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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听是杨太尉家的衙内,突想起前些天宫中杨妃在自己面前提过她这弟弟,说是名为杨焕,叫自己今日照应着些的。他倒是第一次见着杨焕的面,见他相貌倒是堂堂,只立在那里有些慌乱的样子。他也是年轻,心中一下起了促狭之意,便盯着杨焕道:“尔今后若是为官,该当如何行事?”
那杨焕万没料到自己竟被皇帝点名答话。他本是不学无术,此时见大殿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一下慌了神,连前夜被杨太尉逼着背熟了以防万一的几段冠冕堂皇的应考说辞也记不起来,吱吱呜呜了半晌,眼见自己老爹那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豆大的汗水都冒了出来。
仁宗方才不过是一时兴起才发话,眼见杨太尉脸色越来越差,敬他是朝中肱骨之臣,也不想太拂了他面子,咳了一声,正要叫这些荫补子弟都退了下去,突听座下那杨焕大声道:“启禀皇上,学生说不来那大道理,学生只知,为官之道,便是要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杨焕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杨太尉呆呆盯着儿子,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如此作答,心中大喜,暗道莫非我老杨家的祖宗显灵今日相助?
殿中两旁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些才高八斗的文臣,本就对这些靠荫补而进的子弟有些不齿,心中都是存了轻视之意的,此时听到这一句话,个个都是自叹弗如,暗自惭愧,有几个更是激动万分,上前对着仁宗奏道:“皇上,圣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语虽是朴实无华,却字字珠玑,一语中的,道出了我等的心声,身为人臣,此真乃应尽之责,该当之任。我等闻之,心生万分感慨啊!”
仁宗听罢,看了杨焕片刻,叹道:“杨卿之语,殿中诸人都是听到了?为官之人,若是个个都能以此为榜样,我大宋朝又何愁天下不平,民生不定?”
满殿一片嗡嗡之语中,独时任天章阁待制,开封府府尹的范仲淹立在那里,先是如醍醐灌顶,暗自默念了两遍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继而却是惘然若失,觉着此话似曾相识,仔细再想,却又想不起到底出自何处。心中不禁暗自叹道:我之心声,俱被杨府少子一语道出矣!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对范公十分尊敬,他不只是文官,引发了仁宗朝的“庆历新政”,也是个直言不讳的谏官,所以才几度被贬谪,更在宋朝对西夏元昊的战争中起过重要作用,堪称文武兼备。
此处这样的情节不过是调侃下,绝无恶意,也无任何不尊重的意思在内。请觉得俺哗众取宠冒犯了先人的筒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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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却说杨焕方才正大汗淋漓着,突想起前几日里娇娘挖苦自己时顺口说过的那话,急中生智便照搬了过来,不过想着应付过去好叫回家后不用被老爹痛骂,哪里知道自己此话一出,竟是引得殿里众多大臣激情澎湃,连皇帝都面现喜色地夸赞起自己,一时目瞪口呆,晕晕然有些不知东南西北了。只这神情落入仁宗眼中,却是觉着他受赞不骄,心中反而更喜。待大殿中声音静了些,这才发声道:“杨焕虽不过弱冠之年,竟已是如此心怀天下,志在高远,可见太尉平日教导有方,实乃朝中诸位臣子的楷模。”
杨太尉眼见身边同僚一个个都面带艳羡之色,连那素日里有些自命清高的亲家许翰林亦是捻须点头在笑,刹时一扫平日因了自家儿子不争气所致的长期憋闷之气,好不畅快,听仁宗又在嘉奖自己,心花怒放,急忙出列谦虚了几句。
仁宗点了点头,沉吟了下,对着杨太尉笑道:“令郎有如此高远之志,实是好事。只京中已无可叫他施展抱负的实缺,若只做那些个闲职散位,未免又有屈才之嫌。以朕看来,不若趁他年少,外放个实职,锤炼几年再行回京担以重任,杨卿觉之如何?”
杨太尉方才虽是扬眉吐气了一把,只还没乐到糊涂了的地步。自家儿子到底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方才那话也不知是烧对了祖宗的哪根高香才冒出的。此时听仁宗的意思,竟是要外放杨焕去做实缺了,不禁犹豫了下,正想找个借口推辞了去,哪知那杨焕听说要让自己外出做官,从此天下独大,逍遥自在,再不用拘在家中日日被老子敲打,喜出望外地立刻跪了下去磕头道:“多谢皇上厚爱,学生定当恪职尽守,不负皇上今日的委任之恩。”
仁宗满意地点了下头,看向那吏部尚书问道:“京外各路州哪里可有适当的空职?”
那吏部尚书仍是沉浸在杨焕方才那一句惊世之语之中,深为这少年人的心志所折服。听到仁宗如此相询,只怕自己说了那好的去处反倒是辜负了皇帝锤炼这将来朝中重臣的心意,想了下便道:“淮南东路通州治下青门县去岁遭过洪灾,时知县贪赃枉法已被查处,至今仍无合适人选,皇上若欲锤炼杨大人的公子,此地实为一好去处。”
仁宗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杨焕,问道:“你可愿意前去通州青门县担那知县之职?”
杨太尉早在那吏部尚书说出这去处之时,便已是向着儿子偷偷打眼色了。只杨焕生平第一次如此露脸,还是在当今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面前,早把自家老爹给丢到九霄云外了,哪里还顾着去看他眼色?听仁宗如此问自己,立时便欢天喜地磕头应道:“学生愿意。”
杨太尉见儿子竟已是应了下来,气得暗骂了句蠢驴。他久在朝中,自是知道这青门县地处东海之滨,虽有朝廷所设的煮盐场,只十年里有七八年要遭海水倒灌的洪涝之灾,去岁那刚被革职的前知县更是留下了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烂摊子,若非获罪的京官,谁会愿意去那地方做官?偏自家这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是已经抢着应了下来,唯今之计,也只有自己出言相阻了。念及此,急忙又出列了道:“启禀皇上,犬子素日里游手好闲,虽有报效朝廷之心,只并无什么真才实学,知县之职,关系到一县百姓的治安民生,臣怕小儿无知,担当不起此等重责,还请皇上另派更为稳妥之人过去的好。”
仁宗听罢笑道:“爱卿不必过于自谦。令郎之才,今日殿中之人都是亲见,令郎报效朝廷之心,更是不逊诸位半分。自管放手叫他历练几年,若是得法,日后必当重用!”
杨太尉听罢,心头又喜又忧。喜的是仁宗器重自家这一鸣惊人的儿子,忧的是他一鸣过后,日后十有八九又是给自己丢脸。心中虽仍是有些不愿,只皇帝已如此发话,也只得谢恩回列了。
仁宗这才满意点头,又对杨焕大加鼓励了一番,杨焕更是热血沸腾,激情澎湃,恨不得明日便立刻走马上任,过过那一县之主的瘾了。
朝会既罢,众臣子目送皇帝离去后,纷纷过来朝着杨太尉恭贺,太尉面上带笑纷纷应酬,只待众人都散了去,带着儿子出了那皇宫的城墙门,看看四下无人,一巴掌已是拍到了杨焕的后脑勺。
杨焕正还沉浸在方才的欢喜之中,得意洋洋着,突地又被自己爹扇了一下,便似从那云端一下跌到泥地,无限委屈地叫道:“今日连皇上都夸了我,又哪里不对了,你这般敲我?”
杨太尉指着儿子顿了脚骂道:“蠢材,蠢材!”骂完自己又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只往太尉府方向匆匆去了,留下杨焕一人呆呆站在那里,半日摸不到头脑。
话说这杨焕在集英殿里一鸣惊人大露脸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太尉府阖府上下。一帮娘们都齐聚到了老夫人那里,听着杨焕眉飞色舞地吹嘘着自己当时的威风场面。
“那皇上摆着个脸问道,尔等若是为官,该当如何?我身边站着的那些个人,素日里只知道遛鸟斗鸡喝花酒的,哪里答得出来,怕被皇上点名到了出丑,个个都缩着脖子弓着腰,只我站着不动……”
许适容被老夫人派来传唤的丫头叫往那北屋之时,还未掀帘进去,远远便听到了杨焕有些亢奋的声音,微微皱了下眉,待掀开那墨绿洒花簇锦软帘进去了,声音便更是清楚了:“皇上坐得高啊,远远就看见了我,点名叫我答话。我便不慌不忙答道,为官之道,便要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这话说完,自己倒也觉着没什么,只你们猜,那满殿的文武大臣当时是何反应?”
杨焕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卖个关子,闭口不语了。急得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老夫人忙追问道:“是何反应?”
杨焕一把抱起了正拉住自己衣角撒娇的喜姐和庆哥,一手一个,这才得意洋洋继续道:“祖母,娘,我告诉你们啊,那些个文武大臣个个激动得像拣了金元宝,有几个还差点涕泪交加,纷纷上言赞我出口成章,字字珠玑……”
他正说着,突见许适容从那扇乌檀木嵌寿字屏风后转了出来,愣了下,有些讪讪地闭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许适容目不斜视地朝着老夫人和姜氏问了安,便自管退到了一边,站到了姜氏的身后。
“我的儿,后来又怎样?”
姜氏正听得入迷,见杨焕闭口不语了,也催促着问道。
杨焕偷偷看了眼许适容,见她站在那里敛眉低目,神色淡漠,一时竟有做贼心虚之感,哼哼了几声,小声道:“他们都赞我说得好,皇上也夸了几句,就给了个通州青门县知县的职位,过些时日就要赴任了……”
许适容有些惊讶,抬眼瞧了杨焕一眼,见他正望着自己,面上带了丝讨好的笑,心中有些鄙夷,暗哼了一声,又垂下了眼。
姜氏又喜又愁道:“我的儿,你今日在满朝文武和皇上面前露了脸,可总算是没白费你祖母向来的疼爱。只有一样,我听你爹说,那个青门县地处偏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怕你日后过去会吃苦。”
杨焕头一抬,昂然道:“娘,我如今已是不小了,在这京中也早是腻烦,又哪里怕什么吃苦?”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刮目相看,连那喜姐庆哥都是连连拍手夸赞。杨焕有些得意,觑向了娇娘,见她嘴角也是微微扯出了丝笑意,只瞧着更像是讥讽的意思,知她信不过自己,心中一下又有些窝火起来。
老夫人点头赞道:“焕儿还小,出去摔打下也是好的。那地方虽是偏远了些,只他总归是一县之主,便是苦也苦不到哪里去。你若怕他不惯,就多备些自家的用具器物带过去,再一样。临上任前,务必寻房稳妥的妾室也一道带了去,娇娘若是顾不过来,也还有个人知冷知热的。”
老夫人说到最后,众人的眼睛便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许适容。
许适容知晓老夫人应是平日里也不喜自己,此时最后那话想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不多说,只面带微笑低声应了声是。
老夫人略微怔了一下。她前些日听姜氏说这娇娘自己提出要给杨焕纳妾,心中还有些不信,此时故意拿话刺探下她,留心她神色,见她不惊不恼,反倒是面带笑容应了下来,虽是有些不明这孙媳妇何以突然转了性子,只在她看来,终究是个好事,当下便又转头对着姜氏道:“须得要那身家清白的好人家女孩,万不可由了焕儿的性子教那些妖里妖气只知道哄男人的娼门中人进来,省得又闹得鸡犬不宁。”姜氏自是连声应好。
那喜姐听得有些迷糊,向杨焕问道:“哥哥有了嫂子,还要别的女孩做甚?我爹就只我娘一个呢。”
那老夫人方才说话的当,杨焕都是偷偷拿眼瞧着许适容脸色的,见她漠然一片,便似个没事人似的,自己心中竟是生起了丝怪异之感。突听自己正抱着的喜姐这样说话,一时有些应不出来,倒是边上的罗三娘捂了嘴笑道:“姐儿岁数小,哪知道这些,庆哥往后就知道啦。”
庆哥听自己名字被提到,便也笑嘻嘻道:“我往后就像我爹,只对我娘一人好。”
那庆哥话音刚落,倒是把满屋的人都逗乐了。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指着喜姐庆哥两个说不话来。杨焕再次望向许适容,见她亦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眼里刹时一片柔和明媚。自己与她做了这几年夫妻,倒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笑容,一时竟是看得有些忘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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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许适容被庆哥逗笑,正想着怎样的父母才会生养出这样一对可爱的儿女,突瞥见杨焕正拿眼不住望着自己,心头那厌烦之意又起,顿时收了笑意。又听老夫人和姜氏还扯了杨焕不住说话,絮絮叨叨无非仍是方才那些个事情,自己兴致全无,又熬了会,实在是不耐烦再听这些,便寻了个借口先退了出去,回了自己屋子。
许适容叫退了小雀,自己坐在桌案前的一张春凳上,眼睛望着摆在案上的那套银白点朱流霞花盏,有些入神。
来此已是将近两个月,这里的情况已是摸得七七八八也都差不离了。只自己今后到底如何,她一时却仍是有些迷茫。宋初的女子可以和离,她虽是知道这点,但顶着当朝太子太傅许翰林千金、太尉府嫡孙媳妇的身份,和离就算娘家愿意,那太尉府为了颜面,想必也是不会轻易同意;守着这个纨绔丈夫就这样过一世?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容忍极限在何处;随他上任,然后,伺机脱身,隐姓埋名重头来过?只是,她过去是个法医,若是脱离了许娇娘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一个女子又该何以谋生?
窗外暮色渐沉,天色已是有些黑了。许适容惊觉了过来,正欲自己起来掌灯,突听身后响起了个脚步声,不似小雀小蝶那样自然中带了些细碎,倒是有些谨慎,带了些试探的味道,不用回头便也知道是谁来了。
“你不在那里继续哄你祖母开心,跑这里做什么?”
许适容从春凳上转过了身子,看着杨焕问道。
杨焕嘿嘿笑了下,挪到了她身边,坐在了春凳的另一头,这才凑了过来道:“那个……那个话还是从你这听来的,可巧就派上了用场……,你说巧不巧……”
许适容侧过脸,仔细看他一眼,见他口中似是在解释,只那眼里却仍是有些得意之色,又见他凑得近,鼻端便似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味道,呼吸一窒,猛地便从那春凳上站了起来,冷冷道:“那话不是我说的,恰是你瞧不上眼的开封府范府尹说的。”
杨焕一怔:“他说的……那今日殿上他怎不吭声?”
恰此时小雀进来,说晚膳已是备妥。许适容懒怠理睬他,自顾离去了,丢下杨焕自己一人在那挠了会头,急忙也跟了过去。
晚间二人同房,仍是许适容睡床,杨焕则改由地铺搬到了那春凳上。春凳虽长可容人,只仍嫌窄小,杨焕躺在上面,一下想着白日里自己在集英殿时的露脸,一下想着往后的自由自在,脑中天马行空地兴奋异常。他从前里本是个晚睡的,如此到了三更,不但没有睡意,反倒是更精神了。正翻来覆去地,眼前突地闪过了娇娘之前露出的那个笑脸,忍不住看了那低垂的帐子一眼,又侧耳听了半晌,隐隐只听到她均匀的微微呼吸声,想是已熟睡了,一下心痒难耐起来,翻身便下了春凳,蹑手蹑脚地朝着床榻而去。
杨焕越是靠近那帐幔,心中便越发紧张,一下竟似有了偷腥的感觉,连心跳都快了几分。悄悄勾开了帐幔的一个缝隙,借了月光朝里瞧去,见娇娘正和衣面朝里地弓腿侧卧在塌上,脑后长发乌压压堆在抱香浣花软枕边,露出了雪白的一段后颈,腰际盖了张薄薄的叠丝罗衾,勾勒出了起伏高低的腰肢和那圆润臀部的线条。
杨焕自她磕了头后便未近过女色,此时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悄悄地靠了过去爬上床。那手堪堪伸向她腰肢,突地想起这些时日来她对自己的厌烦和冷淡,一下又有些犹豫了。刚缩回了几分,鼻端又闻到了丝淡淡的花皂香味,心神一荡,再也忍不住,心一横,那手便又探了过去,只刚碰到她胸口衣襟,突见娇娘动了下,吓了一大跳,倏地又缩回了手。
许适容虽是与杨焕已约法三章,只心中也是相信不过的,每晚里睡觉时不但包得严严实实,睡眠也是很浅。方才那杨焕刚爬上床,她便已是醒了过来,只微微睁了眼,忍着没动,待见他那手要伸到自己胸口了,才故意动了下,见吓回了他手,这才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望着仍盘在床榻上的杨焕冷冷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爬我这里做什么?你莫不是要自己往外赶那花花绿绿的妾室通房?”
杨焕见她醒了,顿觉心虚,一下从塌上跳了下来,吃吃道:“不过是听你帐子里嗡嗡响,怕蚊虫没熏干净咬了你,这才进来看下的。”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掀了帐子出去了。
许适容见他出去了,这才重又放松了下来,只心中恨不得那姜氏早日能给他寻房妾室过来好搬了出去分开睡,省得自己夜夜里便似防贼般地防他。那杨焕重回春凳躺下,心中却也是在暗骂自己无用,竟是干对着自家的婆娘不敢下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就成笑话了,心中更是郁闷不已。两人各怀心事,竟都是不约而同辗转难眠起来,转眼已是月底了,下月初便是杨焕离京赴任之时了。那姜氏早给收拾出了几大车的东西预先叫人从水路先送往通州青门县了。只那房侍妾,却是挑来拣去的,不是嫌样貌不周就说身材瘦弱不利生养,又或者面相瞧着没有福气,一直折腾到了临出发的前几日,这才算是相中了一个名为青玉的女孩,叫了许适容过去参看下。
许适容见了那女孩,眉头先便微微皱了起来。此时女子早嫁人,十三四岁出阁的比比皆是,她自是清楚,只亲眼见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低头站在那里,想着很快便要遭那杨焕的蹂躏,心中仍是有丝不忍之意。
“夫人,这青玉原本也是官家之女,只他爹获罪下狱,要被充为官妓,这才被我买了过来的。夫人你瞧,这圆盘脸,窄腰宽臀的,一瞧便是个有福能生养的,人又驯良,日后定会好生伺候你和小公爷二人的。”
那牙婆眼尖,见许适容一来就皱眉,急忙甩开了腮帮子鼓吹起来。
那叫做青玉的女孩怯怯看了眼许适容,把头垂得更低了。
姜氏很是满意,叫了许适容来,不过也是摆个样子罢了,见她神色间似是不悦,生怕又改了主意发起飙来阻拦自己儿子纳妾,急忙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和那牙婆说好了价钱,写了文书,这侍妾就算是买来了。
“娇娘,你那院里收拾间屋子出来,今日晚间便叫她住了进去。”
姜氏待那牙婆走了,这才对着许适容说道。
许适容看了一眼那青玉,见她脸孔涨得似是要滴出血来,便淡淡嗯了一声,道:“这就跟了我来吧。”说着自己已是转身走了,那青玉咬了下嘴唇,终是慢慢跟了过来。
“青玉,你可是自愿卖身作人侍妾?”
许适容叫人收拾出了西厢的一间屋子,见青玉只垂手站在那里不愿过去的样子,便如此问了声。
青玉似是吓了一跳,抬头飞快看了眼许适容,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许适容暗暗叹了口气。作这杨焕侍妾虽是背运,只比起被卖作妓,也算是要好上一些了。这名为青玉的女孩,日后如何,也就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了。
杨焕临近上任,这几日天天被那些狐朋狗党的邀约了出去胡混。从前他这样外出归来,最恨的便是被娇娘扯住了哭闹撒泼。如今这娇娘虽是不哭不闹了,只瞧着自己的眼神,越发鄙夷冷淡,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中竟又郁闷了起来,隐隐竟有了便是哭闹也比如今这样要来得好的感觉,从前里最喜的那些个花样渐渐竟也觉不出多大滋味了。这夜醉醺醺归来,仗了几分酒意,正要去拍许适容的门,早等在一边的小雀手执个烛台过来拦下了他,忍住了笑道:“夫人说了,小公爷今夜起就不用在此留宿了,那边屋里已经铺设好了,今日刚住进了个新进来侍奉小公爷的青玉姑娘。”
杨焕一怔,转头看了眼门里,乌沉沉一片,知娇娘已是自己睡去了,心中一下便似伸出了只猫爪在抓,乱糟糟一片。想着自己应是高兴才是,只不知为何却又没原先想的那样高兴。正翻腾着,猛抬头见了小雀面上带着的那丝笑意,落入他眼中竟也是十分刺眼,哼了一声,故意大声朝着门里嚷道:“小爷我洞房花烛去了!”这才拔脚往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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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许适容屋子里虽是黑了灯,人却是没有入睡。听见杨焕在门口大叫去洞房花烛了,刚觉着卸下了自己身上的负担,眼前却又蓦地闪过青玉那似是含了些不愿的无奈眼神,心头便又一下有些沉重起来,竟似自己帮着推了个小姑娘下火坑的负罪感。
天气日渐炎热,许适容脱去了外衣,仍是觉着有些窒闷,刚踢掉身上的那薄被,耳边却是听见屋子的门似是被什么重物撞了下,接着就是阵压抑的低声抽泣声。
许适容仔细一听,竟有些像是青玉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下了床,连灯都来不及点,便去开了门。
门口果然是青玉跪在那里,只低着头伏在地上不停低声哭泣,见许适容开门,立刻不停地拼命磕头,撞得那青砖地面都砰砰直响。
许适容有些吃惊,急忙要扶她起来,青玉却是死活不肯,只不住磕头,嘴里求道:“求夫人发发慈悲,饶过我吧!”
睡在边上的小雀也被惊醒,早拿了个烛台过来。许适容蹲下了身,这才见到青玉胸口的衣衫有些凌乱,再仔细一瞧,锁骨处竟是有道划痕,似是被利器所伤,正往外不住冒着血珠,红白相映,便似雪地红梅,触目惊心。突地想起自己从前听说过,前清时遗留下来的纨绔子弟中,便有不少人在那方面有异常癖好,甚至以虐伤女子躯体为乐。如今瞧这青玉的样子,莫非竟也是被杨焕凌虐所致?心中又惊又骇,一下站起身来,拿了小雀手上的那烛台便往西厢屋子里去。
那屋子的门洞开着,想是方才青玉仓惶奔逃出去时未关。许适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口气,这才抬脚进去,却见杨焕正趴在那塌上在呼呼大睡。
许适容见他方才如此凌虐青玉,转眼竟又睡了过去,暗骂狼心狗肺,心中恼恨至极,一眼看见地上放了盆子水,将那烛台一放,端了起来,朝着杨焕泼头盖脸地便浇了上去。
那杨焕酒意发作正睡得香,突被凉水泼浇,虽是天气渐热,一下也是惊醒了过来,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口中胡乱叫道:“掉河里了?掉河里了?”四下看了下,瞧见许适容正站在自己身前,手上拿了个空盆子还在往下不住滴水,这才反应了过来,胡乱抹了把面上的水,怒道:“你这婆娘好不讲理,我好好在睡觉,你泼我水作什么?”
许适容望着杨焕,恨不得将手上那盆子砸向他头,好容易忍住了,这才怒道:“你洞房便洞房,为何又要凌虐青玉?这般行为,与那禽兽又有何异?”
杨焕被骂,却是张了半日的嘴,这才腾地一下从塌上站了起来,居高指着许适容怒道:“你个婆娘,你哪个眼睛见我凌虐她了?小爷我方才叫她打盆水给我洗脚,她端了水跪在那里便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不过骂了她两句,竟然拿了把剪子出来拉开衣襟要划脖子。要不是小爷我手快给拦下,她还有命在?没几日就出行了,竟是触了这样的霉头,当真晦气。这般的小娘,见着就心烦,明日快拉了出去卖掉!”
许适容怔了下,这才瞧见自己脚下地上躺了把剪子,抬头见杨焕叉腰站在床榻上,正一脸怒火的样子,瞧着倒并非是撒谎,哼了一声,将那盆子一丢,转头朝外出去了。
杨焕见自己无端遭殃,被淋成了个落汤鸡,连那床铺也湿嗒嗒的不能睡了,又见娇娘扭头便走,气得直跳脚,蹦下了床榻套上鞋,急吼吼便赶向了许适容的东屋要去对质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