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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杨焕方才虽一直在叫疼,只眼睛都是盯着许适容这里。见她竟是不顾自己死活,也没上来问声,扭头便往外去了,心头火起,待要喝她回来,又想起方才还是她给自己拦下一顿胖揍的。心头一阵别扭,只得眼睁睁见她头也不回地扬长去了,沮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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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杨焕见许适容去了,自己坐在那椅上正有些发呆,突感脸上一阵抽痛,原来是姜氏在给他伤口擦药,一边擦着,嘴里一边还不住低声埋怨着他爹下手狠毒,青红一片地又肿了起来。杨焕被自己老娘那碎碎念给搅得有些心烦起来,推开了她手便往外走去,慌得那姜氏一把扯住了道:“你刚被这样狠训了一顿,就算念不进去书,好歹也要安分几日,这次是再不能放你往外去了。”
杨焕回头拂了她手,没好气道:“我是要回自己的屋。”说着已是拔脚往外去了。姜氏听他说是要回自己房里,这才作罢。
杨焕回了自己西屋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到了那房门前,见里面漆黑一片的,伸手推了下,发现门是被反闩了,一下怒从心头起,抬脚正要踹进去,听见里面咳了一声,那脚便硬生生收住了。正要再拍门,却是被闻声赶来的小雀给拦住了道:“小公爷,方才夫人回来便说头痛得厉害,刚吃了药躺下去歇息了,说叫小公爷自便。”
杨焕眼睛一瞪,怒道:“我进我自己的屋,你也敢来拦我?”
小雀心中虽是有些怕,只夫人闩了门不让他进,从前里倒也不是没有过,便硬了头皮道:“小雀不敢。只是夫人方才这样吩咐过的。”
杨焕听小雀这样说,想起昨夜半那娇娘给自己讲过的“趣事”,又是一阵恶心。仔细把耳朵贴在门缝里,听里面又是悄无声息的。虽是心中有些不甘,只低头寻思了半晌,终是无奈转身朝那书房去了。
杨太尉言出必行,第二日自己上朝前,果真便是一把大锁将杨焕关在了书房里,连那窗户也是用个链子锁了起来,只剩个可以递饭送水的缝,钥匙却是自己带了去,又严令姜氏不准过去探望。姜氏无奈,只得派了屋里的丫头过去,到他窗前送擦脸的伤药,却是被他负气连那瓶子也丢进了窗外的花坛里。那丫头无奈,怕这样拿回去姜氏要责骂,只得捡拾起了瓶子朝许适容那里去了。
杨焕赶跑了人,自己坐在那里刚翻了两页的书,便是哈欠连连的。好容易挨到了晌午之后,正百无聊赖着,突听窗子外又有响动,过去推开了条缝,却见下面探进了两个小娃娃的头,正踮着脚尖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原来是自家南院里二叔那房的喜姐和庆哥。
喜姐看见了杨焕,便用手指头在脸上划道道:“哥哥羞,昨日又被大伯打,我躲在门边都瞧见啦……”
杨焕也不恼,只是趴出了个头,笑嘻嘻道:“哥哥哪里是被打,那是自己觉着皮痒了,求你大伯给我瘙痒来着。”
他话没说完,庆哥便伸出手指着他一边脸,吃惊了道:“哥哥一边脸都胖了起来……”
“像猪头。”
那喜姐已是笑嘻嘻接口了道。
杨焕把眼一瞪,一把捉住了喜姐的手,佯怒道:“前月里我养了两年的那缸子金鱼,是你乱投饵撑死的吧?还有那笼子里的绣眼和秦吉了,也是你放走的。从前里太忙,没空寻你算账,正好今日里有空闲,看我怎生教训你!”说着已是将她拎了起来。她人小,自然一下便从那窗子的缝里被托了进去。那庆哥听喜姐在里面咯咯地笑,自己在外急得直蹦脚,嘴里嚷着也要进去,被杨焕也给提了进去。
许适容过了晌午便觉着有些困,怕现在午觉了晚上又迟迟无法入睡,便叫小雀扶了一道再去园子里走下。小雀看了眼早间姜氏屋里那丫头送来的那瓶子药,犹豫了下,道:“大夫人叫送来的这瓶子伤药,夫人要不要拿去叫小公爷涂抹下?那书房也就在园子边上,左右也是顺道的。昨日里我见他脸上脖子上伤了一片,若是日后留了疤痕什么的,面上也不大好看。”
许适容哼了声道:“他这样的人,吃些苦头也好。既然顺路,你便拿了再丢给他,他若是再耍脾气扔出来,那就随他了。”
小雀听她这样说了,急忙拿了那瓶子,这才和许适容一道往那园子里去。入了园子,正在那□里走着,许适容突听见前面传来了阵唱叫声,似是那杨焕所发。仔细再听去,却听他唱道:“这果子新鲜鲜,脆嫩嫩,都是俺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声音抑扬顿挫,倒有几分她小时在北平城中听过的那沿街挑担的货卖郎的吆喝声的味道。
许适容怔了一下,耳边又已是响起了杨焕的唱叫声:“……有福建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有平江路酸溜溜凉阴阴美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桔,有松阳县软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有婺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捏就的龙缠枣头,也有蜜和成糖制就得切细的新建姜丝,也有黑的红的红的黑的魏郡收来的顶指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贩到的得法软梨条……”
那杨焕唱叫着,身边那小雀已是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被许适容听到,这才觉着自己竟也是口里生津了。
“好——,哥哥唱得真是好,比我出去玩时听到的那街上货郎的唱卖声还要好。”
待那杨焕唱完了,许适容又听见了个亮亮的小女娃声,正是前次从自己身边跑过去摘花的小女孩,嘴角边不禁微微带出了丝笑意。
“哥哥去挑了担子卖果子,生意定当好得很。”
喜姐刚夸完,那庆哥又奶声奶气加了一句。
杨焕一窘。他方才被喜姐撺掇了下,一时兴起,便仿了自己从前在外混瓦子时学来的那唱腔卖弄了下,未想庆哥倒是叫他去做卖货郎了。
喜姐摇了摇头,对着庆哥正色道:“卖货郎不好。哥哥要是读书不成,还是去做那斗鸡郎的好。前两次我偷偷跟了哥哥去看斗鸡,那彩头最后都是被他赢了去的。”
杨焕听喜姐夸赞起自己的光荣斗鸡史,又见庆哥亦是眼里放光,一下便是得意洋洋了起来,吹嘘道:“这斗鸡的活计,那可高深得紧,比那经书的学问还要难。哥哥我若是说自己第二,那京里就没人敢说第一了。”咽了下口水,又继续卖弄了道,“养斗鸡之初,先要结草为墩,让鸡立于草墩之上,此是练脚不倒;吃食时亦有讲究,须得高高地放置了米斗,这样才叫鸡头常竖嘴利;至于到了那相斗之时,法门就更是多了。有用芥末涂在鸡之肩腋,这是在两鸡盘旋互刺翻身相啄之时,那芥末便能眯住敌鸡的眼,伺机取胜。还有用像爪凿柄那样薄的刀片,悄悄绑在鸡足上,待鸡奋起相击之时,一挥足,就伤敌鸡的要害部位,甚至断头!”
一边的喜姐和庆哥听得又是害怕又是新鲜,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焕。杨焕说得兴起,正手舞足蹈着的时候,突听窗子外面响起了个冷淡的声音道:“杨焕,你读书不成,游手好闲的本事倒是精通。自己堕落到如今田地也就算了,怎的还好意思在稚龄孩童面前卖弄你那些歪门邪道的路数?”
杨焕一怔,这才听出了是娇娘的声音,急忙停了手上的动作,到了那窗子前趴下探出头去,果然见娇娘正站在那里,眉间似是带了丝厌恶之色,这才讪讪道:“不过是随口说着哄哄这两个小娃罢了,哪里到你说的那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中的吆喝曲来自元杂剧,描述的便是前朝卖货郎。此处借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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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杨焕自己话刚说完,心中却是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娇娘自打头被磕碰了下醒来后,虽对着自己仍是与从前一样,没个好脸色的,只那说话神情,感觉起来总是不大一样,透出的冷淡和阴凉味,叫他竟不能像从前那样与她针尖对麦芒地对着干了,总是不自觉地要矮上三分。觉着丢脸,自己那话说完,已是叹了口气。
喜姐和庆哥听见说话声,便从窗口里挤出了头看究竟。庆哥见是她来了,又挂着个脸的样子,心中有些害怕,哧溜一下便将头缩了下去,只露出个眼睛在偷看。喜姐却是不怕她,反倒笑嘻嘻道:“哥哥说得好,比我娘讲的那些个哄我去睡觉的话有趣多了。”
许适容听是喜姐的声音,这才微微露出了笑,放缓了声音道:“你家哥哥是做错了事被大伯罚才关在书房里的。大伯回来要是知道了他没好好念书,反倒又拿那些旁门左道的话在哄骗你两个,只怕又要拿竹板敲打了。”
她自小便似个小大人的性格,成年后又从事了法医的职业,所以养成了有些孤僻的性子,更不大习惯和孩童打交道。此时虽是尽量温柔了,只那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来竟也是有些怪异。
庆哥见她面上现出了丝笑意,这才大了胆子低声道:“哥哥说他是自己皮痒了才求大伯给瘙痒的……”
杨焕见庆哥嘴快,把方才自己吹嘘的话都给搬了出来,又见娇娘听了,嘴上虽是没说什么,面上却掠过一丝嘲讽之意,怕他再多说,急忙要按他下窗子。偏那庆哥有些不愿,拱来拱去的,一时竟是无计可施。幸好此时那南院里的人寻了过来,急忙将这两个小娃又从窗子缝里递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待人都走光了,小雀见自家夫人也不说话,似是要走的样子了,急忙上前将那瓶子药膏递了过去道:“小公爷,大夫人命人送来的膏药,你还是擦了的好,若是留下个疤子脸什么的,那岂不是糟糕了?”
杨焕本待接了过来,只抬眼见娇娘已是转身自顾要离去了,一下又恼了起来,负气道:“疤子脸又怎样。小爷我又不靠张脸过活!她家官人伤成这样,这婆娘竟恁的狠心,连句好话也全无!”
许适容听他是在埋怨自己了,心中生出了几分恼意,又觉可笑,便转过了对着小雀道:“他不要也罢,你将瓶子送回大夫人处。”又对杨焕道:“日后成疤子脸,那倒是小事。我只提个醒,如今天气日渐炎热,那丽蝇,就是绿头苍蝇也要出来了。这些东西可不管人是死是活,闻到了腐肉的味道就叮了上来,若是不小心在你那脓处下几个卵……”
她说到此处便打住了,只微微笑了下。
杨焕盯着娇娘,见她面上终是露出了笑意,只那笑落入他眼,竟也是透出了丝阴森气,想起前次听她说过的那蛆虫噬肉的场面,后颈蓦地一阵凉,指着她咬牙切齿骂道:“你这婆娘,心肠如此歹毒,这样咒我!”
许适容方才那话也是有些夸大,不过是见他厌烦,随口吓唬声罢了。听他骂自己,也不理会,只哼了声便掉头慢慢走了。小雀虽是不大明白这两人对话里的玄机,只是见自家夫人已是走了,急忙将那药瓶子塞到了杨焕手上,匆匆追了上去。
杨焕望了下自己手上的瓶子,眼见着娇娘背影渐渐远去,知道再叫也是不会回头了,只剩自己孤零零被关在此处,心中刹时无限悲凉,长叹了一声,终是从那窗子边缩回了头,自己去寻了面镜子往脸上脖子上擦起了药膏。
如此忽忽半月已过,那杨焕知晓自己老爹此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慢慢便也歇了要溜出去的心思。寻了自己从前藏在书房里的才子佳人夜相会的杂书话本和些春宫密图埋头研读,读完便恨从前身边那些个娇俏可人的丫头都被娇娘赶了去了,只剩几个丑丫头,不是瘦弱似豆芽菜,便是三大五粗比他还要壮实,她自己又是硬邦邦的不解风情,如今更是数日没来这里看过自己,连夜间被太尉放了出来回房之时也吃了闭门羹,只能又回此处搭铺过夜。
那杨太尉也是信不过儿子,日间有几次来突查,从那窗子缝里悄悄看去,见他坐在那里埋头苦读,间或还摇头咋舌的,以为他认真学问得了其中趣味,这才稍稍放下了心。每日里又被姜氏不住念叨心狠,想着离那集英殿御试也没几日了,索性便开了书房的锁,只是严令府里四门的门房都不许放了他出去。
这日恰逢一年一度朝堂京官齐聚一堂的牡丹赏花会,想着当朝学士院天章阁里的文人大家们都是出席的,过些日子那殿试时的题目说不定便是出自那些人之手,仔细叮嘱了一番,便也带了杨焕过去。
许适容那眼睛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这日一早睁开,发现竟是有些能视物了,只还有些模糊,看东西只有个轮廓,想是淤血已渐渐散去,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欢喜。正费力打量着周遭的器具摆设,见进来了一个人影,听那脚步声像是小雀了,便笑着问道:“你今日穿的可是绿色衫裙?”
小雀一怔,惊喜道:“夫人,你眼睛……”
许适容点了下头,笑道:“今早起来,已是模模糊糊能看见颜色轮廓了。”
小雀大喜,急忙叫人去通报了姜氏,这才一边伺候着梳洗,一边随口道:“小公爷今日收拾得好不利落,随了大人去那牡丹园里赏花赴宴去了。说是当朝那些有名望的文人雅士都在,大人想必是想引荐下小公爷吧。”
小雀说这个,不过是为讨她欢喜,想着他俩本为夫妻,如今丈夫上进了,做妻子的想必也是高兴,哪里想到许适容已是个换了芯的娇娘?见她闻言面上并无太大喜色,不过微微笑了下,便也不再作声,只是帮着梳头结发。刚歇了手,却见姜氏已是过来,应是得了消息来探望,起来要行礼,却是被姜氏给叫退,知她应是有话要讲,急忙叫了剩余的人一道退了出去。
许适容见是姜氏来了,站了起来,刚道了声“见过婆婆”,便被姜氏上前一把扶住了手,问了几句眼睛的话,许适容一一应了,姜氏连声称好,又叫她安心再养,末了,这才语气一转,正色道:“娇娘,我听下面那些人都在传,说焕儿已是被你赶着连着半月多都宿在书房了。这本是你夫妻屋子里的事,我这婆婆也不好多说,只如今那话传得有些难听了,总还是要顾着些颜面的。”
原来那杨焕一连半个多月都睡在了书房,早被府里的下人们当成笑话暗地里传讲,自是传到了姜氏耳朵里。那姜氏知道媳妇蛮横,从前里也是赶过自家儿子不让进房的,不过最多也只三两夜的事情。本想着那娇娘气消了自然便好,哪知叫了东屋里的人悄悄一打听,大半个月过去了竟还如此,心中便不快了起来,想着要好生提点下。若是从前,只管叫人去传了她来便可,只如今她眼睛不便,少不得也只能自己过去了,正巧今早得了她眼睛的消息,便立刻赶了过来。
许适容听她已是知晓了自己赶跑杨焕的事,心知按了常理,确是自己做得过了,一时也是无话,站着默默不语。
姜氏从前里教训娇娘,虽不见顶撞,只辩解总是少不了的,时常倒把自己惹得一肚子火。又性妒泼辣,容不得丈夫身边有个妾室通房的,一有苗头就闹得全府上下鸡犬不宁的,久而久之,自然就瞧她厌烦了。今日见她却只是微微垂了头,神色看起来也是一片平静,倒是有些意外了。想了下,便趁势又加重了语气道:“你嫁入我杨家也已有些年头了,那南院的进门比你还晚,如今那喜姐庆哥都已是伶牙俐齿地哄得老太太不知道有多欢喜。独你这里却是不见动静。从前里我也懒怠说你,如今连老太太都看不过眼了,前几日还说要给焕儿纳房侍妾,开枝散叶的。只我怕你心里有疙瘩,才给拦了去的。你自个也须得好生掂量下,再这样胡闹下去,休得怪我这做婆婆的硬要往你屋里插人了,那时就由不得你像从前那样往外卖人了,便是告到你娘家里去,也没人能说我杨家亏待你!”
许适容心中动了一下。她如今虽是莫名其妙地成了许娇娘,只叫她真的和杨焕这样的人做对夫妻,却是半点也没那个心思的。不过是初来乍到的眼睛又不好,想的是日后再慢慢谋个出路的。起先听姜氏的意思是要她与杨焕同房,心中正有些犯难,上次是讲了个“趣事”吓跑了人,往后总不可能夜夜讲成个一千零一夜。如今听姜氏提起纳妾这茬,倒是正中了下怀,便抬起了头,笑道:“婆婆教训的是。自古圣人便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官人若是因为娇娘误了子嗣,那便真是我的罪责了。给官人纳妾的事,婆婆自己看着好便行。”
许适容此话一出,姜氏大是吃惊,仔细地盯着她看了良久,这才狐疑道:“娇娘,你此话当真?”
许适容点头,正色道:“子嗣自古便是男子大事,娇娘再不懂事,如今也不敢耽误官人了。最好多纳几房,如此才好开枝散叶。”
姜氏点头叹道:“我的儿,你磕了下头,不想竟是比从前明白了许多的事理。你能如此大度,这才是我杨家的福气啊。”
许适容不语,只微微笑了下。那姜氏心中欢喜,这才叫了小雀几个进来,又再三叮嘱了要好生伺候,这才喜孜孜去了。
却说那杨焕跟在自己爹后面应酬了大半日方回,刚到书房,却见里面那卧铺没了,叫了个丫头一问,才知道是被姜氏令着搬回了卧房,心中亦是有些欢喜,急忙一路去了卧房。进去之时,见娇娘正独自依在朱漆镂花长窗前,眼睛似是望着外面的一圃子花。侧面瞧去,睫毛微翘,乌溜溜一团黑发上插了只墨色翡翠小发簪,耳边悬了只点翠坠子,身穿月牙色的绣衫罗裙,神情带了几分闲适,虽是别无另外装饰,只瞧着比往日那恍如神妃仙子的装扮还要来得顺眼。
那杨焕正值年少,前些日子潜心研究那些才子佳人的春宫秘事,早又有些心火难耐。此时见到此等佳人,又是自己的娘子,哪里还按捺的住,心便有些痒了起来。只想起她前些时日的冷淡,往前刚走两步,又有些犹豫地停了下来。
许适容靠在那里正想着自己日后的出路,听见那响动,转头模模糊糊瞧见个人影,比屋里那几个丫头要高出许多,隐隐已是猜出了来人,便转回了头,没有理睬。
杨焕见娇娘神色冷清,也不在意,自己靠了些过去,寻了个话头笑道:“今日去了那牡丹酒宴,果然是长了不少见识,席间也听了个笑话。”
许适容淡淡嗯了一声。杨焕又靠近了一步,这才涎着脸续道:“这笑话说的就是如今那开封府府尹的范仲淹。说是去岁京东江淮大旱,他奉旨前去赈灾。归来之时,居然带了几把野草送与皇上和后苑宫誊,说此是灾民充饥的食粮。你说可笑不可笑。赈灾就赈灾吧,还搞这些花样,今日这酒宴旁人都来了,只唯独他未到,说是事务繁忙。真是沽名钓誉之徒!”
许适容听他提到的竟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又用那样的口气来讲,心中已是厌恶万分了。原来她祖父在前清为官时,生平最仰慕的便是这位范文正公,处处以其为榜样。她与家中几个兄弟虽年幼,只也时常被教导说,文人做官,梦寐以求的便是死后得到皇帝的一个谥号“文正”,盖因“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能得此谥号者,大抵是当朝文人道德的及至之人。
“范公高风亮节,又岂是你这样的无赖小人能理解的?”许适容冷冷哼了一声道,“他是心存社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你便是给他提鞋也是不配!”
杨焕满以为自己这“笑话”能搏佳人一笑,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被她这般数落,倒也没有生气。反倒是见她面上带霜,瞧着比平日更添几分意趣,忍不住上前一把便抱了起来。
许适容吓了一大跳,待反应了过来,已是被放在床榻之上了。
杨焕抱了娘子上床,急急忙忙放下了红罗垂幔,待要压下去,却见她面带怒容,一怔之间毫无防备,已是被许适容一脚踹下了床去,屁股着地,跌得有些生疼,心头一下又起了怒火,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幔,怒道:“你这婆娘好不讲理,给你讲笑话你不领情,拘着我守着你一人也不和你计较,如今怎的又踢我下床?”
许适容听他呼吸急促,想是委实有些愤怒了,便坐了起来,扯平了自己的裙裾,这才道:“杨焕,你往后也别在我这里打什么主意了。我今日已是跟婆婆言明,你若喜欢纳妾,只管纳了去,几房都随你意,我断不会多说一句的。”
杨焕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望了片刻,这才小心道:“你方才说许我纳妾?”
许适容嗯了一声,冷冷道:“确实。只有一条,你需牢牢记住了。婆婆今日叫人将你铺盖搬了回来,往后便是同住一室,也再不许近我的身,更不能说了出去叫人知道。若是犯了,我能叫你纳妾,自然也能和从前一样,把你身边那些个花花草草一根一根地掐了。”
杨焕虽是有些不解自家娇娘的反常,只略略寻思了下,便觉着这买卖合算,几房可心的妾室通房,自然比守着这脾气古怪喜怒不定的夫人要来得好,哪里还会不愿,当下便满口子地应承了下来。
杨焕寻了个空,悄悄问了姜氏身边的碧儿,得知她果然要为自己张罗妾室的事情,心中大定。自此白日里在书房中瞎混,晚间回了屋子,许适容睡榻,他便在那床脚前打个地铺,有时睡到半夜,偷偷起来看她睡颜,虽是心痒难耐连手都伸了出
6、第六章 …
去,一下想到她素日的厉害和日后的左拥右抱红袖添香,便又生生忍住了去。
忽忽又小半月过去,许适容那眼睛已是痊愈了,这才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虽是前些时日里早有心理准备,只乍看到镜中那陌生的女子便是自己,仍是十分别扭。又见那杨焕也不过二十二三的模样,虽是身量颀长,面目也算不错,只越看竟越觉着带了轻浮之相,心中对他厌烦更甚。
这日却是杨焕的大日子,当今仁宗皇帝集英殿亲试登科进士钦点三甲之后,便要试下荫补上来的官僚子弟。若是胸中有丘壑的,早去堂堂正正考科举,那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道,所以这荫补子弟的御试,不过是为了优待大臣,走个过场罢了。
却说杨焕这日夹杂在众多荫补子弟当中,行了跪拜之礼,被仁宗赐了平身,这才站在了集英殿里,见中间御座上端坐了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年轻皇帝,两边分列了紫袍朱冠的文武大臣,气氛肃然。又打量了一圈身边的人,赫然竟是发现了不少自己平日里玩乐时的旧面孔,只此时应是怕被御座上的皇帝点到名答话,个个都有些弯腰缩脖的,想起自己老爹之前的吩咐,下意识朝他站位的那地看去,见他正恶狠狠盯着自己,吓了一跳,急忙也低了头去。
仁宗方才那场御试,见众多进士都是才学出众,对答时气度不凡,出口成章,亲点了三甲,心情正好,此时见到这一群荫补而进的臣僚子弟,个个站在那里竟都是缩头弯背的,哪里有半分方才那些进士们的风采,心中便是一下有些不喜起来。随口问道:“尔等今后若是为官,该当如何行事?”
这殿中立着的人,进皇宫前早被家中老爹耳提面命过,到了皇帝面前只需把头低着,什么话也不要讲,待混了过去,自然就能授与官职。此时听皇帝问话,哪里敢抬头,一个个只把腰低得更甚。
那杨焕本是夹杂在队伍里也不显眼,只如今旁人都弯腰弓背,只他低了个头,加上身量本就有些高,一下便呈鹤立鸡群之势了。杨太尉眼见儿子站在那里甚是招眼,怕落入皇帝眼中引起注意,恨不得上前将他按下去,却又哪里敢动,心中暗骂儿子没有眼色。
仁宗见自己话刚出口,下面那群人把腰弯得更低,唯恐被点名到的样子,虽知站在这里的人都是胸中无点墨的,只心里还是有些失望,也懒怠和这些人多说,正要草草结束,眼风突瞥见人群里有一穿了绿袍的年轻子弟,身量颀长,虽也是低着头,倒未像其他人那样恨不得趴到地上的模样,心中一动,便指着道:“那穿绿袍的,你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