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原说到这,想起早上刚听到她下去隐龙滩时自己的那种惊骇,口气不自觉地愈发严厉起来,“你可知道下海是件多危险的事?别说碰到鲨鱼海蛇,万一体力不支腿脚抽筋怎么办?撇去这些不说,深海下的暗流也能夺人性命!你今天这是命大才没出事,万一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温兰知道这些话他估计憋了一天了,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也好。加上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自己虽有超人的水性,但下水之后,确实什么也无法保证。反正被他说几句也不会掉肉,所以低着头任由他说。
谢原教训完了,见她低头一副老实的模样,心便又软了。放缓了声调,总结道:“总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再这样私自下海。听见了没?”
温兰乖乖应了一声。抬眼看他一下,见他两手背后站在那儿,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一派严肃。心想他其实不过也就比自己大了几岁而已,不但留一把大胡子,还总爱摆出是自己长辈的模样,心里禁不住那种再次想逗他的念头,忍不住便笑嘻嘻道:“表哥,今天在船上时,我就听他们说了,你是怕我上不来了这才跳下去捞我的,什么天气热下去游几圈凉快,你可真是撒谎不眨眼睛!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这么不要命地下去捞我?”
谢原万没想到这个表妹忽然又冒出这样一句,心里再次微微发窘,面上却极力稳住,淡淡道:“万一你要是出事了,我如何向我母亲交待?她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疼惜,我自然也就把你当亲妹妹一样。”
也不知怎的,温兰心里忽然就觉寥落,心想这个人确实没意思,顿时失了逗他的兴趣,哦了一声,收了笑,道:“好了,你说的话我记住了就是。我去睡了。”说罢抬脚便走。
谢原见她方才还满脸笑容,一下便翻脸走人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定在原地不动。等她背影快拐过那道墙,想起白天的一件事,心中忽然一动。
白天在船上的时候,卫自行抛出手中之物,旁人都觉是那颗大珍珠。因了背对自己,他虽见不到卫自行当时的手上动作,但抛出去的那东西,哪怕速度快如闪电,也没逃过他的眼睛。分明是一块白色的圆玉佩。也就是说,那颗大珍珠被卫自行自己收了起来。
这种无关大体的事,他自然不会当场戳破。只是想起白日里卫自行与她相熟的样子,心里忽然便有点梗住。脱口叫道:“三娘!”
温兰停住脚步,懒洋洋地回头看他。
谢原踌躇了下,终于还是决定不把这事说出来,只是朝她走近了些,道:“表妹,你与卫大人似是相熟。我也不问你如何与他相熟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他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小心些。”
温兰盯他一眼,嗯了一声,转头去了。
谢原见她拐过墙角,窸窸窣窣脚步声渐渐从耳畔消失,又听见院门吱呀轻声被关上,知道她真的去睡了。脑子里闪过她方才笑着喂自己吃荔枝时的情景,呆了片刻,心里忽然一阵烦闷。再又想起她炒的那盘蚌肉还在等着。虽则肚子不饿,只怕不吃明早坏了被她发现真的要生气,急忙自己过去吃了,一直到了下半夜,这才睡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替换到这里了,下面是V章节。因为这个文的特殊性,所以我在这里再提醒一下。之前买过原来版本22-30章的读者,要是不想继续跟这个新故事的,可以退V。具体方式见第一章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22章

温兰昨天出来时,并未对春芳提过所为何事,只让她在家照管马氏。在老太太跟前,也只说出去买东西。直到傍晚时春芳娘过来,还前次借去的那二两银,忧心忡忡了一整天的春芳才知道温兰替自己父亲下海捞到了珍珠的事。长吁一口气的同时,对温兰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听到她让自己瞒着老太太,自然答应,叫母亲也别对老太太提。
马氏虽觉外甥女昨日出去买东西大半天才回有些费解,温兰回来时,自然也问了几声,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作罢。到了今日一早,一家坐一起吃早饭时,忽地想起一事,念道:“常宁前些时候来咱们家不是挺勤快的,怎的这两天都不见他人了?”
温兰看了眼坐对面的谢原,见他拿筷子的手一停,便笑道:“这些天事多吧,常领护想是忙,没事总来咱们家干什么?”
马氏不言语了。过了一会儿,又道:“三娘啊,你年岁也不算小了,姨母虽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只亲事再耽误下去可不行。常宁这孩子,我觉着还不错,他今年也十八了吧?正也是做亲的年纪……”
“姨母,我不急的。”温兰放下了下碗筷,道,“再说,表哥不是还没成亲吗?于情于理,都该表哥先办了大事,才轮到我的。”
马氏眉头微蹙,叹了一声,“别提你表哥了。如今姨母只记挂你的事。你只要嫁个好人家,姨母也就放大半个心。”
“娘,表妹,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先走了。”
谢原看了眼温兰,放下碗筷,转身便匆匆而去。马氏也放下筷子,怔怔望着他离去方向,一语不发。
温兰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多嘴。其实她也早看出来了,这个表哥之所以一直没成家,必定有个隐情。而这个隐情,从老太太最近的样子看,肯定不是好事。自己刚才顺口便拎他出来当挡箭牌,怕是勾出了老太太的一番心思。心里顿时有点歉疚,忙安慰道:“姨母,表哥一表人才,人好,又能干,还有您时常行善积德,抱孙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老太太面上露出丝笑,道:“倒也是……说起来,你表哥小时候可真是个俊孩子,没人见了不夸的。只不过后来我眼睛坏了,他如今长成什么样儿便也不得而知了。你不知道,你表哥他小时候……”
马老太太兴起,一个早上都在跟温兰滔滔不绝讲谢原小时候的事。什么他被送去南少林习艺,年底回家,她才发现他身上被捶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却硬是忍着一声疼也不嚷;又什么有一年遇上饥荒,一天一家人坐下来吃饭,这才发现锅里蒸好的两个玉米面饼不翼而飞。一问才知道是他见到个女人带着小孩到家门口讨饭,见他们瘦骨嶙峋,便把饼给送了出去。
“我骂他,他便说,家里米缸里还有点粮,那母子却瞧着要饿死了的样子,怕 不肯给才一声不吭地拿了去,还说自己可以少吃点……”马氏回忆着往事,神情里满是怜惜,“三娘,你说,这么厚道的一个孩子,老天总不会不开眼,非要弄些磕磕绊绊来折腾吧……”
温兰正要表示赞同,忽见春芳急火火地跑了过来,眼睛睁得滚圆,嚷道:“老太太,家里来客人了!是那个姓卫的大官!”
温兰心里微微一跳,马氏也停了话,面上现出讶色,道:“我去跟他说,谢巡检不在后宅。要是前头巡检司里没人,那就是出去了。”
春芳道:“她说了。可他说找的不是谢大人,过来是特意拜见您的。还带了好些礼呢。”
马氏更是惊讶,咦了一声,站起来道:“我一个瞎老婆子,跟他无亲无故的,他特意过来见我做什么?”
春芳道:“他人就在前堂等着呢,您过去不就知道了?”
马氏想想也是。按下心中诧异,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温兰便搀着她到了前堂。一跨进去,见卫自行果然等在了那里,正负手在后,仰头在看挂墙上的几幅画轴,不过都是些遇仙采芝的寻常内容。只是今天他没穿官服,着一身寻常读书人的蓝衫,背影看起来顿时多了儒雅。听到脚步声传来,他转过身,与温兰四目相对,面上立刻现出微笑,大步迎了上来,对着马氏恭恭敬敬见了个礼,道:“卫某今日不请自来,若有打扰,还请老夫人见谅。”
温兰扶马氏坐到了椅上,自己站她身边。马氏笑道:“哪里的话,卫大人能来,寒舍蓬荜生辉,且老身也不是什么老夫人,卫大人不必多礼。只是我方才听小丫头说大人特意来见我,却不晓得为了何事?”
卫自行道:“卫某明日便要护送钦使大人离开此地,只是心中还有一事,若不趁此机会大胆言明,往后怕成遗憾,这才冒昧前来。若有不当,老夫人切莫见怪。”
马氏更糊涂了,只好道:“卫大人有事尽管讲。只要老身能应,必定会应下。”
卫自行看了眼温兰,朝她微微一笑。
卫自行本就是个美男,形容英俊,似今日这样一身儒衫,又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全无温兰印象里的一贯阴狠之气,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若非自己见过些世面,只怕也要被此刻为他所倾倒。见他还朝自己笑,又想起昨日他的表现,投珠、替自己圆场,实在摆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不由自主地,便回了个笑容。
卫自行面上笑意更浓,双眼微微闪亮,望着温兰,缓缓道:“老夫人,卫某今日上门,为的便是求亲。”
温兰脸上的笑容一下冻住,猛地睁大了眼,马氏也是吃惊不小,脱口道:“求亲?”忽然醒悟过来,“你……你是说我家三娘?”
卫自行仍是凝视着温兰,慢慢道:“老夫人所言极是。卫某行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心中极是仰慕三娘子。因父母俱已过世,无人能代我做主,这才斗胆亲自前来求亲。若侥幸能得首肯,便行聘媒合婚之礼。”
不但马氏呆愣住了,躲在门外偷听的春芳合不上嘴巴,温兰也是僵住了。
她确实一直觉得卫自行对自己的关注有点非同寻常,但这样闪电式的求婚……这可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这……这……”
老太太一时有点词穷。
这可真是太巧了。刚早上自己还念叨了下外甥女的婚事,打算托媒人问讯,现在便有人自己上门毛遂自荐了。且来的这个,来头还不小……
温兰终于回过神了。见卫自行还望着自己在笑。他鬓如裁,眉如墨,眼如描,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风姿——女儿谁不爱男子俏?她也未能免俗。但现在,她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了,面上的笑渐渐消去,静静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
“三娘,你认得他?”
老太太最后这么问温兰。
温兰俯身下去,对着老太太轻声道:“姨母,我先前来这里投亲的路上,曾偶遇过卫大人,此后再无见面。”
马氏哦了一声,显得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抬头道:“卫大人,承蒙你高看的外甥女,老身不胜感激。只是我把她当女儿一样看待,终身大事,不好潦草定断,可否容我再细想?”
卫自行恭恭敬敬道:“那是自然。原本就是我冒昧在先。只是想叫老夫人知道,我求婚的心意赤诚如金。”
马氏点了下头,又与卫自行闲聊几句,便客客气气地端茶送客。
卫自行一走,马氏立刻抓住温兰的手,“三娘,你老实跟我说,你真就和那卫大人只是偶遇?”
温兰道:“姨母放心,外甥女与他绝对没有私下往来过,确实只在双屏县偶遇过。也不知怎的,他就来求亲了。”
马氏皱眉道:“这个卫大人既没娶亲,年岁也不大,方才听他说话,也像是知礼的人,原本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道根底,你心里没数,实在不放心。还是等你表哥回来,我先问下他的意思。他在外面走,知道得总比咱们女人家要多。”
温兰应了声是,又陪了马氏半天,过了晌午等她睡午觉了,叮嘱了春芳一声,戴了顶凉帽便出去了,径直到了太监公馆前,报上名,叫守门的去叫卫自行。守门的正在上下打量她,忽听里头脚步声来,回头见正是卫自行出来,急忙见礼。
卫自行早看见温兰,几步便到了她跟前,柔声道:“你怎的来了?外头日头这么大,怎不去歇个觉?”
温兰盯着他,“卫大人,找个说话方便的地儿吧。”
卫自行看她一眼,道:“随我来。”说罢引她往里去。
温兰随他到了他住的庭院,顶上浓荫,四面来风,很是凉爽。
卫自行望着她,微微笑道:“三娘,可口渴?我叫人送茶水来。”说罢抬脚要走,却被温兰拦住了。
温兰凝视着他,淡淡道:“卫大人,咱们统共虽只见过两面,我却也看出了,你是个不简单的人。在我面前,您就不必迂回了。实话说吧,为什么要向我求亲?”
卫自行一怔,很快,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你等等。”说完快步往里去,很快从屋里出来,停在了她面前,将手上的一个锦囊递了过去,笑容满面道:“你打开看看。”
温兰狐疑地看他一眼。见他一副鼓励自己的样子,终于接了过来,解开绳子看清里头的东西后,顿时愣住了。
这条精致的小锦袋里,竟然装了一颗滚圆的珍珠。分明就是昨天采自那个巨蚌里的那颗珍珠!
“你……”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不是被你……”
她忽然住了口,立刻明白了过来。必定是他昨日转身时,已经换了手上的珍珠。扔出去的是别物。只不过他动作太快,这才骗过了身后人的眼睛而已。
卫自行似乎被她这样的表情逗乐了,笑道:“不错。确实是昨天的那颗。我扔出去的不过是个圆佩而已。”
温兰默默把锦袋递还给他。他却不接,只望着她道:“ 我昨天瞧你似是很喜欢这颗珠子,便顺道留了下来,本就是送你的。你拿去吧。”
温兰顺手把珍珠从锦袋里倒了出来,举高看了一下,见圆润晶莹,完美无瑕。放下了手,微微笑道:“卫大人,你求婚在先,送珠在后,我本该感激才是。只可惜我天生胆小,你的这两种美意,只怕我都要辜负了。你不肯言明想要娶我的意图,我也不勉强。只想对你说,你我并非同道之人,无缘做夫妻。至于这珠子,堪称无价之宝,本该归皇族所有,我更消受不起。您也一道收回吧。”
卫自行的神色随了她的话渐渐转为严肃,等见她再次把珠子递回,凝视着她,慢慢道:“为何皇族?现在的这个天下,就在一百多年前,还归兆姓人所有。而现在这些所谓的皇族,那时也不过是龟缩在西北的角的下里巴人而已。只要一想,总有一天,这天下没有你消受不起的东西,何况区区一颗明珠?”
温兰彻底惊住了。
站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的人,他的身份是朝廷七政衙门的一省指挥,天子最忠心的臣仆。但是现在,他却面不改色地在的面前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不用谢原昨晚的提醒,她其实一早也就知道,卫自行是个不简单的人。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不简单”到了这种地步。
“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压下心中的震惊,望着他道。
卫自行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谢家的表妹。我也叫人去查过的。很奇怪,以你的耳目,竟然始终查不出你的来历。但这无关紧要。 你对我而言,很是特殊。不只是因为我想娶你……”
“你要相信我,”他见温兰似要开口打断自己,立刻道,“我想娶你,第一完全出于真心真意。从我见你第一眼时起,我便知道你和别的女子不大一样。过后我甚至时常会想起你,觉得与你共渡一生必定会是件很好的事。所以我登门求亲……”
“那第二呢,老实说,我对这一点更感兴趣。”
温兰盯着他,问道。
“果然没看错你……”
卫自行微微挑了下眉,眼角处闪过一抹愉快之色,“在我告诉你这第二点之前,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第23章

“一百多年前,在天下还归兆姓人所有的时候,大昭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昏庸无能,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就和现在的情形差不多。西北一个名叫沈德金的人趁乱兴兵,带了一群和他一样的泥腿子兄弟闯了出去。几年之后,他已经小有名气,手下也慢慢积聚了数万人马。有一次却因了轻敌,不慎陷入官军包围。就在危急关头,另支由裴延鲁所率的军队正路过此,打跑了官军,替他解了围。”
“裴延鲁以白莲教之名起事,教众过十万,势力雄厚。沈德金便归附于他。他与沈亦一见如故,二人结为异性兄弟,起誓日后若得天下,必共享富贵。再几年过去,裴延鲁的大军打下了大半个天下,已经在南方称帝,大昭的江山风雨飘摇,而大军攻克京师也指日可待。而此时,沈德金早已非当年的那个西北泥腿,他开始暗中架空裴延鲁的势力。而裴却因了性格粗豪,迟迟没有觉察自己这义弟的异心。等惊觉过来,为时已晚,兄弟二人决裂。沈德金最后夺了大昭的京师,反戈转向自己从前的结拜义兄。”
“裴延鲁祖籍岭南。此时身边亲信寥寥,只能带了剩下人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南疆。遭遇一场大败后,为逃避沈德金的追击,最后只能上了一条大船,打算避走南洋。”
“他当时虽境况窘迫,只毕竟,曾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做了数年的皇帝。十几年下来,积聚的财富足以倾国。从前觉察到沈德金的异心后,便暗中派了心腹将这些年所得的财报全部藏匿。匆忙上船时,除了携带自己的国玺之外,还有一张存在密匣里的藏宝图。”
卫自行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温兰一眼,见她双眼一眨不眨,显见是有些紧张,略微一笑。
“依裴延鲁当时的想法,是先避走海外,日后或可东山再起。只沈德金又岂肯给他这样的机会?随他上船的一名副将早被收买。船行到玛瑙岛附近时,突然发难,逼迫裴延鲁交出藏宝图。裴延鲁岂肯就范?厮杀之时,舱壁不慎被击破,海水涌入,最后一船的人,连同装了藏宝图的匣子,一道沉海……”
听到这里,温兰终于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她也明白了。从卫自行遇到自己那一刻起,到现在,他关于自己的所有叫她费解地行为,一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卫大人,我知道了。”她心平气和地打断了他,“你是想要我下海去替你找那个匣子。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能找到匣子,里面的图怎么可能还能辨认?”
卫自行道:“裴延鲁上船前,就曾考虑过海上行船的风险,所以特制了一个以精铜铸成的秘匣,绝无可能漏水。”
温兰微微蹙眉,继续问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有一点我还不明。既然当时一船的人都沉下海里了,你又是如何得知这经过的?难道有幸存者?”
卫自行眸光闪动,笑道:“不错,正如你说的,船上是有幸存者。那人姓方,亦是裴延鲁的手下。船沉没时,他抓住了一段浮木,最后侥幸遇到路过船只被救了下来。你还记得在双屏县时的事吧?那个丁彪,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坛主而已,不足挂齿的一个小人物,我却亲自下去捉拿,你知道为何?”
不待温兰应,他接着道,“我查访多年,得知他与当年那幸存者的后人有旧,这才亲自下去拿了他。果然从他口中得知了方姓后人的下落。这姓方的对裴延鲁忠心耿耿,不不,或者说,他是白莲教的忠心信徒。一百多年过去了,连他的子孙也还死死抱着信仰不放,所以方家一直留有那份先祖传下的海上更路簿,详细描绘当年沉船的方位所在。他们或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凭此财富,让白莲教发扬光大。而这更路簿,如今就在我的手上。我向渔民探查过那一带的水深,因已靠近玛瑙岛,所以水下普遍深度,应该不会超过你昨日下去过的隐龙滩。”
“卫大人,裴延鲁既然留有这样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朝廷怎么可能全无动作?你的一举一动,只怕也瞒不住别人。你现在找到了我,要我下水去寻沉船宝图。请问你现在到底是为朝廷做事,还是在为你自己?”
温兰想了下,又这样问道。
卫自行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发问,略微一怔,随即低声呵呵笑了起来。
“三娘,你果然很聪明。问到点子上了。从沈德金当上皇帝的第一天起,朝廷的七政衙门就一直在秘密追查两件事。第一是前朝兆姓子孙的下落。第二,便是裴延鲁留下的这笔巨大宝藏。我既向你求婚了,自然不会对你隐瞒。我确实有心想要隐下这更路簿。只是老实说,七政衙门里,绝不乏能干之辈。以我如今不过一省千户的地位,想要长久隐瞒下去,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往后该如何,我还要见机行事。但有一点,想叫你知道,我对裴延鲁的宝藏,势在必得。”
温兰望着面前这侃侃而谈的男子,想起他先前送自己珍珠时说的那句话,忍不住说了一句:“卫大人,你的心可真不小。”
卫自行似乎并未在意她话里的微微嘲讽之意,神情仍是自若,道:“三娘,这个天下,现在如果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我生出这样的心思,自然理亏三分在先。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朝廷是怎样光景,百姓过得又是怎样的日子。既然皇帝无道,有能之人取而代之,还天下人一个清平世界,有何不可?”
“人各有志,我亦理解。只是你为何这么笃定我肯帮你?”
卫自行不语,只是凝视着她,忽然朝她伸手过来,轻声道了句“别动”。温兰一僵,还没来得及躲,他已轻轻掸去方才飘落到她头顶的一片落叶,然后微微一笑,一张脸顿时英气逼人,叫人看得简直不能挪开视线。
“三娘,”他朝她缓缓靠近了些,低头望着她,低声道,“你肯为了李海鳅冒着生命危险下海,可见你心地善良。这个朝廷存在一天,珠民和天下无数像珠民这样的百姓就要过一天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上天赋你这样的异禀,你正是我寻了许久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他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他的指掌间,凉润如玉,带了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不真实感。
“你或许以为,我向你求婚,是为了达到利用你的目的。就像我方才说的,我确实希望你能帮我。但是有一点,不管你信不信,我必须要说。我想娶你,和我希望你帮我是两回事。事实上,从数年前开始,我就一直在寻访与你有相同能力的人了。已经找到的人里,或许没有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但也未必完全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我知道下水危险,如果你不愿做这件事,我不会勉强你,更不会因此而改变心意。似我这样的人,在旁人眼中,是朝廷的鹰犬,叫人闻风丧胆。只是人长久独处了,也会孤单。我与你虽只寥寥见过数次,但我却知道,你会是一个足以能够与我比肩的伴侣。你……往后可愿意陪我一道?”
温兰微微仰头,怔怔望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年轻而英俊。他现在正用他一双湛黑的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用温柔如情人般的声音与她低语。两人隔得这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衣衫上飘来的一种淡淡的香熏气味……
又一片落叶随了掠过的风从温兰头顶飘飘忽忽地落下,她像是被惊醒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她脑海里忽然竟想起了“表哥”的掌心。她记得那夜自己从他屋里爬窗出去,他在外接住她的时候,触到的他的掌心与卫自行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个表哥的掌心,很是厚实,又很暖。
她倏地从他的掌心里抽回了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卫自行何等敏锐,立刻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他没有再靠近,只是凝视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温兰低头沉思片刻,抬头时,目中已清明一片。
“卫大人,”她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谢谢你对我的高看。只是我恐怕无法做那个能够与你比肩的人。与你恰恰相反,我以为寥寥数次见面的印象绝不至于能让一个人决定自己一生的伴侣。我认为你首先是需要我替你做事,其次才是想要我成为你的伴侣。我过来寻你的目的,本来很简单。只是想对你说,我感激你的登门求亲,但不能接受。现在,我倒有了个新想法。我们不妨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