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羚儿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绣春,目光瞧着还一片茫然,忽然呜地一声,坐起来一头便扑到绣春怀里,口中“娘、娘”地叫着。
绣春这么大了,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娘,乍听不禁略感别扭,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男孩,见他两手紧紧抱住自己腰身不放,双目紧闭,瞧着没完全清醒的样子,心中一软,便没拿开他手,自己一手反抱住了,另手拿了块干净的汗巾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汗。
过了一会儿,萧羚儿再次睁开了眼睛,呆呆地望着绣春。绣春见他这回目光清明,知道是完全醒了,便朝他笑了下,柔声道:“醒了?我喂你喝些水。”说罢,将还靠在自己怀里的小身子放回了枕榻之上,起身去倒了杯水,扶着他头起来,凑到了他嘴边。见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后,还呆呆地坐着不动,探手再摸了下他额头,“不是很烫了。你躺下去再睡一觉吧。”
萧羚儿脱口道:“你别走!”
绣春道:“我不走。你瞧——”她指了指地上的地铺。
萧羚儿看见了,像是松了口气,终于慢慢躺了回去。绣春替他盖好了被子,朝他笑了下,过去吹了灯,自己又躺回了地铺上。
“你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她忽然听见萧羚儿低低地问了这样一句。便应道:“没。”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片刻过后,她听见小屁孩又说了一句,鼻子仿佛有些塞住。略微迟疑了下,再次起身点灯,看见他正趴在榻上,脸埋在枕上,一动不动,到了他身侧坐在床榻边上,轻轻把他翻了过来,看见他满脸的泪痕,连枕头上都被打湿了一片,急忙拿了巾子一边替他擦泪,一边低声哄道:“世子快是大人了,再哭,我就要笑话你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刚还一直极力忍着的萧羚儿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涕泪交加,“我知道你心里很讨厌我,我三叔不喜欢我,连我父王也不喜欢我!以前我装病,就是想他能陪我。这次我偷跑出来,他知道了也不管……你们都讨厌我,都恨不得我没了才好!”
绣春对这皮孩子,确实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没想到,当初他装病竟是这样一个缘由,忽然又想起他方才梦魇中叫娘,明白了过来,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感同身受般的怜惜之意,忙道:“怎么会!我要是讨厌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陪你。再说了,你帮了我好几次的大忙,我谢谢你还不及呢。”
“真的?”萧羚儿哽咽着。
“真的。”
说出这两个字,绣春忽然觉得自己平日里对他的提防一下都懈了下去,郑重又补了一句,“以后你别再那样想着法整人的话,我就更喜欢你了。”
萧羚儿脸微微一红,抬手抹了下眼睛,忸怩道,“以后我不再整你就是了……”
绣春道:“对旁人也一样。”
“那就看我心情了。”他冒出了一句。
绣春皱眉瞪着他。
他这会儿心情像是已经好了不少,见她这样瞪着自己,冲她吐了下舌,抓过被子蒙头盖住自己的脸,装没看见,一下便躺了下去。
“你说好的,不准走。要在这里陪我的。”过了一会儿,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绣春叹了口气,自去地铺睡下了。
~~
萧羚儿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绣春精心护理下,在驿站里停了三天,便又活蹦乱跳了。一行人继续上路,终于在一个月后,抵达了上京。
这一路还算平顺。入了城后,先送萧羚儿回唐王府。绣春并未入内,只远远看着他一步三回头,不大情愿般地进去后,再谢过叶悟的一路相送,请他自便之后,便径直往铜驼街去。
这一趟西北之行,两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的心境虽发生了莫大变化,但京中的金药堂和祖父他们,应该都与往常一样,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自己忽然这样回来了,等下见到,估计会有场小小的激动。
绣春压下心中的略微激动,到了铜驼街自家附近,习惯性地先看向金药堂的门面,却见大门紧闭,侧旁无人。不禁极是惊讶。
自家的药铺,即便是大年三十,白天也不打烊,要留一扇门开着的,现在居然关门了?
她心中一沉,急忙飞快往边上的陈家大宅去。到了门口,见往日一直敞开、人员往来不断的两扇大门也是紧闭。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一团疑虑,几步登上台阶,用力拍门。过了半晌,才见门吱呀一声被开了条缝,探出门房丁老六的头。一眼看见是绣春,丁老六一怔,随即哎呀了一声,叫道:“大小姐,你可算回了!家里……”
他脸色一黯,停了下来。
“家里怎么了?”
绣春立刻问道。
“您进来就知道了……”
丁老六打开门。
绣春一个大步跨了进去,朝里疾步而去。见往日人来人往的地方,现在静悄悄没半点生气儿,连迎头遇到的几个下人也是蔫头蔫脑的。刚过门关着的账房,正迎头遇到巧儿从里面出来。巧儿猛然看见她,一怔,反应了过来,眼圈便红了,上前一把抓住她,哽咽着道:“大小姐!家里出事了!生药库起火,烧掉了药材,造不出御药房要的药,老太爷急病了……”
绣春如遭当头棒喝,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不过这么会儿,京城的家里竟出了这样的事!稳了下心神,急忙问道:“老太爷人呢?”
“躺着呢……他还要起来去找人,起不来……”
没等她说完,绣春拔腿便往北院去。一口气地赶到了祖父的正屋门前,见门虚掩着,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说话的正是自己的姑父许瑞福。
“爹,你病倒了,起不了身,黄兴药行那里,我等下再去一趟,就是跪下去求也无妨,我定会尽力。爹你放心……”
陈振的咳嗽声传来,“不行,还是我自己去……快去准备车……”声音嘶哑无比。
绣春一个大步跨了进去,看见祖父手上拄了拐杖,正颤巍巍迈步要出,边上是许瑞福夫妇和另几个药厂管事,众人看见她突然现身,都是一怔。
“春儿!你怎么……”
陈振反应了过来,刚开口,又一阵剧烈咳嗽,痛苦地弯下了腰去。
绣春急忙上前一把扶住,等他那阵咳停下,搀了他坐下,这才道:“我刚回来!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她看向了许瑞福和另几个管事。
一个药厂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大小姐,是这样的……”
~~
两个月前,就在绣春离开上京后不久,金药堂接到了来自于御药房的一笔大订单,命三个月内,立刻赶制出五千颗七宝丹和五千贴七厘散贴出来,用于灵州战事,并当场给付了定金。
七宝丹和七厘散贴,都是止血散淤之药,一种内服,一种外用。制药所需的生药材,主要是血竭、儿茶、花蕊石、仙鹤草等。金药堂接到话后,不敢怠慢,根据制药所需的生药材量,检查了库存,再与下家药材商联系后,觉得没问题,便应了下来,并收了定金。
此次这笔订单,不但数量大,而且指明是用于灵州战事,陈振自然万分重视,亲自到药厂安排赶制,务必保证出药质量上等。万万没想到的是,数天之后的夜半时分,药厂里存放原料的生药库竟起了把大火,里头的所有药材都付之一炬。这还不算,原本与金药堂说好,过两天调齐了货源后就要送货过来的几家药材供应商竟也忽然一反常态,迟迟不予交货。陈振心急如焚,亲自去催,对方不是人不在,就是各种借口推脱。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眼见日子一天天少了,手头却连个工都没开。陈振知道耽误不起,去向御药房的司空公公求助,把面临的情况说了一遍,希望对方能取消订单,自家愿意赔付双倍定金,请御药房将订单分给别家赶做,以免耽误了战地将士的急用。不想对方却一口拒绝,说能供药的另家百味堂已经在做他们接下的订单,负荷已满。陈家先前既然应下了,就必须按期交货,否则到时候就是重罪,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必定严惩不贷。
陈振知道必定是被人暗中阴了,又气又急,回来后呕了几口血,挣扎着与葛大友一道,各处奔走。只是制药所需的两味主药材血竭和仙鹤草,不但往日赶着上门讨好的几家大供应商不供货,连那些小药材商,见了陈家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到了现在,手头只有少量从外地分堂库存里调回的药材,远远不够订单数量。陈振一病不起,金药堂不止药厂关停,连京中的两家大药铺也无心经营了,半个月前便关了门。
“……大小姐,大管家前几日刚去了外地调药材……定州有个黄兴大药行,祖辈起便与咱们交好,前回葛管家去过,对方说人不在。想来也是推脱。老太爷要自己再去一趟……”
那管事说着,停了下来,脸色沉重。
绣春终于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现在她也不想多问了,心知肚明。
离交货日期,只剩一个月不到了……到时候无法交货的话,即便自己去求太皇太后,恐怕也是完全不顶用。有心之人只要抓住“贻误战事”这一项罪名,金药堂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爷爷,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去定州?”绣春立刻道,“黄兴大药行的老板,前次您寿筵时,我也以后辈身份拜见过,其后也往来了几次。话虽说得不多,却觉得是个豪爽之人。还是我与姑父一道过去,尽量转圜。”
陈振的脸色白得像纸片,在一屋子人的目光注视下,望了绣春片刻,挥手叫人下去。等屋里只剩他祖孙两个了,终于颓然,缓缓道:“春儿,你爷爷我掌了金药堂一辈子,自诩能干,不想临老,竟被人在背后暗中这样摆了一道。我听你舅父提了下,这次的事,仿似是季家借了太后之力弄出来的……”
他长长叹息一声,神色里充满悲凉之意,“季家倘若没有太后在背后撑腰,也不可能把咱们所有的供货渠道都这样给截断。民不与官斗,这是咱们陈家的一道坎。倘若过不去,金药堂这个招牌没了倒没什么,我怕还会牵累到你……黄兴药行,你代我去也行。只我料想应没什么用处。季天鹏前次的提亲,爷爷早就已经叫人回绝了。想来便是如此,他才借机弄出了这事,等的就是咱们低头。倘若万不得已,爷爷过两天去找他吧。用金药谱来换咱们陈家满门的平安,也值了。”
绣春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去年她刚到陈家,出了紫雪丹事故的时候,那会儿,情况虽同样危急,祖父却也没表现出半点软弱。现在却……已经想着放弃他曾视为性命的金药谱……
她压下心中涌出的难过,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爷爷你放心,我会尽量的。”
陈振微微一笑,叹道:“难为你了……”
绣春上前,扶了他躺下,也是笑道:“事不宜迟,那我先去了。您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
绣春出来后,与姑父许瑞福一道点了几个人,立刻便动身往定州赶去。第三天的中午,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到了黄兴药行,到了会客室,等了片刻,掌柜的过来,还没开口,立刻便赔了笑脸道:“陈大小姐,可真不巧。我家老爷前两日又刚出了趟远门,恐怕您是空跑一趟了。”
许瑞福脸色微变,实在忍不住气,愤愤道:“黄老爷也太不仗义了!我们两家这样的交情,他见死不救就算了,竟连个面也不肯露!实在是叫人寒心!”
掌柜目露微微惭色,只脸上仍挂着笑,连连赔罪。
绣春眼尖,注意到会客室外的长廊地上,正好露出了半个被日头投出来的人影头部,知道有人应暗中立在拐角处,不动声色,只阻拦了许瑞福下头的话,对着那掌柜道:“掌柜的,烦你帮我把下面的话带给你家老爷。他不见我们,想必有他的缘由,我们也不怪。金药堂这次确实是遇到了困难,为何别家都不求,单单来求你家老爷?想的就是他为人仗义重情。我来之前,我祖父也说了,他并没想着定要你们家老爷出手相帮。只是想得句话,想知道他为何避而不见而已。晓得了缘由,我们立马扭头就走,绝不会勉强他半分。”她顿了下,再次瞥了门外一眼,提高了音量,“虽说趋利避祸是人之天性,但也有风水轮流转之说,金药堂百年的招牌,到现在不知道历了多少的风雨,未必真就会跨不过这个坎。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金药堂向来记念老情分,只因情分重比千金。”
她说一句,那掌柜就点头一句。
“我的话完了,”绣春笑道,“黄老爷此次既然不在,那我只好先告退。只是这次我一定要见到他,问清楚才会走。我先去你家附近寻个地落脚,等着黄老爷回来就是。我先走了,掌柜的忙,不必送了。”
对面那掌柜的,额头已经出了汗,正说不出话,忽然门口有脚步声来,抬头一看,见是自家老爷跨了进来。
黄兴四十多岁,人微胖,立在那里,盯着绣春。许瑞福惊讶,脱口道:“黄老爷!你家掌柜的说你……”忽然明白了过来,闭了口。
绣春未动,只含笑望着对方。黄兴终于开口,叫掌柜的出去,顺带领了许瑞福下去喝茶,等屋里只剩他与绣春了,这才点头道:“大小姐,你方才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实不相瞒,不是我不念旧情,而是我没办法,这个忙,实在是帮不了。”他看了下外头,压低声道:“我得到信儿,不但不准卖血竭和仙鹤草给你们金药堂。还说,这事儿背后有太后撑腰。太后是什么人,你也晓得,咱们怎么可能作对?本来,我是绝不想掺和这事的。只今日,你既然又大老远地赶了过来,说的那番话也确实入了我的心,罢了罢了,我在外地还有一批货没入库,知道的人不多,我叫心腹悄悄领了你们去取便是。”
“有多少?”
“大约各一百手。”
各一百手……远远不够所需的量。
“我能帮的,也就如此了。“黄兴叹了口气,“烦请大小姐回去,代我向老太爷告罪,老太爷要怪,我也没办法……”
对方肯这样,确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绣春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意义了。数量虽少,却比总没有好。她立刻诚挚道谢。出来后,投宿到了一家客栈,等许瑞福派人去取货的当儿,独个儿陷入了沉思。
这一趟,弄到了这些药材,加上葛大友从金药堂别铺搜来的全部库存,充其量,估摸也就只能做出三分之一的订单量。还有三分之二这样的巨大缺口,该去哪里补足?
萧琅不在京中。这事又牵涉到傅太后,旁人谁也无法去求助。
她想得头都有些疼了,开门出去,想到外面溜达一下,放松下脑子。
“笨蛋!客人要青茶,咱们没,你就不会跟他商量商量用别的茶代替?能喝就行!白白少赚了几角子钱!”
门外走廊上,迎面来了两个伙计,其中一个看起来资历老些的,教训着另个人。那个新来的唯唯诺诺,不住点头。
那俩人经过了绣春身边,绣春却是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
代替……
她眼前忽然一亮,霍然开朗的感觉。心砰地一跳,飞快转身,出了客栈,立刻便往黄兴大药行赶去。到了那边,再次找到了黄兴。见黄兴面露不解之色,急忙道:“黄老爷勿要多心,我回来,不是为了血竭和仙鹤草,而是想和你做另笔买卖!除了这两样,还有别的什么,是你不能卖给我们的?”
黄兴摇摇头,道:“除了这两样,还有白及、儿茶、朱砂、红花、**、没药、秦香、冰片,但凡涉及这两种药和止血类的,都不准卖。”
“倘若别的呢?”
“别的……”黄兴道,“自然没问题。”
“那好!”绣春道,“我知道你做南方的药材!我想向你买三七!你能调到多少,我全部要,越多越好!”
三七这种药材,产自云南,在《本草纲目》里首次记载了它的止血功能,称金不换,也是后世云南白药和片仔癀的主要原料。它的上佳止血功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渐渐被医家广泛认识和运用。现在在这里,三七也还只被视作治疗妇科产后瘀阴腹痛或疮痈肿痛之用。
黄兴果然大为惊讶,用不解的目光望着她,迟疑道:“这是妇女科的药……”
绣春道:“我要的就是这个!你卖给我就是!全部!”
黄兴看她一眼,痛快道:“好!我这就叫人盘货。”
第67章
黄兴是京畿河东道一带最大的药材经纪人,他既肯出手,事情就顺利了。三天之后,绣春带了满满三车的货回了上京,刚跨进家门,便听下人说,季天鹏来了,老太爷此刻正在会客室接待。
虽然是只阴诈的狐狸,只是还不够沉得住气,竟然自己先登门了。
绣春立刻往会客室去。到了门外,示意看见自己的下人不必作声,轻手轻脚靠近后,听见里头正飘出季天鹏的说话声。
“……晚辈听闻了贵堂如今的困境,心有戚戚。都是同道之人,焉知他日,贵堂今日之窘不会降我身上?故特意登门,想着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只要老太爷应允了,我便立刻送来我家多余的药材,决不食言。”
陈振默不作声。
季天鹏慢悠悠地道:“我也不急。老太爷慢慢考虑便是。什么时候想好了,打发个人来告知一声便是。”
陈振闭了下眼,终于艰难地道:“金药谱我可以考虑。只是求亲一事,恕不能允。”
季天鹏哂笑,“我对大小姐一见钟情,倾慕不已。金药谱倒在其次,倘若能求娶到大小姐,不止得偿所愿,往后两家成为一家,岂不是一段佳话?还望老太爷再考虑考虑,不必回绝得这么快。”
陈振的手紧紧捏住手中拐杖头,盯着季天鹏,咬牙道:“季少当家,须知做事要留三分余地,锋芒太过,未必是福。”
季天鹏呵呵笑道:“老太爷,晚辈只知道成大事不拘小节。此番登门造访,也是出于对陈大小姐的仰慕之心……”
他话说一半,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看见绣春竟正立在门口。一身仆仆风尘,却遮不住她一双晶亮双眸的光彩,只是此刻,这双美目里,笔直投向自己的,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绣春望着季天鹏,忽然,唇边缓缓绽出一丝笑容。
“季少当家,求亲之言,还请收回,我当不起。只是你刚说的有一句话,我听着倒觉颇有道理。‘都是同道之人,焉知他日,贵堂今日之窘不会降我身上?’记住你自己说的这句话。等到了这一天,咱们金药堂也定会知恩图报。”
她说话时,笑得好看,说到“知恩图报”时,声音却冷得像浸过冰。
季天鹏脸上一直挂着的犹如掌控一切的笑容终于凝固了下去,脸微微涨红,目光渐渐也转为阴沉。
“来人,送客!”
绣春退到了一边,对着外头喊了一声。
季天鹏看她一眼,大步而去。
等他一走,绣春疾步走向祖父,笑道:“爷爷,我要向你借人了。咱们金药堂最好、最有经验的药师,您都要给我找过来!咱们要造一种新药!”
~~
生药库起火的大概缘由,已经查清了。火灾次日,便在药厂靠近生药库的一处墙头上发现了攀爬留下的痕迹。推测是有人夜半时分从这里攀墙而入,潜至药库放了火,虽被值夜人及时发现,呼救扑了下来,但存放止血竭仙鹤草的那一爿,已经被烧了个精光。
生药库的药材存放一直有个规矩,就是分门别类固定存放,多年来一直不变。这次火灾,最先起火的,又是正要用于御药房订单的那一爿,可见是熟知药厂内部路径的人做的案。一时查找不到是何人所为,只能暂且先放一边。吸取了教训,为加强戒备,绣春叫人把药厂围墙加高,里头豢养狼犬,加强夜间巡逻。这事吩咐下去后,立刻便与药厂的十几个制药老师傅一道,扑入了做药的大事之中。
前头提过,三七这会儿还只被视为妇女科的用药,师傅们起先见了三七,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心想这是要做药给打仗的男人,怎么弄来了一大堆的妇女用药?正好有个小徒弟,切药时,手不慎被刀割破,绣春磨成粉的三七撒上去,血很快凝止,这才又惊又喜,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绣春笑道:“三七有天然的内外止血祛瘀功效。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它的效用发挥更大,与别的药物一起,做出能取代七宝丹和七厘散的良药,送去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众人纷纷点头。
这些师傅们,从小时学徒起,就在金药堂里学习做药,研究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如何将各原药结合,使之发挥最大功效,至少也有一二十年的时间了。自两个月前出了那事,药铺关门,药厂歇业,人人都以为金药堂就此就要倒闭,正惶惑不安之时,忽然大小姐归来,柳暗花明,竟又有了新的转机。都知道这是金药堂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哪个不拼尽全力?十几个人一道,吃住一起,争辩、讨论、反复试验,甚至有个老师傅,为了确证药效及安全,自告拿刀在腿上模仿刀伤割了个大口子,内服并上药。熬了五天五夜后,最后由绣春一锤定音,定下了方剂,下令药厂停止别的一切事,全部工人都投入到做新药的事情上来。
工人们早两日前就得知了消息,都已经回来在等着摩拳擦掌了。大小姐一声令下,立刻投入开工。炮药、混料、粗制、细制、烘干,直到最后的成药、包金、封蜡,无人不严格按照下发的制药指南操作。绣春与工人们一道,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在八月底,御药房订单到期前的最后一天,亲手在最后一颗成药的蜡皮外打上了金药堂的封印。
这时刻,初升的朝阳正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了她的脸庞之上。她的眼下一圈淡淡青痕,双眼却闪闪发亮,精神百倍。
“把这药丸命名为凯旋丸,这散贴,叫做……”
她沉吟了下,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就叫黑霸王贴!”
前头这名,众人知其意,正纷纷称赞时,听到后头“黑霸王”三字,顿时都呆了。
葛大友瞥了眼内有白色粉末的散贴,小心问道:“大小姐,这黑霸王三字,作何解?”
绣春道:“生肌止血,霸气无敌,是为黑霸王!”
众人露出恍然之色,再次称赞。
绣春忍住笑,看向葛大友道:“走吧,清点下数量,我亲自送药入库!”
~~
为保证这批关系金药堂生死攸关的御药能安然入库,绣春早几日前便去寻了林奇。此时送药过去,到了宫门外,林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绣春看着装了药的车缓缓被拉入皇宫,对着林奇郑重拜谢,道:“林大人,这些药,不仅是我金药堂对所接订单的交货,更是对灵州将士的一番心意,恳请林大人务必保证让它们安然入库。”
林奇早也听说了金药堂前些时日的困境,深为同情,只自己也无力相帮而已,不想这位陈家大小姐回来后,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将死局解开,如今还按时交货,心中大是欣慰。点头后,忍不住便问了一句:“绣春,我听说你们没有血竭与仙鹤草,到底是用什么制出这些药的?”
绣春道:“林大人,实不相瞒,我是用三七代替这两味主药制出的。时间紧急,造出来的药恐怕还未尽善尽美。等我回去后,还要与药厂的师傅们再仔细研究,完善配方。三七除了用于妇科,更是止血圣药,不该埋没。功效如何,您自己一试便知。”
林奇惊讶万分,看向绣春,见她含笑而立,终于点头道:“好,好,老夫定会代你说话。你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