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手机的分量感还在,屏幕随着他压下的手指缓缓点亮,锁屏背景时间里,2011年4月底。
他想起不久前的梦境,同样的老房子,同样的摩托罗拉,以及锁屏背景里的2011年3月,还有记忆里相亲桌上的夏言,她递给他的童童画像,问他知不知道童童。
夏言……
喉结微微滚过时,沈靳打开了手机,屏幕上,最新通话记录里,是她的电话。
他还能记起给她打电话的样子,以及办公室里她推开他合同的模样,一幕一幕,清晰连贯,却又遥远得像一个梦境,分不清真假。
握着手机的手微颤,沈靳闭了闭眼睛,试着拨了夏言电话,依然和上次一样,关机。
在他连贯的记忆里,沈靳记得他送她回了家,而不是学校。
眼眸再睁开时,沈靳拉开了车门,弯身上车。
车子破开夜风,飞驰在深夜的安城马路。
沈靳脑袋里像绷了根弦,绷得他额角一阵一阵地抽疼,一起疼着的,还有心脏。
嘴角似乎还藏着纪沉砸下来的拳头,以及他沙哑的嘶吼:“夏言没了,你满意了吗?”
大片大片的惨白刺得他眼睛发烫,像淬了火,什么叫……夏言没了?
他不过出去谈了场生意,早上出门时,她还轻声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不过一个白天,怎么就突然……没了……
沈遇低沉的嗓音仿似还在耳边:“老二,赶紧来医院,夏言……可能不行了。”
一句话砸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直至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
满屏的惨白里,他看着手术室的灯亮了又暗,她被推出手术室,又被推入重症监护室,她短暂的清醒里,纪沉说她想见见乔时。
她……不想见他。
他强行推开纪沉,却生生看着机器上的心电图一点点拉平,看着她双眼一点点地无力阖上。
连最后一眼,她都吝于给他。
沈靳从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没有脾气的女人,骨子里藏着这样的决绝,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留给他。
胸口像被利刃生生剜开,连皮带骨的,连着血,恨她恨得想死死掐住她细小的脖子,逼她睁眼,再看一看他,心脏又疼得想抱紧她,轻声哄着她,让她睁一睁眼,看看他,然后告诉他,他哪里做得不好,他一定改,只要她活着,只要还活着就好。
沈靳就在这种反复炙烤的情绪中来到了夏言家,他甚至等不及将车全熄,用力踩下刹车,拔了钥匙便一把推开了车门,上前,用力拍着门板。
屋内很快传来动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徐佳玉站在门口,打着哈欠。
“妈夏言……”沉哑的嗓音在徐佳玉陡然张大的嘴巴中生生顿住,沈靳想起手机里的2011年4月,艰涩改了口,“我找夏言。”
徐佳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刚睡下了。”
“我就找她几分钟。”沈靳甚至等不及她同意或者拒绝,手臂往门板一压,推开了门,绕过她,进了屋,直往楼梯而去,脚步急且快,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梯,往左一拐,径直走向夏言房间。
她的房门紧闭着,沈靳抬手敲了敲,左手已旋着门锁拧开了,另一只手也跟着压向门口开关,满室黑暗骤然散去,惊得被窝下的人捂着被子急急坐起身,目光惊惶投来。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蛋,一样的神韵,一样的……夏言。
喉头像被突然碾滚而过的气流堵住,从喉咙深处带出沉沉哽息,他无法开口,只死死地,紧紧地盯着她。
她眼睛里的惊惶还在,但已没有刚才浓郁,紧绷的身体也在慢慢放松,一点点下了床,戒慎地看他。
徐佳玉已急急跟着上楼,他能清晰听到她促急的脚步声,却什么也不想管不想顾,只想看着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她。
“夏言。”
沙哑嗓音从喉咙深处缓缓滚出,然后看到了她眼睛里慢慢涌起的困惑。
“你……你是谁啊?”她迟疑出声,视线穿过他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徐佳玉,“妈……这人……哪来的啊?”
微颤的柔软嗓音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浇得他胸口刚窜起的炙烫渐熄。
她眼神里藏着惊惧,还有一丝怯生生,不太敢迎向他的目光,全无记忆中的熟稔,或是另一份记忆里,眼神里藏着的故意。
徐佳玉也有些懵,看向她:“沈先生啊,刚……不是他送你回来的吗?”
“……”夏言回她一脸茫然。
沈靳没漏看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色,分明是他当年认识她时青涩的样子。
他想起了他手机里的2011年4月,他现在是在初认识她时的2011年,不是她猝逝的2016年。
“夏言。”他轻声叫她名字,嗓音微哑,“还记得童童吗?”
她依旧一脸茫然:“什么童童啊?”
果然是没有与他在一起的五年婚后记忆。
沈靳手掌轻压在了眉骨上,平复胸口滚绞着的情绪。
垂下的眼睑里,能看到陈列架上摆着的各式编织包。
“沈先生知道Bottega Vea,宝缇嘉吗?一个来自意大利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
“宝缇嘉是由最初的皮包慢慢扩展到了服装香水、家居等领域。沈先生既然是以高端家居为起点,为什么不尝试开辟两条产品线,两个品牌……以沈遇父母家的明星资源,这应该是很好的一个推广平台。”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以高端家居为起点?又是怎么知道沈遇父母的情况?”
“夏小姐?”
……
大脑里慢慢窜入的记忆让他揉眉的动作渐渐停住,抬眸看她。
她眼神里还带着局促和困惑,但已经没有初始时的惊惧,与方才那段似梦似真的记忆里的她不太一样。
“沈先生?”徐佳玉担心看他,虽然已经算得熟悉,但大半夜的,他突然这么闯入,心里总有些忐忑。
沈靳回头看她,脸上已换上平日的温和。
“阿姨,不好意思。”他客气道歉,顺手拿过陈列架上的托特包,强行凹了个理由,“刚和同事开会讨论新产品线,一下想起夏言设计的产品,比较惊艳,一时间情绪激动,迫切想再确定一下,忘了现下是深夜,打扰您了。”
“……”徐佳玉干笑,理由听着有些牵强,她看着他倒像是专程为夏言而来。
因着最近和他母亲姜琴走得近,沈靳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徐佳玉也不好直接轰人,委婉道:“沈先生要不先到楼下客厅坐会儿吧,我去泡壶茶。”
沈靳点点头:“好。”
举着包看向夏言,确实聊工作的模样:“都是你亲手设计的吗?都什么材质做的?”
夏言:“……”
偷偷瞥了眼她母亲,又迟疑看他:“我能问个问题吗?你……是谁啊?”
“他沈靳啊。”徐佳玉奇怪看了她一眼,“你姜姨儿子,昨天才来家里吃了饭,睡傻了你?”
夏言:“……”她好像没印象了,但对于眼前莫名闯入的高大男人,却奇怪地没有恐惧感,只是有些不知所措,以及衣衫不整的窘迫。
沈靳并没有逗留太久,这个点是她的休息时间。
他将包轻放回原处,看了眼表:“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早再过来,天色也不早了,打扰了,实在对不住。”
下楼时和徐佳玉道了个别,便先出去了。
人在车里,却没离开,也不敢阖眼,他担心这不过一场梦,一觉醒来后,就如前次一样,一睁眼入目的还是一片惨白的病房。
他在夏言楼下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夏言也一夜没睡,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扰乱了她的睡眠,对于他困惑的猜测让她一夜没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天明,看天空微亮,干脆起身洗漱。
吃完早点想要出门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徐佳玉去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靳,提着袋礼物,看着温和有礼,不似前一夜的急迫。
“阿姨,夏言起来了吗?”他问。
徐佳玉点点头,侧开身,回头看夏言:“言言,沈先生找你。”
沈靳抬头,看到了温声回头的夏言,她正吃着面包,嘴里还塞着半片面包,看到他的眼神依然是困惑和陌生的。
沈靳和她微微颔首,徐佳玉把他让进了屋,对于沈靳大清早的出现多少是有些莫名,想到他昨晚说的看中夏言的作品,他的大清早登门又似乎解释得通,也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根本就是冲着夏言来的。
徐佳玉不排斥这样的目的性,两人能走到一起她是乐见其成的,因此也没去拆穿沈靳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顺着他昨晚凹的借口笑道:“言言房间里那些东西都是她随便弄的,沈先生喜欢的话打个电话就好了,还劳烦沈先生特地跑了两趟。”
“应该的。”沈靳平静回她,看向夏言,“夏言,一会儿有空吗?”
夏言脸上还是那种空茫的状态:“……我一会儿要去学校了,10点多有课。”
沈靳:“我送你过去吧。”
徐佳玉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好麻烦沈先生……”
沈靳:“没事,刚好我也要顺路去趟学校。”
夏言最终上了沈靳的车,在她母亲的叮嘱下被她送到了沈靳车上,但和沈靳到底不熟,人坐在车里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地坐着,也不太说话。
沈靳也平静地开着车,他看得出她对他的防备。
“你屋里的包都是你亲手设计和制作的吗?”他随意开口。
她扭头看他,点点头,“嗯”了声。
沈靳:“设计和做工都很漂亮。”
她尴尬地牵了牵唇:“谢谢啊。”
“你知道Bottega Vea,宝缇嘉吗?一个来自意大利的世界顶级奢侈品牌。他们最经典的产品也是手工编织包。”
沈靳开口,挑的话题完全针对她的喜好而来。
她防备的眼神里果然涌出丝丝光亮:“你也知道宝缇嘉啊,我也好喜欢他们的编织包。”
又忍不住好奇问他:“你是做什么的啊,怎么也会知道这些。”
“我也是做工艺设计的。”沈靳从车载箱抽了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名片。”
将车载箱合上时,瞥见了塞在里面的合同草件。
““夏小姐找到工作了吗?”
“有没有兴趣加入安城实业?”
脑海里掠过的记忆让他动作微顿,不觉扭头看了夏言一眼。
她正打量着他的名片,他同为工艺品从业者的身份让她对他的防备少了许多,名片上的总经理头衔甚至让她对他生出几分崇拜感。
她生活圈子单纯,阅历有限,对社会工作生活还带着她身为学生的一份向往。
沈靳看着她年轻依旧的脸,瞥了眼那份合同,那种名正言顺将她绑回身边的念头强烈。
他不管她有没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她是夏言,这就够了。
“夏言。”他徐声开口,专挑记忆中她曾眼眸生动描绘过的东西,“我们有几千年的编织工艺品历史,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就有了以二经二纬法编织的苇席残片。这么长的历史积淀下来的民族工艺,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打造一个具有中国元素的BV品牌?”
“如果将编织工艺与时尚鞋包融合在一起,有没有可能在家具市场中另辟蹊径。”
她惊喜看他:“你也觉得可以吗?我之前也这么想过,可是又觉得好像太异想天开了,这样的企业好像不多。”
“目前我们公司在做这方面的尝试,所以想找一些有这方面经验的设计师和绘图印染师。”沈靳扭头看她,隐隐有种在诱拐无知少女的卑鄙感,“我看过你的作品,很有想法。”
停顿了下,问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第11章
夏言有些犹豫,工作机会她很心动,还是她热爱的东西,但和沈靳到底不太熟,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让她有些忐忑。
“没关系,你可以先了解一下,不用急着答复我。”沈靳看了眼外面渐近的大学校门,“我下午再过来接你,你方便的话,可以先去公司看看。”
夏言迟疑点头,回到宿舍时开了电脑查“安城实业”,新公司,没查出什么东西,又给她母亲打电话,询问她的意见。
徐佳玉和沈靳熟,如果徐佳玉认可,夏言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徐佳玉原没想着让夏言出去工作,她身体不好,她只是希望她早点找个人嫁了就够了,但那人是沈靳,想着工作是两人进一步相处的机会,不免就生了几分促成的心思,电话里快把沈靳和安城实业夸上了天,但到底是自己女儿,她还是将选择权交给她。
夏言刚和室友聊过,室友对沈靳的评价不太好,她有些担心他真是个骗子。
“言言,他是和沈遇一道的。沈遇是大伙新推举出来的族长,以前还是个警察,如果沈靳真是个骗子,你觉得沈遇会和沈靳混一块,还站出来为他说话吗?”徐佳玉语重心长,有些东西看得还是比较透,“我们不能总人云亦云,有些东西还是要靠自己用眼睛去看的。当年软宸集团是什么样的存在大伙都看在眼里,他们资助了多少家庭和学校也都看得到,突然就倒了,还被扣了个集资诈骗的罪名,这中间不可能没有猫腻的。”
“沈靳人是没问题的,公司也是没问题的。但新公司刚起步,谁也说不好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但沈靳当年既然能将一个软宸集团做起来了,再造一个软宸集团应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你喜欢这个工作你就去做,多出去看看也好,就是别让自己累着了。”
夏言轻轻“嗯”了声,徐佳玉说的什么软宸集团的那些她不懂,那时她还年轻,心思都在学习和琢磨手工艺上,社会离她还很遥远,但她的母亲既然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的。
挂完电话后她给沈靳回了个电话,说她想去试试,问他能不能先去公司看看。
沈靳原是打算找沈遇出面,没想着夏言自己先答应了。
他下午去学校接她,夏言上车时还有些局促。
她面对他时总有些局促,一如当年。
“怎么不多考虑两天?”关上车门,沈靳扭头问她。
“我妈说你人品和能力靠得住。”她看着他,很认真。
沈靳莞尔,单纯得让他……
手掌不自觉伸向她,想揉她头发,伸到一半又生生顿住,理智回笼,他现在之于她还只是个陌生人,任何僭越普通人的举动都可能吓到她。
他不能把她吓跑了。
他收回了手。
车子很快在公司园区停了下来。
沈靳带她回办公室。
沈遇沈桥沈肆沈奇等几个都在,老五老六老四老七……平日里大伙儿都这么称呼。
前台也陆续招了人进来,公司慢慢有了些人气。
老六沈桥和老七沈奇年纪最轻,平日最爱闹,看到沈靳带了个年轻女孩过来,一个个好奇围了过来。
“老六,沈桥。”
“老七,沈奇。”
沈靳指着他们一个个给夏言介绍,而后把夏言介绍给大家,“设计部的新同事,夏言。”
沈桥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看了沈靳一眼,带头先鼓了掌:“欢迎欢迎。”
沈靳带夏言回办公室,和她介绍了公司的发展规划后,从书桌压着的文件里抽出了那份劳动合同,递给了她。
夏言很认真地看完了合同,薪资待遇都很好,最重要的是,这一行是她喜爱的,沈靳的许多想法也和她不谋而合,公司办公环境很好,同事氛围也很好,她很喜欢,因此很快在合同上签了字。
她还没毕业,沈靳让她顺便签了个三方协议,一份交给学校就业中心。
签完合同办理入职,要身份证复印件,夏言把身份证给了沈靳。
那小小的卡片在指尖划过时,记忆里她拒绝与他有牵扯的画面突然涌入脑中。
他不觉看了她一眼。
夏言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
“怎么了?”她轻声问。
沈靳摇摇头:“没事。”
视线缓缓落在桌上的《公司(企业)法定代表人登记表》上,这是前一阵申请公司法人时打印多出来的表格,被弃置在了桌上。
嘴角微抿起时,沈靳顺手拿走了那份表格。
从打印室回来,将身份证交给她时,沈靳拿着其中一份劳动合同,翻到末页,指尖压着:“这里签个字。”
夏言很爽快地拿过笔签了,而后抬头看他:“可以了吗?”
沈靳眼神有些复杂,轻轻点头。
沈桥在这时来敲门:“二哥,开会了。”
沈靳“嗯”了声,将装订好的合同和三方协议的其中之一交给夏言。
“你先在这熟悉一下公司环境,随意就好,不用太拘谨,我先去开个会。”
夏言点点头,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但毕竟是下属,人总还是有些拘谨,不敢随便碰沈靳东西,又不好不打招呼走人,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加之昨晚一夜没睡,整个人困得不行,没一会儿就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沈靳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趴着沙发扶手睡了过去的夏言,睡得很沉,但似乎也不太舒服,这样的睡姿压迫到了心脏,她心脏本就不太好。
沈靳过去将她轻轻放平在沙发上,没惊醒她。
她微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年轻的脸上还有着他熟悉的安静乖巧,小奶猫一样。
胸口翻滚了一夜又被狠狠压下的情绪又开始闹腾,翻搅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疼,手忍不住伸向她脸颊,有些颤,但指尖下的触感是真实的,带着熟悉的温度。
喉咙深处又滚起陌生的哽咽感。
沈靳嘴角一点点地抿紧,手情难自禁地滑入她柔软发丝,头微低,想吻她。
沈桥刚好抱了会议资料过来,这一幕刚好落入眼中,惊得他一头撞玻璃门上,“卧槽……”手中资料也跟着惊落在地。
沈靳循声回头。
“二哥你……”沈桥捂着撞疼的脑袋,一脸震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夏言。
沈靳身子微微一侧便隔开了他目光。
夏言还没醒,他朝他比了个“嘘”的手指,而后面色自若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资料。
“你先去忙吧。”他轻声说。
“……”沈桥一脸震惊地走了。
沈靳回头看了眼犹睡得香甜的夏言,轻轻将门关上,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手中文件,到底是夏言还在这儿,人也有些分神,忙了会儿又不觉抬头看她。
人在眼前的踏实感,让他心思也渐渐放松,连日来的冲击和昨晚的一夜未眠,整个身体都已经困倦到极点,不觉就手撑着额打了个小盹,神思刚游离开又猝然想起上一次的梦境,惊得一下睁眼,弹坐起身,叫了声“夏言”,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压在他肩上。
眸中视野渐渐清晰,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以及站在床前,一张张担心看他的脸,沈遇,乔时,沈桥,老三……唯一没有夏言。
隐约还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
床头搁着的苹果手机上,锁屏背景里的时间,2016年4月17。
他脑袋有那么一瞬是完全空白的,茫然的视线里,只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夏言呢?”
沈遇看着他的眼神藏着欲言又止:“她……今天下葬。”
“……”脑袋骤然炸开的空白震得沈靳一下跌坐在床头,直至她扬睫看他,困惑问他“怎么了”的样子一点点窜入脑中。
“不可能!”他一下掀了被,一把抓过床头大衣,转身便往门外冲。


第12章
沈桥急急拽住了他:“听说已经送回了乡下老家,二哥你……”
沈靳用力甩开了他手,出了门,上了车,车子疾驰而去。
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个担心他,也跟了过去。
沈靳绕路去了夏言家,远远便看到紧锁的大门。
车头一转,沈靳将车驶往出城马路。
一路上他胸口绷疼得厉害,双眸被刺得一阵阵发红发烫,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浮动,几欲徒手掰了方向盘。
他认得夏言老家的路,他曾陪她回去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未及驶近便远远看到大榕树下停放着的简易木板和帐篷,以及早已燃尽的香烛。
安城是个宗族气息浓郁的城市,乡下城镇还保留着祠堂,家里老人去世后遗体一般会在祠堂停放三天,但风俗里年轻女人去世遗体是不让进祠堂,多是在村头大榕树下停放办法事。
那一堆未燃尽的香烛刺得沈靳心头剧痛再起,尤其视线往前,触及不远处的新墓,坟头上还混着青草和新翻的黄土,昏迷前纪沉拳头重重砸向他嘴角的那一幕再次凶狠袭来。
他说,夏言没了,你满意了吗?
刹板上的脚硬生生一脚踩下,疾驰的车子戛然而止。
沈靳用力推开了车门,手臂有些颤,走路有些飘,踉踉跄跄走到了那座新坟前。
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小块平滑石块立起来的小石碑。安城历代的风俗,除非当地名人或自家修建的水泥冢,一般坟墓都没有立碑刻字的习惯。自家亲人葬哪儿,谁人墓穴,都是自家人记得清清楚楚,一代代交代下去。
沈靳站在坟前,眼睛死死盯着那座新翻土堆。
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人也跟着下了车,走向他。
沈靳脸上出奇的平静,又出奇的狠。
看向那座新坟的眼眸,赤红着,兽一般,蛰伏着嗜血的残暴。
沈桥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靳,那样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把那座坟给挑了。
他看得心惊肉跳,小心叫了他一声:“二哥?”
没想着他真把手伸向了他:“给我把铲子!”
沈桥:“……”
他突然扭头,手直直指着那座新坟,嗓音极平静:“把它给我挖了。”
“……”沈桥惊惧地看向沈遇。
沈遇也拧眉看向沈靳,却见他突然弯身拾起地上树枝,另一手也用力抽掉了那块碑,徒手就开始挖了起来。
“你疯了你!”
沈遇上前想将他拉起来。
“我没疯!”他直直回头看他,嗓音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夏言不可能死了,她不可能不在了。”
他的眼眸依然是赤红的,平静的嗓音里已隐隐带了哽意,却固执地认为,夏言没死。
哪怕他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看着夏言从急救室转重症监护室,再从重症监护转手术室,哪怕摘下手术帽的纪沉失控将他推抵在墙上,目龇欲裂地告诉他,抢救失败,他犹不相信,夏言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从她紧急入院到她在重症监护室短暂清醒时的交代遗言,再到她被推出手术室,他始终没能再见她一面,纪沉阻止了他所有靠近她的机会。
这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墓前。
他的眼神告诉他,就是把她墓给刨了,他也一定要见一见她。
沈遇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松了手。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打扰她最后的安宁。”
“人死灯灭,如果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安宁不安宁的?”
低低的呢喃里,沈靳盯着那座新坟失神了会儿,嘴角再次抿起时,眸中狠色渐起,牙根几乎咬碎,他凭什么要让她安宁?
十指直直插入松软黄土,手背青筋浮起时,一大抔黄土随着渐弯的手指飞散而出,手又再次插入,刨开……隆起的黄土堆一角渐渐凹陷,脚边堆积的黄土越来越多,从纯粹的泥黄色慢慢染上深红血色。
沈遇目光从他脚边黄土慢慢移向他十指,原本修长好看的一双手已被黄土沾满,混着血,看着触目,他的动作犹没有半分停滞,直至棺木暗红一角渐渐显露,动作终于稍顿。
看着那暗红棺木,人怔了许久,手掌迟疑着、慢慢触碰暗红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