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轻波差点被对面人喷的血溅到,吓了一跳,被书生搂到怀里,忍不住咋舌:“要不要这么戏剧化啊?真的喷血?是自带番茄酱吧?啊?”
书生宽厚的大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渐渐安抚了语无伦次的她。而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明明是一如往常温吞平淡的语气,却能听出毫不掩饰的怒气。
“唉,阁下吓到在下的娘子了。”
53 七彩祥云的男人
双耳所闻,是哀嚎遍野悲鸣不绝,触目所及,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逍遥茶社在顷刻之间变成修罗场……
夸张了,重来。
范轻波甩掉脑中因职业习惯而冒出来的小说场景,看着满地面色苍白的武林人士,终于意识到,他们都是玩真的,不是被书生的言行雷倒,而是被暗算了。
凶手自然不是她与书生,那么最大的可能——
“唉,阁下吓到在下的娘子了。”
循着书生的视线望去,南无药仍是懒洋洋地斜坐着,只是脸上慵懒神情一扫,目光如魅,勾唇挑起笑意。那种笑,在范轻波的词典里有个专用形容词——魅惑狂狷。
“你不是圣手,你究竟是谁?”一个虚弱的指控响起。
连她都看得出异样,这些武林人士自然不会看不出。可惜“南无药”并不理会他们,只望着书生,好奇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我不是南无药的?”
“在下喊你师兄之时。”
“南无药”讶道:“你与南无药并非师兄弟,只是在试探我?”
书生摇头,“人性本善,在下向来不惮以最大的善意揣测他人,是故一开始并非试探。”
“南无药”皱眉:“那你究竟如何发现的?”
书生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你不该询问师父的。”
“南无药”顿了许久才发现书生这句话已经回答完了,嘴角顿时有些抽搐,“你们中原人都这么烦的?我说你能不能一次性回答完我的问题,别让我一句句问?”
这话算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这种紧张解密的时刻还玩一句一顿简直是要了亲命。范轻波这人没啥耐性,于是当机立断决定亲自出马。
扯扯书生袖子,“一共几处破绽,分别是哪些,为什么,一百字内说清楚。”
“一共两处破绽。一来,师兄向来以师父为耻,从不管他死活,绝无可能向我探询他的下落;二来,师兄在师嫂熏陶之下,生财有道,绝无可能免费为他人提供医疗上的建议。”
一口气说完这三点,书生停下来,有些紧张地望向范轻波,“娘子,几个字了?”
“加上句读七十六字,真乖,口头表扬一次。”
书生左脸写着“娘子夸我了”,右脸写着“我好开心”,满足而又欢乐地笑了。众人苍白的脸上多了几根黑线,恨铁不成钢地默了,似乎渐渐开始接受银书生变成顶级妻奴的设定。
而“南无药”咂摸过味儿来,反倒笑了出来,“想不到我百般计算,竟是输在高估了你师徒三人的感情。也对,照小老头的人品,他的师父师弟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
说来这假南无药也是输得冤枉。
江湖中人只知南无药医毒双绝、银书生身怀绝世武功,却从来无从得知此二人师从何方。乍听到这两个看似无甚关联的人竟是师兄弟,但凡是个江湖中人,都不可能不想一探究竟的。假南无药已经算是谨慎了,只稍微提了半句,谁知就这半句便暴露了自己。
“敢问真正的南先生何在?”李成蹊突然问道,状似担心圣手安危。不愧是武林第一公子,即便中毒委顿在地受制于人,依然姿态超然,嘴角永远噙着一抹优雅迷人的浅笑。
假南无药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掷到李成蹊面前。
“阿九又有身了,小老头他忙着跟前跟后伺候着,没空来陪你们玩。这是他托我退还的一半订金,至于剩下的另一半,他说就当你给孩子未来的见面礼,他们夫妻却之不恭了。”
众人一片哗然。虽然素知圣手行为无常,但随便找个人传话就抛下整个武林安危这也太不靠谱了吧!就因为老婆怀孕?卧槽!这天下已经被妻奴党统治了吗?再说他找的这个还不是一般人,是个会下毒的魔头啊,魔头!等等,魔头的话……
“你……你是……苗疆七宝教教主——蛊王夜枭!”有人惊呼。
南无药身上百毒不侵的蛊就是蛊王夜枭为他种的,所以两人颇有交情。而陶金金是他的前妻兼属下,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魔头!你对我们下了什么毒?快交出解药!”一认出他的身份,终于有人慌了。
“不不不。”夜枭摇摇手指,站了起来,“我从不下毒。只不过是……在你们的酒水里加了几只小虫子。而这些酒虫,闻到我特制的酒香就会忍不住起舞。”众人眼中,南无药嗜酒如命,永远颠颠倒倒。所以假扮他喝着喝着倾洒了一地的酒,任酒香四溢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殊不知这正是诱发蛊毒的引子。
想起自己两次想去喝茶水,范轻波心中有些后怕,幸好书生阻止了她。
“你早就知道酒水有问题?”
“嗯,为夫对苗蛊略有研究。”
在发现南无药是假冒的时,他就知道酒水有异,可也是直到闻到那阵浓郁的酒香,才确定是酒虫之蛊。此蛊发作时如万蚁挠心,又痒又痛,却不致命,因为酒虫寿命只有三天而已,中蛊之人最多就痛苦三天。可见夜枭此行,志不在杀人,所以他才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夜枭走到堂中,为昏迷的陶金金松了绑,自顾自检查着陶金金的身体。确定无外伤之后才神情一松,从腰间葫芦中摸出一粒黑色小药丸喂她服下。
“夜教主,陶金金与多个门派之间还有旧事尚未了结,恐怕不能由你这样带走。”得知真正的南无药无碍之后就一直沉默的李成蹊再度开口。
夜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为何不能?我好不容易封住了她所有与中原小白脸接触的记忆,你们还特地弄出这个什么大会再提醒她一遍,这笔账我都没跟你们算,你们倒与我谈起条件来了?李成蹊,你觉得你们现在这副模样有资格要求我?”
他的话提醒了其他武林中人,他们意识到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帮他们了,“银书生!快擒住那个魔头,别让他带走妖女,为祸武林!”
作为众人求助的对象,书生在做什么呢——
“娘子,守恒去买菜买了很久,回家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
“嗯,他一着急就容易扰民,邻居会投诉的,我们得赶紧回去。”
见死不救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书生个人是觉得师兄南无药既然托这个夜枭来传话必有其原因,他不便干涉,而此刻难得烦人的武林人士都被撂倒了,不走更待何时?范轻波的想法则单纯多了,她觉得上次对陶金金见死不救,这次对武林人士,自然要一视同仁。
于是思维明明南辕北辙最终却总是殊途同归的夫妻俩再次默契了,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开始往外走。
“且慢。”夜枭突然出声。
“相公,逍遥茶社的茶点不错的,报我名字可以随便吃哦。”
“虽然君子不贪蝇头小利,贪小利则失于节……娘子,我们打包回去跟守恒一起吃。”
——夜枭被无视了。这对夫妻开始讨论起晚上的菜色了。
“银书生,我们打一场吧。”夜枭再度出声。
目中无人夫妻二人组终于停下脚步。范轻波忍不住回头劝道:“这位夜教主,您可是踩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找我家相公打架这种中原武林人士的恶习,您学了可就俗了啊。”
书生连连点头,“我家娘子说的是。夜教主谈吐风雅,可见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打打杀杀实在煞风景。再说在下早已自废武功,实在无法奉陪。你我二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你实在得闲想生事,不若寻一个风光明媚的日子,赏花弄月,吟诗作对,谈经论道,在下无任欢迎。”
“谁说我们二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夜枭阴阳怪气地一笑,抬手似要卸去易容。
范轻波瞪大双眼,屏住呼吸,等着看这位标签为魅惑狂狷的男主角的真容。只见他在脸上摸索一阵,抹去易容,露出一张——戴着半边人皮面具的脸。刹那间,所有好奇期待噎在喉咙,一声“泥马坑爹”发自肺腑。
书生仔细打量了一番夜枭,斩钉截铁道:“在下十分确定你我二人素未谋面。”
确定个屁,你个选择性失忆症末期患者还是得了吧!范轻波默默翻白眼。
“你不记得了吗?你吃过我的合欢虫呢。”
范轻波翻到一半的白眼瞬间僵住,然后,眼皮剧烈地抽搐了起来。哈?合欢虫?合欢蛊?是她理解的那个东西吗?会让兽性奔腾难以自抑失去贞操的那个东西?这个夜枭,男人,对书生,用,过?!卧槽!这泥马都什么事啊!!!
“书生让开!姓夜的,老娘跟你打!!!”
54. 轻薄女单挑蛊王   
刚被夜枭合欢虫那句震得愣神,范轻波那句单挑宣言一下子又吓得他彻底清醒过来,书生眼疾手快,拦腰截住她,“娘子,冷静点,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宝宝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放开我!”
“娘子千万别冲动,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为夫与守恒怎么活!”
“随便你们各找各妈还是相依为命去,总之别拦着我!”
“娘子你是明白守恒的,别说相依为命了,他肯定会把为夫的尸体砍成十八块的!”
“总之你松手!等等,为什么是尸体?”
“娘子若是出事了,为夫绝不独活。”
“相公……”范轻波挣扎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望着眼前真挚深情的男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相公你真傻,真的。我若出事,你应该从此因仇恨堕入魔道只手颠覆武林筹谋十年只为一朝血洗苗疆为我复仇……这才是符合男主角的王八之气啊!”
听完这番话,本来就已经痛苦不堪的众人五脏六腑翻搅得更厉害了。
银笔书生你娶的这都什么凶残货色啊!你不会真听她的吧?!
只见书生沉吟片刻,不解道:“娘子,为何要十年?筹划得当的话,一个月足矣。”
武林众彻底绝望了,他们错了,这对夫妻是物以类聚,没有什么谁比谁凶残……
“你们两个,戏唱够了没?到底谁要跟我打?”夜枭看了好一会儿的戏,终于不耐烦了,右手把玩着一条不知何处变出来的小花蛇,毫无温度地问道。
这回书生抢先一步,坚定地将娘子挡在了身后。他此刻对着夜枭,神情有些不自在,视线略微偏开他的脸,落在他肩处。先是作了个揖,而后道:“当年的事……在下并无相欠,你也都忘了吧。好男不与女斗,在下是不会与你动手的。”
书生心中好生懊恼,以为是陈年旧事,不曾想正当他与娘子感情渐入佳境之时当年那女子竟假扮成南无药师兄再度出现……呃,虽然卸掉易容后还是像男人,声音也像……不过那么多年的事了他早就忘了,也许她以前就是这副模样这副嗓子?
唉,现在关键是娘子好像十分在意这件事,这可如何是好?他婚前失贞确是事实,终究是对不住娘子,还望娘子莫气太久……
——这货直接把夜枭当成女人了!
一时间,咳声四起,武林众一边抵抗蛊毒一边还要忍笑,真是辛苦了啊。
夜枭的脸终于黑了,“你——”
才说了一个字,语声戛然而止。似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双目微瞠,抬高右手。小花蛇死了,尸体上插着一根银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自然不是这根细细的毒针之上竟还雕着精致的优昙花花纹,而是,竟然有人在他面前使毒,还得手了?
凌厉的视线扫过去,那个凶手拉着手上银镯的吊链,还睁着秀气的大眼睛望着他。
“死了?”她还敢问。
“嗯。”而他居然还回答她了。
“耶!”得逞了的范轻波开心地回身与书生击掌,突然察到身后一道冰冷的视线。
她僵硬地回头,耷拉下眼角,将标准的书生式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学了个十成十,道:“不关我的事,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说怕蛇。还有……谁让你想凶我相公了?”
夜枭不怒反笑,“哈哈,有趣,我现在突然比较想跟你打了!”
因为范轻波的体质问题,夜枭同其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武林人士一样,都认为她身法轻盈必定武功不低,所以说着话便出手了,毫不留情,第一招就直取心口。
“靠!连孕妇你也打,没格调!”
伴随着范轻波一声骂起,她整个人向后飞退,直到被夜枭逼到贴墙,突然身形一矮避开虎爪,从他臂下蛇绕出来。速度之快,堂中几十双眼睛没有一个人看清她究竟是如何脱困的。只是回过神时,就见她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而书生依然在她身后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肚子。
不可能有人做得到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身手还能如此敏捷的,所以人们更愿意相信,这个孕妇本身就有武功,而且不低,才能与银书生配合得如此完美。
“娘子,莫造口业。”书生对范轻波那句“靠”耿耿于怀。
“为妻修心不修口,诸天神佛会明白的。”范轻波正色辩解,随即神情一变,嚷道,“喂你还来!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打上瘾了么!”
原来是夜枭一击未中非但不恼,反而被点燃了战意,原本阴冷的眼中此刻满是遇到对手的兴奋,目光熠熠,携掌而来。众人只见书生与范轻波仍是黏在一起,同进同退,同行同止。随着夜枭攻势愈猛,范轻波不得不回身与其过招,二人功力竟不分上下。
其实范轻波哪里有什么武功呢,只是突然感觉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便顺手挥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双手完全无法自控地与人打了起来。她只稍一想便知是书生做了什么手脚,然而众人不知,只道这书夫人深藏不露。几位高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过招,惊叹之余,暗自觉得这女子武功甚至高过自己,不禁汗颜。
不怪这些人看不出,实在是书生此刻双手紧紧抱着范轻波的姿势怎么看都不像在暗中传功。加上他竟然还在不停地劝架::“这位夜教主,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且听在下一句劝,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子,动手动脚舞刀弄枪总归不好。”
“你他妈才是女子!”夜枭听到女子二字就炸毛,掌风愈厉。
“夜教主说笑了,在下的娘亲自然是女子。”书生无邪地笑着,在房梁应声而断的瞬间抱着范轻波转身一个纵跃跳到昏迷的陶金金身旁,并起二指按在她颈间,口称:“冒犯了。”
“我以为银笔书生是正人君子,竟也会挟持女子。”夜枭停了下来,冷声道。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希望阁下停手罢了,自然不会真正做出伤害这位姑娘的事。”
夜枭愣住了,奄奄一息的围观群众闻言终于彻底昏迷过去,而书生怀中的范轻波则是习以为常地叹气:“有你这么挟持人的么?你底牌这么一掀,还有什么资本与人谈条件?”
“咦,如此?可为夫以往都成功了啊。”书生面露疑惑之色。
“因为这世上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者。”夜枭看着一脸坦然诚恳毫不作伪的书生,神情变幻莫测,最后颇有些无力地呼出一口气,转而向范轻波道,“你男人向来如此?”
范轻波举手保证,“他绝对是天然呆,不是人工的!”就算有双重性格嫌疑现在也不能说,她看出这夜枭此刻几乎被书生脱线的言行磨得失了斗心了,趁热打铁道,“他脑子里的东西跟我们这些人类都不大一样,跟他计较会活活郁闷死自己的。”
“娘子,你好像在说为夫坏话……”旁边有个弱弱的声音在抗议。
“边儿上呆着。”她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又继续对夜枭说道,“见笑了。他说忘了就必定是真的忘了,他认为你是女的也不是在故意戏耍于你,他真的是那么想的。我自然知道你不是,也知道你的意思,三番四次打岔,不过是……我不想让他知道。”
夜枭挑眉,“你希望他继续这么傻下去?”
“娘子,她好像也在说为夫坏话……”存在感极低的声音再度抗议。
“别打岔。”范轻波反手拍了他一下,仍是头也不回的,望着夜枭皱了皱鼻子,“我家书生才不傻,这叫萌!算了,你不懂。总之,我同教主一样,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书生忘了最好,若不能忘,那么让他误会对象是你,总比让他想起是陶金金这般美艳动人的女子强。”
夜枭若有所思,直到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捻着鬓发自得地笑了,“我家金金自是美丽不可方物。”一转念,笑容变得咬牙切齿,“就是太美了。”
单凭这两句,配上那瞬间从魔头变为凡人的神情,虽然不知这教主与陶金金之间的具体纠葛,却也能确定一件事实:他爱惨她了。
“我家娘子比她好看!”知道自己存在感低所以特意扬高了的声音梅开三度。
结果得到的是两双眼睛的怒瞪。
夜枭:我家金金不如你家娘子?书呆子你眼睛瘸了吧!
范轻波:把话憋着会死吗?眼看着我这就要外交成功了啊!
书生对夜枭的视线无感,却隐隐读懂了自家娘子的怒气,缩了缩肩膀,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用力抿住嘴表示封口。可没过多久,还是憋不住又咕哝了一句,“本来就是嘛。”说着自己又不好意思,脸红了。
范轻波哭笑不得。
夜枭看了看脸红的书生,心想真蠢,又看了看尴尬无奈却一脸甜蜜的范轻波,心想本来挺机灵一姑娘,现在跟她男人蠢成一对了。他要是真同他们打了,岂不是要蠢成一堆了?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不行,果然还是要打一场。”
说着作势要攻向范轻波,书生连忙回手去护,他趁机夺过陶金金。所有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下一刻,他已经消失在窗外,只留下一句话。
“我还会来找你们的!”
呼——
范轻波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倒在了书生怀中,“可别再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本来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摇摇欲坠的窗户彻底倾塌爆裂开来,木屑四扬,一团不明物体从窗外滚了进来。
“不是吧!这么快又来!”第一时间被书生带离危险区的范轻波叫道。
却见那团不明物体听到她的声音后一下子从地上跃起,直扑向她。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然而书生也不是吃素的,即使没有银笔在手,却仍然可以摘叶伤人。而范轻波慌乱中竟同时拉动了银手链的所有吊链,瞬间,万针齐发!
55、大结局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混乱的武林大会。不仅混乱,而且是史无前例的混乱。
地点定在繁华的天子脚下便是一大乱,此后,步步皆乱。
作为上届天下第一的金画师忙于追求此生真爱无暇出席,第二银书生则是自称自废武功一厢情愿退出江湖,三大高手里唯一正常的惊鸿剑客这次最是离谱,据说还在山中哄那个天天闹着要与他私奔的圣手之女南小乖,武林大会结束都不一定赶得过来。
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审判陶金金的这场乱子。
解东风到逍遥茶社时,楼中已是满地狼藉、一片死寂。他忍不住踹了身边人一脚,“都是你,胡说什么辞官归乡,害我被陛下请去喝茶,现在好戏都散场了!”
公冶白雪白的长衫沾了他鞋底的灰,污了一团,却丝毫不介意,只笑得一脸如沐春风望着他。解东风被瞧得不自在,眼神不由得退缩起来,别开眼,嘴里仍咕哝着:“祸害啊祸害,他辞官关老子屁事啊,莫名其妙……”
二人拾阶而上,走到二楼,便看见一地的“尸体”,一时间竟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这样的环境中,却还有人无比优雅地坐着,泡着茶,动作行云流水。随着汩汩的水声,茶香也幽幽散开。
公冶白扶了解东风一把,越过满地“尸体”飞到那人桌前,坐下,不问自取了一杯香茗,饮下,“江湖第一公子泡出来的茶,果然非同凡响。”
逍遥茶社是影阁传递消息的据地之一,日前影主留书出走,公冶白不得已做了代班影主。茶社内发生如此骚乱,影卫们自然是全员撤退以免遭池鱼之灾,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了他。
“能得京师第一美人谬赞,成蹊之幸。”李成蹊浅笑致意。
公冶白也笑了。他就说嘛,区区蛊毒,怎么可能拿得下李成蹊这只狐狸。瞧,他现在不就好好的,还是那副无论何时都让人想揍一顿的贵公子模样。
解东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两个笑得一样优雅一样漂亮一样让人想揍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将肩膀越缩越窄,整个人窝到角落。妈的,这两个男人长得太不守妇道了!老天啊,你有空的话就开开眼,劈个雷下来毁他们的容吧!
“乱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公冶白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周围。
“大乱,方有大治。”李成蹊道,“我皇朝不正是如此代代轮回的么?”
公冶白点头。朝中将有大事发生,无暇南顾,这些常常有太多多余精力的江湖中人,给他们一个“邪教”当目标,就够他们玩个几十年了,多省朝廷的心。
尾巴……解东风揉了揉他那双小眼睛,有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了这两个人身后都翘起了狐狸尾巴!打了寒噤,他终于也想起他来此的目的,顾不得周身寒意,开口问道:“我家掌柜的是不是来过?”
李成蹊想起之前发生的事,眼中不由染了浓浓笑意,“范掌柜啊,是个妙人呢。”
解东风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她……做了什么?”
“她大显了一番身手,与七宝教教主功力居然不相上下。唔,还有她手上那巧夺天工的银链,经过今日一战,必定取代银笔书生的银笔,名列兵器谱前茅。”
噗!
解东风一口茶喷了出来,顾不得抹,拉起公冶白就要往外跑,“去青墨坊!快!”
可惜了,饶是公冶白轻功再好,去到的时候已是人去楼空。
“臭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枉我费尽苦心救你出宫为你掩人耳目赐你财源广进,你特么不说一声就跟男人私奔!对得起你前男人我么!”解东风咬牙恨恨骂着,骂一句踢一脚门。
“你笑屁啊!老子今日处处不顺你倒是笑口常开!”迁怒了迁怒了。
公冶白掩口笑道:“据我所知,你是出于私欲顺手救她出宫的。至于掩人耳目财源广进这两条你说反了吧,小风风?”
“老子君子坦荡荡,有哪里需要掩人耳目的?小白你这是无中生有诽谤当朝大臣!这样吧,念在同僚一场,我愿意委屈一下跟你私了,一口价,你一年的俸禄都归我。”无论内心对范轻波的离去多么悲愤,小气鬼的本性还是让他无法放过任何一条生财之路。
公冶白摸了摸鼻子,叹道:“不知被你讹去多少个一年俸禄了,这辈子算是都赔给你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解东风的这句话不知真伪,只是他耳朵红了这是真真的。
公冶白也不纠缠,扬了扬手中的一封信,道:“你踢门的时候掉出来的,要不要看?”
【前夫大人、美人哥哥:我跑路了,江湖再见。】
短短的十六字正文后面,还有三百字的附注,写着这是范轻波口述书生代笔的云云,表达了匆匆离去无法修饰文法用词的歉意,表达了因为娘子一直在催而无法一展文采的遗憾。
解东风颠来倒去看了几遍,还把信封翻了个底朝天,发现没有他想要的东西后,又开始踢门了,“混蛋!赶着投胎吗!你可是卖身给我欢喜天了啊!人跑了就算了,好歹留点赎身钱啊!死没良心的!枉我费尽苦心救你出宫为你掩人耳目……”
新一轮的碎碎念即将开始,却被公冶白的一句话打断。
他说:“东风,随我辞官吧。”
解东风闻言愣住了,张着嘴来不及合上,像个傻子。好久好久之后,久到他分不清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只看到眼前好看得过分的男人突然笑了,笑得毫无形象,真的,他第一次见到完美如他,居然笑到牙龈都露了出来。
他想,他大概是点头了。许是这八月的风捉摸不定,吹得人失心疯。
失心疯的不只解东风,隔着十数公里的官道上,也有一个人坐在马车唉声叹气。
“我居然离开京城了我居然离开京城了……终于能理解小龙女初出古墓的心情了。怎么办,不知道外地人的话我听不听得懂,应该大家都会说官话吧?”
“嗯!”
“房价物价应该不会高过京城吧?”
“嗯!”
“天高皇帝远的,治安会不会很乱?”
“嗯!”
“你敢不敢说一句除了‘嗯’以外的话?”
“嗯!嗯?”
问话的人,也就是刚刚跑路的范轻波,俏指一伸,拧住一路神情莫名亢奋反应却莫名迟钝的书生的耳朵,“你娘子我就在眼前呢,你走神去哪儿了?”
书生哀哀叫了两声,连忙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双眼发亮直盯着她,问道:“娘子,你为什么愿意离开京城?”
逍遥茶社那场混乱之后,他自然知道后患无穷,却没想过要娘子随他离开京城另觅安逸之处。因为清楚地知道,那是娘子的家,她所有的家人挚友都在那里。她一向图安,只有京城才能给她安全。他一早打算好了不择手段也要保护那个家,即便要造杀孽也在所不惜。
谁知结果在回家路上,娘子却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他想了想,便答了若有机会,想回故里看看。
然后,他们就上了南下的马车。这一切来得毫无预兆,以至于书生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娘子,我是在做梦不成?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的,京城不安全了呗。”范轻波甩开他的手,凑过去开始玩他的睫毛。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睛越眨越快,睫毛一下下刷过她指腹,有些痒,她笑了,“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武林高手满山跑。”
书生被玩得面红耳赤,想挣扎又不敢用力,对她这略显敷衍的答案不满意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能嗫嚅道:“为夫不是武林高手,为夫自废武功了,是个教书先生……”
“是是是,相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嘻嘻。”范轻波越玩越上手,整个人趴到书生身上,见他欲挣扎,便恐吓道,“是你女儿想玩她爹睫毛哦,你不让的话她会踢我的。”
最好是那个不足三月的胎儿会踢她啦。这种瞎话鬼都不信,却能吓得书生僵直四肢,乖乖躺到,任她为所欲为。即便是在日后他成为一代妇科圣手了也没怀疑过他家娘子是在唬他,只道是娘子初次怀胎也不懂。
就这样,一对夫妻在不算十分宽敞的马车内肆无忌惮地玩闹了起来。
“二百五,我们的存在感真的这么低吗?”角落里,被无视者甲弱弱地问道。
“呜呜呜,主人肯定是故意不理我的,主人肯定生我的气了……”被无视者乙——范秉委屈又压抑地哭着。
“二百五,你看你主人对你这么差,你还是跟我回影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起,范秉手中一手握着银针,一手指着旁边一脸盆的银针,阴惨惨地笑:“你再叫我二百五,信不信我把这些都插回你身上?”
“哎哟喂你个欺师灭祖的小王八蛋!就这么对你师父吗!”被无视者甲,也就是范秉在影阁的师父,影卫十二大呼小叫着。
原来之前范秉去买菜,刚好遇上了奉命来找他回影阁去当影主的十二,范秉一听自然要逃,十二就追,一直到逍遥茶社。书生与范轻波第一时间认出了范秉奴性十足的飞扑姿势,于是飞刀与万针齐发自然招呼到了追赶而至的十二身上。
眼下一个时辰过去,十二身上的针也就拔了一半不到,真可怜。最可怜的是他还摊上了这么个重主轻师的徒弟。范秉终于耐不住,扔下拔银针用的镊子,飞扑向范轻波。
“主人!你生我的气没关系,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啊!”
哭得太惨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主要是不卫生。书生忍不住为他说话了,“娘子你别生守恒的气了,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守恒早就痛改前非自废武功了。”
范轻波一下子推开书生,横眉道:“差点忘了你也是同谋。难怪我说前段时间你们天天眉来眼去的,果然私相授受了,就瞒着我一个!你也边儿上呆着去!”
书生心虚地闭嘴了,耷拉着耳朵垂着手坐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她。
范秉见状,心想这姓书的可贼了,偏偏主人吃他那套,连忙有样学样。
“卖什么萌?正经的不学专学这歪门邪道!不许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了,闭眼思过!”
十二看着眼前这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仿佛训练家犬般的情形,眼睛都快瞪裂了。那个什么天下第二银书生自甘堕落就算了,他影阁出来的精英,未来的影主人选,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居然对一个小小女子俯首称臣,这口气不能忍啊!
“二百——二五零!你堂堂男儿,如此卑躬屈膝成何体统?于其受这个女人侮辱,还不如跟师父回去当影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
“影你妹啊!我范轻波的人你也敢抢?想再尝一次万针齐发吗?”
一听范轻波那句“我的人”,范秉顿时热泪盈眶,嚎啕大哭:“我范秉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死人啊!谁都抢不走的,我发誓!呜呜呜呜,主人还要我我就开心了……”
“你——”
十二刚想说什么,书生突然皱着眉开口了,“娘子,威胁人是不对的,尤其这位兄台还有伤在身,恃强凌弱更是不对中的不对。”
十二呆了一下,随即大笑,“银书生不愧是仁德之人。”
书生转过头看着他,微笑摆手,谦逊道:“兄台过奖了。不过我娘子有一点倒是说得不错,守恒是我们家的人,你强要他去什么什么阁,这是诱拐少年逼良为娼,有罪的。兄台你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十二嘴角不断抽搐,面部变得扭曲起来,“我收回上一句话。”
范秉泪眼朦胧地看着书生,心中默默给他递上一张感激的好人卡,暗自想着以后少在他的汤饭里吐一口口水好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黄昏已至。十二身上的银针终于都清干净了,不过因为之前被插中某些穴道,现在还没缓过来,所以暂时还不能动弹。
“该怎么处置他好呢。”范轻波摸着下巴,“放着挺占位置的,扔出去吧。”
“慢着慢着!我有用处的,别扔别扔!”开什么玩笑,拐二百五回去当影主的任务还未完成怎么能这么被丢下!
“哦?什么用处?”
“一里开外,有一拨人马正往我们这个方向来,来者个个身怀武功。”十二胸有成竹道。
范轻波望了一眼范秉:他说的话能信?
范秉眨了一下眼:能,他耳力是影卫中最好的。
“很好!”
正在十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见范轻波与范秉书生交换了个眼神——
“啊啊啊啊啊你们不能这么做!”他被丢出马车了!他们居然趁他周身不能动弹之时抛下他!简直比影阁里的人还要丧心病狂没人性啊!这尼玛银书生不是仁德天下第一吗!
他悲愤地抬头,只见车门被拉开,车中三人探出头来,望着他。
范秉:“师父你放心,一里开外那些人到的时候你应该就能动弹了。”
范轻波:“好好殿后拦住他们,我们以你为豪,加油!”
书生:“兄台大义,书某佩服。”
大义你妹佩服你妹啊!!!老子是被你们丢出来的!!!不是自己出来的好不好!!!
十二满腔咆哮就这么被马车呼啸而去扬起的灰尘噎了回去,他无力地瘫在地上,眼神沧桑地看着天空。看着看着,突然笑了。有趣,这家人真有趣,他似乎明白他徒弟为什么非要跟着他们了。唔,书生范轻波是吧?让他觉得有趣了,可就没那么容易甩掉他了,哼哼。
远去的马车中,书生打了个寒噤,“娘子,我们这样丢下人家会不会——”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相公,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愿意离开京城?”
书生一下子将十二抛诸脑后,“为什么?”
范轻波抿嘴一笑,偎到他怀里,轻声说:“因为我相信你。”
因为相信,所以拥有了勇气。家的意义不在于一个房子或一个什么地方,而在于人。书生与范秉是她最重要的家人,有他们在的地方,何处不为家?
以前以为范秉只是个弱质少年,怕书生要保护他们两个人负担太大,所以留在京城有美人哥哥他们照应自然最好。现在知道了范秉这家伙原来武功也高到不行,她手上这个链子也是凶残到不行,那还怕什么?
其实她并不怎么生范秉的气,只是看他害怕的样子乖巧多了,犯病次数也锐减,于是就随他认为她生气了。至于抱她在怀,一脸狂喜激动不知如何自处的这位……
她可是很期待他对她的告白的反应哦。
“娘子……你,你……为夫终于相信你是真的接受为夫了!”
这个笨蛋,论武功无人能敌,论思维,天下最二,论学问,状元之才,为什么这么不自信?范轻波心里骂着,脸上却笑得越发甜蜜,见书生涨红着脸,欲言又止,连忙用眼神鼓励他。大胆地说出来,你娘子我最爱听甜言蜜语了!快来~!
书生得到鼓励,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那么……娘子愿意梳妇人髻了吗?”
……靠!就不该对这二货抱有任何期待!范轻波翻身枕到他腿上,黑着脸闭上眼,“我困了,睡觉。”
“娘子你还没回答为夫呢,娘子先别睡,回答下嘛,娘子……娘子?”
“好吵。”
“娘子,为夫很会梳头的,你试试嘛,试试指不定就喜欢了呢?”
“吵死了,你以为换发型跟换体位是一回事么。”
“娘子你——又、又胡说八道了!为夫,才、才没有……”
“犯病,点他哑穴。”
“得~令!”
笃笃的马蹄声远去,人声渐渐听不到了,马车悄悄消失在夕阳中。
听说后来,虽然有各路人马搜寻他们,却一再扑空,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有人说他们在天山占山为王劫富济贫,有人说他们在边陲小镇开了个卧虎藏龙的龙门客栈。各种各样的传说层出不穷,真相为何,谁知道呢?谁又在乎呢?好事者只要有八卦便可,他们的朋友只要知道他们安好便可。
而他们自己,没准还拿这些故事哄小孩儿呢。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