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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四郎的朔今园在东,她住南边亲戚区,家宴则在北面赵老爷子的老潭院,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呃——
一点小意外,可以忽略不计。
意外,其实只是夏苏的意料之外。
她做事谨慎,虽说延了三日行动,并非在家坐等,两回夜行下来,才决定这晚要走的路线,而且还向泰婶打探得十分清楚。
赵子朔只有两名贴身小厮,一名外住的管事,几名不宿园的男仆,一些日间打理的仆妇,看园门的是个十三四岁家生小丫头。
因为三个月来的头回家宴,赵子朔很大方地带着两个小厮一道去,又给小丫头放了假。
今夜,除了到点会来巡护的院师,朔今园应该就是一座空园。
应该,却出现了不应该的情形。
当夏苏轻悄落进墙内,猛见两个人立在门旁说话,连忙蹲到花坛后。
她离着挺远一段路,故而也听不见说什么,只看出来是两个丫头,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腰带上垂着什么,一闪一闪发出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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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么!

第12片 梁上双君

还以为有人留园,夏苏正思忖接下来怎么办,那两人却走了出去,给园门上了锁。
丫头瞧不见行如风轻的黑衣人,而夏苏只是掐时刻早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意外实在小得不值一提。
倒是园里明灯点得铺张浪费,让她大伤脑筋。
轻功再好,明光之下仍会露出形迹,而且赵子朔可不是赵青河,这位长子嫡孙的住所,园大屋大,回廊迭宇,曲桥荷塘,大概要备着成家立业开枝散叶,只因他尚未成亲,又专心读书,才不喜欢放太多人。
夏苏从屋顶俯瞰过,头一回进来这里,又不好见光,尽管泰婶以一手医术结交了不少管事媳妇和婆子,打听朔今园里仆从人数和分布状况实属小菜一碟,但这么旷亮,无处藏身,令她心里发虚。
双手捉紧包袱布条,心虚没有影响夏苏的决意,当下拾起几枚石子往明光处打去,同时借稀落的花树山石迅速穿廊。
石子啪啪作响,本似风轻的影子,在明灯照耀之下,犹如怪鸟掠过,确实难掩踪迹。
好在,不起任何人声,只是惊动了几株秋早金菊,无风自摇。
夏苏缓吐一口气,既确认无人就不再顾忌,从内园走主道,明暗不拘,直直奔入赵子朔的小楼。
藏书阁,读书屋,待客堂于一楼,而起居室在二楼。
她推门进入起居室,一排楼檐琉璃灯盏令屋内无光自亮,格局尽呈眼前。
满目皆书,一室墨香,说是起居寝屋,却更像书房,书桌就有两大张,其中一张桌面堆砌着一撂撂写了字的纸。
神童也需要努力?
顺利进入这间屋子,让夏苏有闲心,还能莞尔一笑。
随即,她绕过格物红木隔断来到内室,笑意更深。
一床一桌一卧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岁寒三友》。
夏苏跳上八仙案,将画取下铺桌,又解开身上包袱,从一堆零碎中找出一盏拳头大小的玻璃灯,点亮后罩上小瓷屏。
幽幽光色冷青,且只往前走,还可以调节亮度,烟熏味极淡,像书墨香。
此灯从海外来,贵比黄金,灯油更是有钱都买不到,是她离家时带走的,唯一一件娘亲遗物。
因为太珍贵,夏苏用起来也省,照过一遍就熄去。
这幅《岁寒三友》是纸本,并非仿作所用绢本,画风极具赵孟坚笔法神韵,问题就在于这等清涓笔触欠缺一些独我灵气,若不熟悉赵孟坚的画作,鉴定不易。
不过,夏苏还有别的鉴法。
她搓着冰凉的手,直至感觉指腹达到最佳敏锐,然后伸手至画纸前,闭目,以食指中指触画,时而似蜜蜂频密振翅,时而似轻羽刷过。
待睁眼,已笃定纸张为南宋年代,并非特意作旧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显著,但仍有年头了。
灯下不见层叠摹仿的痕迹,再加上全补笔法欠呈自然,确是赵孟坚真迹。
夏苏自幼习画,对各代名家之长短弊胜如数家珍,何况她虽未见过《岁寒三友》,却见过赵孟坚的《春兰》。
由《春兰》立刻回想到那个家,不禁遍体生寒。
虽有金山银海,瑰宝奇珍,却也污秽奇臭,阴险恶毒,亲非亲,情无情,一块肮脏地。
不想,不想,夏苏甩甩头,从包袱里拣起量绳,并将几十样尺寸一一记录,又取一小幅白纱绢,铺在画上,用粉笔作好标记,再在松竹梅上洒一层银粉,盖上吸粉纸,扫下银粉…
如此不厌其烦,只为反复拓下精确的外廓。
最后是印。
印有两枚,“子固”和“彝斋”,是赵孟坚的字和号。
她书法不强,只能用透描法摹下,但纸本画易凹,必须掌握好力道,还得描精准。
看似最简单的地方,手心却一直紧张冒汗,居然还有些心浮气躁。
描完后,感觉并不好,夏苏擦着手,还想着要不要再摹一遍,恍然不觉一道黑影溜过偏窗细白绵纸。
忽然,有笑声人声传进耳中,夏苏才发现自己耽搁太久,府里已经散席,赵子朔他们回来了。
把画挂回去,七手八脚收了东西,她重新背起包袱往外走。
声音尚远,自觉慌而不乱,却在看到外间书桌前有人时,变成大惊失色,还立刻收起一腿,要向后点蹬——
“别撞到屋主那架子的宝贝收藏,不然会很难收拾。”男子手上翻着一本书,虽然背对夏苏,隔着绵纸的灯色,映得他一身秋水云锦明动。
夏苏一眼便认出了这套衣物,更何况,还是自己头一回花钱,给男子买得行头。
“赵…”青河!她低呼,及时住嘴,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诧异。
他为何,何时,怎么在此?!
赵青河转过身来,手里慢慢扇着一张薛涛笺。
他明明是冷锋毕现的硬相,从前发花痴时显蠢,如今笑了,反而森然无情?
夏苏眨眼之间,错过赵青河的敛眸。
那对眸子里,其实已不森冷,却是笑入了眼,好整以暇。
“梁君不走么?”
她不姓梁!夏苏全身乍毛,仿佛每个毛孔都能射出箭来的状态,一只眼珠子盯着房门,一只眼珠子盯着赵青河,估计下来,胜算不足,还有点腿软。
她肯定比他跑得快,又绝不能小觑他。
从前他也就这身蛮劲拿得出手,现在还有了脑子。
至于开多少窍,很有深不可测之感。
“梁君不必这么盯着我,毛骨悚然哪。”
他佩服她的是,胆子那么小,却做那么胆大的事,明明此时怕得要命,又有士可杀不如可辱的神气。
“如你所见,我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和你一样不请自入。所以跟你打个商量,你来过的事我不会告密,你也当从没见过我。如何?”
夏苏心想,对啊,赵青河与赵子朔不熟,跑进别人寝屋里乱翻,岂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实说,她打扮得像个小偷,其实只来看画而已,倒是赵青河,衣冠楚楚,无声闯进来,在赵子硕书桌上翻来翻去,实在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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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片 你颠我倒

虽然很好奇很怀疑,夏苏仍明白轻重,马上就朝门口走。
顾天顾地,先顾好自己。
“望君夕亭独坐,菊千重,寞千重;忆君青湖相随,琴铮铮,悦深深;盼君落栀明子,瑟鸣欢,心鸣欢。”
夏苏回身,瞪目,看到他是照小笺念出来的,鸡皮疙瘩立时消褪。
她胆子小,千万别拿恶心东西吓唬她。
“梁君走之前帮我个忙,这首词是什么意思?”赵青河继续摇着小笺。虽然失忆了,脑子应该比从前好用,看到诗词却立刻感觉很没辙,明明可以写清楚的句子,非要弄得又短又难懂。
夏苏本不想理会,但对他念得东西大不屑,声音粗嘎,也掩不住厌气,“算不上什么词,不过约人明晚子时私会合欢的情信罢了,如此露骨,真是——”
憋半晌,骂不出“不要脸”三个字。
“地点?”赵青河连连点头,很虚心受教。
“大概和栀子花有关的名或景。”夏苏说完,以为这回可以走了。
但听赵青河又问,“梁君来时,可曾见过任何可疑之人?”
夏苏脑海中立时闪过那两个丫头,竟想都不想就回答他,“有一个别处的丫头来过,和可能是门房的小丫头说话。我没看清脸,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腰间系了蓝亮的佩饰。”
“多谢。”
赵青河的客气也让夏苏十分得不习惯,她张了张口,只是干巴巴地,发不出声。
“我给梁君提个醒,这时赵子朔应该进了园子,你最好从内屋的窗子攀下去,走这扇门或会撞个正着。”赵青河这才“好心”指引。
夏苏顿悟,“我若不帮你,你也不会提醒我?”
“得到,必要付出。”赵青河看那对眼珠又开始转来转去,强忍住笑,“今日刚从我义妹那里听来,现学现卖,如果今后与你有缘再会,我可同你细说。”
丝毫不知自己被看穿的夏苏,觉得赵青河的脑子不止开窍,还开了洞,跟个小偷约再会,还细说。
要不要烹茶煮酒,跟小偷聊通宵?
小偷。
梁上君子。
原来这么个梁君。
她心底嗤之以鼻,另一面却不由自主信任他,改由窗口跃出,从楼后走了。
赵青河一边捕捉着夏苏离去的悄音,一边将纸笺归了原位,又靠在窗前,长指轻拨一条缝隙,见赵子朔已到内园。
他也不慌不忙,行至雕花格架下,蹲身歪头,无限贴近地板,确认夏苏的足迹已清理,而从门口到书桌那行女子大鞋印保留完好,才直起身入了内室。
隐隐听到有人大呼藏书阁有亮灯,霜冷漆夜的眸子漠寒不动,一切在他计算之中。
只不过,挂歪的画,落银粉的桌,空气中淡淡的烟墨香——
完全留给他一个烂摊子收拾啊。
那谁谁,摹画的水准无疑非常高,但作案的水准,绝对有待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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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夏苏发觉,和赵青河碰面的次数有点频繁了。
院里就这么几个人,都知道她白日里睡觉多,晚上精神好,无事不出家门。
穷家的好处在于人心简单统一,除了赵青河当她是个使唤丫头,泰伯泰婶和大驴皆认她义女半主的身份,虽忌讳少主而唤她苏娘,却不会差使她做活。
从前赵青河挑这件事来说,夏苏大咧咧不睬,实在忍不了,就夹枪带棒敲骂他一顿。
笨脑袋哪及她伶俐,每每败下阵去,就能安生两三个月。
昼夜颠倒的作息,如此顽强,养成。
如今她当然没改变她的习惯,所以碰面的时候多是晚间,还不是一般昏暮上夜,而是人定,子夜,荒鸡这些夜半时分。
前几日,夏苏忙着作画,半夜出来透气遛达找吃的,遇上赵青河,也只当没瞧见。
他亦不会打招呼,或在院子里练武,或在堂屋里喝茶,不过更多时候,却是待在那间荒废很久的书屋里——
看书!
两年来,不曾看他碰过书,更不提他对读书这两个字过敏,一听就会变得暴躁,就算他娘劝读也一样。
他将一箱子古书画送进当铺的那日,正是泰婶劝他少和市井混棒们近乎,多和赵府里的少爷们来往。
泰婶一时劝起了兴,漏嘴说到读书考功名,他就化魔了,一箱子扛走,空身人回来,还赌气说虽然当了八百两银子,他都给了心上人,看今后谁还跟他提读书。
泰婶为此伤了心,大病一场,待身体好了,再对着看他出生长大的少爷,沉默居多。
不过,赵青河现在的大转变,最高兴的,就属这对老夫妻俩了。
至于夏苏,并非她关心他做什么,皆因他到哪里都开窗开门点亮灯,小小的院子避不开视线,总落在眼里而已。
这夜就是。
画出最满意之作的夏苏,伸展着腰臂,出屋觅食,却见西廊书房敞亮,窗子大开着。
那人靠坐书柜,一手书,一手辞典,身旁堆着书山,身前铺着一叠纸,笔墨伺候,真像那么回事。
锋眉青山,眸深墨,专注的神情俊冷清狷。
他的五官面型属北人,粗棱刻显,雕高掘凹,分分明明,自然比不得南方男子谦和温玉,却有天地男儿的气魄,加之身材高大挺拔,是另一种张狂隽美。
原本被笨脑瓜子牢牢封在厚厚的愚垢之下,如今连一张脸都跟着出土放光了?
夏苏瞧着这么一个人,突然感悟绘画中神重于形的精髓意义,可见神恶则形恶,神俊则形俊,外形可随心神变化而变化。
夜风吹冷身上那一点点屋暖,只披一件外衣的她不由哆嗦,惊觉自己看呆,连忙垂眼检讨自省,将身体慢慢缩进无形的龟壳,挪去厨房。
这人真考到状元,与她又有何干?
更何况,他看得都是什么书啊,骗骗读书少的人罢了。
啪嗒啪嗒…
见他扛了一卷篾席出来,铺在院中叶子快掉完的老榆树下,她立刻盯住那双光脚,这么冷的天汲木屐?
啪嗒啪嗒…
她捧着筷碗,等饭热时无聊再瞥外面一眼,人又不知搬什么去了,但席子上多张云榻方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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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本来是3000字一章,因为文短,改成2000字一章,所以会有分割线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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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片 同一条船

啪嗒啪嗒…
夏苏朝天翻眼,不看不看,她吃她的饭,他要树下乘秋凉,那是他脑抽。
啪嗒啪嗒…
怎能有那么多东西好拿?
夏苏不小心描到——
真是不小心的,却是一怔。
不知他从哪儿找出来的元宵灯,正往树上挂,穗儿流转,走马游画,几款精巧的式样,灯色各异,煞是引人。桌边红陶封小炉,温出了酒香,飘到她鼻子底下,闻出新酿桂花。
一座穷院,原来只要肯花心思,也能制造一方好景出来。
夏苏耷着脑袋,很郁闷,很郁闷。
可是,吃了几天没滋没味的饭,一旦勾出馋虫,只有美食美酒才能治,不然会死人。
她不想死,所以她一边很郁闷自己没节操,一边很勤劳炒了两盆菜,盛了两碗饭,慢吞吞行过去。
当然,到了这份上,脱鞋入席是理所应当。
“妹妹不要板着脸,横竖也坐下了,与其郁闷,不如开心些。”提起红陶酒壶,赵青河为夏苏斟酒,动作行云流水。
夏苏想不到他会为她斟酒,缓转着温热的杯子,定看他一眼,将酒一口饮尽。
“原来妹妹好酒量。”赵青河笑着再斟。
夏苏看不出赵青河一点不情愿,憋了好几日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是摔没了记忆,而是鬼上身了吧?”
赵青河手一顿,随即哈笑,“没错,赵青河不再是赵青河,是某个孤魂冤鬼,上了这具还存一口人气的身。我想想啊,我原本叫什么来着…”
他原本希望自己早日想起过去,如今反而不想了。
这口气,却实在又是他。夏苏不笑,开始默默夹菜吃。
赵青河见自己的笑话逗不起笑,耸耸肩,也吃起菜来,却不沉默,“恭喜妹妹完工了。”
夏苏抬起头,嵌深的那对漂亮眼睛如宝石璀璨。
“看你今夜出屋伸腰拉胳膊,不似前几天躬个小老太的背,若非完工,怎会一派悠闲?”
还有,屋里熄了主亮的灯,她披衣而出,是吃完东西就要睡觉的感觉。
以她这几日天亮才睡下的习惯,突然改变,应该是因为她完成了《岁寒三友》,大概明早还会外出。
所以,他这是给她庆祝?夏苏张口,道,“我完工,跟你有什么干系?”怪哉。
“当然有干系。妹妹是咱家一根大梁柱,顺利完工的话,很快就有进项。有进项,就能开支。”赵青河笑声变嘿嘿嘿,“我想买书,笔要置新,还有纸…”
夏苏眼睛眨大,“赵大老爷不是让你担当府库护队,每月十五两银子?”
梁柱很重,她细胳膊细腿,顶不起来。
“我考虑再三,还是推了。”
“推了?”那个装腔作势,不用花力气,她都能干的职位,十五两如同天上掉下来的。
“推了。轮白日的班,肯定不行。轮晚班,我就没工夫做自己的事了。赵大老爷虽是一片好心,替我安排这份差事,我却不好意思白拿银子。”他发现她的眼睛,和小耗子眼小乌龟眼相去甚远,多湛美。
这人现在说得是人话吗?她怎么听不太明白?
夏苏表情迷瞪,再喝一杯酒,慢慢问来,“白日里为何不行?”
“因为要睡觉啊。”
照她的作息标准看,这条理由算得充足,夏苏只好接着下一问,“晚上你有何事要忙?”
“先尽着你安排,你出门我出门,你作画的日子,我看书练武,也可能出去见见买家和书画商…”
“等等!什么叫先尽着我安排?”夏苏越来越糊涂,她对他改变作息毫无意见,但他跟她怎么能搅和到一起?
“泰伯跟我说,他同你说过了。”这姑娘善后的本事很次,厨艺也一般般,看来是个偏才,他不该对她的其他才艺期待过高。
赵青河再抬手,阻止夏苏开口,脸上无惊无奇,一副了然她要说什么的模样。
“泰伯说要给你找个跑腿送货的可靠人。我却这么想,钱财面前人心贪,等到知道不可靠,必然已损失了钱财。虽说可当买个教训,如果涉及大笔银两,还是可惜。再者,你做得事剑走偏锋,往小了说是摹画,往大了说,犯大明律,不能随意托付人,且普通老实可靠的人又难以应付刁钻买家。相较之下,吴其晗还不算真小人,都难打交道。今后你名气出去,找你的人一多,鬼神黑白各道都有。所以外人肯定行不通,只能是自己人。”
这回赵青河虽然说了一大段话,夏苏却很容易就听明白了。
泰伯跟她说起时,她没能及时说不行,心里却直觉不行。
不过,赵青河最后那句“只能是自己人”,让她心头一动。
当然,动归动,她谨慎不减,冷淡道,“我可以谁都不找。”
“那就只能任奸商抠门小气,你为二三十两银子叹血汗没白流,他们可是转手就翻了十倍百倍的利润,感慨赚钱太容易。”赵青河捏着白瓷杯,转啊转,目光仿佛完全倾注于流光溢彩的酒面,神情自得,“妹妹对我这兄长纵有千般无奈万般厌,但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已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想想看,我若没回来,你会丢下泰伯泰婶,自己过好日子去?而今,我可以起誓,我既然回来了,该我担的,也绝不逊于你。即便是从前的我,可曾真丢下过这家的任何人?”
夏苏默答,没有。
哪怕和她相看就火冒三丈,赵青河答应她可以跟来苏州,就从不曾反悔过,口头出气也没有。
也许,正是他还有赤子之忱,她留了这么久。
夏苏不语,一口酒,再一口酒,动作和她平时走路一样,很慢。
赵青河虽然没有机会和夏苏说上话,但这几日经多方了解,拼拼凑凑,已能勾勒他过去的性情为人。
无需赘述,就是不爱用脑,乱讲义气,鲁莽行事,却非本质恶劣。
然而,一直拮据,再寄人篱下,这些不着调的毛病惹不着调的麻烦,确实会让人厌烦。
而重建失去的信任,比建立全新的信任难得多。
所以,他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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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片 天才无用

灯花哔剥,雨珠串落成线,树下夜宵该散了,两人却仍坐着,一人喝酒,一人吃菜。
雨并没有下大,有一搭没一搭,一条线一条线,灯下清晰可数。
夏苏抿酒,感觉酒味沁了雨味,温热入口,喉头却丝丝发凉,浇冷心里一小团热乎气。
那团热气,因赵青河的“自己人”论而生,几乎立刻就点头答应。
现在,浇冷了,也清醒了。
带小笼包,置办新衣,炒俩小菜,这些都是小得不足一提的事,而她性子软绵也好,不喜欢力争也好,即便有无比的勇气离开家,她只是更胆小,更谨慎,更慢吞。
“我不信你。”然而,如今的她,更敢于说真话,“而且,就在你扛走干娘千叮万嘱要留住的字画时,你已经弄沉了这条船,事后也满不在乎。”
当赵青河请了几个混棒哥们吃酒,听他们绘声绘色将这件事描述成“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丈夫行为,他却明白,这就是他曾做过的蠢事之最了,恐怕今后还得背负这件蠢事很久,反反复复为此洗刷。
果然,这就来了。
“你要我怎么做?”
他可以说他已不记得,虽是事实,但人们不会这么接受,尤其眼前这位讨厌他的姑娘。
夏苏突然起身。
赵青河看她站立的身姿一眼,就知她要去杂物房,所以安稳坐着。
不一会儿,见她抱了一只小酒坛出来,他垂眼笑,听大驴说她馋酒香,倒料不到如此贪杯。
“我来拍封。”他伸出手。
夏苏犹豫一下,将坛子送过去,慢道,“这酒烈,冷着喝更好。”
赵青河点头,大掌轻松拍开泥封,深深一嗅鼻,赞声好酒,给夏苏倒上,不过这回用了碗盛酒。
他看她喝酒如喝水,仰头半碗下去,喝到这会儿还脸色不红不白,神情淡定,目光比不喝酒时还清亮些,难免还是好了奇。
喝不醉的体质自有天生的,这位显然知道自己能喝,且除了那筷子菜,就一直没放下过酒杯。
想至此,他将酒坛放到自己身旁,发现她的视线也跟到他身旁,墨眉冷抬,沉声道,“喝完这碗差不多了。”
夏苏拿着酒碗的手竟抖了抖,与赵青河对视一眼,立刻耷拉眼皮,轻轻哦了一声,由喝改为啜饮。
赵青河又想,她这么听话,该不会已经醉了?
忽而,听到一句话,只是这句话超出了说话人平时的语速,他又稍稍出神,就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你把八百两银子讨回来,我就雇你。”她这回说慢了,啜饮已止,盯着小半碗澄黄的酒液轻荡,雨丝落开了酒花。
赵青河左手撑起下巴,同夏苏一起,瞧着她酒碗里漾起朵朵花,满眼傲,“你雇我?”
夏苏平眼望他,凉声呛他,“难不成是你雇我?”
嗒——嗒——嗒——
长指敲桌,笃定十拿九稳,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过步,赵青河声音陡然懒了下来,“这是当然的。为了公平起见,我特意放弃山珍海味,跟着妹妹走了一趟。妹妹的轻功虽然一流,但遗憾的是,考虑到这盘营生利高险也高,甚至关乎咱们的小命,妹妹今后还是听哥哥的话吧。”
平眼变惊目,夏苏一张脸白得好似透明,而后,涨红到耳,死死颤捉着酒碗,金液惊起一*急漪。
也就是说,那夜遇到赵青河,并非撞了巧,是他尾随她。
而他要笑不笑,口口声声梁君,还跟她哈拉哈拉扯了好些,连逃路都给她指正,因他明知她是谁,才会那样。
“我并非羞辱你。”翻了那么些书,赵青河自觉用词可以婉转,但夏苏受打击的模样超出他想象,让他临时添加“安慰”。
“你作为一个画师,不止我,吴其晗也肯定你的天赋和才华,我看等你交了这单,他就会同你商议,签你为长约画师。所以,你实在无需妄自菲薄,虽然除了作画,并无其他长处,但普通人做得好的地方,天才未必做得好。天才多偏执古怪…”
酒碗空了,夏苏没喝,全泼到了赵青河脸上。
再不看对面那个男人一眼,她起身走回自己屋,大声甩上门,熄灯睡觉。
赵青河静望着夏苏屋里暗下,抬手抹了把脸。烈酒和寒雨已经混入口中,一开始冷冽呛辣,渐渐却烧起一片火,烫得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