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探出后脑勺,“小姐起了?”
“什么时辰了?”不怪她偏心,有花和无果如果掉进水里,她肯定先救无果。
“辰时刚过。”无果顿了顿,“小姐要饭,我没饭。”
兰生扑哧笑道,“我不要饭,你要饭。”
无果抓抓脑袋,不转过脸来却明显尴尬,“小姐要想吃早饭,却是没有。有花天一亮就出去了,我没看见其他人。”
“那丫头肯定伺候我娘去了,长此以往,不如把有霞或无晚要过来。你选哪一个?”兰生踏出门。
无果摇摇头,哪个都不选,还是有花的好弟弟。
兰生并不在意答案,打量一遍四周,“晚上看还好,白天看似鬼屋,修起来少说要两个月。你一个人也没瞧见?”两个月啊,可以小试牛刀的撞运感觉。
无果道,“没有。”
兰生心算,刚过辰时就是早上九点左右。昨晚老夫人说要一起用早膳,这时候却肯定过了饭点。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缺席,她娘如果想她去,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睡这么晚的。应该怕她饭桌上没规矩,反而在老夫人心里减分。
于是,她往院外走去。
无果跟,“小姐去见夫人?”
“不,吃早饭去。”好歹挂着千金小姐的名号,不等别人欺生。
无果静了,正长身高,一顿不吃饿得慌。
作为一个建筑系的好学生,方向感把握得很准,兰生沿着外墙下的走廊,不多时就来到南月府的正门前。
大门落铁栓,两个看门汉在门房里闲磕牙,其中一个听到脚步便站起来往窗外看,盯了兰生好半天没吱声。
“你来三个月了,人还没认齐?小心大总管削你!”另一个怪道,直身也看,眼也直。这谁呀?
“我是南月兰生,梅夫人的女儿。”自我介绍是应该的,全府见过她的人应该还没超过十分之一,“一早要你们帮我开门。”
一个怔,一个愣,面面相觑,然后抢着挤门框要出来,差点都摔个狗吃屎,又躬又哈得赔不是,说昨晚天色暗,没看清楚脸。
“这会儿认出来了吗?”人对她客气,她对人客气。
两人忙说认出来了。
“那就开门吧。”客气的最终目的在于此。
“…小姐这是要独自出门?”资历已久的门汉迟疑问道。
一手从身后拎出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无果,“毫无疑问,这孩子会长个头的,不过现在当我的护卫也够了。”
这苦哈哈要哭,看上去十四五岁大的小子能当护卫?门汉为难,“兰生小姐,别的小姐出门至少要带足五个以上的护师剑卫,虽是不成文的规矩——”
“既是不成文,我就算独自出门也无妨,更何况还带了一个。开门。”第三遍了,兰生凤眸飞眯,双手环臂。她是问题女儿,制造麻烦的时候应该不手软。
怎么闹呢?一人赏一个巴掌?会不会手疼?
门开了,她想得太多,行动力不足,大显威风的机会就这么又没了一个。

第37章 西施

“二位可知这附近哪有好吃的?”一脚踏出门,兰生回眸笑。威风没了,干脆“猪”了。
“从这儿往西,过五条街就能看到西市最好的大酒楼醉仙居,它那儿的醉螃蟹连皇帝都引得来。”一个说。
哦,不,任何招皇字的地方是跟她八字不合的,她道,“换一处,吃新鲜早点的铺子,来回半个时辰的步行范围。”
另一个举手,咧大嘴憨笑,“我知道!冯娘子粥饼铺,往东两条街进牛牯巷角,小姐要是找不到,随便问个路人就知,那里的红糯粥和酒糟肉豆饼坊间一绝。”
“这个好。”兰生往东去了。
那新来不久的门汉仍举着手,发现兰生走路一点没有千金小姐的娇弱,小臂朝前折直,肩膀配合着步子,不知怎么眨眼就弯过了街,便看呆了。他不知道这是一种运动,不跑不跳快步走,心跳一百以内,微微发汗,减少脂肪和恢复体质的简单却有效的锻炼。
兰生放弃练武功之后,将自己从前的一些运动习惯重新拣起,至少打好这副弱身体的底子。
老资格那个拍了他一掌,走进门里又走了出来,“看什么?别被人两笑脸就忽悠过去了,赶紧给主子报信!”
新来的门汉回神,忙跑进后宅传消息去。
而不多会儿,兰生就来到牛牯巷。也没什么难找,正遇到一群短衫粗汉边喊饿边说笑着往一条小巷子拐,她直觉和自己是去同一处,便跟在后面。
进巷子没几步,果然见一杆灰布旗一顶草棚,布旗迎风,上面无字,以墨画了一只碗一张饼,相当妙的意境。草棚连着一间小屋,屋上炊烟不断,应是熬粥作饼的厨房。再看草棚里,总共木桌四五张,一旁的长凳倒叠成了七八摞,是生意红火到只能无桌而食的架势。
这时早已过了旺忙,只有一桌客,但那群汉子往里一坐就是三桌,兰生和无果再坐一桌,棚子便满了。汉子们交头接耳,又嘻嘻哈哈,最后推出一个络腮胡。
络腮胡拍响桌面,大声道,“冯娘子,我们来了,快出来招待!”
是熟客。兰生不抢声腔,等主家露面。可见着了那个冯娘子,暗道上门汉的当。纤细一人儿,杏眼樱唇,头上碎花巾包发,身着棉布八褶裙,分明是粥饼西施。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铺子出名与粥饼好不好吃很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再一瞧,整个棚下的客人只有她一个女子,更有些确定了。不过,满棚都是香味,这么来了也是缘分,于是仍安稳坐着。
冯娘子在络腮胡面前站定,盈盈浅笑。
胡子刚才气拔山河的呼叫变成了猫,竟腼腆起来,一根手指头都不敢沾冯娘子,“兄弟们刚送完货进城,这几日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你把粥加厚些,再来二十张肉饼。”
冯娘子说声好,知礼不轻浮,又道,“我自制了些酱肉,要不要给你们切二三斤,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家去。酥软得很,老人孩子都可以吃。”
络腮胡忙指着桌边那些汉子,“他们都拖儿带口,我可没有,我一人吃全家饱。”
谁听不出这表态的意图,汉子们可不买帐,大笑着,还起哄,让冯娘子收他们老大当帮厨的。
“娘,还有一桌客人呢,你怎能放着不管?”灶屋里跑出一小小子,比桌高一头,七八岁,只有脑顶心留发,编着细长的辫子,冲兰生这桌大步走,却打眼斜睨络腮胡那些人,噘嘴撩牙。
汉子们却满不在乎一个孩子的讨厌,有快嘴的说,“三宝,我老大当你爹,这附近以后谁还敢欺负你?”
叫三宝的娃做了个鬼脸,“我娘就算再嫁,也得找个像我爹那样有学问的人,不识字的家伙就免了。”
“三宝别瞎说。”冯娘子柔声轻气,又对脸色或尴尬或不以为然的众汉道,“孩子不懂事,不过我确实也没有再嫁的念头,大哥们若今后还来这儿喝粥吃饼,就别开这等玩笑了。”
“不是不再嫁,而是干苦活的汉子配不上。想当我爹,少说也得是四象馆出来的。”三宝没注意自己已停在兰生桌前,咕哝的话全落入人耳。
“四象馆?”兰生问。
“这你都不知道?”她奇怪,三宝更奇怪,“帝都要从最好的学问,自上而下为无极宫,太极殿,两仪院,四象馆。”
“明月殿呢?”她的无知不至引一个孩子疑心,干脆多问一些。
“明月殿是为皇族和贵族女子们占算祈福所在,是女神殿,与太极殿并齐,属无极宫管辖。我看你好似什么都不懂。”三宝平常说话谁愿正经听,遇到个无知女,他也想展示一下,“大荣名术出三派五宗,以大国师为首的明月流,以钦天监为首的繁京派,还有不为皇族朝廷所用,民间力量却极大的天玄道。五宗为万支飞剑的昆仑剑宗,南北云海肝胆相照的二侠宗,治药炼丹不识酒肉滋味的清心阁,妙手回春圣医谷。”
兰生点了点头,十分受教,开口道,“两碗红糯粥,五张酒糟肉豆饼。”可以了,她需要把这些先消化。
三宝半晌才反应对方是点吃的,“我还没说完呢。”不给!
“肚子饿的时候,血都在肚子这边转,脑子空空如也,你说多了我也记不住。而且,你娘要过来了,你这么啰嗦可以吗?”欺负不了殿下们,兰生欺负小孩。
糟了,他娘要是发现他又跟客人说这些事,一定狠揍他。三宝回身就跑,边喊两碗红糯五张酒豆,却看到他娘走进灶屋的身影,才知受骗。于是,对兰生吐舌头翻白眼,鼻子哼喷了气,但也只好回去帮忙,毕竟生计要紧。
兰生随意看一眼邻桌。两个人,一人坐,一人站,皆背对着自己,看样子是主仆。怪不得三宝看不上络腮胡,冲他娘来的客人中也许比络腮胡好的很多。有得挑选,当然就可以抬高身价。虽然就她而言,觉得粥饼西施配经济适用的胡子男,小日子应该很不错。不由想到梨冷庵的假姑子贞宛,非要让自己的美貌成就什么,那也是旁人无法插手的闲事。
所以,就管自己吃饱了吧。

第38章 桌友

粥,糯香的,吃到嘴里满齿溢甜,有一种特别的甘津,却吃不出是什么来,回味无穷。饼,酥脆的,一口撕开层层薄皮,酒香糟甜,肉和豆酱打在一起,味道在舌头上也是层层不同,妙不可言。
兰生立觉自己错了。
这位不但是粥饼西施,也是粥饼食神,确有非凡的手艺,怪不得她可以理直气壮说不再嫁,怪不得儿子能帮寡母挑挑眼。不凭外貌,却凭技长,一辈子可以傍身的能力,男人自然成了可有可无。
碗空了,碟空了,她对冯娘子的看法已变,这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意义。
“结账。”今后有了个吃早餐的好地方。别看这些汉子五大三粗,说话像吆喝,一见妙龄女子就交头接耳乐呵不停,但不暧昧不猥琐,比贵族们更尊重女性。
冯娘子过来算钱,“二位客官点了两碗红糯粥五张酒糟肉豆饼,粥两文一碗,肉豆饼五文一张,共二十九文钱。”
七文钱是她吃的,二十二文钱是长身体的苦脸少年吃的。兰生看看无果。
无果立刻道,“小姐,我很能打。”
这位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兰生但笑,不承认养他太贵的想法刚刚确实似流星从脑中飞过,“谁怨你吃得多了?让你付钱呢。”
“…”无果一怔,“我的月钱都给有花了。”
兰生听到了乌鸦叫,要倒霉的前兆,因为她也是不带钱的主。特别是今日,没有有花在一旁啰嗦,身上连香袋香囊也没挂一个,头上用了根桃木簪。桃木不值钱,但做工值钱,却不知冯娘子识不识货。
冯娘子一听就知客人拿不出这二十九文钱,不禁蹙起眉来。粥饼铺开了不少年头,尤其名声打出去之后,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赖账人,姑娘家赖的,这位却是破天荒第一个。看她穿着虽素,质料显然上乘,不过人不可貌相。
兰生则决定拿桃木簪试试,摘下来,不顾一头乌发披散引起各桌注目,“冯娘子,我今日出来得急,忘带银两,这支簪子肯定不止二十九文钱,我拿它抵账,可好?”
冯娘子叹口气,目光从簪子移到兰生面上,语气柔和,“小姐,不是我故意刁难,只是从前吃了亏学了乖,如今铺子有一个绝不能破的规矩,不赊不抵,只收银钱。规矩若破,今后人人都拿物来抵,我这铺子就开不下去了。”
络腮胡虽然被冯娘子挑明了没可能,够义气,仍带着一帮兄弟声援,“这年头人模狗样太多,小姐拿根木头出来,不如找找有没有金银。别当人人是傻子,看你带着小厮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随便给什么都当值钱东西。这可是金阳帝都天子脚下,要想吃霸王饭当骗子也得有人在你后头撑着腰。说说,你谁家小姐谁人女儿,咱派人上你家取饭资。”
来了暄城,一天到晚让人当骗子,这城里每个人都是受着骗长大的?兰生好笑。
无果便道,“小姐,我回去取?”
络腮胡还没完没了了,“这儿又不是青楼,押个姑娘能当宝。走得一个是一个,小子跑了,留了大姑娘哭哭啼啼,冯娘子只能让她走,最后还是好心人吃亏。不行!”
无果不会为自己出头,但会为兰生出头,拍桌而起,“你说什么!”
“细皮嫩肉的小子想骂人都不会,这会儿该说你满嘴放屁才对。”络腮胡子却大笑。
“老大,这么看来两人还真是好出身。”一汉子跟着笑,众人皆哄。
兰生也笑,但微笑,只看冯娘子,“我是真不想坏了你的规矩,只不过如此僵着也解决不了事,不知冯娘子想如何呢?”
“不想如何!你白吃我家的粥和饼,我去报官就是!”三宝蹦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像义愤填膺,很兴奋的小样儿。
“三宝,别添乱。”冯娘子回头责备儿子。
“老板娘,结帐。”
热闹沸扬间,那对主仆却要退了。仆人转过头来,不过跟无果差不多年纪,大眼滴溜溜转,小鼻子小嘴巴,左颊耳下一颗红豆痣,分明是个穿着小厮服的丫头。难怪一声结帐,那般清脆。
冯娘子忙过去,“铺子里出了这等事,让客官闹心,对不住。您这桌是十五文钱。”
穿男装的丫头小手落,桌上多了一锭漂亮银元宝,约有一两重,娇声道,“我家公子今日胃口特别好,所以不必找,多的算赏钱。”
冯娘子连连道谢,手正要搭上元宝。
“这位公子,我与你算桌友,如何?”沉了够久的气,兰生找到解决之道。
人人循声而望兰生,唯那位公子不动。
“什么桌友?”小丫头表情可爱,眨大眼睛示不明白。
“同桌饭友。”凤眸盯着,兰生跟元宝的主人说话,“公子懂我的意思吧?看您的后脑勺就知是聪明人。”
络腮胡摸摸自己后脑勺,心想看相满大街都是,看后脑勺就知聪明的,头一次听说。
小丫头扑哧笑出来,“我家公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不过我还不知他后脑勺长得那么好。”
“豌豆,回了。”那位主子终于开口,说两字咳两声,嘶哑无力。
小丫头一手捂着嘴,一手冲外面招了招。就有两位大汉拿着竹竿走进铺子,将那位公子的座椅转过来,把竹竿往椅脚一穿,连人带椅抬起,往外就走。
兰生这才知道那人的椅子为何跟铺里的不一样,不过有人爱走路,有人爱坐轿,她也没放在心上,只知事情还没商量完,于是手也一挥。
无果点足,越栏穿到外面阳光地,再一点足,一个漂亮回旋,落在铺门前,双手各一块竹板,堵个正好。
“好身手!”汉子们喝彩。
三宝叉腰,“这又不是表演杂耍,身手再好,也是吃了我家的白食了!你们到底帮谁呢?”
阳光艳丽,天更蓝,草更绿,两翠板耀眼灼灼,但等那座椅上的男子回头,缤纷一切顿时苍白。
那人面青颊陷,双眼垂颤,一身云白锦衣如大麻袋,撑不起半分骨架。十七八,又好像二三十,难以断定的年纪。他似乎朝兰生这边抬了抬眼,却因光亮而再度垂闭。
这副病若膏肓的模样,让所有人静默下来。

第39章 死相

云锦衣衬云白面,青眉笼病,残息促生。
“我多给银子,因这粥饼值。小姐说…咳咳…”病公子咳一阵,小丫头送了一只玉葫芦上去,他推开,又道,“小姐要当我桌友容易,只是要我心甘情愿…咳咳…为你付了二十九文,也需值得…咳咳…”
三宝指着兰生道,“啊,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呢。原来看人元宝眼馋,要他帮你一道付了帐。”
众人才知兰生攀桌友的目的,个个张嘴结舌。从没见过这样的,对一个付多了的客人,要把自己的帐归进去,该说厚脸皮呢?还是聪明呢?
冯娘子暗地想了想,却也是,自己收了一两,当成两桌一起结的帐,还有盈余,真不用计较了。不过,听那位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帮人白付。唉——平日这时铺子早打烊了,莫非过了吉时?
兰生笑颜明朗,令众人但觉盖过突来的苍白病气,“我擅看面相,公子眉宇病气环绕,面瘦颊苍,却都是残根,不日将会痊愈,恭喜贺喜。借此吉话,换公子元宝中的二十九文值当,可否?”
人人心道,这不是胡说八道嘛,明明是病重无治的样子。但没人真敢开口指兰生乱言,天子脚下骗子多,但高人也多,说得又是讨喜吉利话。要说不对,便就是咒那公子快挂了。这谁肯干?齐刷刷的目光从兰生再转到病公子身上,都好奇他会说什么。
病公子看着像闭目养神的双眼眯成了隙缝,没有乌光,只是两条白。
“公子这是在翻白眼?”兰生问。
一铺子的人差点倒地,那明明是病得快不行了,她怎么会当成翻白眼?
“咳咳…虽听小姐信口开河,倒不至于对善意的好话翻白眼,只是我目力不好,这样能稍微看得清楚些…咳咳!”这回咳了好一阵。
小丫头满面忧心,拿着玉葫芦跺脚,道,“公子别跟她啰嗦,快到吃药的时辰了,再不回去红豆会骂我。”
“那么,公子自认要死了?”众人的眼神看她那么不可置信,兰生坦然。生死常态,生则喜,死则忧,不用避讳。
“在下确实不久于人世。”病公子也坦然。
“是么?”兰生又起一念,仍不忌口,“既然公子活不久,今日就当作件善事,死后可转生长寿。”
这两人论着生来死去,面色不变,却让周围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豌豆丫头气得说不出话来,冲着兰生,“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居然咒我家公子爷!”
“豌豆。”病公子闭了眼,似乎将咳嗽忍住,好一会儿才道,“这位小姐不曾咒我,是我先说自己活不久的。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与其怕等,不妨乐迎。”
“公子心如海。”兰生由衷赞。
“我久病,心自小狭隘,不敢当小姐夸奖。这么吧,比起做善事——”突然急促呼吸几次,好不容易平复后,病公子接着道,“小姐的桃木簪可卖与我,我愿付二十九文。”
兰生不语了,凤眸敛紧,但觉这病怏怏的公子捉摸不透。
豌豆道,“喂,我家公子愿买一根破簪子是你今日好运当头,你不肯就算了,快叫这小子让路,否则——哼哼!”
这粒豆子和她家那朵花有一拼,难道大荣是丫头当道?兰生一笑,想那么多做什么,她刚才已经就提出簪子抵饭钱,抵给病公子也一样。当下不多说,拿起桌上木簪,亲自送到病公子面前。
豌豆拿出帕子,一脸嫌弃,“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常洗头,脏兮兮的东西我家公子怎么能——”
众目睁大,见竹椅上那位公子伸出手来,不但拿走了兰生掌心的簪子,还放进怀袋里拍了拍,让人冒出他似乎确认了妥贴才安心的奇异感。
豌豆嘟着嘴憋红脸,让自家主子当众剥没了面子,最后垂下脑袋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没人听得清说什么。
兰生也怔然,那人瞬间触过的指尖在掌心化开冰凉一片,感觉皮肤泛出青色,再一看却无异常。她发挥沉得住气精神,满面微笑,忍住擦手的冲动,用袖掩了。
“豌豆,数二十九文钱给小姐。”病公子丢下一个钱袋,侧过脸去,不再看任何人,吩咐抬椅子的汉子走了。
“你!”豌豆对兰生再哼,“回家烧高香谢今日如此走运吧。”很不情愿啪啪啪在桌上堆了二十九个铜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然后昂头挺胸也走出铺子。
少了两个人,但铺子里就好似空了一般,无人说话。
还是三宝这不长记性的娃,跑过来把铜板都收进衣兜里,凶巴巴赶客,“你俩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不然见一次就拿烧火棒撵一次。”
兰生在太阳底下走了老远,打破半日沉默,“无果,女送男簪子可有什么说法吗?”她不会犯了道德风气的错误吧?好比丢块帕子给男子就是私定终身啥的。
“小姐是卖簪子。”无果起着一种重大作用,万事跟他的苦脸比起来,都是甜的。
兰生果然心情好了一点点而已,“也对,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钱货两讫。可是,我怎么就是觉得不能舒畅呢?”
“小姐刚才抢了我半张饼。”无果道。
说她吃撑了噎得?兰生道,“无果,刚才我还当你是开心果来着,这会儿我打算饿你两天。”她是小姐欸,看别的主子那么拉风,自己为何混得那么怂?必须改!
无果脸色不变,苦哈哈的。
主仆二人回到南月府,还是那两门汉当值,直道老夫人发话,让兰生小姐一回来就去主院。
兰生就想,是因为自己没去请安,所以要找她训话了罢。但等她到了主院,事情却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南月府的女儿们有三个是女官,最小的南月莎也要去明月殿学习,出门不像别家千金受限制,只要报过长辈,带齐了人,正经车驾出行,还是比较自由的。而她没能早起,本来就是邬梅的私心,只说她水土不服便掩过去了。后来老夫人派人请兰生,这谎话拆穿了,但已没人在意。
因为,有件事比兰生出府填饱肚子的性质要严重得多。

第40章 挨霉

出事的,是有花。
兰生一进堂屋,就见她在地上趴着一动不动,两旁有凶恶婆子持杖交叉在她身侧。跟进来的无果眦目欲裂,一张苦脸顿化恶鬼,冲上前去就要对两婆子挥拳。
兰生至今没见识过无果揍人的本事,就心底而言是相当期盼“评估”他的真功夫,但有花屁股已被打成肉饼,再失了无果,她就不能出门了,于是她道住手。
无果动作一顿,两个婆子却让他可怕的罗刹面孔吓得魂飞魄散,扔下棒子,连滚带爬到一边发抖去了。
老夫人在正座上冷哼,板着脸道,“你手下丫头小子都十分不懂规矩,平日怎么也不好好教?”
兰生但福,随即看屋里都是些什么人。老夫人和她爹娘之外,见到神情动不动就得意的南月萍坐在一妇人下首。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规矩的五官规矩的坐姿,双眼锐利又半遮掩地盯着她。她想多半是雎夫人了。雎夫人对面是另一个妇人,年约三十四五,标准的美人儿,衣上有蝶,应该就是蝶夫人。蝶夫人之下坐着一个少女,十四五岁,略带稚气羞涩的模样,大概是南月莎。
兰生的目光又落在老夫人左右。左手那女子容貌明艳,如雨后彩虹让人眼前一亮,但气质清冷而远,与南月萍任性般的傲慢不同,此女仿佛冰雕玉琢,虽亮丽却碰触不得。她猜是天女妹妹南月金薇。而右手的女子似乎比南月萍还小,介乎十五六岁之间,双眼清澈,五官精巧。然而,虽与南月金薇的沉鱼落雁之美不能相比,胜在天真无瑕的气息,能令人一下子跌入她的纯净之中。南月玉蕊,圣赐慈恩圣女之号,初次印象很吻合。
兰生最后看了看邬梅,发现她娘的鬓发结成一绺,很明显湿了。但她娘的神色很安定,反而她爹沉黑一张大叔俊面,对每个人都似乎怒气冲冲。再想到有花挨打的理由,她放进心中。没人让她坐,她自己找椅子坐,却也不言语。梨冷庵外,面对一群“狼嚎”,她都能寡言对峙,当然不怕这些家里人。
多数人以为兰生或气或闹总要辨上一两句,想不到半晌也没等到一个字,想看好戏的热络气氛就僵冷下来。而最先发问的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接着说,毕竟兰生的沉默也可解释为乖巧。
不过,这种时候总有爱出头的。
南月萍自恃受宠,如今又是她娘管着家里事,把自己当成了嫡女一般,大大咧咧开口道,“兰生姐姐,祖母问你怎么教的丫头小厮,你为何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