笑,又道:“有些粗活你自己不用做了。我叮嘱过海燕,她会过来替你做。”
海燕是那个少年马如龙的孪生妹妹。温兰早上过来时,就是她帮着一道收拾屋子的。十五岁,长得挺标致的,和老杨的儿子订了亲,等她明年满十六就成婚。
温兰摇头笑道:“我听她说,那个兆公子过来后,就是她伺候他饮食起居的。我一个人,不过就是洗衣扫地这些事而已,自己做就行了,不用麻烦别人。”
谢原点头,正要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一个人,不要随意下海……”
温兰急忙打断他话,把他往外推,嘴里道:“我都晓得。一个人要注意安全。你快去。早些把姨母接过来才放心。”
谢原知道她嫌自己啰嗦,只好道:“我很快就会回……”
温兰站在门口朝他挥手再见,笑盈盈道:“那我等你回。我会想你的。”
谢原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嗯了一声,转身而去。
谢原走后,温兰很快便和附近的人认识了。众人知道她是谢原表妹,又传开了她在海里和神鱼嬉戏的事,对她很是敬重。海燕更是经常往她这里跑,抢着要帮她做事。温兰和她有些熟了后,便打听了几句住那小楼里的人。
海燕道:“兆公子刚来时受了伤,脾气不大好。现在好点了。可是他身边那个姓杜的老头子就讨厌了,整天阴着张脸,管东管西,嫌我事情做不好。有一次被我撞见他还教训兆公子呢。”
海燕口中的杜老头子名叫杜万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前朝覆灭至今不过一百多年,像兆文焕这样的人,身边有几个类似叔伯的人跟随,也算正常。
“还有丁二爷。我遇到好几次他到兆公子这里来,对兆公子很是敬重。”
海燕又随口道了一句。
丁二爷是横海岛前岛主的弟弟。温兰那天随谢原上岛时,他正带人过来迎接,所以打过个照面。年纪三十左右,看起来很精明的样子。
“谢大爷知道丁二爷和兆公子往来吗?”
温兰想了下,问了一句。
海燕摇头:“这我就不知道啦。”
温兰哦了一声,心想等谢原回来,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这事要提醒下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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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几天的新鲜劲过去后,温兰便有点想念谢原了。至少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只也知道他回来没那么快。再过几天,终于找到了乐趣,就是海岛靠南的那爿浅海。那是珊瑚海,海底长满各种珊瑚,不是很深,鱼虾众多,徜徉其中,十分有趣。每天午后睡一觉后,温兰便带了自己的面镜,独自持叉下海,摸几个海螺,捉两只螃蟹,上岸带回去烧了吃,自得其乐。
这天午后,她照例又下海,在鱼群中玩了片刻后,等腰间挂着的篓子里装了几只蚝和大虾,浮上了海面,正打算游回岸去,忽然听见一阵叫救命的声音,仿佛有人落水。急忙循声望去,看见距离自己百米左右的海面上漂了只小木船,边上的水里有两只手在使劲扑腾,落水那人瞧着不像会游泳。
温兰急忙奋力朝那方向游过去,等到了近前,那人已经沉了下去。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丢掉鱼叉和篓子,潜水下去将那人的头给托出了海面,带着往小船去。
溺水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被温兰托出水后,一口气缓了过来,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仍拼命挣扎,带得温兰也几度下沉跟着喝了两口海水,忍不住怒骂一声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动!”那男子一抖,这才不动了,被温兰推着靠近小船,伸手抓住船舷,两人终于爬了上去。
温兰摘掉面镜,见那溺水男子上了船后便趴在船底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生怕他又闭过了气,正想将他翻过来看看是不是需要人工呼吸,忽见他自己张开嘴,嘴里汩汩地流出海水,片刻后哇一声吐出一大口,眼睛猛地睁开,知道是没事了,这才松了口气。见他自己又慢慢坐了起来,神情呆滞,忍不住皱眉道:“你不会游泳,还自己一人跑到这里干什么?”
那男子这才像是注意到了温兰的存在,抬眼望着她,抖着声道:“我……我来钓鱼……,方才一不小心栽了下去,你……你是谁?”
温兰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道:“钓鱼?要不是遇到我,你自己现在不定就被鱼钓走了。赶紧上岸,老老实实在地上待着吧!”
温兰说完,见那男子只是怔怔望着自己,以为他被吓得还没回魂,也不管了他了,回头看了眼岸,正见两个人影朝这里急匆匆跑来,前头的那个老者似看到了船上的人,挥手用力嘶吼,隐隐听他在叫“公子,公子……”
温兰面上的笑骤然而消,扭脸看了眼那人,冷冷问道:“你姓兆?”
这被救的,正是兆文焕。他在这里养伤,早就觉得无聊。如今伤好了,便想出了钓鱼打发时辰的法子。一开始只在海边岩丛里钓,后来觉得往海里去,应能钓到更大的。试了几次后,胆子便大了许多。见今日风和日丽,便又自己驾船到浅海附近,没想到竟落了水。惊魂未定间,发现救自己的这女子十分美丽,谈吐姿态也是自己未见过的利落漂亮,加上心中又感激,便怔怔望着,一时挪不开眼了。忽见她骤然变了脸,一怔,道:“我是姓兆。你是谁?”
温兰心里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今天就不来这里了。往阴暗里说,他要是淹死了,自己的烦恼不就没了?虽然也晓得这想法不厚道,心里却忍不住就是郁闷。哪里还搭理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重新戴上面罩,转身踩着船舷便跃入了海,转眼消失。
兆文焕望着她消失的水面,揉了揉眼睛,还在发怔,耳边听到岸上的呼唤声,没奈何,只好拿了桨,划着慢慢往岸上靠。湿淋淋地刚上岸,杜万山已经迎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颤声惊道:“公子,你尊贵之躯,怎的竟敢如此托大?先前我就劝你不要去钓鱼,你不听。今日若非吉人天相,你叫我等一干人往后该何去何从?”
兆文焕自小受杜万山抚养,武艺也是传自于他,对他向来尊敬,此刻见他脸色都变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讪讪道:“让老师受惊了。我晓得了,下回不再。”
“好了好了,公子今日受惊,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另个随从急忙打圆场,“果真是吉人天相,公子乃上天看顾之人啊!”
兆文焕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方才自己的落水之地,忍不住问道:“刚才那救我的女子是谁?”
随从道:“瞧着好像是谢大爷的那个表妹……”
“在公子面前,还称什么谢大爷!”
杜万山哼了一声。
随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点头应道:“是,是。是谢原的表妹,刚来岛上没几天。”
兆文焕哦了一声,眼前浮现出她方才救上自己后那笑盈盈的一双眉眼,一时又出了神。忽然觉到自己满身滴滴答答都是水,怕被人瞧见了狼狈,急忙加快脚步离去。
~~
温兰再次下海,找回自己先前丢掉的鱼叉和篓子后,上岸加了件外衣便回去了。到了晚上,海燕过来,递来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说是兆公子叫她带给她的,以表谢意。
温兰打开小匣子一看,里面是一支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皱眉啪一声合上匣子递了回去,道:“你帮我还给他。就说我不稀罕。”
海燕一怔,小心问道:“真这么说?”
温兰道:“就这么说,一个字也不用改。”
海燕吐了下舌,接了过来一溜烟跑了。
~~
谢原到了白龙城。
因他从前便经常不大在衙门,众人习以为常,所以这次也未多问,只有常宁传了吴三春的话,道:“谢大人,吴直使这两天一直找你,瞧着像有事,叫你回来就就去见他。”
谢原沉吟了下,往太监公馆去。见到吴三春时,他屏退左右,顿脚道:“你可回来了!前些时候去了哪?”
因白龙城向来平安,有事的话巡检司也很快会平定,所以吴三春名为治城,实则甩手掌柜,几乎全权委托谢原。从前对他行踪也极少过问。这次忽然开口,却有些反常了。
谢原见了个礼,道:“上月送我表妹出嫁,直使也知道的。后来出了点事,便耽搁了。”
吴三春道:“我这两天都在等你回,你晓得为何?”
谢原道:“直使有事便说。”
吴三春压低声道:“实话跟你说吧,前日有个人来密报,说海上盗匪头子独眼龙和横海王又起了争斗,独眼龙丧命,沉香岛被横海王接了。这些都罢了,那人告的密便是你,说你便是横海王!”
吴三春说完,便盯着谢原,眼睛一眨不眨。
谢原面不改色,淡淡道:“多谢直使相告。只这实在是无稽之谈。”
吴三春忽然面上露出了笑,道:“那告密之人本是沉香岛的强盗,指天发誓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还让我赶紧抓住令堂,以此要挟。只是我今日既亲口告诉你这事,自然便不会把他的话当真。你是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无关。我只要白龙城和以往一样,什么事都没,大家一起发财就行。”
谢原道:“直使这般信任,下官甚是感激。”
吴三春点头,道:“咱们也相识七八年了,有话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种不全人,女人自然与我无缘,爱的也就是那黄物。我听说州府知州大人暗中便有参股商船生意,一本万利。我却老老实实守着这白龙城,进项实在可怜,背后还要被那些珠民戳着指头骂我祖宗,实在是无奈……”
谢原道:“这有何难?直使大人可听说过宏利商船?”
吴三春双目放光,道:“自然知道。南洋最大的船队商号。只是我听说这商号直接控于横海帮之下。莫非你有门路?”
谢原道:“我哪里有什么门路。只不过凑巧认识个朋友,他或许能帮着引介。我会替直使大人问一声,若有消息,便会回复。”
吴三春大喜,笑道:“好,好,那就拜托你了。我也不是白要红利,自己会出股。”
谢原微微一笑,道:“直使等我回讯便是。若无别事,下官先行告退。”
吴三春亲自送谢原至大门,又笑眯眯道:“那个沉香岛的盗匪,其心可诛,竟敢污蔑你。我这就下令将他正法。”
谢原略微一笑,望着吴三春道:“大人在此地做官多年,虽对珠民诸多克扣,也不算是穷凶极恶之人。有一事,下官怕大人知道了忧心,一直隐瞒。今日顺道便提一下。从前下官曾抓到一个意欲刺杀大人的凶徒。那人责问下官为何为虎作伥。我对他说,只要公馆还在,去了一个吴直使,还会有张直使、李直使。新接任的,未必就一定会比你更好。下官时常在下面寨中走动,见珠民多艰辛。大人方才既把下官当自己人,下官便也劝言一句,人心欲望,永无满壑之日,死后亦不过三尺之地。大人另辟财路之后,还望多存悯恤之心。否则下次再有刺客,未必就有前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谢原说完,转身大步而去,留下吴三春一人呆立在台阶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
谢原入了巡检司后宅,见母亲马氏正一人坐在走廊上,手上正在做一双做给自己的鞋垫,一针一针,慢慢纳线。仔细看去,两鬓白发比前次看时似又浓了许多。心中一阵愧疚。
他真的是愧疚,甚至有些后怕。这一次,自己回来得晚了一步。若不是吴三春贪财,恐怕自己母亲已经因为自己而身陷囹圄。缓缓到了她近前,蹲□去,低声道:“娘,我回来了。”
马氏方才正想着外甥女,又挂念儿子,一时没听见谢原靠近的脚步。现在忽然听见他声音,一个激灵,针便刺到手指上,哎呀了一声。
谢原忙拿开她手上针线,道:“娘,你眼睛看不见,跟你说多少次了,别给我做这些了。做了我也穿不完。”
马氏笑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没事吗?以前你表妹在,如今她也嫁人了,你又不在家,我不找点事做,白日如何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