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二十。”白荷答。
“墨紫十八。”在称谓上耍小聪明,不知哪天会不会让人揪住,但墨紫愿意冒这个风险。
“年龄可都不小了,白荷还大我一岁。”江素心十六岁嫁给十七岁的裘四,而裘四比三娘只小了三个月。“我身边那几个陪嫁丫头,最大的也十八。年前配给外院管事的儿子,快当娘了。”
江素心嫁进三年,至今无所出。好在,唯一的收房丫头艾莲也没生养,威胁不到她正室的地位。要知道,正室虽然对妾室能耍狠,甚至可以不问丈夫而直接交给人牙子卖掉,可母凭子贵的妾室若能将丈夫牢牢掌握,也可以说动其休妻。毕竟,无后是男人休妻最正当的借口。
“所以都说四奶奶菩萨心肠。”白荷笑盈盈地说。
像这类一问一答,墨紫交给白荷去应付,她当回不起眼的二等丫环。
“三娘也是。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嫁妆又丰厚,即便年龄稍稍过了些,还怕嫁不好么?倒让你们这些丫头陪着她不嫁人。要知道,女儿家误了好时候,可就难找了。”江素心说得很操着颗心似的。
“姑娘还未找到归宿,奴婢们怎么能先想着嫁人?”白荷用一个奴婢们把墨紫也拉进泥沼。
“这是什么话?莫非三娘一辈子不嫁,你们也一辈子不嫁了不成?”江素心食指往唇上一贴,呵呵笑言,“这么俏生生的可人儿,岂不是太可惜?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平常帮你们留心。虽然你们的卖身契在三娘手里,真要有好男儿求亲,三娘不会拦的。”
“四奶奶说笑了。我们当丫环的,哪轮到自己说要嫁个什么样的呢?等主子嫌奴婢们笨了拙了,要配了人打发出去,能找个实心善眼的,就是奴婢们的造化。”白荷也微微笑了一下子。
这叫谦卑外交政策,墨紫明白,不过本人不愿努力学习。
江素心放低了手,点点头,“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丫头。我看,三娘不会亏待你。”
白荷再谢了四奶奶。
“那么墨紫你呢?”江素心话锋一转,到了墨紫身上来。
墨紫头垂得有些累,听四奶奶问她,就稍微抬起五度,“墨紫的想法同白荷姐姐是一样的。”这位四奶奶聊得真是闲话?围绕着丫环们的婚配,是不是问得过细了?而且她和白荷又不是四奶奶的丫头。
“我可羡慕你们姑娘了。怎么教出来的,这么懂事乖巧的丫头?”江素心又用手掩了笑,“我得回去好好问问,有没有实心善眼的,将你们讨过来。”
正在墨紫白荷不知如何回应这话时,安顺媳妇领人抬了一个箱笼进来,回说东西齐了。
白荷趁势说道:“院里丫头们还等着装箱,奴婢告退。”
“去吧,替我向你们姑娘问个好。”江素心挥挥手,让两人罢礼。
两人一手扣一环,箱笼看着沉,抬起来也挺沉,走出了库房院子。
“墨紫,四奶奶跟咱们说得那些话,不会真想给找人吧?”不知是手沉,还是心沉,白荷有点担心。
“我瞧四奶奶夸你那样子,也说不准。听说,四奶奶嫁过来带了两房人,现在帮着她管陪嫁铺子和庄子。多半有适龄的小子,想娶媳妇。要是四奶奶看上你,嫁过去也算不亏。”墨紫虽觉得四奶奶的关心来得突兀,不过主子给底下人找婚配这种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凭什么看上我呀?看上你了吧。”白荷啐了一记,以为墨紫故意逗她。
“我的好姐姐,咱俩站一道,瞎子都选你。”墨紫确实在逗白荷。
“为什么瞎子都选我?”白荷哪有墨紫的脑袋会转。
“荷花香啊。”墨紫嘻嘻一笑。生活没人权,只好苦中作乐。
“去你的!”白荷斜睨墨紫,双刀白眼杀到,又突然清澈明亮,“不过,四奶奶选谁都别选咱们四个,咱们可是姑娘的陪嫁丫头。”
“可不是。要嫁,你也得嫁个王府里头的大管事,那可威风。”墨紫笑个不停。天下女子,不分高低贵贱,都想遇到一生的良人。她自己是没期待,却也有随缘这种土得掉渣的想法。
白荷脸都红了,左一眼右一眼地瞪墨紫。想打人,却腾不出手。欲驳回,已经到了嘴边,可让人截断。
“唉哟,两位小姑奶奶,我在后面嗓子都喊疼了,偏生你们不回头瞧瞧。”安顺媳妇领着两个福敦敦的仆妇快步赶来。
“安婶子,我们俩说话呢。这小路肠子,绕个弯就隔面墙,还真没听见。”白荷尽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人,“怎么?难道东西错了?”
●● 第27章 菩萨心肠(二)
“东西哪能错,我就靠这双眼吃饭的,就是根针丢了,都能给它找出来。”安顺媳妇不忘夸自己一声,又说来意,“四奶奶说她那儿有雾山雪莲子,本来就想给三姑娘一份,既然你们两个丫头来取物,就不用她特地再找人送过去了,让我等来抬箱笼,你们中谁去四奶奶院里一趟吧。”
墨紫等白荷说话。当着别人,等级还是要分清楚。
“既然如此,墨紫你去取吧,别忘了谢过四奶奶。”绿菊小衣正等着自己分派事做,白荷只好交待了墨紫。
墨紫见那两个仆妇轻松松抬起箱子,她和白荷不用当苦力,而四奶奶的院子离这儿又不远,挺好的事她当然没意见。
裘四和四奶奶的院子叫春归园。名字取得好,所处的位置也极佳,将府中最美的湖桥丘林尽收眼底。门前居然修了马道,裘三娘曾批过荒诞不经。裘四可从府外一路骑到自家院口,足见他在这个家中的长子,也是嫡子的地位有多受张氏重视。
墨紫听到马嘶嘶喷气,原本轻快的步子就变沉了。抱了一丝侥幸,她想或许只是报信的,也或许是四奶奶的手下人。
之所以不喜欢面对裘四裘五这些家里的男主子,皆因他们风流过甚。地位低下的丫环仆妇们,裘五可随意玩弄戏耍。裘四兔子不吃窝边草,但在府外包养的妓子有四五个,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换口味,爱啃家里的。
洁身自好的女子,如她,能有不躲的?
拐过一角,墨紫瞧见门前那匹浑身花斑的高头大马,心里暗喊糟糕。再看见裘四贴身小厮齐书和一个长得挺标致的小丫头正嘻嘻哈哈在乐,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前两日刚惹过裘四的老娘,真怕这夫妻俩今日想起来要跟她算账。四奶奶不会是故意让她来的吧?可安顺媳妇并没有指名道姓。
现在掉头就走是不可能了,脚步的方向不变,墨紫却显得磨磨蹭蹭。
“你是谁?”本来和齐书说话的小丫头看到她。
“四奶奶让我来取雾山雪莲子。”墨紫只答此行的目的。
“我问你名字,又没问你来干什么。”小丫头的统制裙子等级为——没有等级,说话挺强横。
“我叫墨紫,是三姑娘房里的。”够清楚了没?
小丫头圆眼睛扇啊扇,“就是前几日让太太打了的那个墨紫?”
墨紫觉得后脑神经一抽。就算为了她自己,也得赶紧让裘三娘嫁人,因为她已经成为这府里的名人,跟她主子差不多,处在浪尖尖之上,将会遭受很多关注。
“你跟我来吧,奶奶已经吩咐过了。”小丫头对齐书摆摆手,抬头挺胸进门。
墨紫瞧小丫头傲气而故作大人的模样,纠结的心情舒畅了点,不由好笑。毕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自己何必同她计较?
裘四的院子里有小花园,凉亭和池,厢房东南西三拢,有房十来间,比裘三娘的小院大三四倍。
小丫头将她领到南厢的大屋门口,正有一个二等丫环从里面出来。
“金珠姐姐,三姑娘房里的墨紫姐姐来取雪莲子。”小丫头甜丝丝说道。
墨紫听了,才发现小看了这丫头,其实很机灵,不是肤浅的蛮横。那叫金珠的,听到她名字时,面色如常,目光沉稳。不自觉,她将这份教出懂事丫头的功劳归给四奶奶。
“彩珠儿,我去告诉奶奶,你——”金珠要把小丫头差回门屋。
“彩珠,爷要用茶点,你领乔书到门屋里坐会儿,再拿些糕饼点心给他。”屋里传出四奶奶的声音。
彩珠似乎和乔书要好的紧,高高兴兴欸了一声,蹦跳着走的。
“奶奶,墨紫来了。”金珠通报,虽然刚才彩珠说得挺大声。
“进来吧。”四奶奶吩咐。
为何要让人进去呢?只是给个东西,让彩珠金珠这些小珠子拿给她就行了。墨紫不顾金珠站在身侧,脚停在门槛外,再次犹豫。
金珠也不催,静静候着。
墨紫刚才没躲开,现在更不可能躲得开,没法选择,就只能进去。
屋中很亮堂,看摆设是四奶奶的喜好,特别重细巧的布置。梨木桌上放了两杯茶,烟色翠绿,呼吸间就闻到香极的味道。还有几个小碟子,盛着不同的点心,样式精致。
裘四和四奶奶分坐在桌子两边。
墨紫上前行礼,“四爷,四奶奶,好。”
裘四看都不看她一眼,但说声免礼,只顾喝茶。
四奶奶就笑,“我那几个丫头笨手笨脚,将雪莲子收哪儿了都不知道,正在找呢。”
墨紫也只能陪笑,说多错多,所以保持笑不露出齿的无声状态。
“之前人多口杂,我也没好问。你的脸还疼吗?我这儿有上好的活血化淤药膏,让丫头拿一小瓶给你。”四奶奶却不让这份无声延续太久,并将裘四骤然瞥向墨紫的目光尽收眼底。
“谢谢奶奶关心,不过已经完全好了。”墨紫连忙推辞。不管四奶奶心好心坏,拿人的手短。帮裘三娘拿的,跟自己没关系。
“听爷说,你是玉陵人,父母都不在了。”四奶奶又问,“可有其他兄弟姐妹或亲人?”
“没有。”墨紫低眉顺目地答道。因为平时太少同府中高层领导接触,今日脑袋垂得很累,脖子有点肌肉痉挛。
“怪可怜的。”四奶奶摇了摇头。
这时,宝珠从里屋出来,手上捧了个木盒子。
“找到了?”四奶奶接过,打开看了看,神情挺满意,交给宝珠,示意她给墨紫。
墨紫小心翼翼双手捧好,“我替姑娘谢谢四爷和四奶奶。”脚步微退,应该可以走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你快回去吧,我知道三娘那儿一定忙得团团转。”四奶奶终于松口放人。
墨紫捧着盒子,福身很像鞠躬,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脚下原地一圈,就往外走。哪料,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个要进去的人。
她立刻道了歉,那人得理不饶人,“你要死啊?赶投胎,顶着脑袋乱撞!”
“艾莲,别说那些霉气话,没瞧见相公也在?”四奶奶这话里没火气,动作从容,替裘四倒茶。
“一个丫头罢了,难道我都教训不得?”艾莲穿着桃红色的裙子,眉眼皆存风情,“我的爷,少见你白日里回来。一回来,就在姐姐这儿坐,也不去瞧瞧我。”
“不去瞧你,你自己不也来了?”裘四吃着四奶奶递给他的云糕片,语调不热络。
“…”四奶奶劝了句什么。
墨紫已经走出去,所以没听清,更不好奇,反正就是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的戏码。想想四奶奶比五奶奶好一些,屋里只有一个要管,外面的几个只要不抬进来,就相安无事。艾莲,似乎也没有府里传闻的那么受宠,还有她和裘五那事——
脚步匆匆。
美轮美奂的园林华屋,令人越来越透不过气。
●● 第28章 慈念偏行(一)
趁着裘三娘在和四奶奶说话,小衣硬把绿菊赶到三娘的马车前去,说要同墨紫一处坐。
墨紫看看前方宽敞而且舒服多的马车蓬,耸耸肩,没多问。
小衣好玩,学着墨紫,也耸耸肩,没多说。
送行,张氏没来。她不来,裘三娘也没盼。四奶奶来了,说是张氏身子不爽利,因此让自己来代送。裘三娘也不信。
经过那晚,裘三娘和张氏的矛盾已经昭然若揭,两个女人都没有要弥补的意思。这是一场不是你赢就是我赢的大对局,无需再虚伪,无需再哄骗。
对于此次慈念庵一行,墨紫知道裘三娘有些勉强,虽然想通,倒是真心诚意要给父亲求平安去,见卫氏则是顺带的。可她的心境,尤其看到四奶奶对自己时不时显露的微笑时,突生背水一战的决意。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如同这身体具有的本能一般,对危险的警惕且仿佛有刺从背脊中长出来。
四奶奶拉着裘三娘的手絮絮叨叨的。风捎到墨紫耳边,是嘱咐裘三娘出门在外当心身体,缺什么就只管找她要,她会派人送过去。不像弟媳妇,像大嫂。
墨紫听得出来,裘三娘也听得出来。她眉梢一扬,只谢了那盒雪莲子,再没谢别的,只说要走了。
这就是裘三娘的傲性,宁与奸商周旋,也不与女人搞小动作。用她的话说,一次两次嘴皮子上赢了有什么好处,能有银两进口袋,还是多喜爱她一些?
四奶奶依旧不温不热笑着,亲自搀了裘三娘的手,要送她上马车。
“三姑娘,四奶奶。”安婆子带了一批丫头仆妇赶到,“太太说,三姑娘这次孝行感动天,老爷的病必定会痊愈。又说三姑娘身边伺候的人太少,让我选了些手脚利落的,给姑娘带去用。”
墨紫靠着车辕的身子站直了。早不送来,现在要走了才送来?她们本来就四辆车。头尾是护院和行李,中间是裘三娘和丫头们。她大致一数,小丫头五六个,仆妇五六个,婆子两个。这让人如何安置?就算能安置,多半是当张氏的耳朵和眼睛,未必真听裘三娘这方的差遣。
“请转告母亲,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这次行孝礼。佛门清静地,更不宜嘈杂扰人修行。身边丫头虽少,从小伺候着,一人当四五个来用,能干的紧。”裘三娘自高而下望着安婆子,言辞不容拒绝。
“这…姑娘千金体,只带四个丫头怎么行?”安婆子威慑于裘三娘的凌厉目光,却也怕跟张氏不能交待。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能调动的就只有四辆马车,人和东西已经够挤的,难不成还要我跟七八个丫头在一起干瞧着?”裘三娘说完,不再理会。白荷一起蓝布帘,她就弯身进去了。
几乎同时,里头懒懒一声走吧,耳尖的车夫忙吆喝起来。四驾车一个接一个,□辘□辘,得嗒得嗒,不一会儿就转出巷头。
四奶奶睨一眼安婆子,瞧她倒挂眉毛的倒霉模样,说道,“心急能办出好事来吗?”
安婆子哭丧着脸,“是太太临时吩咐的,我光挑人就慌里慌张了,哪里想到马车不够。四奶奶,这几日太太心情一直不好,还请您帮老婆子说说好话。要不,我现在安排了车,再赶紧跟上去?”
“你这会儿再安排有什么用?三姑娘先进了里头,只要关照姑子们说已经没多余的地方住,就能把人原路打发回来。算了,也不全怪你,哪有这么赶的?我帮你跟太太说说看就是了。”四奶奶其实觉得是婆婆思虑不周。
一干人关了大门,往主院去。
在外头常走动,所以半点不稀罕偷掀帘子瞧,墨紫同小衣在一车里,有一挂没一挂说话。
细听,很有点意思。
“小衣,姑娘怕我跑了么?”所以让这位武功高强的跟着她?
“嗯。”这位老实。
“我要跑,不早跑了?”何必等到今天?
“之前,你没挨打。”挨了打,她也会跑。
“哦。”原来如此。
“唔。”正是如此。
“放心,跑了,我就成偷渡的了。”暂时不会跑。
“…”这位没听懂。
那就换个话题。
“渴不渴?”关心一下,从身后大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
“有一点。”睁大眼睛,包袱里有三个倒着的小木“桩子”,肚子大,颈口细。
“想喝什么?水?甜汤?还是酒?”那根纤白的手指一个个点过去。
“酒…你就那么放,不会流出来吗?”眼睛骨碌碌随着三个小桩子滚来滚去,找不到塞子,大概是盖子。
“拧紧了就不会。”手逆时针拧了几圈,瓶盖子就松开,倒一杯小酒在杯子里。
“这是什么东西?”接过酒杯,却盯着桩子盖,咂吧嘴。
“只给一杯,免得姑娘闻出酒味。”不回答先关照,手又拧巴盖子几下,酒瓶子倒下,一滴不漏。
“看着比塞子好用。”是甜米酒,不过她只要有酒,就不挑。
“这叫瓶盖。”现代知识的应用。
“…”挺好。
吃人的嘴短。
“用瓶盖扣紧,比用普通的塞子保存时间久。”这就开始挖坑。
“而且怎么都不漏。”拿瓶子在手里用力摇。
“你要是喜欢,可以送给你。”放上诱饵。
“那你送我吧。”接受引诱。
“以后没小姐吩咐,可我要过高墙——?”来了。
“一次两次我帮你。”忠心可表,只愿放两次水。
“说定了。”她不贪心,也很耐心。
“…”掉在坑里,琢磨瓶盖原理。
一路再无话。
等赶车的说到了,武功高强的跳下车去,没有武功的挪下车去。
青山绿水就这样突然闯进眼里。遮去天空的大树,枝叶纵横,根上蓝苔湿漉。庵堂旁边一条从山顶而下的小溪,淅淅沥沥,清可见。不知名的小花,粉的黄的闹在一处,烂漫热烈。明明不远处就是因这一庙一庵热闹起来的集市,却仿佛让透明的罩子隔开了,这里独自清静悠远。
“愿与你寄寓一方山水间,朝花夕拾,唱晨鼓,听晚钟…”
是谁?是谁?那般悲凉得在她脑中说话。
墨紫抱住了头,半蹲下来,痛吟。
●● 第29章 慈念偏行(二)
“头又疼了?”小衣蹦回来,俯身问道。
“嗯。”在听到小衣问话的瞬间,墨紫脑中的痛感就消失了。
“还是找个好大夫看看的好。也不知道当初那赤脚郎中会不会治病。药方子都没开,随手从扁担上两个箱子里抓的。”小衣回头望一下裘三娘所在的位置,确定她听不到,又说,“小姐说替你找了镇上最好的大夫,诊金很贵什么的,是骗你的。”
“我知道。”她那时昏迷不醒,可后来就恢复了些意识。但以当时性命垂危来说,她是不能挑剔的。找赤脚郎中总比不给她请大夫的好,有药吃总比没要吃的好。
“你知道小姐骗你?”小衣吃惊转起眼珠子,“那你…那你…”
“没跑?”墨紫手一撑膝盖,站直了,看小衣小鸡啄米的点头,不由苦笑,“因为我就算跑了,也没地方可以去。”
俗话说得好,穿越成孤儿,两眼一抹黑,当然不如傍个款。早先也说了,裘三娘挺能干,傍着她,有点安全感。瞧,她的“移民身份”还是裘三娘花钱给办的,要不然就是一大周黑民。
“也是。你跟我们都一样,世上除了小姐,就没亲人了。”小衣在裘府里跟着她们叫姑娘,出来了就叫裘三娘小姐。
墨紫每回别人论到对裘三娘的忠心时,就心里发虚。亲人?她打上几个问号,拚命想裘三娘还不错的优点,答案是否定的。一条绳上的蚱蜢,大概贴切些。不过,裘三娘和自己都不在乎这个答案就是了。
白荷过来指挥两人搬东西,虽然有护院搬箱笼,包袱还有贵重物件还得她们自己拿。跑了两三趟之后,终于将几车行李全挪进庵中的客院里。
墨紫最后一趟拿完行李,回到三娘住的清心院,在堂下听到屋里笑声。
“是明意老尼。”绿菊刚送完茶出来,一撇嘴,“姑娘给了张二百两银票,你没瞧见,她脸都笑歪了。还出家人呢,根本没看破红尘。”
“出家人也要吃饭。吃饱饭,才能参悟佛经的道理。参悟了,就知道看破红尘不如入红尘。还是有金银这等白物傍身,心才安稳些。”墨紫对这些尼姑的敬意比绿菊高不了多少。
要知道,这年头,避祸可以出家,让人挤兑了可以出家,活不下去了可以出家,尼姑庵里地方清静,姑子嘛,就得分一分了。反正这慈念庵的姑子看不破红尘,只好为生存入红尘了。不过,单纯喜欢钱的明意,不复杂。想要什么,就写在脸上,没那么多肠子绕到打结。
不久,明意带着两个小姑子从客堂里出来,裘三娘亲自送人。
“三姑娘只管放心,且不说是您交待的,就是那位上都的贵客,也再三嘱咐我们不能说出去。老尼还奇怪您是怎么知道的。”明意五十多岁,一身白尼袍,确有三分出尘意。
裘三娘看看墨紫,努努嘴,意思是,你来说。
“我家姑娘也是刚知道。进来时,在竹林子里远远瞧见贵客的贴身丫头。”墨紫解释得很聪明,“姑娘与她有一面之缘,知道这位长辈至孝无比。想来,特意住到这儿来超度亡魂,因此必然喜好清静。怕太太担心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多,又给姑娘再送来,人多口杂的,倒扰了她。所以,请庵主只说姑娘孝礼之中戒客,而且庵中已无住处,凡是家里来的,都替姑娘打发了。”
“老尼理会。”明意瞧一眼墨紫,普普通通的一个丫环。于是双手合十,对裘三娘说道,“三姑娘不必再送,一路劳顿,先歇息吧。”
“用过午膳之后,三娘再去找庵主下棋?”裘三娘手谈之技精湛。
“好,好。卫施主也约我竹林草亭摆石盘,可惜我棋艺不精。三姑娘正好可代我一局。”明意突然看左看右,欲言又止。
“庵主不必犹豫,这几个丫头忠心得很。”裘三娘善观颜色。
“那贵客似乎有意要选好人家的闺女当儿媳妇,曾向我问起洛城里头大户闺秀。三姑娘我是最先荐的。今日三姑娘既然到了小庵,这就是观音菩萨要点姻缘的意思了。老尼就为你二人再搭个线如何?”
裘三娘面露娇羞色,这回看得还是墨紫,因为也只有墨紫知道她眼神的意思。
“若真是观音菩萨显灵,为我家姑娘找到好姻缘,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庵主的牵线之恩,必以诚心相报。”墨紫想这个代言人没好处。说不到位,误事。说过了头,赖账。
可明意听得却很满意,约好时辰,笑着走了。
“墨紫,你说的这个诚心相报,大概是多少银子?”裘三娘往寝屋走两步,回头问道。
“姑娘一年捐奉多少香油钱?”墨紫心道果然,反问裘三娘。
“二三百两。”以一碗阳春面三个铜板的物价来看,以一户农家一年开销十两银子来看,以一个进京去考状元的书生所需二三十两的路费和住宿费来看,对于一帮吃素且不用付房租的姑子而言,这是很大一笔贡献。
“姑娘刚给了二百两,再给个二百两该显足诚意了。”所谓牵线,就是让裘三娘巧遇卫氏这个戏段自然上演。说白了,就是个托。
“四百两,不吉利。”裘三娘不满意,“凑个五,再给三百两。”
“她们总不会嫌多的。”墨紫不痛不痒,反正裘三娘富裕。
“墨紫,这话既然是你说的,这三百两的诚意就由你来出吧。”裘三娘一语很激荡,接下来一语叫人内伤吐血,“我没银子。”
墨紫眨眨眼睛,心想,一出门,这位主子奸商的本性就扑来了,气势汹汹的。
“姑娘,墨紫哪来三百两银子?”负责发月钱的白荷也眨眨眼,无辜善良。
“墨紫,你存了半年,手里有多少钱了?”裘三娘关心一下。
“八两三钱。”正往十两整数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