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林川的时间远远久于采蘩,自然而然随他动作,纷纷饮干了酒,一双双眼就瞧向采蘩。
“…”采蘩虽然不动,但感觉自己坐在大浪之尖,身后排山倒海的力量推涌向前。
哇——一片你不言我不语的沉默较量中,雅雅咧嘴大哭了起来,眼泪颗颗老大,骨碌碌掉出眼眶,“姐姐不能走,姐姐答应雅雅不走的,姐姐不可以骗人。”
采蘩顿时头大,该死,她忘了身边还有这个小魔星,年纪虽小但朦朦胧胧也能一知半解的姬雅。
“我没答应过。”她喃喃低语,再看小魔星抿瘪了小嘴,委屈抽泣比大哭更让人心疼。
如果说采蘩重生后的遭遇依然充满着不屑轻蔑和谩骂,姬雅却是第一个真心夸她漂亮的人。也因此这个小女孩让她冰冷的心能轻易卸下防备,是两世以来头一回想去疼爱保护的人。
林川多能看眼色,见此情形忙道,“小小姐别哭,采蘩小姐不会走的,她舍得了别人,但舍不得你。”
身后巨浪,头顶苍穹,一个不字卡在喉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在那泪汪汪的大眼下,采蘩支吾其词,嗯啊两声含糊着,“没人赶姐姐,姐姐就不走。”
雅雅不知大人狡猾,破涕为笑,拱在采蘩怀里撒娇,“爹和娘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姐姐不要去,陪雅雅在一起。”
可怜,采蘩没法不喝那杯酒,而且还得一滴不剩。人的一生会遇到克星。她是姬钥的克星,姬雅又是她的克星。
吃罢饭,大家到外头放爆竹烟花。采蘩带雅雅在亭子里赏闹,满耳一时咋呼喧哗。
“娘给雅雅买了两盏特别漂亮的转心灯说要过年挂,叫两个大哥哥先送回家,可我怎么看不到呢?”雅雅边吃着桂花糕,边晃着小脑袋东张西望。
采蘩刚开始没在意,再一转念便察觉到了,童氏曾让人先送一些东西回姬府。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物件,因为能交给别人送达,但也许可以发现些什么,毕竟姬明夫妇遇害之地已被破坏到无迹可循,这便意味着这些东西会是最后保留完整的遗物。
“雪清,帮我请林管事来。”孩童往往记性最佳又诚实,采蘩对雅雅的话上足了心。
林川片刻就到,“采蘩小姐找我?”
“林管事,雅雅说我义母在游历时买了花灯送回来,你放哪儿了?”雅雅怎么问,采蘩也怎么问,暂时还不能惊动人。
第59章 成谜?不成谜?收到?没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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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川一愣,“老爷夫人没送什么东西回来啊,每过两个月有一封家书,是给老太爷和老夫人报平安的,都直接入澄明堂。”
“一件东西都没有?”采蘩再问,不能疏忽半点。
林川看出她着紧,仔细想了想,但摇头,“没有。”
“那从前义父义母出远门有让人先捎东西回来的吗?”采蘩信童言无忌,坚持寻找着一丝希望。
“您这么问的话——”林川重重把头点,“有。夫人喜欢不同地方的特产,有时候买得多了就会先送回来一些。”
“怎么送?是自家的仆人,或是官驿?”如此一来,雅雅的话更可信了。
“老爷夫人出门一般不多带人,书信和东西都通过官驿送来。”林川答着,垂首不抬,心中疑惑采蘩这些问题的用意。
“是吗?”快慢且不去管,官驿来送要安全些,就算丢失了也会有交待,采蘩不疑雅雅,“最近可有驿馆的人来过?”
林川给了希望就灭。“不曾。会不会是雅雅小姐记错了?”只有这个解释。
雅雅竖耳听着,跳下来叉腰驳道,“我才没记错,娘让人装了两大箱子呢。”
“雅雅,你亲眼瞧见了?”采蘩轻问。
雅雅小脑袋啄米,“瞧得真真的,那两个大哥哥蹬大马靴,穿黑大袄,头上戴了毛耳帽,还有车篷插着大三角旗。上面画着一只大老虎。”细手臂囫囵一大圈,踮起脚尖,鼓胀了嘴,“那——么大。”
林川歪着头,绞尽脑汁在忆的模样,“采蘩小姐,府里确实没有收到过这两个大箱子。”
“会不会你那时不在。或者别人不清楚便送错了园子?”她买的点心就送到大房那儿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应该不会,驿馆给我们四房送过好几回大物件,都直接从偏门入。您也知道,这道门只有四房里的人能打开。即便我当时不在,有人收了肯定会事后告诉我一声的。”林川觉着送错的可能性不大,“要不我去问问?马上回来禀报。”
这事不能含混过关。采蘩说了好。
但一轮烟火熄过。林川回来仍摇头,“都问过了,没有人收过这两只箱子,难道还真要问大门门房?”
“不,暂时别问出去。林管事,你明日抽空去钥弟那儿一趟,把这事告诉他,问他如何打算。”采蘩心中大感蹊跷。
“我这会儿就去吧。”林川比采蘩还着急。
“别惊动了老人家。明天再去。”大年夜慌里慌张,落到盯着她的人眼中,不知道是否成了心怀鬼胎。
“是。”林川暗道采蘩想得周到。
第二日晌午,采蘩,雅雅和婢女们正玩跳绳,姬钥便来了。
“姐姐昨夜歇在墨月堂,睡得好不好?”他看似漫不经心,但林川不动声色挥手,周围就清静下来。
“挺好的,雅雅是个小暖炉,抱着她睡好舒服。”采蘩摸摸雅雅的头,嘱咐婢女们继续陪她跳绳。
雅雅乖喊哥哥,乐呵蹦不停。
姬钥坐在廊下远远看小妹跳,嘴里却说,“姐姐,我娘确实寄回了东西。”
“你也瞧见的?”采蘩哦了一声。
“没有,那日爹爹带我出门爬山,正好不在家。但我们回去后,娘跟爹说箱子寄了。要不是雅雅提起,我早忘了这事。”视线受回来,与采蘩对眼,“可我不明白就算有箱子,姐姐为何特意关心?我跟你说,我娘喜欢乱买东西,有些可能值钱,多数是奇怪无用之物。即便驿馆官差运送时弄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廊下就她和姬钥,采蘩自然没保留,“向琚说你爹此次远行名为游历,实则查案,被害一事极有可能与那件案子有关。”
“胡说——”姬钥第一反应并不好,但他很快冷静并陷入沉思。
采蘩也不打扰他,剥着瓜子仁,一会儿就堆起了小碟。
“到每个州郡爹都会带阮管事出去几次,我和雅雅想跟着,但他从来不许,只说不是去玩。我一直不信,还到娘面前埋怨,娘却和爹说一样的话。莫非就是为了查案?”以小大人的眼光看以前的事,姬钥突觉自己有多孩子气,“要是我能早点懂事,可以帮爹分忧,是不是他们不会被人害了性命?”
心疼雅雅的懵懂天真,心疼姬钥的老气横秋,采蘩苦笑,“小子,你能不能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才到这诡诈多端的人世十二个年头,同龄的少年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他却硬催生了羽翼。
“那你是怀疑娘寄回来的箱中有线索?”他原来不觉得箱子是多大的事。
“怀疑是怀疑,也存着侥幸希望找到蛛丝马迹,但再想,通过驿站送的箱子,你爹应该不会放案件相关的物件,否则万一遗失,岂非大事不好。而且,还有两处我不明。第一,向琚或者向家和这件案子的关系。第二,究竟是什么案子。要是不能查清楚,我不以为向琚可信,所以对他也不好说实情。”尽管向琚看上去不像坏人,可将她害死过一回的沈珍珍看上去也绝不坏。
“我说过。没准向家和我爹娘的死有直接关系,飞雪楼那些紧追咱们不放的杀手就是他们找的。”才老成,又复少年任性。
“那他为何要告诉我们你爹暗访的事?再说,昨天我跟他吃饭,整个百香坊都是向家的人,他随时能抓我实施阴谋。”还是块嫩姜,采蘩勾手指敲姬钥的脑壳,“我说他不可信,是怕他会否有别的目的。好比借你爹娘的事打击你们姬氏的地位,要么提升他们向氏。将它变成获取私利的工具,而咱们就让他当作垫脚石。记住,无事殷勤必有所图。至于他是主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保留。”姬钥脾性不小,“他没对你下手,多半让你美色诱惑住了呗——啊!疼!”
“臭小子找打。就我能诱得住神仙,你瞧得起姐姐。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呢。”打完撩下袖边,采蘩冷哼。
姬钥皱脸揉肩,“现在怎么做?我去驿馆问么?”
“恐怕你去也白去。”采蘩苦思一夜,已有主意。
“也是,若他们弄丢了寄件,问不出个所以然。”姬钥则另以为。
“你娘找得不是官驿。”虽然有主意,却未必是个聪明的主意。
姬钥诧异问道。“你如何得知?”
“雅雅说。那两个送箱子的男子蹬马靴穿布袄戴毛耳,马车上有一面虎旗,你觉得那是官驿吗?”她已经打听清楚。
“不是官驿,是什么人?”佩服她,居然想得到。
“两种可能,民信局或者镖局。”采蘩将装瓜子仁的瓷碟推过去,知道他爱吃又懒得磕瓜子壳,“我以为前者可能性更大些。如果是镖局。应该早送到了。”
姬钥抓一口嚼得香,“可是民信局会用虎旗么?”
“壮胆。”采蘩这点也不确信,“不管怎样,我想咱们最好从城中的民信局或镖局打听一下。民信局受官驿压制,不会有太多家,我去跑跑看。镖局的话,我不熟这里,你让林管事悄悄打听吧。”
“说半天,你就是想出去逛。”姬钥笑嘿嘿地,“姐姐,从今日起,我搬回墨月堂住了。所以,你去哪儿记得叫上我。”
“你祖母肯了?”有点突然,采蘩挺喜欢姬钥住得远,这样她自由,要不然让这小子给啰嗦的。
“肯了,雅雅说要跟你住,哭闹得老人家们烦了。她回来,我当然也要回来,否则两个姑娘家掌这么大的园子,万一有事。我可是长子。”瘦小的胸膛挺凸了,欲增强男子汉气概。离父母出殡只有一个月,他能留下采蘩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必须就近观察,以便及时调整最新策略。
采蘩眯着眼狐疑,“姬钥,你到底存什么心思?知不知道这时候你爹娘的冤屈才最大。”
“知道,所以我要抓到凶手为爹娘报仇。”爹娘不在了,谁还能庇护他和雅雅?祖父母毕竟是隔了代,五指难齐,而伯伯伯母们待他也还不错,可牵涉到母亲丰厚的嫁妆,难说没有私心。但他想他运气非常好,遇到了采蘩。从她救他和雅雅的命开始,从她答应送他们回家却不愿攀富贵的身份开始,他就决心当她亲姐姐。这样的决心随着一路走下来而越发坚定。
姬钥适时收敛了笑容,“姐姐,今日年初一,要去各房拜年,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民信局打听,好不好?”
采蘩看不出他的名堂,指着他鼻子,“姬钥,你要算计我,我接招。别说我欺负小孩子,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姬钥喊冤,“姐姐看谁都坏人,可我绝对不会算计姐姐。你救了我和雅雅的——”命。
采蘩端起碟子,踏出廊下,“小子,你就唬吧,我说了我接招,你等着。我要是输了,你知道我知道什么结局。”
姬钥用力嚼着瓜子,看她去喂雅雅,嘻嘻挑眉,暗道,“你输,你就留下。我输,你也得留下。我姬钥也不信,这么多天的姐姐都白叫了。”
爆竹这一波那一波响,最严寒的冬日就快被炸退了去,春息已醒,西风嗅到了繁茂的张扬,不由恐慌。
第60章 独一无二的一根麦子
大年初二,小雪。清冷的街道上行来一驾马车,悠悠地,合着年景。
驾车的,一人。坐车的,一人。
马车在一家大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红字黑底的匾,门板大敞着,往里瞧不见人影。
“小姐,保诚信局到了。”车夫跳下,搬了长凳,腰间顿现长剑。
走下车的是采蘩,“梓大哥能瞧见虎旗么?”
梓峰早看过了,“前庭有旗,只绣了保诚二字,没有虎形。”
“难道又不是?”采蘩微叹,“走了三家都说不曾接过义母的委托,这保诚是最后一家了。”
“还有镖局待查,小姐暂不必灰心。”梓峰劝慰。
梓峰是效忠童氏家主的剑客,调查姬明和童氏之死,他比姬府里的人适合跟从。采蘩一个婢女不带,只带了他走访信局。大半日跑下来,她发觉他很好用。一把长剑壮胆,一张肃面威吓,而且轻功也好,她跟人问话的时候,他把人家院子里外能探个遍,什么旗都错不过,还没人发现。
“待会儿老样子,我会找信局的人说话。你仔细找找。”虽然信局应该没理由隐瞒,但采蘩防飞雪楼快她一步。
“是。”梓峰眼瞳眯敛,“有人来了。”
采蘩走到门槛边,就见来人约摸十七八,灰衣布衫,个头不高但纤瘦匀称,一扎马尾发,用蓝旧方巾束紧,裤腿绑了圈圈布条,令小腿以上的裤筒膨大成桶。脚上的棉布鞋是那身行头中唯一新的。再看相貌,小麦棕的肤色,好像还没睡醒的细柳目,挺翘鼻,比起鼻子来有些略宽略厚的嘴线,双耳稍稍外扇,不俊不丑。中规中距的待客笑容。
“客人要捎信还是捎物件?我们保诚最讲…信誉,包送到…户,丢失…赔偿,那个…那个…”黑脸都能让人瞧见憋红了,一句话好似费九牛二虎之力。
要不是他前面说得挺利落,采蘩当他真是结巴,“小哥慢慢说。”
“…那个——”嘴突然一抿。下定了某种决心。“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实话,保诚信誉是讲的,要是老天爷保佑,也真能包送到户。不过风险其实不少,遇到天灾人祸,信或物件丢失了,我们无可奈何。索赔按照事先签的契来。但你也别想着能拿到多少银子。所以,若你要托送贵重物品,最好还是找官驿或名声响亮的镖局。”东家说,近来生意冷清,不管怎么样,先把来客诓住了再说。可他平日是最不会说谎的,今日轮值,暗地期许门口像前几日一样没人来,谁知不但来了人,还来了一身富贵的大小姐。
采蘩听得一怔,“小哥这是把上门生意往外推?”保诚信局,有点意思。
那伙计耷拉下脑袋片刻,抬起脸,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不是推,而是先跟你说清楚风险。姑娘无论如何要保诚接你生意的话,我们自当尽力而为。可我就奉劝一句,贵重东西真得别交给我们。”
采蘩实在觉得好笑,“小哥虽说诚心实意,作为客人感激得很,只是我要是你东家,会将你扫地出门。”
“我不会说大话,如果因此东家辞了我,我也不怪他。”伙计笑得有些腼腆。
行行有伙计,这样的伙计却天上地下独一个,要是真来寄东西,十有**会调头就走,哪怕别家信局其实和保诚差不多。
但采蘩打心底没法说他傻,“小哥是个好人,劳你提醒,不过我并非来寄件,而是打听些事。”
伙计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让开身来,“天冷,姑娘请随我到堂屋里说话。”
采蘩应着,瞧梓峰一眼,他脚步落到她身后去了。
“您随从不进屋?”不会说大话,不代表不机灵。
“马车在外头没人看着,他不放心。”采蘩心道,还不能小看老实人。
伙计再笑了笑,竟有一边的浅酒窝,而细柳眼弯成线,睡不醒的样子便不见了,反有些小俏生。
廉价的陈年茶,绿不清澈,秋黄秋黄得褪了嫩尖儿香,采蘩品茶的嘴最刁,不动声色避开茶杯,手轻放在桌几上。
“小哥是信差吧?我瞧你扎裤腿,鞋底边特别厚,要走远路的样子。”前世她目光短浅,只看东葛青云,今世将目光放宽广了,成就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第二种本事——对目标的人或事能极细致。
“姑娘真仔细,是,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要出城送件。”伙计没太在意到采蘩嫌茶次,咕嘟喝了一大口,舒口气仿佛茶多香。
容易满足。采蘩眼中有笑,“刚过完年就出远门,挺辛苦的,你家里人舍得?”
伙计的酒窝仍在,“我父母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大哥在外地赚钱,两三年回一次家。虽然大哥老托人捎银两给我,足够我生活,可我想这么下去总不是事,所以才当信差。”
“当了信差又如何?”有些事,有些人,即便是采蘩,也会很好奇。
“信差走的地方多,我要是收到大哥的信,就会先跟东家说好,请他安排我去离大哥近的州郡送件,那我一年就能碰上大哥两三回,比几年见一面好。”伙计酒窝酿出了甜。
采蘩瞧着心里又羡又酸,“你大哥有你这样的弟弟真好。”从来不知道别人的亲情能感动自己。她眼中开出一瞬雾花。
“我大哥才好,他嘴上说我干不了这份差事,其实是心疼我吃苦。”伙计呵呵笑着,“对了,姑娘不是来打听事?”
采蘩乍省,“是,我想问你们信局到不到通宁郡一带?”姬钥肯定了他母亲寄件的地名。
“到的,沿沅水而下,是常走的路线之一。保诚和通宁郡的四方信局是兄弟局,凡是走沅水入江。沿江再到康城,两头接送信件和物件,再由当地信局分派邻近地点,这么做就比寻常一家信局来去快些。”伙计说得挺详细。
“就是说四方信局接下送货康城的生意,若正遇到你们保诚的信差在通宁郡,便也有可能由你们运送。”这倒是个好方法,横竖要来来去去。节省路费和人力。
“不是有可能,而是肯定。只要送来康城的,我们的人又正好在,当然是交给我们负责。”肤色小麦,酒窝也小麦。
“四方信局的旗是虎?”采蘩问出来的时候,压根想都没想,也压根没什么期望。
“你怎么——”小麦酒窝不见了。被小麦色的双手捂住。糟啦糟啦。东家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人来问虎旗,绝对不能说。
“我怎么知道的?”如果小麦酒窝是笑得老实可爱,采蘩是笑得狡猾还一点瞧不出来,“小哥,我瞧你诚恳,干脆也跟你说实话。三个月前我义母从通宁郡寄了两箱东西来,可至今我都没收到。那边来人送年礼提起。我才知道这么件事,偏他们想当然是官驿,害我打听半天才找到你这儿来,因为仆人说装箱的马车上插一面虎旗。是四方信局吧?”
小麦的眼皮上下动,他不会说谎,嘴唇嚅动半天,无声。
“麦子,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客人换茶?”堂中突然进来一个干瘦老头,吊眼疏胡,花白头发在两边编了辫子,稀奇古怪的打扮。
“东家,这位姑娘——”麦子才起头,话却让采蘩截过去。
“我想寄些年货回家乡,来问一下价钱。多亏你这位能说会道的伙计,打听得差不多了,待我回去想想,要是保诚的价钱最公道,我就来做你老的生意。”采蘩起身。
干瘦老头乐得一脸跳皮褶子,“小老儿叫鲁阿,小姐放心,保证公道,送哪儿都比别家快。”
采蘩微笑过,在麦子来端茶杯时,暗中拉他的袖子塞进一锭银,低语两字便恢复正常音量,“谢谢二位招待,我会再来。”
出了门,梓峰看着她上车,“小姐,保诚的旗——”
“不是虎旗,但就是保诚的信差送了义母的两箱东西。”采蘩轻声吩咐,“走吧,绕保诚后门去。”
梓峰依言,吆喝着驱车快行。
在不起眼的小门前等了近半个时辰,采蘩心想恐怕要白等了,却听木轴子吱啊转动,从门缝里挤出麦子来。
“采蘩没看错小哥,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姑娘何姓?还有你义母娘家姓为何?”麦子先问。
“…”采蘩稍顿,答道,“我义母是童氏,我义父是姬家人。”避开。
麦子往门缝张望一眼,伸手掏出采蘩刚给的银子,“那就不错了。这还给你,我不收不明不白的钱。”再看采蘩张口,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东家不让我说,可我觉得客人都找上门来了,就不该装糊涂。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请姑娘别怪我东家,毕竟这件事并非保诚的错。东家只是抱着侥幸,而且豪门大族怎敢得罪,所以暂且捂着真相。”
采蘩听到赔偿,立刻锁眉心,“真相是什么?”
麦子盯她半晌,正色道,“运送走水路最便捷,但一个半月前我们得到坏消息,船遇到风浪沉了,两个信差大哥也失了踪,或许已经身亡。东家天天到老牛码头去等,希望是误传,可再没有打听那条船和信差大哥们的任何消息。”
如此说来,最后的遗物也没有了。
第61章 老牛码头会老牛
离开保诚,采蘩兀自想着麦子的那番话。货失人亡,时间上巧了些,难道也是飞雪楼的人下手?若是的话,那两箱里面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所以才对姬钥雅雅紧追不放。这么解释,很说得过去。
“小姐。回府吗?”梓峰隔帘问她。
应该要认定的事,不知怎么感觉有点浮躁,采蘩略沉吟,“不,去老牛码头。”拜年。
梓峰现在听她的,说哪儿就去哪儿。
老牛码头不大也不小,新年伊始,来船少,河面上孤零零一只渡船老大不愿意往对岸摇去。停船却多,几乎把码头泊满。船上人家以船为家,船在哪里,家在哪里。采蘩看到好些孩子在甲板上跑来窜去,一根坏掉的橹都让他们欢呼。
大年下,万家团圆,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爹。淡淡瞥开视线,将苦楚咽下去。五指卷紧,告诉自己,她这回的路会走对的。
“小姐,码头北边那片红瓦屋顶就是牛宅。”梓峰打听回来。
采蘩看宅门前围着三层的人,又是鼓又是锣,两头金火红辉的舞狮摇头摆尾,煞是热闹。她走过去时。其中一狮正攀向天叠的板凳。那么沉重一颗狮头让人舞得好不轻巧,俩人四腿配合得天衣无缝,咬开门匾上的红花结,取到红包浑然不费力。红花结变成长布幅铺下,是一句庆春的上联。再看另一狮,动作略显笨拙,狮头已经上凳梯一半,后腿还在地面徘徊。
人群中有起哄的。“行不行啊,不行就换人。”
又有人喊,“那可不行,没好彩头了。”
狮头不断回望,似乎抖急在催。狮腿不得已蹬了上去,可分寸没把握好,双足落得太后,竟晃荡起来。
“梓大哥,去帮忙。”采蘩并非纯属好心,初次登门,做点实在事胜过奉承百句话。
梓峰刹那走起来,借人群的推挤力三两步竟半腾跃而去。众人还来不及惊叹,他一脚踏稳了摇凳,右手抓住一只狮腿往上送。
舞狮得到外力相助,一切便顺利了,下联展开,红包咬进嘴里。
人们喝彩,泰半缘自梓峰的好身手。两只舞狮绕他摆了好几圈的脑袋和尾巴,好似感激,才晃颠进宅子里去。狮子进去,三圈的人也跟着进去。
梓峰不解地走回采蘩身边,“那些都是牛宅里的人?宅子瞧上去又不大,住得下那么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