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也明显感觉到夏言的情绪波动,回头对她说:“妈,你先回去。”
路边刚好有出租车经过,沈靳拦了下来,然后转身扶过她,推她上车。
姜琴不太想上车,脚步细细碎碎地不肯往前走,迟疑地扭头看夏言:“我想和夏言先聊聊。”
又着急保证道:“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就是想和夏言聊点事。”
夏言想起自己心脏急速衰竭前,姜琴也是这样欲言又止地问她:“夏言,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和你聊点事。”
她那时真的单纯以为她只是想语重心长地与她促膝长谈一次,借此化解她们那段时间里弥漫的微妙。
心脏涌起熟悉的不适感,夏言嘴角也勾不起什么礼貌的弧度。
“下次吧,我想回去休息了。”
而后对沈靳说:“你另外打个车送你妈回去吧,我先走了。”
拉开车门,上了车,让司机先走了。
夜风从开着的车窗灌入,吹得夏言眼睛有些涩,今晚哭得有些多,好在现在的心情没有初始时激动,只是情绪爆发过后还是有了些后遗症,心脏有些受累,隐隐泛着疼。她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没看到随后打车跟上的沈靳,并着车道看她。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下时夏言才看到一同下车的沈靳。
她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沈靳与她一块上楼,一起进的电梯。
夏言约莫明白他是在担心她,抬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笑:“我没事。你应该先送你妈回去的。”
“我给她打了车。”
夏言没再说话。
沈靳看向她:“明天还回公司上班吗?”
他不确定,她说的分开,是仅指情感关系上的分开,还是也包括了地理位置上的分开。
夏言轻轻摇头:“现在公司算是稳定下来了,周少辉也把紫盛的设计团队带过来了,设计部暂时不缺人。我想去外面走走。”
她抬头冲他笑笑:“活了二十几年,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安城。其实一直挺遗憾的。”
沈靳:“打算去哪儿?”
“先去……”夏言想了想,“云南吧,昆明,大理,丽江……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心花路放,感觉挺好的。”
沈靳:“一个人吗?”
夏言点点头:“我想一个人。”
沈靳沉默了好一会儿,喉结上下滚动了圈后,他哑声应了声:“好。”
问她:“什么时候走?”
夏言摇摇头,还不知道。
“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送你。”他说,“别忘了随时电话联系。”
夏言点头,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又冲他笑笑:“沈先生不用太紧张,我只是请个假,去散散心而已。”
沈靳也勉强勾了勾唇:“就怕夏小姐走了就不回来了。”
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又放开。
“我等你。”他说,还冲她露出了一个笑。
回到房间时,沈靳也收起了脸上所有强撑的笑容,心里的躁意让入目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可憎,大手一挥,直接扫落桌上的东西,“霹雳哐啷”的落地声让他有些怔,两手重重往桌上一撑,身体俯下,静默了会儿,又转身坐在了沙发上,背倚着沙发背,头仰向天花板,眼睛重重闭上。
无力感。
满身心的无力感。
沈靳发现,他不想结束,也不想让她走。
但他骨子里的强硬,面对她时根本无处使力。
他舍不得对她用强。
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失控让他觉得,对她放手是最好的安排。
只有几个月,其实放手……并不是……那么难……吧?
最后一个字从脑中掠过时,沈靳紧闭的双眼又陡的睁开,无力感更甚,无处发泄。
没那么难,但也没那么容易。
比他想象的更不容易。
他舍不得她难受,也舍不得对她放手。
锐眸从满地的狼藉扫过时,沈靳有些怔,他一向不是借外物发泄的人,刚那一瞬,他确实是失控了的。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的躁郁,沈靳起身,拿过扫帚,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将垃圾桶拿去阳台时,又不觉抬头看了眼亮着灯的隔壁,沉默了会儿,但没去打扰,回了屋里,胸口的躁意挥之不去,他转身从酒柜里取出酒和酒杯,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端起时,看着杯中轻荡着的浅色酒液,沈靳失神了好一会儿。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需要借酒消愁的时候。
头仰起,酒精沿着喉咙,一点点烧灼而入,一滴不剩。
杯子被重重放下,酒满上,再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沈靳喝光了那一整瓶的白酒,微醺,但不至于不省人事。
高大的身躯在沙发重重坐下,沈靳手揉着眉心,另一手拿过手机,摁亮,又摁灭,再摁亮,反反复复几次后,心一横,沈靳干脆摔了手机,重重地将它砸向大门,“碰”的落地声,手机背板和电池四散开来。
沈靳重重闭上了眼睛,不去管,也不去想。
他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光线刺得眼球发疼,针扎似的细疼也从大脑深处密密麻麻地传来,眉心微微拢起,眼睛睁开一道缝,又在光线刺激下闭上,手掌压下,再缓缓张开,阳台外的葡萄架落入眼中,压在眉骨上的手掌微顿:
“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都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爸爸,你说,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为什么一开始遇见的不是你?”
“我既希望你能记起来,又害怕你记起来后,变回那个我高攀不起的沈靳……”
“要怎么样才能忘了他?”
“我真的不想再记着他了。”
……
沈靳身形一个趔趄,移开压在眉骨上的手,四下看了眼,很快站起身,被酒精侵蚀过的身体有些不稳,他抬手扶住了墙,另一手狠狠揉了把眉心,脚步略不稳地过去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和电池,边拉开了门,去敲隔壁的门。
又是没有回音。
类似的场景相同的结果让沈靳耐性全无,一手用力敲着门,一手抓着门把,狠狠摇了几次,边叫夏言名字,屋里依然没有回音。
手里的手机也一直摁不亮。
外出开会的纪沉恰在这时回到,刚出电梯就看到几欲拆门的沈靳。
“这是在做什么?”纪沉皱眉问。
沈靳回头看到他,侧身退到一边,手掌微微往前一摆,做了个“你先”的手势。
纪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出钥匙开门。
门锁刚拧开,沈靳已用力推开了门,先一步进了屋。
夏言房门大开着,人却不在,房间刚被清理过,梳妆台前的化妆品空了一半,衣柜旁边的行李箱也已不在。


第93章
沈靳扫了圈房间后又很快退了出来, 又在纪沉房间和洗手间阳台也找了圈。
纪沉看着他在房间瞎转完,终于出声:“沈先生, 能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靳从阳台退了回来, 看向他:“夏言呢?”
纪沉踢了踢脚边的行李箱:“沈先生没看到我刚出差回来?”
沈靳看了他一眼,抬腿便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侧过身,手伸向纪沉:“纪医生,方便借个电话吗?”
也不等他应,上前一步, 冷不丁抽出了他掌中的手机。
“一会儿还你。”
沈靳边往自己屋里走, 边试着拨夏言电话,又是同样的关机状态。
手掌发泄似的往刚关上的门板狠捶了一记, 沈靳改而拨了夏言母亲徐佳玉电话, 边快步往房间里走,拉开抽屉, 翻找旧手机。
电话很快接通。
“纪沉?”徐佳玉的声音。
“妈, 是我, 沈靳。”沈靳出声打断了她,“夏言在你那吗?”
“去火车站了。”徐佳玉一说到这个就有点急,“一大早的突然打电话说想去旅游,人已经在火车站了,让我们别担心。你们两个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大清早的一个突然说想去外地旅游,一个电话一直打不通, 急死我和你爸了。”
“我手机出了点问题。”沈靳说,将抽屉里翻出的旧手机拿了出来,边拆新手机里的电话卡边问她,“她几点的火车,有说去哪儿吗?她手机怎么又关机了?”
“手机没电了吧,说是昨晚有事,一直在外面忙,忘充了。”
沈靳:“几点的火车?去哪儿?”
徐佳玉:“说是七点多,去什么云南的。”
沈靳偏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七点十五分,搭在旧手机电池上的手一顿,而后又无力地狠拍了一记桌子,声音重而短促,吓到了电话那头的徐佳玉。
“怎么了?”徐佳玉担心问他。
“没事。”沈靳敛了敛心神,“妈,我先挂电话,晚点再给您打过去。”
又补了一句:“我和夏言没事,您别担心。”
挂了电话,另一手也已利落地将旧手机电池塞上,背板滑入,指尖跟着摁下电源键,手机慢慢亮了起来。
沈靳大掌一扫,将手机扫入掌中,转身出了门,经过客厅时拿起车钥匙,开门、关门,经过纪沉房门口,手臂一甩便将他手机朝他甩了过去,“谢谢。”音落,另一手已跟着按下电梯键,一气呵成。
上了车,沈靳给沈桥打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安城七点多的火车都有到哪里的,到云南的是哪几个城市,具体几点。
沈桥还没起床,边打着哈欠边咕哝着问什么事这么着急,大清早的,还没咕哝完,冷不丁听沈靳冷凝着嗓爆了声粗:“你他妈别磨蹭,马上给我查!”吓得沈桥一个激灵,翻坐起身,看向手机屏幕上的“二哥”二字,从不说粗话的沈靳竟然爆了粗?
沈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扔下一句“三分钟后给我答案”后挂了他电话。
上班的时间点,马路上的车流渐渐多了起来,本就不宽敞的马路慢慢变得拥堵,尤其临近火车站的路段,沈靳困在车流里,有些寸步难行。
手掌焦躁地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眼睛不时看向腕上的表,秒针一圈圈地过去。
他还没走出这一圈的拥堵,沈桥的电话过来了,七点的时间里,安城只有一趟前往昆明的火车,七点三十七分发车。
沈靳偏头看了眼腕表,七点二十七。
马路畅通的情况下,从这里开车过去4分钟,停车场到火车站广播站跑步4分钟左右,意味着,即便不堵车,他火车发车前赶上的可能性也几乎为0。
搭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肘微微屈起,两掌在鼻尖下轻轻交叉,沈靳在赌,赌一个火车晚点。
林雨这辈子从没喜欢过任何人,可是看着并排车道里的敛眸静等的男人,深邃的侧脸逆在晨光里,不是学校里青春洋溢的少年气,而是岁月沉淀过后的沉敛从容,不显山不露水的锋芒尽收,她的心脏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在加快。
“沈总。”她忐忑叫了他一声,和他打招呼,“好巧。”
沈靳扭头看了她一眼,皱眉。
林雨嘴角牵出的笑意带着怯意:“沈总也要去火车站吗?”
安静而又欲言而止的样子让沈靳又想起了夏言,那五年婚姻里的夏言,总是淡淡的,安安静静的,眼神异常平和,话也异常的少。
他隐约记得,夏言曾呢喃着问过他,大家都说林雨像她,林雨哪里像她了?
是不像。
夏言的平和安静是骨子里透着的,自小养成的,不争不抢不闹,林雨的安静是小心谨慎的安静。
他偏开了头,不回应,也不理会。
林雨笑容僵在了脸上。
车流开始流动,沈靳侧眸看了眼表,七点二十九。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掌一收,沈靳直接将方向盘打了个半圈,退出了车流,转向一边的商场空地,停了下来,弃了车,转身便走。
太阳从稀疏的枝干下洒下,沈靳一身的黑色西装,穿过车流,避过人流,拨开一个个挡在身前的行人,快步往火车站方向跑去。
林雨的目光随着人群里疾步穿行的高大身影在转,敞着的黑色西装被风吹得一阵阵后扬,浓密的黑发也没了平日的严谨,林雨说不上怎样一种感觉,只是近乎痴迷地任由目光追随着晨光里穿行的男人。
沈靳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赶到火车站广播处时还是晚了点,七点三十八分,火车已经准点离站。
他站的位置,能清楚看到那辆有些年代感的绿皮火车正在一点点远离,那辆列车上,有夏言,也或许没有。
手掌用力地从额前头发中爬过,沈靳转过身,坚持让广播人员帮忙发广播寻人,找夏言,他在广播室等她。
沈靳在广播室等了半个小时,夏言没出现。
他不得不逼自己去相信,刚刚他看到的那辆远去的绿皮火车里,有从没机会离开过这座城市的夏言。
再一次的错过,没有尽头一般。
沈靳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臂弯里,在售票大厅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被摔坏的手机在掌心打转,她临走前可能给他打过电话,也可能是信息,只是这只被他摔成了几瓣的手机,没能及时收到她的讯息。
眼睛轻轻闭上,脑中是另一个世界里,餐桌上,两岁半的童童困惑地问他,“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好久没见过妈妈了。”
喉头有些哽,喉结在喉管里一圈一圈地上下滚动,沈靳睁开眼,偏开了头,看着进站口里送别的人群。
开学的季节,年轻的学生情侣一对又一对,拖着行李箱,牵着手,搂着肩,或相互凝望叮嘱,或哭或笑地拥抱告别,青春的脸上有甜蜜,也有不舍。
喉头的哽意更甚,沈靳站了起身,刚想走时看到室外候车厅大棚下站着的林雨。
林雨也没想到沈靳会看到她,她也是来送人的,她看到了他站在台阶上,失神看着绿皮火车渐渐远去时的样子,也听到了他的寻人广播,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平静的俊脸一点点被麻木的情绪爬满,直至一个人木然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羡慕又心酸,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沈靳目光只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冷漠移开了,回了车上,重新发动引擎,回到公司,沈桥被叫进了办公室,沈靳见他的第一句话:“为什么林雨还在公司?”
沈桥一下没反应过来。
自上次林雨被沈靳强行辞退又莫名留下后,林雨便被调到了行政部,负责行政类的工作,沈靳也没再过问,沈桥也就没去处理她的问题,没想着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沈靳突然问起,沈桥一下也愣住,忐忑看他:“林雨又犯什么事了吗?”
林雨没犯事,至少这个时候的林雨没犯事。
沈靳知道他是迁怒了的,夏言的死,最大的过错方在他,是他没和她好好沟通,是他没察觉到林雨的小心思,也没察觉到他母亲的手段,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事业版图的扩张上,而夏言也将所有的委屈藏在了她的平和安静下。
可是就算明知是迁怒,他也要迁怒到底,夏言不好过,他不好过,他凭什么要让其他人好过。
“让她收拾东西滚出去!”
前所未有的冷嗓,以及前所未有的狠厉,让沈桥也跟着心惊胆战,想到早上他电话里的爆粗,眼睛又忐忑看他。
沈靳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开了电脑,边问他:“安城到昆明最近的航班是几点?”
“我……我没查过。”
沈桥连应声都慢慢小了下去,好在沈靳没说什么,挥手让他出去了。。


第94章
林雨刚回到公司便收到人事部通知, 让她去财务部结算工资和遣散费。
突然的辞退让她怔了好一会儿,慌张求问, 她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会突然辞退她。
人事部只是奉命行事,给不了她答案。
林雨去找了沈桥,沈桥也不知道实情,支支吾吾地说是上面的决定。
林雨一下便想起早上,她和沈靳打招呼时沈靳的冷淡。
心里的打击被忐忑慌乱的情绪取代,她猜想是不是她的唐突惹恼了沈靳,或是因为她撞见了他的狼狈, 他不想让任何人窥见的那一面。亦或是, 从饭店聚餐那次,她为他强出头, 抽了她舅舅一个耳光, 他便在那时对她生出了忌惮的情绪,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狼狈的一面被赤%裸裸地展露在另一个女人面前, 尤其是当这个女人于他……
林雨急急打断脑中窜起的猜测, 心头有些臊, 为自己突然萌生那样一个没被任何东西证实的念头而羞窘,心中的百转千回被这样的念头占去了一部分心思,又害怕被人发现自己萌生过这样的联想,努力把走偏的思路导回来,她想起她突然被调离设计部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沈靳是在顾虑她和她舅舅李力的关系?李力是紫盛的人,她是李力的外甥女,他对她心生防备也是解释得通的。
沈桥看着她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又一会儿白的,担心轻推了她一下:“你没事吧?”
林雨摇摇头,迟疑对他说:“我想去见见沈总。”
沈桥不敢放她进去,今天的沈靳不太对劲,他对林雨的厌恶毫不遮掩,沈桥从没见沈靳对一个人的喜恶表现得这样赤裸,估摸着私下的林雨可能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他……他出去了。”沈桥委婉解释。
林雨明显不信,但沈桥在一边拦着,她也不敢强闯,骨子里的胆怯也让她做不出这种当众撒泼的事,嘴角不是很自在地动了动:“他不在就算了……”
“这段时间谢谢你一直在照顾我。”她朝他鞠了个躬,“有机会再一起吃个饭。”
柔弱的长相配上彬彬有礼的态度,沈桥几乎要放弃心口的猜疑,不顾一切地拦下她,带她去见沈靳。
好在他忍了下来,也微笑与她道别,看着她远去,这才回去和沈靳复命。
沈靳没什么反应,正在电话订票,下午一点多,飞昆明,而后飞大理。
这是最近一趟直飞昆明的航班,到那边已经下午三点,机场再到火车站起码还得半个小时,赶不上夏言的火车,她两点多就到了。
沈靳猜测夏言会直接转机大理。
她昨晚和他提起的那部电影,2011年的沈靳没看过,但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夏言一直很喜欢那部电影,以及那部电影里透着的城市文化,只是那时的她没机会出去走走看看,电影上映时正是她身体最差的时候,难产加上心脏衰竭,她身体差得风一吹就会倒,根本没可能外出。
下午昆明没有到大理的火车,沈靳预计夏言会换乘飞机,他在飞机上遇上她的概率起码百分之五十,但沈靳没想到,在飞昆明的航班上,他以近乎不可能的几率遇到了程谦。
头等舱就那么几个座位,两人还很不凑巧地并排坐在了一块。
程谦也没想到会遇到沈靳,目光在沈靳脸上微顿后又移开,胸口鼓噪着的东西慢慢平静。
上午无故被辞的林雨在受挫和委屈不甘下,将一切迁怒给了她舅舅李力,径直闯进李力办公室,他凑巧也在。
他还记得林雨为给沈靳出头泼了李力一身酒的事,那时的她似乎是和夏言一道儿的,估摸着和夏言关系不菲,也就假装随意地问了问夏言的情况,才知道夏言去了云南。
程谦说不上那一瞬间什么感觉,夏言去了云南,而他未来几天的行程安排也是云南。他要去一趟腾冲,那边与缅甸接壤的原始老林里盛产藤条,当地藤编工艺历史也悠久,他想去那边转转,发掘些能与“遇鉴”抗衡的东西,去李力那儿也是和他商量这个事来的,他没想到夏言也去了云南,这种可能在世界某个角落不期而遇的感觉让他胸口鼓噪得厉害,他突然开始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有缘分的东西在。
只是这种鼓噪在看到沈靳后都慢慢冷却了下来。
两人自目光短暂相接又平静移开后便各自落了座,互不打扰,这种状态在飞机渐渐进入巡航层后被打破。
沈靳偏头,看向他:“程总喜欢听故事吗?”
程谦眉心微皱,目光对上他的。
沈靳目光依旧是平静而深邃的,也不管程谦想不想听,已经徐徐道:“我和夏言是2011年9月3号,相亲桌上认识的,刚见面时并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女孩很年轻,也很静,话少,但不怯生,就是一种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平和安静,身体不太好。我们都有着被相亲的困扰,于是基于同一目的商量着在一起,9月6号,我们领了结婚证,没有求婚,也没有婚礼,平淡得就像一起吃了个饭。”
“这种平淡从那一天开始,一直持续了五年。这期间,我把宋乾送进了监狱,把安城实业从无到有,做到了与紫盛不分伯仲的规模,就像程总昨天分析的,我还在事业起步阶段,我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事业上,能陪伴她的时间非常有限,我甚至从没考虑过怎样才叫陪伴。在我的理解里,给她富足的生活,对婚姻负责,每天准时下班,一起吃个饭,而后在共同的小空间里,看看书,聊聊天,或者把当天没做完的工作完成,这就是生活。
她从不对我提要求,也从不抱怨,也没有任何的唉声叹气或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淡淡的,静静的,好像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她似乎就是那种不需要陪伴,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的女孩,这让我感觉很踏实,更加无后顾之忧地专注在事业上。
2014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她的身体并不适合怀孕,那个孩子是个意外,几乎要了她的命。生下来后我把她丢给了我母亲和保姆照顾,所有人都怪我冷血,都说是我担心她走了留下孩子可怜,所以不想孩子和她有太深的感情,甚至有人委婉地来劝我不能这么对她,那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强撑的精神里,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她根本没有精气神去照顾一个日夜折腾的初生儿。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女儿,是要长长久久地陪她长大的,而不是为了一时不舍,把命给搭进去。
她静养了一年多,身体渐渐好转,女儿的存在,让她把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我也越来越忙,忙着扩大公司规模,忙着与紫盛洽谈合作,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差也占据了我生活的一半,这些在我看来再正常不过的事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别有深意,我忙到没留意到生活里的流言蜚语,也没想过,要去向她解释我的行踪,她也一如过去那般,淡淡地、静静地照顾着我和孩子的起居,从不质问也从不刺探,更没有抱怨,直到那天,2016年4月16日,我刚和紫盛,和程总你正式签下了强强联合的合作协议,就在会议室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笔,我家人突然电话告诉我,夏言不行了,让我马上去医院。”
沈靳顿了顿。
程谦看着他微微转过头,深长地吐着气,棱角分明的侧脸绷得有些紧。
“后来呢?”程谦不禁出声。
沈靳扭头,看向他:“没有后来,她走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过分平静的语气,程谦一时怔住,看向他。
沈靳的面色很平静,一种死寂的平静。
“一句话也没留下。甚至在她临死前短暂清醒的时间里,我就在监护室外,她不肯见我,至死都不肯见我一面,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沈靳目光与他的对上:“程总懂这种感受吗?那种世界突然坍塌,心脏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感受,程总经历过吗?”
“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他看着他,一字一句。
“有多恨,就有多爱。”
程谦看着他不语,人明明依然是平静的,但又是不一样的,那样一双眼,又痛又狠,所有翻滚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那片深沉的墨色里,这不是他认识了十多年的沈靳,那样一个如佛般平和的男人,可是又是他。
他所接受的教育,所认识的世界告诉他,沈靳脑子出问题了,现在是2011年9月初,哪里来的2016年,哪里来的他和夏言结婚生子,甚至生离死别,可是那样一双眼,让他没办法去否定他的话,他甚至是倾向于相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