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楚楚可怜地拉住他的袖子,“陛下不留下来用膳么?”
凤皇叹了一口气,神情突然变得愁眉不展:“西北发生雪崩,百姓流离失所,虽然救援工作已在进行,但这灾后重建……唉,这一年来天灾人祸,国库已经没有太多余款可拨了。”
淑妃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发簪,褪下手上的玉镯,然后挤出一抹柔美到发颤的笑容。
“臣妾,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解劳。”
发簪上是南国进贡的明珠,先帝赏给她那将军爹的。
玉,是西临国的名产暖玉,同样价值连城。
迅速估完价,凤皇一手接过发簪玉镯,一手温柔轻抚淑妃乌发,双目含情脉脉。
爱妃不仅貌若天仙还如此善解人意贤良淑德……
爱妃不仅是女人中的楷模,仗义疏财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得妃如此,夫复何求?朕代西北百姓谢过爱妃……
淑妃从甜言蜜语中醒过神来时,凤皇早已走远。瑟瑟冬风从门口灌入,打得窗户劈啪作响,她打了个颤,一股寒意不住涌上来,厉声喊道:“来人,人呢!”
几个宫女太监垂手跑了进来,她命令他们站到房间的四角守住。
恐惧稍稍减轻了一些,淑妃终于恢复常态,又打发宫女去打听陛下今夜宿在何处。
“回娘娘,陛下临走前说,说……”
淑妃立起眉,喝道:“吞吞吐吐什么,说!”
“陛下说今日是先皇后的生忌,要早点回去,不然先皇后会生气!”
淑妃的脸一下子变得死白。她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倒也没发现,歇斯底里地喊道:“今夜婵娟宫里谁也不准睡!一盏灯都不准灭!通通都给本宫守着!”
什么皇后!什么玉瑶宫主!凭什么!凭什么死了还要来与她争!
凭什么……凭什么明明死了她还是争不过她……
玉瑶宫,作为几百年来不老的传说,是宫妃必争之地。
然而此刻,庭前菜圃长草,瓜棚塌了一半,怎么看都是一派荒凉景象。
其实卓西西曾经尝试过照顾那些蔬果,可惜结果只是加速了它们的灭亡。
更不为人知的是,凤皇曾在夜半惊醒四下无人时游荡到前院,看到半死不活的植物们,触景伤情之下,试图用断续膏救它们,当然结果只是第二天它们全枯死了。
同理类比后院湖里的鱼,而鸽子由于影阁坚决表示要自己照顾幸存下来。
香室里,凤皇将自己泡在热水中,用力洗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
屏风外面,影卫十九正在汇报着近期收回的账目。
从淑妃那儿搜刮来的她娘家财产已经抵过婵娟宫全体上下的月钱,快要与他当年赏给将军府的财物持平了。
他就说嘛,能白占他便宜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除了某个卷款潜逃的皇后。
十九继续汇报朝野内外的小道消息。
“上次陛下让影阁留意各处人祸的事有眉目了,京郊最近出现了一伙匪徒。”
“凶不凶恶?”
“凶恶倒还好,似乎只谋财,甚少害命。”
凤皇闭着眼,声音懒懒的。
“不凶恶也要让他们凶恶。对了,逍遥茶社主管哪一个?”
“回陛下,是影卫三八。”
凤皇顿了顿,才吩咐道:“让他管管茶社那帮人,别一天到晚说朕和常玉婵那二货的段子。多关心关心民生,比如京郊出了悍匪,打家劫舍杀人如麻无人能敌什么的。”
十九腹诽:还不是您自己放出去的风。
嘴上仍是恭顺地应着:“是,陛下。”
继续汇报,一直到最后一条:影卫一号二号擅离职守,私自出宫。
凤皇半睁开眼,冷然道:“他们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
十九嘴角微微抽搐,回答了没有,就见他又闭上眼了,慵懒道:“下格杀令吧。”
于是忍不住问了句:“如果他们带了值钱的东西走呢?”
“那就先收回他们带走的东西再下格杀令。”
他说得理所当然,十九听得满头大汗。
水有些凉了,凤皇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披上一件宽松的长袍,步出屏风外,踩到之前脱掉扔了一地的衣服,嫌恶地撇嘴,对十九说道:“把这些衣服都烧了。”
十九无语,至于么?洁癖这么严重娶什么妃子嘛,每次都让他烧衣服很不吉利的!
还有明明不喜欢喝酒硬要喝回来又乱呕,等等,今天他吐哪儿了?
……一号二号你们这两个混蛋走了这些事都变成我要做的了!
丝毫没察觉到影卫浓重的怨气,凤皇向正屋走去。
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不予理会。
又是什么飘了过去,继续不予理会。
最后一道轻飘飘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
凤皇皱了皱眉,“卓西西,你正常点。”
卓西西跟幽灵似的从他身后飘了出来,全身笼罩着哀怨的气息,她期期艾艾地问:“陛下,我哥什么时候回来?他不会抛下我了吧?我是他亲妹妹呀……”
凤皇没好气地回:“朕的亲娘子还跑了呢,你问朕朕问谁?”
卓西西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跟陛下又不同,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随时随地可以变身王八蛋负心汉,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哥哥……”
说完,耷拉着肩膀,又准备飘走了,却被扯住头发。
“卓西西,相信朕,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你哥了。”
凤皇绽开一抹温文尔雅的笑,道:“因为朕下了格杀令,依照影阁的效率,三天内你就可以见到你哥的人头了哟。”
扔下危言耸听,扬长而去。
寝室还是那个寝室,摆着两张床,中间墙壁上贴着一张同居不合寝规则。
只是隔间里的那张床久无人迹,早生灰尘。
自清鸣离开之后,凤皇就搬到她的床上安家落户了。
床上仍是放着两个枕头,床的内侧还摆放着一套衣服。那是清鸣往日睡觉常穿的中衣,摆成一个人形,仿佛她从未离开。凤皇爬到床上,翻身面向内侧,为自己和那套中衣盖上被子,低低说了一声生辰快乐。
他想,他大概跟那些人腹诽的那样,真的有病。
作者有话要说:断网了囧……
--
昨晚赶着断网前更新匆忙了些,现在稍微改了改……话说淑妃真是个倒霉催的赔钱货-_,-
肆·迷雾渐散
这一日小雪,早市晚了半个时辰才开。
逍遥茶社的日刊小报在清晨出街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又追印了一个副刊。这从未有过的举动令人们不由将注意力都聚集到那个副刊之上。
“京郊白头山有悍匪占山为王谋财害命杀人如麻”的消息瞬间传开。
消息称,今朝早朝,元祚帝下旨从禁卫军中调了一百精兵予明月,命其剿匪。
有人认为明月大侠武功高强,就算单枪匹马也能凯旋,也有人认为圣上任人唯亲,江湖草莽不懂带兵,战况不容乐观。
一时间,京师坊间议论纷纷。
就在传言沸沸扬扬时,白头山的山腰上,一人撑着伞踽踽前行。
“不用,哪里就这么娇贵了,我自己撑就好啦。”
“明月刚出征,主管就让我备好‘明月大侠以一敌百智擒匪首’的稿子,这里面一定有内情,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我必须亲自来查探一番。”
“对了,明月的人马到哪里了?”
撑伞人看似在自言自语,但其实听仔细些,就会发现空中有一把声音在与之应和。
——如果此刻山腰上有人经过,胆子怕要被吓飞了。
撑伞人自然不是女鬼,她有影子。也不是妖怪,没有妖怪走得这么慢。
空中那个声音响起:“回小姐,明月等人在山下一里处扎营。”
伞下露出一张平凡到有些模糊的面容,正是易容后的清鸣。她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道:“二哥,有兄长叫妹妹‘小姐’的么?”
二号噎了下才从善如流道:“是,小妹。”
一阵风扫过,清鸣抖了抖,对着空气大声喊了句:“大哥子玉你们别打了!”
狂风骤止,空中两股混乱的气流滞了下,渐渐平息下来。
一件青色外袍披到肩上,她抬头,就见子玉站在她身侧,接过她手中的伞。
“你走得太慢了,我们总得找点事做。”
闲下来的手拢了拢衣服,犹带体温的外袍罩在身上,仿佛置身暖房……她舒服地叹了口气,才回道:“明明是你们棋逢敌手,耐不住技痒。少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跟二哥打过一场么?”
子玉也不否认,点了点头,又道:“但你的确走得太慢了。”
清鸣噎住,说不出话了,这孩子怎么这么轴。
走得慢这个问题……没办法,毕竟是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就算学了轻功,她还是走不快。除非精神高度集中,或者有人扶持。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可以撑撑,四下无人还要她凝神加快步伐太强人所难了。
子玉明白她的情况,所以伸出手。
三年来的默契让清鸣一下子领悟过来,笑着去挽他,却扑了个空。
子玉的手被一股力打开。
他眼神一沉,再探手时发现变成两股力在阻止他了。嘴角渐渐牵开一抹淡淡的笑,身形一变,开始灵活地在两股力间游走。
白色的衣袍勾起流风回雪,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清鸣看着看着,嘴巴渐渐张成了惊叹的形状,眼中冒出了一颗颗的星星。
惊鸿步法一向以诡异莫测著称,但此时此刻,在两股力的拉扯之下由子玉使来竟隐隐有洛神之姿……太美好了!
她回过神来,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纸与一块石墨。
用布垫着坐到了冰凉的石头上,又用石墨沾了沾地上的雪水,开始奋笔直书。
较量中的三人已然忘记较量的初衷,一号二号也现身了。
斗着斗着,二号突然转而与子玉联手攻一号,一号措手不及之下输了几招,几个回合之后才开始进入状态。雪中三人的身影渐渐分不清彼此,只隐隐可以看出他们一直保持着二攻一,至于由哪两个攻哪一个则是随心而变。
到最后,清鸣看得眼花缭乱,只得白茫茫一片了。
待那三人斗到酣畅淋漓、累到瘫倒在地时,相视勾唇,眼中尽是快意,却已是连放声大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鸣收拾好东西,慢慢走到他们面前,蹲下。
“吃饭时间到了,我们回城吧。”
三人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你不是要亲自查探一番?
清鸣晃了晃手中的纸,“作为一个专业的笔者,要按时交稿。”
她又不是真的对官匪大战有兴趣,只是从没写过打斗场面,手生,想说来观摩一下刺激灵感,现在阴差阳错都完稿了,就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至于主管到底哪里来的内幕消息知道此战的结果,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奇心旺盛的人,少知道点事总是好的。
“按时交稿?”
稍微恢复了体力的子玉好笑地重复了这四个字。
请问是谁每次都拖稿到最后一刻害得张老头把头都抓秃了?
清鸣殊无半分愧意地呲牙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这回一号二号倒是不阻拦了——当然也许是没有力气了。
她又对一号二号刮刮脸,吐舌头。
“你们臊不臊,加起来七十岁的人了,欺负才十六岁的少年。”
子玉闻言似有若无地笑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才像小孩子。
平日的她太过波澜不惊了,似乎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格外孩子气。
下山的时候,一行人的速度明显快多了了,因为是子玉拉着清鸣走的。一号二号似乎认可他了,倒是他们二人自己又隐了起来。
子玉有些奇怪,“他们两个都易容了,为什么还要隐身?”
清鸣答曰:“太亮了。他们影卫当久了,很怕光的。”
“哦,跟鬼一样。”子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隐在暗处的一号二号突然开始感到头痛了。四个人目标太大了,他们是考虑大局好不好!
第二日,捷报传来,明月不费一兵一卒制住匪徒,并成功劝降。
圣上龙颜大悦,下旨封明月为智勇侯,同时统领禁卫军。其子宝少爷自小由先皇后抚养,天资聪颖,品性纯良,册为世子。
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皇朝炸开了锅。
宝少爷是先帝私生子的儿子一事是公开的秘密,现在又说明月是其父……
圣上此举摆明在变相公布明月的身份。
眼看着他得势,又立了功,朝内一些善揣圣意者开始发出了让明月认祖归宗的呼声。
朝堂是如此,民间则不同。百姓哪管权位争斗,百姓只认英雄。所以明月凯旋的时候,全城轰动,万人空巷。
七分俊俏加上三分和气,又是灭匪英雄,一个新的国民偶像冉冉升起。
“我怎么看着觉得明月快哭出来了?”
清鸣从窗口移回目光,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子玉瞥了一眼街上众星捧月的景象,同样的幸灾乐祸,“的确。”
一号二号想起当年被他下了多次迷药,如今得报一箭之仇,不约而同地露齿一笑。
由此可见,明月吃鳖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
清鸣决定买几瓶酒回去。一来庆祝人民的好朋友明月大侠当上智勇侯;二来新房子已经找到了,要与茶社众人喝一杯散伙酒;三来,三来就是她突然想喝酒了。
到柜台打酒时,看到一个久违的人。
“小言,打好酒啦?”
掌柜的热络地与一个小孩子招呼着。
小孩九岁左右,从帘后走出来,顺便把帮清鸣打好的酒递给掌柜,然后提着自己的酒对掌柜伶俐地点头微笑离去。
“姑娘,你的酒。”
掌柜又对清鸣招呼着。
清鸣收回黏在小孩身上的视线,似不经意地问:“那小孩好乖的样子。”
掌柜哈哈一笑,打开了话匣子:“姑娘知道青墨坊出了个第一女官吧?对,就是高遗爱高大人,小言是那高府上的管家。嘿,你也觉得奇怪吧?这么小的孩子当管家呢……不过想到高大人,也是那么小的小姑娘就当了吏部郎中,也就不奇怪啦!”
掌柜的还在说着什么,清鸣却已出神。
原来宝宝的任务就是当高女官的管家么?
宝宝入影阁受训,宝宝成为高女官的管家,高女官步步高升,宝宝成为世子。原来这一局棋,比她想象中开始得早。
那时凤皇几岁来着?
十四岁呐……果然是从小满肚子坏水。
清鸣提着酒瓶痴痴发笑,直到酒楼突然一阵骚乱把她吵醒。
她循声望去,只看见一号二号追着一个什么身影跳出窗外,心里一紧。
子玉拔下插在柱子上的暗器,飞身到她身边,她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把暗器给我看看。”
不似寻常飞刀飞针等暗器,是一块木牌,很旧的木牌。牌面上有三个字,头尾都被划花,只剩中间一个字赫然:杀。
清鸣的心狂跳了起来——格杀令!
影阁的格杀令,她幼时的玩具之一,上面的刮痕就是她的杰作!
她猛的转过身,瞪大双眼四处寻找,难得露出的咄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有看见那个想象中的人。
塌下肩膀,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又想起格杀令一出,至死方休,她连忙抱住子玉的手臂,急声道:“带我回逍遥茶社,尽可能地快。”
子玉不假思索地揽过她的腰,抱着她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酒楼依旧喧闹,二楼雅阁却静得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随扈模样的几人敛目垂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而坐着的那位华服男子收回注视那两人离去方向的目光,转着酒杯,缓缓地露出温和得让人想去死的笑容,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随扈抬头挺胸收腹屏息,异口同声:“属下什么都没看到!”
华服男子脸色丕变,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咆哮:“那么大两只奸夫□都没看到你们眼睛怎么长的!拖出去把眼珠挖了!”
“陛下饶命!”
“再说一次看到什么!”
“属下看到两只奸夫淫/妇!”
“敢说朕的皇后是淫/妇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拖出去砍掉奸夫再把自己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两人要相见~\(≧▽≦)/~ 鼓励我吧给我动力吧~\(≧▽≦)/~
伍·金风玉露
清鸣找到逍遥茶社主管的时候,他刚与掌柜的对完账。本来抱着账本要走的掌柜见到清鸣来势汹汹面色焦急,直觉有八卦,就悄悄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我有话要单独与主管说。”
言下之意,掌柜的,你收回的那只脚可以迈出去了。
“嘿嘿,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嘛。”
掌柜的还不放弃,却被主管瞪了一眼,才心有不甘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主管坐回到椅子上,和蔼又不失威严地问:“大姑娘找我何事?”
清鸣定定地望着他,道:“我要见凤皇。”
“凤凰?凤凰是传说之物,大姑娘你没说错吧?这——”
主管有些好笑地回答,却在接触到清鸣深沉的眼神时顿住,明明还是那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面容,却隐隐透着高贵雍容,不怒自威。
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迅速离席,扑通一声下跪,毕恭毕敬。
“是,娘娘。”
清鸣跟在主管身后,越走越觉头重脚轻。
早该知道的……逍遥茶社内幕消息如此之多,实在不像一个民间组织。更有甚者,好几次能洞察先机预测圣意,若非那人亲自授意,谁能猜出他那非常人的心思,谁敢妄议朝政?细想之下,是他登基后,逍遥茶社才开始越来越多地报道宫中朝堂之事,表面上娱乐百姓,实际上……应该是在引导民意。
虽然她此前就有所怀疑,可惜她的好奇心实在是不太多。
直到在酒楼看到格杀令。
与一号二号重逢以来,他们二人现身的次数寥寥可数。
一次是作为她久别重逢的兄长,与她回逍遥茶社,跟主管说明要接她搬出去。还有一次就是在酒楼喝酒。两次都是易容的,也就是说见过他二人易容后的模样的就只有主管。
那影卫是如何在酒楼认出他的呢?答案昭然若揭。
她找到主管之后,主管的反应则是直接印证了她的推测。
去他的逍遥茶社!根本是影阁的实习基地!虽然她早有预感凤皇根本就知道她的行踪,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笑笑接受“从头到尾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的事实!
主管的脚步停下了,清鸣抬头,发现他们到了她的房间。
一头雾水地望向主管,却见他有些心虚地偏开头。
他有些紧张地咳了一声,然后走到房中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前,抬手移开,露出一个黑点,旋转,哗的一声——两块木板向下坠,地板就像多了一扇窗户般被打开了。
清鸣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三年,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脚下居然有一条密道!她一点都没察觉!
而她此刻居然还能镇定地问:“什么时候挖的?挖了多久?”
“回娘娘,两年前有同僚发现娘娘身份,陛下就命人挖了这条地道,通向玉瑶宫。费时三个月完工,装修了一个月。”
主管,也就是影卫三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便撇清责任。
“哟,还装修?你们这挖的是帝陵吧?还真是辛苦了。”
语气淡然,却字字带刺,影卫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又听到她说了一句“退下吧”,于是如蒙大赦般飞身退到门外,带上门。
深吸一口气,清鸣踩着一个简易楼梯往下走。
借着洞口的光,她拿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灯火,眼前渐渐亮堂了起来。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探险的兴奋。继续沿着光线走,到较暗处就点灯。一路畅通无阻,竟感不到一丝潮湿阴沉,空气中也没有腐朽的怪味。
再次验证了,皇朝的影卫果然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
地道很适合她这个半残障人士,沿途有扶栏,还有长椅。
清鸣坐在右侧墙边椅上,沉淀越走越觉近情情怯的思绪。突然摸到手边有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朱笔。
心中一动,抬头往身后墙壁上看,果然看见一行字!
她凑近细细辨认之后,瞬间什么近情情怯的情绪都没了。
因为那上面赫然写着:睡得跟猪一样。
混蛋!你偷看人睡觉还有理了!
清鸣想着平日不知多少形状都被尽收眼底,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原地发了一会儿愣,醒过神来,开始扶着栏杆急急往下走。
“亥时还不回屋,看来茶社该设门禁了。”
——原来是死小孩搞的鬼!你行行好设门禁也设个靠谱点的啊,酉时三刻……你确定这不是晚餐时间而是门禁时间?
“醉后不省人事,偷香窃玉可以矣。仰天大笑,酒是好物!”
——臭臭臭臭……臭流氓!变态!
“被吐了一身,醉醉醉,醉死你好了!禁酒!”
——王八蛋!那段时间被禁酒原来也是你搞的!
清鸣的心随着墙壁上的字起伏。
那些话太半是在骂她或攻击她易容太丑,她总忍不住回嘴。
可是越往下走,看得越多,心情却越复杂,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哽咽。
这条暗道蜿蜿蜒蜒,仿佛没有尽头。如此安静,相伴的只有自己的脚步,连呼吸都嫌太大声。她忍不住想,走每一步时,他在想什么?写每个字时,他在想什么?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时……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从这些或气急败坏或悲愤或窃喜的词句中,她只看到一个孤独的背影?
一次一次,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宽阔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比她高半个头……
不,三年过去了,应该更高些。
她的视线又抬高了些,仿佛眼前真有这么一个人。
走着他走过的路,经过他的心情,原来是这样寂寞的感觉。
她抬起手,捂住眼睛,泪从指缝流下。离宫三年,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
前方出现一束亮光,清鸣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用袖子擦了擦泪痕,提了一口气,向亮处走去。绕了两个弯,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好像是一个房间,门大开着。
心越跳越快,让她几乎产生了心跳停止的错觉。
她的手扶在门上,有些颤抖地敲了敲,却无人答应。
她并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毫无来由地觉得凤皇一定就在里面。
又踌躇徘徊了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了几口气,大无畏地迈步进去。
几乎是第一眼,清鸣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那人。
也是在这一眼,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想见他。
云采采问过她,既然要躲,何不躲得远些?她当时回答不出来。云采采又问她是不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不是的。
究竟为什么,辛辛苦苦出了宫却还是留在天子脚下?
到此刻,她终于知道那个答案,只是因为怕凤皇找不到她。
清鸣笑着又滴下一颗泪。只是此刻她心中只有欢喜,再无忐忑。
仔细地看了一圈房间,发现这里任何东西都有两份。
两把椅子,两个茶杯,两个枕头。
她走到桌后的那张床边,看到床上随意扔着一件披风,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然后搬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突然想到自己的脸,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块小镜子,用手绢沾了桌上茶壶中的水开始擦拭已经花掉的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