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会客堂上,桑浣又定定心心喝了一杯茶,什么话都不说。
羌掌柜不耐烦,“夫人今日只带人来认脸?”
“我等你拿账本。方才你说我许久没来了,我才想起来你也许久没交账本了。”桑浣垂眼转着茶盖。
盖碰杯,锵锵响。
羌掌柜稳坐,“信局又不是赚钱的买卖,看不看账本都差不多,我还能中饱私囊不成?”
“我不要信局的账本,但要当铺和绸缎庄的账本。”桑浣嘴角微翘,“别以为我不知道城南城西搞出两套账,一套给我,一套给你。羌老二,你越来越过份,让我如何睁一眼闭一眼?”
羌掌柜正要瞪眼,忽听院里一片扑通扑通声,心觉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一看却傻住。
十来个手下,堆叠出一座小丘,不知死了还晕了。
阿猴嗷嗷叫唤着,高举双臂,扑出门槛来,凄厉大喊,“老大救——”还没喊完,面朝下,背上突然千斤重,后脖颈遭到重敲,立马晕了。
羌掌柜呆呆看着坐在阿猴身上的柒小柒,不知该作何反应。
桑浣走出来,眼里笑得闪花,对气定神闲跨出门槛的节南嗔怪,“有你们这么学规矩的吗?”
“学完了。听说规矩只有一个,凭实力说话,谁最强谁就是老大。”回答桑浣的,却是柒小柒,胖乎乎的身体居然能一跃而起。
春阳不晒,羌掌柜的额头却见了汗,心里骂道,哪个王八羔子说这俩是废物的?!
桑浣敛眸敛笑,神情沉厉,唤年颜把羌掌柜带回会客堂。
年颜一脚将人踹跪了,站在羌掌柜身后,手掌压住他的肩。
羌掌柜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节南示意小柒看院子,自己散漫跟入当壁虎。
“羌老二,你还真当自己是买卖人,钻研起账本来了。”桑浣甩袖挥杯,正砸羌掌柜脑门。
羌掌柜立刻头破血流,但咬着牙没吭声。
“簪珠儿这事,我交待了年颜去办,事前可是和你通了气的,你当时放过一声屁没有?”桑浣厉声道。
羌掌柜心虚垂下眼皮。
桑浣冷哼,“既然那时没有反对,为何中途擅自插手,以至于打草惊蛇,差点乱了全盘计划,还白死五个门人?你想办这件事,大可对我直言。”
羌掌柜鼻孔喷气,“不用假惺惺。我说了,难道你还能交给我?”
“为何不能?羌老二,我知你不服我,这些年我深居简出,很多事都交给你打理,你难免以老大自居。而门主的本意也是要让你接手堂主位置的。”桑浣看羌掌柜眼一亮,她的眼却沉了狠,“可惜你在簪珠儿这事上出了大错,差点坏了和谈大局,我奉使团首官宛烈大人之命,要以门规处置你。”
羌掌柜到这时才警觉了,“凭什么?”
“凭宛烈大人是神弓门监察官。若不是我及时察觉御史台的动向,最终杀了簪珠儿,整个神弓门都会受你牵连,只因你的一己私利。”
羌掌柜歪笑一记,“随你怎么说了。罚就罚吧,不过你下手也悠着些,别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等你以后成了一品夫人,没准还要我帮着解决麻烦——”
“年颜。”桑浣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丹寇指甲。
年颜出金钩,从羌掌柜身前打了个转过去。
空中浮出一层血雾。
羌掌柜再说不出一个字,双手箍住自己的脖子,扑倒在地,半张脸淹入大滩血红之中。
节南看着羌掌柜的尸身,难掩惊讶神色,“姑母…师叔!”
所以,她之前问羌掌柜的忌讳,桑浣答不必,是因为已经知道羌掌柜等同死人了。
“宛烈大人命我将羌老二就地正法。”桑浣挑高一道眉,目光削冰,面无表情,走下主座,经过羌掌柜尸身时一眼不望,却直直望入节南眸瞳,一字一顿,“以儆效尤。”
桑浣走出会客堂去,让年颜召齐所有人。
柒小柒不见节南出来,跑过来找她,看见堂中羌掌柜的死样子,也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刚刚还嚣张得意…”
节南转身,笑容淡淡,拉着柒小柒往外走,“咱俩别学他。”
她差点小看桑浣了。以为这里的神弓门一盘散沙,有机可趁。以儆效尤,借这回簪珠儿的事,直接废了羌老二,连消带打那些不听话的小鬼,也似做给她瞧得一样。
是桑浣的运气好么?
第141引 万箭准备
节南坐在车里,静眼瞧着桑浣对新提拔的二掌柜说话,仿佛今日一切如常,只不过老人走了新人上位。这个信局里,所有人都是神弓门的人。神弓门人的命,不由南颂律法来论,由大今说了算。
而羌老二之死,是桑浣按照门规处决的,还有宛烈大人的文书为凭。羌老二的亲信们谁敢说一句不是,个个怂包,转而对桑浣唯唯诺诺。
节南忽然又想起王泮林一句话。
他问,神弓门是不是内斗得厉害。
“别小看这里。”年颜板着骷髅相,“你便是无心为门里效力,也不要打别的主意,若安分守己,或可活到头发白。”
节南收回视线,却在年颜那张脸上反复打转,最后冷冷吐言,“不必你多管闲事。”
年颜一撇嘴角,三角吊眼冒狠光,“只要你在门中一日,我就不是多管闲事。桑节南,你害死自己不要紧,还想让小柒跟你下地狱不成?别忘了你师父是为谁死的。”
“闭嘴,听你提我师父,我恶心。”节南转开目光,望着信局周围的街道,似漫不经心。
年颜握出了拳,“是,我恶心,从小到大,人人当我恶鬼。所以呢?我就不能有喜欢的姑娘了?因为这张爹娘给的脸,我就没资格追求漂亮女子?”
节南呸他一声,“狗屁不通!我和小柒说你不能喜欢漂亮姑娘了吗?我俩只是觉得你眼睛瞎了,喜欢金利沉香那种做作的女人罢了,还为此不分青红皂白…”她咬紧银牙,气得直甩脑袋,“横竖你听不进人话,我跟你扯什么!”
小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屁股坐斜半驾车,“姓年的,男人丑点有何要紧,但要是让女色迷了心窍,就一点长处也没有了。”
“女色?”年颜居然失笑,“我要只图女色,在你俩当中挑一个不就得了。”
节南和柒小柒同时死瞪年颜。
年颜不以为意,继续道,“沉香虽然刁蛮自私,却比她母兄善良,若不是她替你二人求情,你俩早死了。”
节南但觉心累,“不是她替我俩求情,是她在众人面前装好人而已。”
柒小柒啊啊叫两声,“好了,好了,不用跟他多废话,迷得七荤八素,我们说什么他都会当放屁,咱等着喝他喜酒就行了。”
年颜双眼闪过一丝沉痛,薄唇扭曲,“我从未说过非娶她不可。”
“别!千万别说她好你就好这种鬼话!你等着,我帮你,砍下她漂亮的脑袋,让你晚上抱着睡!”
“小柒…”节南一拍柒小柒的后背,“你别让我做恶梦。”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桑浣走过来,“难道终于和解了?”
节南往车里缩,小柒咬糖人,年颜检查缰绳,以沉默否认了桑浣的假设。
桑浣摇摇头,上了车,道声回府。
静了一会儿,桑浣就对节南道,“你想个办法,让赵雪兰也当伴读吧。”
节南愕然,“姑母究竟怎么想的?恕我笨,只觉赵雪兰要是和我一道进出,等于给自己找了个盯梢的,今后姑母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可别怪我不能迅速行动。”
“我想过,上半年门里不会再有大事,你也办不了大事,就在千金圈里混着吧。而赵雪兰,一定要在半年里嫁出去。所以,最快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给崔玉真伴读,多见见各家夫人,把名声重新弄干净。”
节南哑了半晌,呆看着桑浣。这人,刚刚雷厉风行解决了异己,杀人没眨眼的,这会儿又气定神闲地料理起家事,尽在掌握之感。她,还没有和桑浣正面交手,却已觉自己完全被动,处处让桑浣抢了一步。
“姑母想要如何做?”节南突然醒悟,她错了,不该把赵府和神弓门分开对待,因为对桑浣而言,家事门事已经分不开。她要是不把赵府那块地盘放在眼里,就注定她不会是桑浣的对手。
“你想要如何做才对。”桑浣一笑,“回去我会同老爷说,你答应帮你表姐了,很快就有好消息。”
节南不能拒绝,桑浣也不容她拒绝。
这晚,碧云做完针线活儿,准备替换橙夕橙晚,服侍节南姐妹俩,却见节南一人在院中,站在石桌上,双臂展开,仰面对着夜空,正做深呼吸。
她稀奇极了,走过去问,“六姑娘干嘛呢?”
节南闭着双眼答道,“吸灵气。”
碧云睫毛扇扇,“呃?”
节南仍闭着眼,一手却指夜空那轮细牙新月,“古话说,月圆气满狼哭鬼嚎,我打算从新月开始,吸到正月十五,化月光为箭,将那人万箭穿心。”
碧云更加一头雾水,“六姑娘要将谁万箭穿心?”
节南深呼深吸,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恨不得双臂化成翅膀奔向月,“妖孽。”
碧云想笑不敢笑,忽见节南颈中挂着什么,随着节南呼吸,忽红忽暗。
节南睁开眼,将挂件塞进领子里,跳下石桌,精神奕奕,眸子灿灿,真像灵气充沛的模样,对碧云嘻嘻一笑。
“每夜吸灵一刻时,记得提醒我。”她要赴王泮林之约了。
碧云只觉诡异,又不好说诡异,喏喏应是。
第二日一早,节南去主院见刘氏。
刘氏仍靠着被子半躺,由看门的孙婆子喂饭。
节南明知故问,“孙妈妈调进屋了?怎得不见钱妈妈?”
孙婆子气哼,“让老爷踹出毛病来了,至今下不得床。都以为看门的活儿省力,却不知专为主人赶牛鬼蛇神的。那个小丫头欠揍了,我再三交待不要乱开门,怎地会放你进来?”
刘氏翻白眼死看着节南,心中却纳闷,这丫头一日比一日好看起来。
节南笑得春风和暖,“孙妈妈别恼,我今日来,虽不是给大夫人请安,却是为了雪兰表姐来的。”
刘氏推开孙婆子喂饭的手,枯爪般的手捉紧绸褥丝边,“雪兰如何是你表姐?你姑母只是一个妾,妾的子女都算不得主子,你怎能与我的雪兰称表姐妹?”
节南暗想,真是母女配。
第142引 治本之计
“这样啊——”节南转身往外走,“等我今日见了崔玉真姑娘,就说我姑母家的嫡——大小姐想给她作伴,看她愿不愿意吧。”
“慢着。”刘氏叫住节南。
节南听话,慢悠悠转回身来,神情要笑不笑。
“你会真心帮忙?”刘氏面色狐疑。
要说让赵雪兰给崔玉真当伴读的这个主意,正是刘氏出的。
其实,本来打算得都挺好,刘大学士让媒人到王家做媒,是想将赵雪兰说与王九郎。听说王家九公子出身有些微妙,王沙川正妻去得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王九郎就是王沙川的独子,刘大学士虽然打听不到王九的生母,但征询刘氏时,刘氏只觉不论嫡庶,自家女儿都属高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琦虽然不知道大女儿的半点事,刘氏却一清二楚。后来媒婆做媒不成,退而求其次说为妾,刘大学士也事先问过了刘氏的意思。那时坊间传言纷纷,刘氏心急火燎的,想王氏儿郎皆不差,只要女儿中意,为妾也不尽是委屈,所以连忙点头。谁料到王家又推出王五,变成赵雪兰和刘彩凝要嫁同一个丈夫。
想到这儿,刘氏的牙就恨恨咬进了肉里。
在她看来,王家的做法并无不妥,反而是自家兄嫂让她心寒。
那个刘彩凝,除了一张天真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这些年,要不是聪慧的雪兰陪伴在刘彩凝身旁,刘彩凝根本挣不到那些好名声。姐妹共侍一夫,彼此还能照应,而她只要女儿嫁得好,自当感激涕零。万万想不到,兄嫂全然不同她商量,直接拒绝媒婆,将雪兰赶回赵府,显然怕雪兰与他们的掌上明珠争宠。
现下可好了,刘彩凝要当才子的新娘,赵雪兰却成了虚荣自轻的女子,外头不知多少人当笑话说呢。
刘氏很怀疑,一开始媒婆帮雪兰说亲的传言就是她那个能干的嫂子故意散播的,就像嫂子刻意为刘彩凝打造名气一样。只不过轮到雪兰的时候,嫂子丝毫没有为自己女儿的那般小心谨慎,弄得如今像破罐子破摔,也不负责收拾,让她要对桑浣那个女人低声下气,连带还得看桑六娘的脸色。
节南看着刘氏变幻不定的神情,笑答,“大夫人,我说真心,你也不信,何必多此一问。我不过寄人篱下,姑母让我想想办法,我就想想罢了。”
刘氏没法反驳,而且到了这份上,也实在死马当做活马医,为女儿让她死都行,“你有什么办法?”
“大夫人也清楚,外头对雪兰表姐的传言有多不好,玉真姑娘还问过我为何雪兰表姐甘心为妾。”节南不管刘氏的脸色刹那阴冷,继续说道,“若照寻常途径,我时不时说雪兰表姐的好话,只怕多久都行不通,治标不治本啊。”
刘氏一口气闷在胸口,咳问,“怎么治本?”
“外头传得那些话,不外乎雪兰表姐多么虚荣,求嫁名门公子而不惜作践自己,心思歹毒,欲抢表妹的未婚夫君,以至于和舅家闹翻。我以为,与其费力跟人解释,好似欲盖弥彰,不如不争不论,做出一种果决的姿态,让所有谣言不攻自破即好。”节南嘴角翘尖,垂眼,正好藏下眼中犀利,“请大夫人劝雪兰表姐出家吧。”
“什么?!”刘氏惊睁双目。
节南没工夫重复之前的话,“雪兰表姐本有孝女之名,至今不曾出嫁,皆因服侍病母,哪知平地起风波,因表妹的大喜事,演变为她也要嫁王家郎。众口铄金,雪兰表姐知道多说无益,但她原本一直想出家,只因父母苦劝,如今大概机缘到了,所以决心剃发出家。”
刘氏瞪着眼,一动不动。
孙婆子骂道,“趁火打劫的小刁妇,出得什么馊主意,分明想毁了大小姐。”
节南撇撇嘴角,往外走去,“听说王老夫人七十大寿将至,平时与之交好的几家夫人相约,要到观音庵去替老夫人求一本开光金字心经,大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王老夫人是王家家主之妻,也是王家那溜串儿数字公子的祖母。
眼看节南将要踏出门槛,忽听刘氏声音。
“约在哪日?”
节南没回头,眼角眯尖刁笑,告诉刘氏,“三月十二。”
等节南出去后,孙婆子就道,“夫人,您还真信她的话?我看,就是桑氏在背后出得坏主意,想骗咱大姑娘出家,就没人跟她争了。依我说,随便外面怎么说大小姐的不是,大不了不嫁人,这个家由大小姐掌着。老爷再疼桑氏,礼法也不容一个妾越过嫡女去,老爷要是不在了,桑氏还不得看大小姐的脸色过日子。”
刘氏一手数着佛珠,沉吟片刻才道,“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雪兰待在家里当老姑娘,更不想她对着桑氏几十年。礼法算什么,都是面子上好看而已,看我端着正妻,谁又知我过得却是下堂妻的日子,我希望雪兰不要像我,想她能嫁得好,像桑氏那样,有丈夫宠爱,有儿女膝下承欢。”
孙婆子神情有些哀苦,“夫人…”
刘氏眼中坚毅,“而且我也不会真让雪兰出家,只不过若做得不像,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虽然我不愿承认,桑六娘的法子或许是唯一可用的法子。先为雪兰重新拿回孝名,再到崔相千金身边伴读,一年半载之后谁还记得毫无根据的传言呢。”
三月十二,观音庵。
崔玉真在庵后作画,节南一旁看画,正各自专心,崔玉真的大丫头晓玲和碧云一同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们,赵雪兰要剃度出家。
节南也没装着惊讶,只道一声终于。
崔玉真哪还有心思画画,拉着节南往前头走,蹙眉但问,“你早知道她有这心思?”
“大夫人外屋总设着庵堂,还供两个姑子,雪兰姑娘平日无事就随着诵经礼佛,也常来观音庵许愿还愿。”
节南这话倒并非说谎。
第143引 霸剪红尘
观音庵是最受都安女香客喜欢的地方,据闻姻缘和送子颇为灵验,赵雪兰常同刘氏来捐香火钱,后来刘氏病倒,赵雪兰频来祈福。至于到底祈好姻缘还是祈母安康,就别细究了,毕竟是嫡亲母女,又同心协力的,赵雪兰崔玉真听完节南所说,点了点头,“之前确实常听我娘提起赵雪兰极孝顺,只是…”
节南接道,“只是出了求亲这事,再无一句说她的好话。”
崔玉真淡叹,“人言可畏。原本媒婆说亲不成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两家没缘分罢了,唯独她这桩闹得乱哄哄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节南挑挑眉,“没准是向雪兰姑娘求亲不成反而生怨的小人,趁机坏她清誉。”
崔玉真侧头望向节南,眸光清湛,“你不称呼她表姐么?”
“她是赵府嫡大千金,我却只与姑母有亲,叫表姐于礼不合。再说我才到都安,她又正好去了刘府,还比不过你我之间的熟悉呢。”节南掂量过,如果将自己和赵雪兰的关系说得太亲近,今后就要一直圆谎,太累。
崔玉真果然接受这种说法,没再多问。
两人到了佛堂,见众位夫人围站一圈长吁短叹,庵主直念阿弥陀佛道姑娘何苦,赵雪兰伏跪在地只道尘念已断。
崔玉真松口气,“还好庵主不受。”
节南嘴唇淡淡抿薄。
赵雪兰哭道,“求庵主大师收了雪兰。雪兰一心为母,自问不曾做过恶事,如今却被世人诽谤,俗尘已无雪兰容身之处了。”
崔相夫人戴氏让两名仆妇扶起赵雪兰,“赵姑娘至孝,佛祖必定知晓。有了你这份心,你娘的病怎会不好?只是剃度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由你自己作主。”
赵雪兰披头散发,捂脸呜呜直哭。
另一夫人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姑娘决心剃发,你爹娘得多伤心。且既然是诽谤,就不是真的,何须理会。”
节南正好奇那位听起来睿智的夫人是谁,崔玉真就告诉她了。
“那是林侍郎的夫人。”
畅春园相看的那个林家?
节南想,好嘛,时隔一个月,终于相看成到正主了。
赵雪兰哭声当真凄惨,头眼不抬,“只要我剃了头发作了姑子,谁也不会再拿我的婚事说半句闲话,便是我死了,至少是干净死的。各位夫人别拦雪兰,雪兰已经想好。”
崔相夫人戴氏瞥见节南,连忙招手,“六娘快来,好歹劝劝你表姐,让她无论如何想开些,就算真要出家,也等我请赵大人和赵夫人来了之后再说。”
然后戴氏又对崔玉真道,“真娘,你和六娘陪着赵姑娘,都是大好的岁数,今后日子好不好,不过下去又如何知晓。”
崔玉真还不及答应,赵雪兰突然自己站了起来,“多谢各位夫人好心,可否让雪兰独自静一静?”
戴氏自然应允,让人扶赵雪兰下去,又赶紧派人通知赵府,但随即也不多提赵雪兰,转而同夫人们说王老太太大寿的事。
节南旁观了一会儿,心觉戴氏也许存着疑虑,当下就对戴氏说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去看看赵雪兰。
赵雪兰正对着铜镜敷米分,听到门口的动静,先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者是谁,即刻冷下脸,接着对镜理妆,“你来干什么?”
节南笑弯了眼,瞧见绣架上一把剪子,走过去拿在手里,又往赵雪兰走去,“崔相夫人想知道你好些了没有,又怕你不习惯生人,就让我过来瞧你。她以为我俩住在一个府里,又是表亲…”
赵雪兰哼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节南站在赵雪兰身后,透过铜镜看着她,“赵大小姐放心,我没叫你表姐的打算,不过你方才哭得虽真,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等那些夫人回过味儿来,要是觉得上了你的当,可就不好了。”
赵雪兰略怔,“你还想我如何做?”
节南将赵雪兰的头发捉成一把,“你不用做任何事,我来帮你。”
话音落,拿着剪子的手也动了。
赵雪兰只觉节南把她头发往下拽,却没回过神来,娇气嗔道,“你拽我头发作甚?”
突然,梳妆台上多了一大束头发,足足一尺多长。
赵雪兰下意识伸手往脑后一撸,想把长发掠到肩前,哪知撸空了。她呆住,瞪着梳妆台那把光滑美丽的乌发,开始倒抽冷气,直到全身猛颤起来,才张开嘴——
“啊——啊——”节南却惊喊几声,“你这又是何苦哪——”
赵雪兰陡然怒瞠双目,喝道,“桑六娘!”
节南一手撑住梳妆台,上身前倾,凑近赵雪兰耳旁,“赵雪兰,扑再多红米分也遮不住你假哭,眼睛里连血丝儿都没有,你当那几位夫人小孩子哄呢。别可笑好不好?你想让她们信你真要出家,别说剪一截头发,最好自己先剃个光头出来!”
赵雪兰气抖着嘴唇,抬手要打节南巴掌,哪知又打了空,只好捉起那些长如大网蛛丝的断发,一腔悲愤化为凄厉哭腔,向离自己一丈开外的人喊,“这里只有一截头发吗?你分明故意剪——”
房门顿开,崔相夫人和林夫人当前立,焦急望进来。
节南立刻跑过去,苦着脸道,“夫人们,赶紧帮我劝劝雪兰姑娘吧,她说什么都要断了红尘,一剪子下去——这叫我如何同姑父和大夫人交待?”
崔相夫人拍着心口,哎呀惊呼,神色震动,“赵姑娘,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林夫人急匆匆走到赵雪兰面前,收起剪子,对着她手里的断发,目光惋惜怜惜,“这么漂亮的长发,你如何下得了狠心?还有你父母高堂尚在,你又如何舍得留他们孤老?”
赵雪兰这时眼睛通红了,眼泪下来了,虚脱滑坐地上,嚎啕大哭。
节南知道赵雪兰为什么哭,几位夫人们以为自己知道赵雪兰为什么哭,但无论如何,赵雪兰是真哭了,哭得鼻涕眼泪四条柱,难看之极。
赵琦赶来,神情本有些恼,然而看到长女头发短了一半,再听崔相夫人和林夫人说经过,顿然也信以为真,差点迸出老泪,小心翼翼接女儿回府了。
第144引 撒泼耍坏
傍晚,从崔府回到赵府,才进门,节南被等候已久的浅夏领到主院。
浅夏边走边说,“六姑娘可要小心了,大夫人很生气,老爷脸色难看。夫人让婢子转告,要是老爷也默许,她劝都不顶用,许是禁闭几日,许是打手心板子,您乖乖受了罚就好。”
节南好笑。
碧云忍不下这口气,“这是什么道理?今日挑事的分明是大小姐,六姑娘陪着玉真姑娘,正巧赶上大小姐闹出家罢了。如今大小姐在众位夫人面前出了丑,凭什么罚六姑娘?”
浅夏瞥一眼碧云,问节南,“六姑娘没告诉碧云?”
节南偏头望着荷塘映夕霞,淡然反问,“我要告诉碧云什么?”
浅夏看看左右无他人,才道,“大小姐一回来,就把您剪她头发的事说给老爷和大夫人听了,老爷立刻找了二夫人问是不是她允您这么做的。”
碧云听得分明,嘴哦圆了,“欸?那头发不是大小姐自己剪得么?”
浅夏摇头叹碧云眼直,“大小姐哪儿下得去手。”
节南接个正好,“她下不去手,我就帮她一把,省了她力气,她该谢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