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墨紫,这么好的事,还有什么不愿意?即便不愿意,卖身契在你手上,自然由你说了算。怕她怎的?至于你出嫁那些规矩,那可是敬王府,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四个大丫头都带不得?”听出裘三娘话中推托之意,张氏有些不悦。这是攀上高枝就拿乔?“你可是咱们家的嫡长女,裘氏祖上也出过庙堂朝殿能臣,非一般商户。虽然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血浓于水。咱们不惦记着你,难不成你公婆会处处为你想?等将来有事,还不得靠着娘家人替你出头?”

张氏欲阐明娘家人的好处,却句句反问,显得语气不善,咄咄逼人。

因此,裘三娘听着,也是句句刺耳。

“太太说得对,可三娘思虑也不错。要我说,既要给三娘撑足场面,也要尊重敬王府那边的意思。我们都别急,等合过八字,再同亲家商量就是了。”江素心已经看出张氏同裘三娘渐渐绷紧的脸,连忙打圆场。

“也是,这些事等文定之后再慢慢商量罢。”张氏为今后让步。

裘三娘转而一笑,没说话,以几乎瞧不出来的幅度,微微点头。

“回太太,六姑娘,九姑娘,十少爷来了。”安婆子在外间禀报,“七姑娘派了早春来,说身子不大好,喝了药,实在乏得紧,起不了身,改日再到三姑娘那儿道喜。太太,可要开宴?”

“七娘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张氏轻哼道,“姨娘们都到了么?”

“在姑娘们之前到的。我瞧您正跟三姑娘和四奶奶说话,就请三位姨娘在廊下稍等了。”安婆子隔着帘子弯身弓影。

张氏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人都齐了,摆桌吃饭吧。”

等摆好桌,厨房开始传菜,裘三娘就随同张氏走到外间,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接受着六娘和九娘的道喜,还有四岁的十弟奶声奶气叫大姐。姨娘们站在张氏后面,一个个贺三娘结了门不得了的亲事。张氏指七娘的生母,也就是四姨娘伺候她吃饭,三姨娘和五姨娘坐到最下首,这顿饭才开始吃。

吃罢饭,裘三娘并不多停留,谢过张氏摆家宴替她庆贺,虚应着请张氏早些歇息,就和白荷绿菊走了。

回去的路越走越冷清,裘三娘这才说心里话,“这顿饭吃得闷死我了。六娘一句话不说,筷子几乎不去夹菜,每瞧我一眼,就跟深闺怨妇似的,好像受了委屈都是我害的。太太跟她两个好儿媳说话,我与她们也没得话说。能逗我开心的九娘和瑞弟,两人吃得那个欢畅,偏和我中间隔了六娘。哪是给我贺喜,给我气受才是真的。”

“还好七姑娘没来,不然姑娘您受得气怕是更多呢。”绿菊咯咯一笑,“不管什么气都好,咱如今受得起不是?”

“我在后面倒觉得四姨娘怪可怜的。好歹也是替老爷生了女儿的人,这个年纪还要像丫头们一样伺候太太吃饭。她的手比太太的手粗糙得多,多半是做针线活累的,听说银子还没补齐呢。”白荷的心才真正善良。

“那也怪不得谁,只怪她女儿不争气。七娘要是能少考虑自己一点,为亲娘补上这份银子,何需四姨娘受累?”裘三娘不在乎嫡庶之别,但七娘为自己的心很大,为别人的心很小,即便是亲娘。因此,她从不能喜欢上这个妹妹。

“姑娘,墨紫的事您打算怎么办?”白荷听到了双喜临门四个字,以致胆颤心惊。

“是啊,姑娘,您不跟四奶奶说墨紫不愿意?”绿菊缺心眼,张口也来关心。

“还不是时候。”裘三娘不计较两人的无状,简单说完,沉默了。


●● 第57章 知否知否

媒婆来提亲的第二天,天色不亮,绿菊就被某些响动吵醒了。在被窝里转个身,朦眼看到一道纤影。尽管男子的长青衫遮去柳枝般的细腰,灰方巾收拢了如丝缎美丽的乌发,油暗的粉覆盖玉润的肌肤,可不知为何,给人感觉看着就很舒心。如同她们姑娘似的,一旦入眼,难以忽略掉。不过,她和姑娘身上的气息,又全然不似。

“天还没亮,这就要走了?”绿菊揉揉眼,看清楚了一些,

“天亮就可能让人瞧见,早点走得好。”墨紫穿上男式黑布白底靴,将鼓鼓背包的带子收紧,挂在双肩,蹬蹬脚,蹲站几次,确定一切妥当,“绿菊,我走了。”

“嗯。”绿菊突然一骨碌坐起来,“墨紫!”
“啊?”墨紫一手抬着帘子,回过头。

“南德的珊瑚簪子听说可漂亮了。”绿菊一直想要一个。

“我给你带回来。还有没有别的?”墨紫的眸子在微光中闪亮,“想好了,以后咱可不做这买卖了。”

“没了。”绿菊觉着凉,搓着手臂又钻回被窝,嘟哝道,“也没银子了。”

墨紫想说,她没银子,谁还有银子。平时就绿菊最省钱,存下的银子最多。小衣的月钱都花在武器上。白荷则爱买各种香料种子和厨房刀具锅具之类的,越罕见的越不犹豫。绿菊要央着买的东西,必定经过她反反覆覆,慎而又慎,喜欢到不能抗拒才下的决心。

于是,墨紫什么也没再多说,出去合上布帘,走到院子里。

小衣从屋顶上安静地跳下来,就好像刚从瓦上睡醒了一样,细草篾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嘴里却吮着一朵串红花儿的甜蕊根。

“你昨晚睡屋顶上了?”墨紫觉得武功高强的人都有些与众不同的怪癖,虽然不知道小衣的功夫算不算高强,因为无从比较,

小衣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树上。”

想问小衣睡得舒不舒服,又想这不废话嘛,还是干脆点儿,赶紧走吧。墨紫准备往屋子后面去。

“墨紫。”白荷从小厨房里跑出来,低声却急急唤道。

墨紫定住脚步,看白荷走近,也压低了声,“你不在姑娘房里守夜,到厨房里去干什么?”一个个的,非要给她送行?

“这时辰,姑娘睡得沉呢,不要紧。”白荷将手里的包袱提上来,往墨紫那儿一塞,“姑娘决定的仓促,我也没时间做别的,就烙了十张酥饼,给你路上当干粮。”

墨紫手上瞬间暖乎暖乎的,显然刚出锅。别人若说烙饼,那就是嚼起来如腊,又硬又难吃到吐的干粮。不过,白荷说烙饼,却是她独创的千层面,管饱又味道好的美食。但这东西,做起来很费劲,十张饼要耗两三个时辰。

“别跟我说,你一晚上没睡觉,就为了准备这个。”如果裘三娘是常常不动声色着考验考验她,让她时不时萌生一下当逃婢的念头,那么白荷等人总在她想跑路的时候,用温暖善良的心给她拴上一根根链子,导致一次次犹豫和不舍。

“昨晚没睡,今晚不就能睡了?”白荷不以为意,“这次做得少,就给你一人备的,别跟那些船帮子老粗们分了。他们家里不都有老婆吗,哪是没有带干粮,是嘴馋才同你抢的。”

“有老婆不假,却没有这么好的手艺。”墨紫眨眨眼,顽皮一笑。换上男装,就更像曾经是军人的自己,几乎没了身着丫环服的拘谨。

“你管呢!”白荷撇撇嘴,“好不好吃都是他们婆娘的心意,你收好自己的一份就是。出门在外,难保没个万一。你要是头几天干粮就让他们诓哄没了,等有事时,还不是只顾自己死活,谁又肯分给你?”

“你别把人想那么坏。这几个船帮子虽说平日里爱开玩笑,又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挺有义气。”墨紫为那些共过患难的大老粗们说好话。

“姑娘早教过了,男人不能相信。再说,咱这双眼还看得少么?读书人也好,商人也好,船帮子也好,男人都差不多。即便他们能对男人讲义气,也能对女人讲义气不?”白荷不信,“再说,你才同他们走了几回,说什么义气!总之,万事自己要多个心眼。”

“…”让没心眼的说多个心眼,墨紫哑然。

“走了。”好在,小衣不耐烦了。

“白荷,你放心。这路我走的第一回就记在脑子里,一回生两回熟,我这是第三回,蒙着眼都能安全抵达。”没时间开辩论大会,那就只能顺毛捋。脾气越是特别好的人,发作起来越难预测。“你快回姑娘屋里去吧,免得她醒了也没个人在。对了,有什么要我带的?”

“没有,平安回来就成。到时咱们姐妹一起随姑娘到上都见识去。”白荷这么说完最后一句,转身走进裘三娘屋里去了。

“白荷将来一定是个很唠叨的娘亲。”墨紫转身,同小衣边走边说。

“现在,她是个很唠叨的大姐。”小衣嘻嘻笑言。

站在后墙根下,小衣身形一晃,带着墨紫跳起来,藉着手抓墙头的力量,就上了墙。连着两次,轻松松将人送出府外。

“墨紫。”

今天每个人都要叫一遍她的名字才甘心,墨紫抬头,笑眼望着蹲在墙头的小衣,“你有东西要带?”

“…”小衣反应慢了慢,“要说有,也有。反正看到特别好用的匕首,就给我带一把。”

“嗯。”这下,她可以走了。

“等等,不是这个,要说的。”小衣想法单纯,言语也单纯,“那个…你回来的时候,别急着回来,知道不?”

“我…”不知道——然而墙头已经了没有人影。

什么叫回来的时候,别急着回来?要是都已经回来了,还有什么急不急的?墨紫翻来覆去在脑子里过这句话,

“大清早的,就让我猜谜。”脑袋疼,“小衣,你来去如风倒挺潇洒,可是好歹把话说清楚啊!到底是回来还是不回来?”

墨紫仰望墙上的小草,叹息着,耸耸肩上的包袱,转身。

天空出现淡淡的灰紫色,将那道孤伶伶的影子包裹住。白墙乌檐青影,如墨如烟,袅袅而去。


●● 第58章 私贩人贩(一)

岑欢昨夜里接到消息后,就忙到后半夜。明明累得半死,却不知怎么,睡得不安稳。迷迷瞪瞪,近天亮才睡过去。

“爹,您起了没?”岑二郎在门外问。

年纪大了,很难睡得死沉,岑欢立刻睁眼,看到一室光亮,树影子就像泼上窗纸的画那么浓。何时,竟已日上三竿?

“爹?”岑二郎这回声音高了些。

“哦。”岑欢披衣起身,看着冷清的半张床,叹了两叹。少年夫妻老来伴,他的伴却早早走了。打开门,看到正等在门旁的二儿子,心情好过些。“墨哥到了么?”

“还没。不过,我估摸以她的脚程,该快了。”岑二郎召唤小厮给他爹端水洗面。

“那赶紧把人都叫上车,等墨哥一到,立刻出发。”岑欢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水帕,整个覆上脸,冰凉的井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还用您吩咐?我都办妥了,才来叫您。要不您再去看看,有什么遗漏之处?”岑二郎极像岑欢,精明机敏。

“你既然都办妥了,我还看什么?再说,墨哥来了,也要查一遍的。经过你们两双眼,我的老眼就歇歇吧。”岑欢说着,眉头一皱,用手去揉眼,揉完眨了一会儿,脸都皱起来。

“怎么了?”岑二郎奇怪。

“右眼突然跳个不停,不太吉利。”岑欢信这个。要说做生意这种事,但凭脑子还不够,有时候就靠直觉。

“左眼灾,右眼财。怎么会不吉利,分明是很吉利。”岑二郎一怔,马上就反过来说,说完又劝解,“爹,您多虑了。这盘营生咱跟着东家做了两年,至今还没出过岔子。再说,因为最后一趟,特地找的都是老主顾,绝对可信。”

“我亲笔开的名单,怎会不知道?只是——昨晚就睡得不太稳,梦也不大好,这会儿心慌里慌张。不行,等墨哥来了,我跟她说说,最好改日子出发。”岑欢从小跑堂做到大掌事,运气和努力各一半。

“爹,千万别说。东家的婚事定了,未来夫家可是敬王府。一个是老鼠,一个是猫,还能不赶紧把这营生结了?您不也说,这生意看似银子赚得容易,其实是拿小命在赌,早收摊早好吗?”岑二郎将裘三娘和萧三公子形容为鼠猫,当然是单指走私货的行当而言。

岑欢一捋胡子,想想也是,裘三娘要是将这营生带入夫家去,哪天让敬王府发现,就得挣扎是否大义灭亲了。毕竟走私货,最严重是可以问脑袋的罪。但他并没有马上应了儿子,背着手,惴惴不安地跨过房门。裘三娘发脾气他固然要陪小心,可比起儿子的生死来,神佛他都敢得罪。还好,裘三娘性子不易琢磨,墨紫却很沉稳,是可以信赖的人。他想到这儿,心下稍定。见了墨紫,把担心说说,且听听她的意思吧。

墨紫已经到了望秋楼,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找岑氏父子,就让人半道给截了。

“几位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同你们说过了吧?东家是正经商人,与你们要找的道儿风马牛不相及,几位苦苦纠缠也毫无用处。”望着眼前三个人,在那家二郎看透人心的犀利眸光中,她不甚自然地清咳一声。糟糕糟糕,将他们今天要过来等答覆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早知如此,她该绕到望秋楼后园的门去。

“小哥这是要出远门?”仲安笑着瞧她背着个样子奇特的包袱。

第三回了,这小哥身上的衣衫总是半陈不新的青色。他以为一个深受主人信任的仆人会穿得比一般仆从体面,除非不想引人注意,故意显陋。言谈举止分明睿智从容,有良好教养,倒像读过圣贤的书生。这样的人真能走私货?他瞥一眼二郎,不知身边这位哪来的凭据。但二郎的眼一向锐利如鹰,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也不容他不信。

但说来也奇,把那其貌不扬的墨哥跟二郎放在一起,他心中竟生旗鼓相当之感。这要让石磊知道,恐怕要骂娘。天骄贵胄与市井之徒并驾齐驱,是他感觉有误吧?

“小哥…”见人不答他,仲安就再问一次。

墨紫犹豫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那家二郎眼内再绽精光,“去哪儿?”

不但仲安,连石磊这粗莽汉子都投过去惊讶的目光。虽然他们与这位小哥迄今见了几回面,可还是没有相互介绍过的陌生人。这么直接问对方去哪儿,十分唐突。

“我去哪儿,为何要告诉你们?”果然,墨紫露出你们谁呀的嘲笑。

“你不肯说,那就是要走私货了?”二郎仿佛没注意到身边两人的惊讶,也忽略对方的讽嘲,好像自言自语似的。

“奉东家之命…”去哪儿呢?墨紫随便掰一个,“去云州收帐入货。”

“去何家收帐,又找谁家入货?”二郎却不轻易信她,嘴角微微勾起,猎物已经入了陷阱。

“去…”墨紫突然眯起眼,“阁下问得这么细,可我即便告诉你,你又怎的?”

“那容易,云州我有相熟,照你说的人家,问一问你是否真去收过账入过货。”撒谎,对别人可以,对他很难。

“…”墨紫面色凝冷,这人怎么这般难缠,他以为他说会查,她就怕了不成?

“名字。”那男子是认真的。

“…”墨紫恶狠狠地盯着他,他要查,那她就造个长名单让他慢慢查!

“编造谎言之前,最好想清楚这一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你跑得掉,你主人也跑不掉。”笃——笃——男子的手指敲起桌缘,没人主导着这场对话,而在他的掌心里。

那手,很大,很有劲。不是拿笔的手,而是拿剑的手。

她的主人?裘三娘跑不掉?她虽然一时大意让他逼到无言的地步,不过拿裘三娘要胁她,他可大错特错了。或许拿白荷她们来说,还比较为难。走私货的主意是裘三娘的,既然她敢做,自然要敢当。

“你高看我了。忠心为主之前,我得先顾着自己不是?”脸歪嘴斜,墨紫作出一副老油腔调。

“说得对。你答应帮我,这二百两银子就进你的口袋,而不是你主子的口袋。我只要一个地点或一个人名,那么简单。”二郎突然微笑。

陷阱里,猎物掉进去了。


●● 第59章 私贩人贩(二)

墨紫不得不承认,这位二郎是个聪明人。他刚说云州有熟人这些话,真假都好,其实多半没有要去查的意思,只是要引出她自私的本性而已。所以,他最后说,她说得对。上回,岑二在场,若她应了,银子是属于望秋楼东家的。但今日,只有她一人。因此,他再许诺的好处,只要她愿意,就能收进自己口袋。而他下面的话,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保证,没人知道是你说的。至于官府,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去告密。我既不能拿文牒过江,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明白。二百两,买你一句话,且对你毫无害处。我看不出这么简单的买卖,你需要犹豫。”二郎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你是官府的密探,假装要过江,其实打算端人老窝。”谍战,对墨紫可不陌生。演习的时候,这种混入对方的办法不算少见。

不待二郎说话,仲安呵呵笑道,“小哥,你还说不知道?”抓到尾巴了。

在这个没有录音技术的时代,墨紫才不怕,“知道又如何?你们不能因此将我送官。上了公堂,我否认到底,你们一起当人证,可还少了物证呢。”

“我以我祖父起誓,此事绝不涉及官府。”二郎神色一正,剑眉拢出再认真不过的川字。

我以自己的生命起誓——

墨紫又混乱了。谁?谁在她的过去里发誓?为什么心痛?为什么悲愤?为什么想要流泪?

“我从不相信誓言,因为誓言就是用来背叛的。”来自千年后的经典句子,她无意识,却说得好沉重。

“你这人!”石头般坚硬的壮汉又爆跳起来,“知道他的祖父是谁吗?还能随便给起誓?还有,我们铁铮铮的汉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再说,走个私货,就需要屁大点儿胆,还遮遮掩掩像个娘们。告诉你,什么需要真胆子。上阵杀敌那才是真胆子,死,奶奶的,就是最痛快的事。”

“石磊!”二郎叫壮汉的名字,听上去并无份量。

但石磊立时静了。

“那么,我们要如何做,你才放心?”二郎的目光锁定着墨紫每个神情。

墨紫看上去毫不退缩,心里却因石磊的话震了震,这三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难不成,军人?

“小哥,我瞧你是有些大见识的。我们过江究竟是真还是假,我不信你不能确定。”说话好听的,是斯斯文文的仲安。

“能确定又怎样?比起我自己的判断,我更相信另一个。”他们是真要过江吧,但她必须证实,“抵押。”

“抵押?”仲安想让她解释得更清楚些。可他还没开口,却看到二郎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什,放在桌上。这样物什令他瞪怔了眼睛。

“保存好它,我回来后来取。不过,要是有一丝损坏——”二郎冷冷一哼,“相信我,你这条命都赔不起。”

“这——”怎能随便当抵押呢?仲安知道,他们的事情很紧急,已经没有时间再耗下去了,可是——

石磊呼呼低咆,与仲安一样知道物什的价值,他也不同意把它抵押给居心叵测的那厮。

“我已经决定了,你俩勿需多言。”然而,这人的话不是随便能被驳回的。

墨紫的眸子左右轻转,将仲安和石磊两人的异样收进眼内,东西哪里不同一般?从她角度看来,就是一块田字铁片,贴在桌面。非金非银非玉,而且色泽暗红带黑,好像生了锈陈旧还丑陋。

“我能拿近了瞧吗?”第一眼看着像可以回收的废品,说不定第二眼就发现是稀有金属,她“不耻下问”。

二郎点点头。

墨紫留意到,这会儿他的目光就不在自己身上了,而是盯着那东西。他有棱有角的俊面如今分外刚毅,原本靠着椅子的背笔挺,双肩打开阔,让她真想帮他唱雄赳赳气昂昂的军歌。这是干什么?明明那东西是他拿出来的,怎么感觉倒像他被那东西在检阅似的?

上身倾过去,双指一夹,铁片就到了手里。她仔细看了看正面,发现其实那算不上一个田字,而是四个口的铁比中间的横沟竖沟厚处一些。远看旧,近看更旧,不但有黑有红,色泽不一,还有不规则的细刻痕,应该被碰撞过很多次。正面看完,得不出很贵重的评估结论,她不死心翻到反面看。哦?反面比正面有趣,刻了四个字——

“忠正明心?”她念完之后就笑,“怎么,是你家祖训,还是传家之宝?”

“你知道了还嘻嘻哈哈?”石磊开口就是吼。

墨紫没想到胡掰也能撞对,“既是传家之宝,就别那么随便,刻在玉啊金啊上面,不是显得尊重多了?看你们花起银子挺痛快的,家里应该不至于刻薄对待祖训…”

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剑离墨紫的脖子半寸,霎时寒气扑袭而来。

“小心你的舌头。”

石磊的剑。

二郎的声音。

墨紫一动不动,目光一瞬间如两柄冰薄冰薄的匕首,却在接触到对方的眸子时,化为惊恐怯懦,“开…开个玩笑罢了,几位不要当真,我管住自己的嘴还不成吗?”

好快的剑,比岑大郎的快多了。虽然没见过小衣用剑,可能也敌不过这个叫石磊的汉子。这么可怕的功夫,她要把人得罪,能逃得了不?军队那些格斗训练好像用不上。

好奇怪,这三个究竟什么身份?上都来的,为首的二郎是卫姨太太的侄子。侄子,也有远近之分。不是侄子,而是另一种她的猜测的话,那就无论如何,很可能是朝堂之上的人物。可就如她之前始终疑惑的一样,他们如果是官,为何出个境还要偷偷摸摸,大可拿了官方文牒,大摇大摆进南德。这些人有秘密,而这个秘密——

她能嗅到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都到这份上,小哥,我劝你,还是拿了二百两银子的好。俗话说软的不吃吃硬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怎么也不识抬举,我们却是难办也得办。”仲安唱白脸来了。

“…”墨紫将视线凝聚在锋利无比的剑尖,右手食指微颤颤抬起来,一点。

“我吃敬酒。”

听到自己的声音,如预期那样,谦卑顺从。


●● 第60章 私贩人贩(三)

“岑叔,眼皮跳是您没休息好的缘故,同灾不灾的没啥关系。”墨紫边说,边将一辆辆马车细细检查过。

“墨哥,我便是整晚不睡,都少有眼皮跳的时候。”岑欢听墨紫的话,并没觉得心里好过些。不祥啊不祥,他从商多年的感觉不会错。

该说姜是老的辣吗?也没这么辣的吧?单凭预感,竟有如此准头。墨紫那个佩服,却不能表现出来。

她只能说:“大郎二郎已经到成亲年龄,您该服老的时候就得服老。那些体力活儿让年轻后生们干去,您早睡早起,别坏了身体,咱望秋楼没您坐镇可不成。”

“爹,听见没?墨哥也不信。”岑二郎找到了有力的同盟军。

岑欢并不是老顽固,他虽然预感此行凶险,又不能当作凭据,只好将叹一声,“等你们到了我这年龄试试,干事不凭东也不凭西,能不能顺利就靠这直觉。我也知道,即便不是你俩,就是到了东家跟前,说法一样行不通。行程耽搁一天,就多担一天的风险,这些我比谁都清楚。不过,我不说出来,心里无论如何放不下。”

“岑叔,我明白您的担心。其实,咱们哪次出门心里头不七上八下的?就怕回不来。”想想喊着三大纪律仿佛是昨天的事,而如今她成了个“违法”的私货贩子,虽然这年头,遵纪守法一词还没出现。先不说人命如草芥,就刚才她还让人拿剑指脖子呢。所以,走私贩比起那些来,还是可以作为良民的。毕竟,促进了两国边贸的繁荣,能满足供需所求啊。要不然,就让无良官商随便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