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微微叹了口气,手指滑过身下坐着的那张大红色四边绣五蝠捧云团花的锦褥,回头再看一眼叠放在最上的那张同色绣百婴嬉鲤的缎被衾面,最后看一眼丹凤朝阳双双对对大迎枕。这些都是自家陪嫁来的,迎枕还是她亲手一针一针绣出来的。但现在,看着这些,心里竟微微发虚。
她坐了许久,仿佛已经是夜半了,估摸着霍世钧要回了。终于忍不住,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晃了两圈。正心烦意乱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那位大学毕业就业指导老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一句话:“别怕那些用严厉目光盯着你的HR们。他们一回家,就和你们这些菜鸟一模一样。会搓脚丫,会放屁,还会脱了裤子蹲在马桶上看报纸。想象下他们那种样子,你觉得你还怕吗?”
当时全班同学都被逗得捧腹大笑,善水记得自己也笑得半死。但是这话真的有用。至少让她还是个新人的时候,从心理上从来没有畏惧过任何人。
善水坐回喜榻之上,开始努力想象霍世钧搓脚丫放屁甚至上净房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太过邪恶……
善水正偷笑得乐不可支,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是林妈妈恭敬却用不小音量唤的“世子爷”之声,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赶紧收了笑坐直身子,头微微垂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
~~
霍世钧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往洞房里去。
他的酒量向来不错,今晚虽被一群人抓住了轮番灌酒,但脑子却一直是清醒的。甚至下意识地不时用目光去睃视他的堂弟霍世瑜。
王府多年未有喜事,此次自然不惜奢靡。洛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来。就连与他霍世钧一向不大对盘的钟太师,也穿得一新地前来赴宴恭贺。人头攒动喜气洋洋的喜堂之中,只有他的堂弟霍世瑜,从头开始便与人有异。和旁人说话时,面上虽偶尔也会露出他惯常的那种笑容。只大部分时候,神思却似恍惚,脸色不大好看,甚至酒席还未到半,他便已经借故告辞而去。
皇族里,没有向他这个新郎官敬酒的,只有霍世瑜一人。
霍世瑜虽然也刚新婚,但显然可见,他的心情并不好。
但是现在,不止他的堂弟心情差,就连今晚的新郎官霍世钧,也开始觉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郁躁之火在燃烧。随了酒越喝越多,这种火已经到了刺他全身皮肤的地步。他亟要回去新房去与他的新娘对质。但是前来敬酒的人一拨又一拨,他脱身不开,最后不得不装作喝醉,这才被人搀扶了送回两明轩。一入庭院,他立刻便甩开旁人,带着蓄了满腹的怒火,往新房大步而去。
他的年纪不小了,王府也需要一位世子妃。所以这次王妃做主想要给他娶亲时,他答应了下来。正如先前他对王妃说过的那样,于他而言,娶哪家的女儿都一样,但从王妃口中得知是天章阁薛家的女儿时,老实说,他当时还算是满意的。
,教养出来的女儿,可想品行端正,脾性温柔,正是他需要的那种妻子。
赐婚圣旨下来了,知道婚期后不久,他便出京去了趟大元四大藩镇之一的兴元府,亲自秘密安排一些事宜。小半个月前才匆匆赶回,一是恭贺安阳王大婚,二是自己备婚。但没几日,很快就听到了一些关于太师府小公子钟颐也曾想要去求旨的传言。对自己未来小舅子薛英为攀附门第结交权贵的做法虽有些看不上眼,但这消息当时确实并未引起他多大的反感。别说薛英如何,就连他霍世钧,他自己也从未以正人君子自命过。虽天生骨血高贵,但同样天生的狡诈和多年经历,早叫他认定一点,凡事但求捷达目的,绝不必在意途径如何。
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并不抗拒,也没多大喜悦。只是觉得像在奉命打仗。只不过这是一场很轻松的小仗而已。本来一切都挺顺利,他的所有轻松心情,却在他步入洞房,从喜娘手上接过挑帕秤杆挑开她盖头后的那一刻开始烟消云散。
他承认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在喜烛灯火中被辉灿珠光宝气所烘托的新娘时,确实有一种被瞬间夺走了目光的惊艳。
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但是很快,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那双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睛就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的这个新娘,竟然就是数月之前在普修寺后山山道之上曾遇到的那个绿衫少女。当时她和霍世瑜相对不过数步正在说话。他远远认出霍世瑜的背影,之所以停下脚步,就是因为感觉到他两个正在私会,不想多生尴尬而已。
他在洛京交际圈中声名并不怎样,他自己自然清楚,只不在意而已,若有这种事情,更不会偷偷摸摸。但并非人人都似他无所顾忌。少女借拜佛来寺院,身份高贵的男子伺机到后山冷僻处等候私会。这样的事情,太过寻常。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当时还与自己相对擦肩而过一脸若无其事的绿衫少女,竟然就会是他的新婚妻子,薛家的女儿薛善水。再联想到喜宴中他堂弟那种反常的举动,他已经可以断定,他的堂弟和他的新婚妻子,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两个兄弟,一个女人。
别的什么,他大约还可以容忍。但这样的耻辱,却像有一只手□胸膛在死命捏他心脏,他全身肌肉几乎都已经随之扭曲。
他凭了直觉,觉得他的新娘当时也认出了他。但在她那张平静的脸上竟看不到半点惊慌与愧疚。
当着洞房里那么多的人,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要是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他便不是霍世钧了。
~~
男人大步往新房而去,宫靴踏得庭院的卵石路面嚓嚓有声。一阵夜风刮过,卷起蟒袍一角,又钻入他喜袍的阔袖之中,那种沥了秋霜般的凉意让他如被针刺的滚烫肌肤觉到了些许的舒适。但心中的那种耻辱之感却丝毫未消。越靠近她的所在,越是强烈。他无视南廊上纷纷唤他世子向他不断见礼的人,挟裹了隐忍的怒火,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朝他曾闭着眼睛也能出入无碍的内室直直而去,现在没走几步,赫然发现被一架高过他顶的四季如意屏风所挡,差点一头撞上去。
他一顿,压住了一脚踢烂的念头,拐了过去,一眼便看到他的新娘正安静坐于喜榻之上。她已换了身红软轻衫,裙摆如水般温柔地铺在同色的榻沿之上。本是低头敛眉,听到他的脚步霍霍,抬起脸,朝他露出一个清浅而柔软的笑,轻声道:“夫君,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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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霍世钧略微一怔。
丹朱流淌的绮丽喜榻之上,她红衣委地,双手乖巧交于膝上,露出段玉白的颈项。芙蓉面,秋水眸。这样温柔的笑,这样绵软的声,那一声“夫君”叫得足令天下男子怦然心动。
只是他见多了伏低做小温柔胜水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此刻对他也这样,竟惹不出他心中的半分怜惜,反更厌恶几分。
女子在男人跟前,都是这样惯会装模作样博取爱怜,他早知道这一点。随不随她,便要视他心情。
现在他半点心情也没有。
他冷哼一声,眼眸里暗沉之色更浓。往她身前继续大步而去,直到距离她不过两步之遥,这才停住脚步,低头盯着她。
善水原本是想先缓和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毕竟被捆作一堆了,往后是要做长久夫妻的。她也不想一上来就把关系弄得这么僵,这才先示些弱。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还是有道理的。没想到这男人却不吃这一套,径直便大步到了自己跟前站定。内室里本无风,她却感觉到随了他的到来,周身涌动着山雨欲来般的气潮。看见他铁青着脸,眉紧紧皱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知道刚才的媚眼是都抛给瞎子了,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坐直身子挺起胸,抬眼望着他,二人对视了片刻。
他低头投向她的目光愤怒而严厉,甚至丝毫没有隐瞒其中的厌恶。
“你若有话要说,只管说。”
他逼得太近,迫使她只能仰着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
他冷冷而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终于说出了他赠她的第一句话:“薛善水,你父亲称一代宗师也不为过。薛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会像你这样恬不知耻?”
善水迎着他毒蛇般的质问和怀疑,在他幽暗的阴鸷目光里,慢慢站起了身。
他立于地面,她站在了榻前描绘夔纹的脚踏之上。虽然仍不及他的高度,但视线至少可以及平了。
这个男人毫无风度,也不会怜香惜玉,至少不会对她。她能容忍他对自己的蔑视,却决不能容忍他污蔑她的父亲。
“我该叫你什么才好?世子爷,少衡,还是……霍世钧?”善水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开口道,“你既然不直说,那我替你说好了。确实,前次你在普修寺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你的眼睛看到我和安阳王殿下在一起,但你的耳朵并没听到我和他在说什么。一叶蔽目,管中窥豹,自以为是,咄咄逼人。我算是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就是这样的人。你仅凭眼睛远远看到的一幕,断然就把我归入失德之属,甚至这样污及我的父亲,你觉得自己有道理吗?”
霍世钧再次一怔。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反驳自己,说话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不痛快了,却强忍住,沉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只孤男寡女会于后山,若无私情,还有什么?”
善水冷冷道:“三个多月前,我随我母亲从南门郊外返程时,路上马车出了状况,恰与殿下偶遇,殿下出手相助。我是秀女,过后我父亲听闻殿下仿似有意纳我,不欲我入天家,便送我到普修寺暂避。我在寺中习惯每日一早爬山,那天下山之时,不想与殿下再次遇到。至于他为何会到那里,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你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正对他复述我父亲的意思。我父亲的意思,也正是我本人的意思。我听闻世子你自小便聪敏过人,请你抛开执拗偏见想一想,我若真与殿下有私情,我又何必躲到山寺之中?等着秀选便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再不信,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一点,你须明白。我在你眼中再不齿也无妨,我父亲却是铁中铮铮,生平半点不欺暗室,容不得你污蔑。”她微微翘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又道:“世子,我父亲是太学教授,您曾受过他教,天子更曾亲口赞他德厚流光。你这样污损他的清名,你欲置你自己于何地,更置天子于何地?”
霍世钧盯她片刻,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终于,方才眼中的那种愤怒渐渐消失,只阴鸷却仿佛更浓重了,微微后退了一步,脸部线条终于变得柔和了些,可惜却是嘲讽的笑:“看来我娶的世子妃,真不是个简单人物。除了安阳王,我听说钟家的小公子也曾想要求亲?我霍世钧今日能娶到你,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善水觉得他现在就像是只大刺猬,故意在找碴刺人。再与他舌战下去也没意思。反正自己要说的话都已说了,瞥他一眼,淡淡道:“世子不必这样咄咄逼人。我自然知道你娶我也非本意。只咱们俩既然已经被送做了一堆,您再怎么不乐意,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是不是?今天累了一天,我现在乏得很,世子您想必也乏了,还是歇了吧。有什么话,往后再说也不迟。这一世的日子,可长着呢……”
善水说着,已是坐回了喜榻之上,弯腰除下脚上后换的那双大红绣并蒂莲金钩鞋,爬上榻把堆叠在里侧做装饰的多余被衾抱了,趿鞋到了架雕红漆描牡丹花开的箱笼前,待放进去,箱盖闭着,她两手空不出来,便回头朝还僵立着的霍世钧道:“过来,帮我把箱盖打开。”
霍世钧置若罔闻,只冷眼看着。
善水差遣不动他,只好自己回来,把怀中一堆被衾放回床榻上,过去开了箱笼,再抱了过去放好,这才又上榻,也不理睬他了,和衣朝里侧卧下去。
她说累,确实是真话。空腹被折腾了一天,忐忑等待了半夜,最后又与刺猬丈夫舌战一场。现在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顿时觉得放松了许多。但却不敢彻底放松,因为身后还站着个虎视眈眈的人。
她微微阖眼假寐,片刻后只觉床榻一沉,睁眼回头,见他竟已蹬上榻前足踏,正俯身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气势犹如泰山压顶。
和丈夫新婚之夜就彻底闹翻,确实不是善水原本的想法。刚才只是忍不下他污蔑自己父亲,这才反驳了回去。现在见他还这样,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正想着接下来该怎样顺下他的毛好让这个新婚夜正常度过,忽然听他冷笑着开口道:“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你嫁我也非本意?既这样,紫珍对你又有心思,你当初何必还假意推脱,弄得最后这样勉强入了我的门,叫我兄弟之间横生尴尬?”
善水暗叹口气。
这男人钻起牛角尖来,怎么比女人还要执着可怕?
善水想了下,慢慢坐了起来,迎上他僵硬的一张脸,露出微笑,细声细语道:“世子,你既然这样问了,咱们便把话说开,省得往后心里还有疙瘩。不论是你还是安阳王殿下,本都是我薛善水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只是世事往往难料,人更身不由己。我能入你王府大门,是我薛善水的荣幸才对。往后自当尽我职责,与你生儿育女衍嗣子息。你娶妻,自然也不是出于情爱。要的不就是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吗?咱们往后相敬如宾,各尽其责。要是命好,说不定还就白头偕老了。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说,你觉得满意吗?”
善水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相当不满意。盯着她一语不发,眉头越皱越紧。
“我真的累了,我歇了。”
善水不想再与他对眼,打了个呵欠,又躺了下去。片刻后忽然听见他在身后冷冷道:“你不是说要给我衍嗣子息吗?新婚夜你就是这样侍奉你的丈夫?”
善水回头,见他已经盘膝坐上了喜榻外侧,正臭着张脸。犹豫了下,只好再次起身,跪坐到他面前,朝他腰间束着的蟒带伸过了手去。
蟒带松了,男人身上猩红蟒缂金丝的厚重喜服被脱了去,中衣也被脱了去,露出一副紧匝的赤铜色身板,宽肩劲腰,红烛映照之下,上身微贲肌理之上犹如微抹过一层松油。
善水的指尖擦过他肌肤之时,微凉的指尖顿时感到灼人的热意。自然,他是刚才喝多了,又被气了才会这样,而不是别的什么缘由。
他被脱得只剩身下一条黑色里裤了,却还盘膝坐着纹丝不动,只用一双寒凉深黑的眼眸盯着她,仿似在欣赏她越来越掩饰不住的那种窘迫和紧张,脸上甚至渐渐浮上了一丝他自掀开她盖头后第一次露出的松快。
善水看他一眼,手收了回来,改伸向自己的衣领,很快便褪去了绸缎软衫,再解去绣了宝相牡丹的肚兜,把最后的亵裤也脱了,任一身锦绣全无遮掩,平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她做这些的时候,心因了紧张在微微打颤,手却十分流畅,毫无停顿。
她看了出来,对面这个男人大约之前吃了瘪,一肚子火没地撒,现在正无耻地想用这方式来寻回他习惯的高高在上优越感。
她自然是要和他睡觉的。就算他不愿和她睡,她迟早也一定是要睡了他。嫁作王府的世子妃,往后就算她死,也只能死在这扇大门里面了。就像母亲文氏说的那样,只有生下三两个自己的儿子了,她才有站住脚跟的资本。她知道这挺悲哀的,但没办法。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能无视他在外的乱七八糟和他生儿子,但这并不表示她肯接受他对自己这样的戏弄。夫妻之间,不就那种事情吗?他有他的底线,她也一样。所以干脆先把自己脱光躺下。
她不信他还会那样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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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霍世钧的意料之外。事实上,在他挟了被酒意点燃的怒意闯入新房之前,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自己被她的牙尖嘴利给咬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一度失语,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接口。
他非常不喜欢她。
尤其是片刻之前,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几下便除去了蔽体的衣物,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躺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他不喜欢看女人脱衣服,而是这种方式,他实在不习惯,几乎有点难以置信了。
但再怎么不喜欢,看她再怎么不顺眼,现在见到这样一幅玉体横陈于朱丹锦榻的锦绣画面,还是有些挪不开眼睛。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段日子没碰女人了,何况现在是他的洞房夜,他理所当然地可以享用。
他的眸色略微转暗,一只手已经探了过去,搭在她的腰腹之上。触手之处,柔软而绵滑,仿佛他只要用力一掐,就可以掐断她的腰肢。
这只大手继续慢慢游移向上,直到她胸前隆起的乳丘之处,这才停了下来。
还是一具少女的身体,不似成熟女郎那般硕果丰盈。腰肢虽极袅娜,胸乳处却如羞涩初绽的蓓蕾,莹润润不过一握。他的一只手掌刚覆上,便不费吹灰之力完全入他掌握。
他注意到她的身子在绷紧,被他抚触过的肌肤之上也迅速泛起一层细细的疙瘩,眼睛还紧紧闭着,长睫却止不住地在微微抖动,两腮微微泛出桃红之色,很是羞耻的模样。他却被这姿态勾出了真正的兴趣,甚至想再逗弄于她。心念一动,便放开罩住她胸口的手掌,改成用指,刮捻那一握之上的樱桃小颗。
善水觉到他带了炙热温度的手掌搭上自己身体的一刻起,尽管一再告诉自己要放松,身体却还是不听指令地绷了起来,强压下甩开他手的冲动忍着,等感觉到他略粗糙的指仿似带了恶意般地在戏弄她的敏感之处时,终于耐不住浑身毛骨悚然的滋味,猛地睁开眼,正要拂开他的手,忽然身上一重,他已经如山般地扑压了上来,善水没防备,被他沉重的身体压得娇哼了一声。
他的脸就在自己上方,相距不过半肘,能清楚地闻到他散出的浓烈酒气。看见他目光暗浊布满情-欲地望着自己,对着这样一张好看的男人脸庞,善水发现自己竟也止不住地生出一丝厌恶。
完全的情场老手模样。
忍住,忍住,就当这是借种,借他的种……
善水还在心里告诫自己之时,见他低头仿似要亲自己的嘴,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侧过了头去。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落了个空。
他一怔,脸色一沉,忽然用手掰过她的脸庞,迫使她正对着自己,低头再要去捕那张鲜红莹润的小嘴。善水用力再次躲开,头颈却被他一双手左右禁锢,动弹不了,眼见他满是酒气地就要压下来了,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您行行好快点吧。我不爱跟人亲嘴!”
这话一出口,善水马上就后悔了。
其实避开和他亲嘴,方法还有别的,不一定非要这样打他的脸。只是刚才他那蛮横举动实在招人厌烦,一个情急,她的忍功竟就这样一下破掉。
她看到他立刻抬高了头,脸色发红,鼻息咻咻地盯着自己,明显是恼羞成怒了,更要命的是,他的手还停在她的脖颈之上,力道骤然加大,她甚至觉到了被掐的不适。
“我……”善水试图补救,赶紧望着他小声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是那意思。只是你这么重,本来就压得我有点透不过气,再……”
她话还没说完,忽觉头颈处一松,身子也跟着一轻,他已经翻身而下,抓过边上刚才被她脱掉的衣物,几下便穿了回去。
善水忙拉过被衾遮住自己身体,见他已经下榻蹬上靴履,忙叫道:“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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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洞房夜里发生的种种,全都是他先前没有料想过的。
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太多了,脑子有点糊涂了,才会跟这样一个牙尖嘴利面目可憎的女人纠缠了这么久。最后甚至当他鬼使神差地想亲她那张嘴时,她竟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自己。
那一瞬间他想折断她的脖子。当然最后没动手,但先前被勾出的所有兴致都败坏一空。
现在他看到这张脸,心中愈发厌烦,只觉多一刻也待不下去,这才起身要走。听见她在身后问,根本懒得搭理,大步便往门口而去。
善水看出来了,他这是要在新婚夜丢下自己出走。
这简直荒唐,什么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现在却真被她撞到一个。要是他这个新郎官现在真的这样一走了之,明天她薛家就会成为整个洛京的大笑话。
善水见他背影就要拐过那道四季屏风了,低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霍世钧终于停住了脚步,慢悠悠地回过了头。
“你要去哪里?”
善水坐在榻上裹住被衾,盯着他再次问道。
他望着她绷着的一张小脸,漫不经心道:“这新房里叫人待得不痛快,我出去透口气。”
善水端详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
今夜之前,她对他的所有印象几乎都来自于道听旁说和那次偶遇。现在这个过了一半的洞房夜,不过是给她机会真正认识这个男人而已。
她听说过他少年时行事跋扈我行我素,往往被人所诟病,甚至有告到御前,都不过被压了下来,或者遭一顿训斥,最后不过不了了之而已。
现在她终于见识到他的这种本事了。
他看起来真的是打算就这样撇下自己一去不返了。他自然有地方好去,她却担不起这笑话。
善水盯着他,道:“世子,你这一口气什么时候透都行,今晚却不行。我知道你不喜我。只再不喜,这一夜你也必须要在新房里过,哪都不准去。”
霍世钧眉头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善水松开裹住自己身子的被衾,扯来刚脱下的红衫草草裹住身子,下榻趿鞋到了针黹盒前拿出把剪子,把刀口顶到了自己咽喉处。见他眉皱得更紧,下巴又紧紧崩起,知道他是恼怒了。果然听他冷冷道:“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原来又是寻死觅活。女人果然可笑,以为这样便能挟住男人。”
善水也是冷冷道:“世子,你在女人堆中见多了寻死觅活,自然不会畏惧我这一把剪子。只我却告诉你,你若敢出这门一步,我绝不会活到明早出门。你不给我薛家脸面,我也不会让你这王府安生!”
霍世钧脸色瞬间转为铁青,善水不等他动作,立刻又放缓了音调,接着道,“我知道你向来我行我素,全不把旁人种种放在眼中。你有这等狂傲的本钱,那是你得天独厚有本事,我羡慕得很。谁又不想随心所欲?可是有些规矩和脸面,该成全的时候也必须要成全。因人活在这世上,并非只为自己一人而活。我不得你欢心,你日后如何冷落我都无妨,我绝无怨言。但这洞房之夜,你若这样拔腿而去,你欲置我薛家于何地?叫我父亲往后如何去面这朝上的内外同僚?即便你丝毫不在意这旧日师恩,你也总要想想君臣伦常。这桩婚事是奉旨而成。你若这样悖逆,就是在打你皇帝伯父的耳光,扫天家的颜面。所以世子,请你做出开门的决定前,三思才好。咱们毕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人,这内闱中的事,我觉着还是关起门来在内闱中解决好,何必闹到人尽皆知让人背后笑话。你说呢?”
霍世钧的一双凤眼微微眯了下,脸色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朝她慢慢踱来,到她近前之时,见她手还执剪在喉,胸脯微微起伏,哼一声,伸手从她手指里拿过那剪子,咣一声远远扔到了桌角上,这才冷冷道:“行了,说这么多都不带喘气。果然是薛家出来的人,书念得多,口舌之利能顶我一个亲兵司了。”说完自顾往床榻而去,善水听见身后一阵窸窸窣窣声,回头见他已经自己脱了外衣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