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沐子宣反应过来后深深吸了口气,袖中握紧的拳头缓缓放松,终是长长叹了口气。
太后的恩宠是他们母子如今在王府中立足的倚仗,他本不愿意回到这是非之地,却拗不过母亲的坚持。
或许,在这繁华盛都里,唯一的值得庆幸的便是再次遇到了她…
*
这一夜回到陆府后,锦韵也是久久不能成眠,翻来覆去地脑中都是那个少年的身影,让她有些困惑,亦有些迷茫。
睡梦之中,她恍惚又回到了朝阳县的小山村里。
那个清晨,她背着箩筐,唱着童谣跳跃在晨间金黄色的曦光中,那个以一片绿叶救了她的高人,那一片黑色的衣角闪过眼前…
突然的,那片黑色的衣角在眼前回旋着,就像录像机的倒带功能一般,一点一点向后退去,还原了那主人的样貌,竟然变成了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的脸!
锦韵“啊”地一声惊叫,猛然惊醒了过来,伸手一抹,额头都是细密的汗水。
“小姐,怎么了?”
晓笙披上了碎花夹袄,趿上了棉鞋便从外间奔了进来,今晚是她值夜,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她便焦急地望了过来。
锦韵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事,做了个梦而已…”
只是这梦好真实,那一年在山林中救了她的人会是这个少年么?
她当时还以为是个隐世高人,若真是他,那时他才多大啊,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想,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去证实。
木子…连名字都不肯留下真实的,想必他的身份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就连那张脸都隐在了银色面具之后,真是让人好奇呢!
“小姐。”
晓笙提过一直温在小炉上的茶壶给锦韵倒了杯水递去,自个儿则搬了张锦杌坐在了床头。
抿了两口茶水,觉得腹中温热了些,冬日屋里烧了地龙,整个晚上都是暖暖的,门窗也闭合着,将严寒都挡在了屋外,此刻手中还捧着温热的茶盏,锦韵微微眯起了眼,这种日子比起在朝阳县时,应该是好上多少倍了吧。
“小姐,你今儿个真是吓死奴婢了。”
想起今天在北街那边与小姐跑散了,晓笙就一阵一阵的后怕,想着那黑压压的一片蜂拥而来的人群,若是不小心被扑倒,那可怎么得了。
回到停马车那方台处,她已经听人议论起,说是北街那边伤了好多人,她心中更是担心,又想奔回去寻找,却不想正碰到小姐自个儿走了回来。
虽然小姐出门时穿的那一身衣服遍布污痕,仔细看那裙脚边甚至还有些淡淡的血迹,连鬓发也散乱了,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人没事就好,若是不然,她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我这不是没事,就是累了些。”
锦韵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捏起自己酸痛的胳膊,晓笙见状忙站了起来接替了锦韵,两手或轻或重地捏着锦韵的肩膀,再疏理到胳膊手臂,锦韵微微仰头,发出一声声满足舒爽的喟叹。
“小姐可真的没伤着?要不明个儿请大夫来仔细瞧瞧。”
晓笙一边给锦韵按摩着一边小声提议,若是有个什么隐伤埋下祸根,今后再发作起来怎么办,还是仔细让大夫检查一下才放心。
“真没事,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
锦韵摆摆手,美眸一闪,道:“今儿个我穿的那身衣服好好洗净了,别让我娘知道。”
好在她回来时众人都没多留意她的穿着,即使有些狼狈也只当是她在落跑中不小心弄上的,没有人起疑就好,方芷君也不会到处说,这一点她倒放心。
“是。”
晓笙点了点头,抹去心中的担忧,自家小姐一向是个细心有主意的,看来是她多虑了。
*
二月初二,是宜嫁娶迎亲的黄道吉日,沐亲王府世子沐子宣与有京城四少之称的长子沐子荣双双迎亲,婚嫁的另两方可谓是大辰国如今的文武双雄,自从长孙大人致仕后,尚书令文大人俨然成为了文官之首,另一位新娘则出自执掌兵权的太尉府,。
强强联合,这算是开年以来最大的一桩喜事,而且是双喜临门,连京城百姓们都是脸上带笑,喜上眉梢。
二月初二一大早,街道上便围满了看客,有些挤不到好位子的甚至还爬上了街道旁的屋顶或是树上,探长了脖子往里看去。
两位新郎官身着大红色的喜袍,沐子宣骑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承袭了王妃精致容貌的他自然是俊美不凡,只是肌肤略显白*皙,连神色也是恹恹的,就像强打着精神迎亲一般,上马时还被两个小厮用力掺扶了一把。
众人一看这场景,心思各异纷纷摇头,谁不知道沐亲王府的世子是有名的病痨,如今尚书令大人的千金嫁了过来,真是可惜了。
“宣弟,可是身体有碍?”
沐子荣驱马而近,在沐王府门口上演了一出兄友弟恭。
大红色的喜袍衬得他身姿挺拔,曲线昂扬,一付意气风发,健康的麦色肌肤更是与沐子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无碍!”
沐子宣苍白着一张脸,似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大哥先行吧,弟弟随后便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沐子宣的喜袍过于宽大,虽然身量足够,但却让人看不透那藏在喜袍下的身躯到底是健硕还是孱弱。
沐子荣审视的目光从沐子宣身上滑过,半眯着眸子点了点头,策马回身,那双黑眸却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精光,他总觉得这个弟弟不简单,希望是他的错觉吧。
“世子爷不计较,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哼!”
待沐子荣走远了,沐子宣跟前牵马的灰衣小厮才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叫什么宣弟,即使长幼有别,自家少爷可是上了皇家玉碟正经的世子爷,没个分寸尊卑,还京城四少呢,我呸!
“小鱼,休要胡说!”
沐子宣瞪了小鱼一眼,这孩子心肠直护着他,他自然知道,若不是这样,在回京城时他也不会央了母亲将他带在身边。
“是,爷。”
小鱼抿了抿唇,恭敬地点了点头。
他这条命都是世子爷给救回来的,又怎么会不听从吩咐呢,就算是要他的命,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喜锣敲响,沐子宣与沐子荣对视一眼,便分别骑马奔向不同的方向。
太尉府在南门,文府在西门,两个不同的方向,自然不能同道而行。
迎亲的队伍整齐划一前进有序,在街道的两头便各自拐了弯,渐渐旖旎成一条摇摆的长龙。
*
锦韵坐在家里哪都没去,即使知道街道堆满了人,她也无心去看热闹。
作为文府的姻亲,大伯父陆柏涛一早便带上妻儿去文府道贺去了,这样的强势联姻,百官无不闻风而动,纷纷选择适合自己的良木赶着架地栖了上去,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了一步。
竹苑的翠林之间,黑色的雕花楠木长条案桌上摆着一方上好的古琴,锦韵身着葱绿的烟纱对襟盘扣小袄,下面系着一条碎花翠纱百合棉裙,发髻上插着个玉兰花簪,一身素雅的打扮融入一片绿林之间,就像落入凡尘的精灵。
案桌上静静燃着一缕沉香,锦韵闭上了眼细细感受林间的动静,再次睁眼时唇角含笑,十指翻飞,一串串流畅的音符便从指间泻出。
琴音清悠而细润,就像竹叶沙沙,悄然而语,唱着低回而婉转的歌谣。
晓笙垂首立在不远处,脸上却泛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若是二小姐锦怡听到这样的琴声,怕也会自叹不如吧。
这样的琴意合一,融会贯通,哪里又只是琴声呢,明明是这片竹林发出的轻吟与低语。
若不是自家小姐有意藏拙,二小姐又怎么会在琴艺课上独领风骚?
琴声愔愔洒洒,渐行渐高,最后指尖一挑,收尾,断音。
锦韵深吸了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十指按在琴弦上,目光却越过晓笙,看向快步而来的粉衣少女。
“竹心?”
顺着锦韵的目光,晓笙诧异地转身,看着急步而来的粉衣少女,不觉挑了挑眉。
小姐抚琴时特意交待了不让人打扰,不然也不会只留了她一人在旁边伺候着,竹心明明知道却又赶了回来,难道是有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火烧火燎地跑来?”
晓笙拦住了竹心,沉着脸说道。
“晓笙姐姐。”
被晓笙这样一说,竹心不由红了脸,越红晓笙的肩头,看向仍然在低头抚弄琴弦,似乎全无所觉的三小姐时,这才低声道:“林府来人求见小姐。”
“林府?”
晓笙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面色一喜,道:“可是晋阳林府?”
林府倒是每月都送东西来陆府,但那些东西都是登记在册上的,每次都是晓笙去点收,倒从来没听说过要求见小姐的,这次倒是个异数。
“正是。”
竹心点了点头,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巧地说道,“不过这次没送啥东西来,只是来了一个传信的媳妇子。”
每个月林府送来的东西都让多少人眼红了去,三小姐对她们这几个近身丫鬟也是大方,那赏赐可是丰厚得很,她也不止不一次庆幸被三小姐选到了竹苑。
这在当初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使,如今却已经成了陆府下人眼中的香馍馍,这样的境遇让人唏嘘不已。
“走吧,回去看看!”
在晓笙与竹心说话之间,锦韵已经款款上前,唇角亦含着一丝浅笑,莫不是碧娆想念她了,特地有什么嘱咐?
碧娆的婚期是在夏天,她已经有了计划,到时候借着与母亲同去避暑之由抽空就赶到晋阳去,不让陆府的人知道,免得又有人嚼舌根。
“是,小姐。”
竹心与晓笙同时福了福身,恭敬地走在锦韵身后。
沿途遇到一些丫鬟婆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到锦韵路过这才住了嘴恭身行礼,让她不由纳闷,转头问道:“今儿个出了什么新鲜事?”
竹心见锦韵的目光转向自己,立马上前两步,笑道:“小姐难道不知道,今日沐亲王府大喜了?”
“这个自然知晓。”
锦韵点了点头,昨天长房那里可是闹腾得很,连锦雯也特地回家嘱咐了一番,今儿一早长房便是全家总动员,扑文府去了,这样大的动静她想不知道都难。
“小姐,你可不知道那排场有多大,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听说两位小姐的嫁妆都排满了一条街,各自都有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啊,一百二十八抬,真是羡慕死了。”
“还有那沐大公子,听说长得英俊不凡,气宇轩昂,他这一成亲京城可有多少小姐的心都要碎了…”
听着竹心的描述,锦韵忍不住扑哧一笑。
晓笙则瞥了一眼竹心,“就像你亲眼见着是的,说得这么悬乎!”
“嘻嘻,”竹心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大家不都这样说嘛。”
“那世子爷呢?”
看着竹心笑得掩了唇,锦韵随口一问。
“世子爷…倒是没听说…”
竹心急快地分析着脑中得来的情报,接着迷茫地摇了摇头,好像没怎么听人说起过,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病痨,又有谁会费心关注,自然都是先紧着潇洒俊逸的沐子荣。
锦韵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往前而行。
回到屋里,晓笙便吩咐竹玉与竹香去将竹林里的琴案收拾一番,让竹心倒了茶水,这才陪在锦韵身边一同见客。
锦韵也没想到这次林碧娆派来的那媳妇子竟然就是在朝阳县城里曾经伺候的那位何家的,她可记得何家的兄弟何良还帮她看了两处宅院呢,再次见面,自然是有几分情面的。
“才多久不见陆小姐,竟然出落得越发水灵,这京城的风水就是养人,多好的姑娘啊!”
何家的穿着一身松花色云纹通袖长袄,梳着整齐的元宝髻,头上插着鎏金的发簪,脸似银盘,玉润光莹,看着便有几分福像,那张嘴更是能说会道的,现在亦成了林碧娆的心腹,不然也不会亲自派她来跑这一遭。
锦韵抿唇一笑,亦没将这份夸赞当真,转而问道:“可是碧娆姐姐有什么要紧事让你来传达?”
“那可不是。”
何家的拍了拍腿,笑道:“我家小姐托人在京城看了宅子,如今已经定了下来,命奴婢前来打理一番,不日便会上京来与陆小姐相会。”
“当真?”
锦韵惊喜得双眼一亮,林碧娆若真是上京来了,她不也多个伴了吗?
当然,锦韵也深知林碧娆上京城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浮云阁”该是要在京城落户了,这如何让她不欣喜?
“浮云阁”这几个月的账目林碧娆都会命人抄送一份给锦韵,铺子里的生意倒是红火,如宝也是个得力的,在她的协助下又开了两间分店,“浮云阁”底子厚了,名头也响了,如今在京城落户亦不会显得突兀了。
何家的笑着点了点头,“小姐早已经起程了,估计就在这几天便会抵达京城。”
看着锦韵欣喜的面容,何家的又接着说道:“如宝也很是想念陆小姐,这半年来特别卖命,这不,小姐也跟着鼓了一把气,将阁里的生意经营得亦发好了。”
“如宝也要来了…”
锦韵喃喃地念着,半年没见着了,这丫头该是长高了吧,不知道见了她还会不会哭鼻子。
听到如宝的名字,晓笙也是神情一怔,知道这小丫头在小姐心中地位不同,不知道自己何时也会如她一般?
不过,比下不足,比上有余,如今她可是小姐跟前的得力丫鬟,竹苑里人人羡慕,就是小姐对她的这份信任,也不是外人可以比的。
各有各的缘,想到这一点,晓笙亦是知足了。
第【78】章 格桑梅朵【VIP】
林碧娆在京城新置办的宅院在城北桂圆巷里,是个老式的三进宅院,不显眼却很朴实,与凤阳巷隔着到是不远,坐着马车不过一刻钟便可抵达。
那日何家的不过预估了林碧娆的行程,实际上她的到来比锦韵想像中来得要快,第二天锦韵便已经接到她派人送来的口信,说是明日即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锦韵兴*奋之余便央了顾氏准许她出门,顾氏斟酌再三,还是点头应允,只让女儿别轻易抛头露面,这里可比不得朝阳县那般随意了,锦韵点头答应。
二月初四一大早,锦韵便带着陈妈妈与晓笙坐着马车赶到京城大门去了。
晨曦的微光洒下点点斑驳,京城的铺面还没开门营业,东市的街道上却早已经有了热闹的人群,挑着担摆着摊,有吆喝的有叫卖的,锦韵问了陈妈妈才知道,这原是京城的早市。
东街早市里都是些出门求生活或是打临工的普通民众,还有批发货物的小商户,起早贪黑得赚点辛苦钱而已。
锦韵的马车要出东城门,便势必要从这东街早市上穿行而过,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的熙熙攘攘,恍惚中又忆起在朝阳县城坊市里那热闹的场景,锦韵不由抿唇一笑。
可锦韵那笑容还未达眼底,便传来驾车小厮来喜的一声吆喝,以及马儿的嘶鸣声,车内突然一阵猛烈的晃动,好在晓笙与陈妈妈及时扶住了她,不过就算这样,待车马停稳时,她们三人也被甩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撞击在车壁之上。
“哟,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抚着微红的额角,对着晓笙道:“快把小姐给扶起来,看看有没有磕着碰着?”
锦韵揉了揉右手肘,那里有些微痛,想来只是蹭破点皮,倒是不碍事,遂转头对晓笙道:“去看看出了干什么事?”
晓笙倒是没受伤,听了锦韵的吩咐后,撩了车帘下了马车,却发现车外早已经是人仰马翻,有两个菜筐倒在车前,新鲜的菜叶洒了一地,外带还有个妇人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嚎哭不已。
“出了什么事?”
晓笙横眼一扫大致知道发了什么,这才走到来喜身旁镇静地问道。
来喜此刻额头早已经惊出了一抹冷汗,吃惊的目光仍然停驻在一旁灰布衣衫的少年身上,将他看了又看,实在不敢相信就是那一双手生生地举起了扬踏而起的马蹄,救下了那冒失妇人。
“他…”
来喜一手指住那灰布衣衫的少年,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来喜?”
晓笙沉了脸,自是有一股威严在里面,来喜颤了一下,这才勉强振作了精神,恭声道:“晓笙姑娘,刚才小的正驾车经过这市集,这妇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要穿到街对面去,马儿收势不及,差点就…”
说到这里,来喜仍然是一脸后怕,脸色也不由地煞白了几分,目光感激地转向了那灰布衣衫的少年,“幸亏这位小兄弟及时援手阻止了这场祸端。”
来喜此话一出,周围便响起一阵附和声。
“小兄弟神勇!”
“好力气!”
“竟然能徒手举起马蹄,止住马势,这可不单单只是有蛮力!”
“…。”
听了那些人的话,晓笙亦不免露出吃惊的表情,以前在朝阳县城时她可看到过一匹发了疯的马在街道上狂奔,那双蹄扬起再踏下的力道可是生生地踩碎了一个人的胸骨。
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止住马势,晓笙吃惊的捂住了唇,目光怔怔地转向那灰布衣衫的少年。
少年大概十六七岁,有一双明亮的黑眸,面容方正,说不上英俊,但却很阳刚,只是嘴唇有些干裂,看着精神头已不是很好,那一身灰布衣衫虽是补丁摞补丁,但却收拾得很整洁。
就在晓笙暗自打量着那少年之时,坐地嚎哭的妇人才中惊吓中回过神来,渐渐止住了哭声,看到这满地洒落的菜叶,有的已经扑了灰,有的已经被围观的路人给踩烂了,总之便是一片狼藉,妇人见状又是一阵捶胸顿足。
陈妈妈此刻亦撩了帘子探头道:“晓笙,小姐说给那位大嫂子一些碎银子补偿,来喜也帮忙着收拾一番,别误了去接林小姐的时辰。”
“是。”
俩人连连点头,便抚去了初时的震惊,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来喜帮忙拾着还能用的菜叶,坏了烂了的,则向那一旁摆摊的大婶借了扫帚扫向了一旁;晓笙则在那里安抚着妇人,又塞给那妇人几块碎银子,妇人拿在手上掂了掂,那银子足有二两重,就是她卖上十挑菜叶也得不来那么多钱,当下欣喜不已,对着马车磕了几个头,嘴里还不住念着“小姐善心,好人好报”之类的话。
灰布衣衫的少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听着,目光却渐渐转向了马车之上,眸中泛过一抹深思。
“起程吧!”
锦韵清亮温润的声音从帘后传来,闻之让人心神一震,那少年眸光一闪咬了咬唇,突然便拦在了马车前,在陈妈妈一众错愕的目光下,沉声说道:“请问小姐府中是否要雇佣杂役,小的能做任何事,只求小姐能够管个温饱。”
“能做任何事么?”
帘后,锦韵翘起了唇角,车下的动静她不是没听到,也大概了解这出声的少年是谁。
不过,她也不是滥好心谁都收留,何况她又不缺人伺候。
“任何事。”
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方正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重重地握了握拳头。
“那好,若是你能在我们马车到达东城外三里坡的凉亭时先行赶到,我就留你在身边!”
锦韵拍了拍手斜靠在马车内的青花大引枕上,悠然清丽的嗓音不重不轻地传了出去。
少年眸色沉了沉,目光深深地投向了那厚重的车帘,似乎想要穿透车帘,看清楚里面坐着的人。
少年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屏住了呼吸,不过须臾的功夫,就在众人纳闷诧异之时,少年抬腿转身就跑,留下一地惊呼。
“这人傻了吧,人怎么跑得过马车?”
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莫不是想钱想疯了,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有人语重心长。
“别以为凭一身蛮力就能混饭吃,那我们兄弟几个还靠什么手艺吃饭,不若都去练力气得了!”
更有人鄙视和嗤笑。
但不管车下的人如何议论,都未听到说上车内小姐一句不是,也许是有的,但那也只是小声的嘀咕,这些贩夫走卒都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却也是识眼色的,知道什么人可以践踏,什么人不可以得罪,就怕一不小心便是惹祸上身。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来喜甩着响亮的马鞭,人群纷纷闪避让道,喧哗吵闹声渐渐远去。
晓笙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终究是没有忍住,转头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妈妈瞪了晓笙一眼,低斥道:“小姐的决定,哪容你来置喙,没规矩!”
锦韵本就在闭眼小憩,听到晓笙的问话,眼皮抬也没抬,淡然道:“你是觉得我在刁难他?”
“奴婢不敢!”
晓笙低了头,但言语中亦透露出她真实的情绪,她对那个少年很有好感,免不得心里在为他打抱不平。
小姐不雇佣他就得了,何必想法子刁难他呢?
“若是他真的能徒步跑到三里坡去,那足以证明他是个有毅力的人,这样的人还能留在手边一用,若不考验他一番,你真当你家小姐是开善人坊的么?”
锦韵增开了眼,晶亮的眸子直视晓笙,看得她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嘀咕道:“奴婢以为小姐…”
“好了!”
陈妈妈不悦地瞪了晓笙一眼,“小姐做事自有主张,以后不许胡乱插嘴。”
“是。”
这次晓笙倒真是脸红了,原来是自己摆了个大乌龙。
锦韵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打了个呵欠靠在大引枕上继续小憩,昨儿个收到信后她便兴*奋了一晚,今儿个一大早便起身离府,又经历了刚才那一通,如今她正倦意上涌,合着这空隙回回觉,不然留给锦娆的便只有一对黑眼圈了。
*
出了东城门后,马车颠簸着到达三里坡,远远的晓笙便撩了帘子向外望去,她真怕那少年赶不到,或是半途而废,若真是这样的人,也就值不得自己高看。
一看之下,那挺立在三里坡凉亭旁的灰色身影立时亮了晓笙的眼,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稀看得出正是那灰衣少年,晓笙不由心中一喜,脸上不觉荡漾起了一抹笑意。
“如何?”
锦韵打着呵欠缓缓坐直了身体,挑眉看向一脸喜色的晓笙,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看得晓笙立马红了脸,低声道:“还是小姐看得准!”
陈妈妈看着女儿略带娇羞的神情,眸中划过一缕深思。
马车停稳后,来喜利落得摆上脚踏,晓笙与陈妈妈先下了车,再小心翼翼地扶着锦韵步下了马车。
那个灰衣原本还在喘着粗气暗自调息,脸色因为剧烈运动之后显得有些苍白,待马车停稳之后,少年立马挺直了背脊,晶亮的目光探寻地扫向那抹纤细清丽的身影。
来到京城后,他已经在东市里待了好几天,才知道找个养活自己的活计是如此艰难,空有一身本事和抱负,却全无施展之地,他早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知道今天这位小姐,会不会是那慧眼识马的伯乐?
如今已是初春,但天气着实还有些冷,锦韵穿着一身杏桃粉的妆花缎对襟短袄,月牙白色的折枝缠花裙,外面罩着水红色的锦缎面子银鼠茸毛里子的鹤氅,头上梳着双髻,髻下垂着两缕乌发在身前,一对绢制的玉簪花别在两鬓上,显得娇俏可人,更多了几分春日里清爽的气息。
灰衣少年看着眼神一亮,微张的唇形又显示了他的诧异,或许他也没想到坐在马车中的小姐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哥儿真是好样的!”
来喜兴奋地睁大了双眼,止不住夸赞了那少年两句,能跑得过马车,还能坚持到达这三里坡,光是这份倔强和耐力就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哥儿倒确实有几分毅力。”
陈妈妈双手拢在身前,含笑望了过去,一双泛着精光的双眸却在不住评估和打量。
按理说像他们这样出生的人要婚配也没什么可挑的,横竖都是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品行,人实在,若是自家闺女看得上,也不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