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走吧。”扎玛扶着她离去。

 

第三天,城门口挂有一具尸体,州府贴出通告,这便是连刺三位州官的刺客,前晚行刺安郡王不得,已为郡王抓获并处死。

于是城中百姓纷纷议论,夸安郡王本领高强,竟没有被刺客伤着,赞安郡王能干,一来就抓住了刺客,但也有一些看着那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心中感叹,手段也太过毒辣了!

而风倾雪闻得此消息却重重叹一口气。

“公子,怎么啦?”鹿儿见她如此,不由问道。

“那个刺客不知是不是连展鹏?”风倾雪起身开窗,窗外骄阳耀眼。

“不是,听说是一个叫达穆的人,这名儿好象听过一样。”鹿儿思量道。

“达穆?”风倾雪想起穆贞山上见到的那个粗豪的汉子,连展鹏他们终是不死心啊,而自己,到底要不要插手此事呢?目前看来,安泓似无危险,倒是连展鹏随时有难。

 

生死相缠

 

八月十八,晨。

州府内的锦楼中传来歌声。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度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舜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曲虽美,但却含愁带忧,显然歌者心中隐有抑郁之情。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朵拉儿,你想嫁人了吗?”安泓带着一抹深思看着朵拉。

“嫁人?”朵拉凄然一笑,若含露晨花,若人爱怜,“朵拉岂敢妄想,朵拉但愿能‘弃却烟花伴侣’,能终身侍候王爷,那便是朵拉的福气了。”

“哦?”安泓看着她良久,然后道,“朵拉,你就侍候本王一辈子吧。”

“王爷!”朵拉猛然抬头看向他,似惊、似喜、似疑。

“李定。”安泓唤道。

“在。”李定推门而进,自那晚以后,他即不离安泓左右。

“去吩咐府中总管,三日后,本王要娶朵拉姑娘为侧妃,叫他安排一切,记住,礼数绝不可不周全!”

“是!恭喜王爷!恭喜朵拉姑娘!”李定跪下行礼。

“去吧。”安泓挥挥手,李定退下。

“王爷,蒙您恩宠,朵拉无以为报,但定终生生死相随!”朵拉盈盈下拜,许下承诺。

“朵拉,快起来。”安泓扶起她,“你愿意嫁给本王吗?”

“愿意。”朵拉声音微微发抖,“朵拉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吗?

“那就好了,你就准备做本王的小媳妇吧。”安泓看着眼前如花的美人,心中溢满欣喜,这个佳人是专为他而生的吗?

“这是朵拉从小即戴在身上的长命锁,请王爷收下。”朵拉从怀中拿出一块翡翠玉锁递给安泓。

安泓接过,放在手中再三摩擦,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比这贵重的不知多少,可没有一样能与这长命锁相比!

他想了一下,掏出一柄匕首递给朵拉,“这是缅甸进贡的宝器,乃当年父王所赐,对于本王来说是极为珍贵之物,且前日还救下本王一命,因此我将它赠与你,愿它能护你一生。”

“朵拉定会好好珍藏,至死不离!”朵拉接过郑重承诺,目光闪亮如星。

“王爷,朵拉有一事相商。”朵拉收好匕首道。

“什么事?”安泓走至软塌躺下。

“是扎玛的事。”朵拉跟在他身后,待他躺下后轻轻按摩他的头。

“‘常只恐,容易舜华偷换’,”朵拉叹一口气,“扎玛跟我许多年了,现在她大了,我既已寻得归宿,便不想再担阁她,且她家中还有老母、兄长,放她返家与家人团圆,让家人为她找个好人家,也能得个好归宿。”

“哦,你自己作主罢,一个丫头而已,且她是你的人,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安泓不以为意,随口应承。

“那朵拉明日即放她走?”朵拉喜道。

“行。”安泓闭上眼睛。

 

晚间,朵拉提着一个包袱上扎玛房中,扎玛一见朵拉手中包袱即明白了,这一天,早就有心里准备。

“扎玛,你跟我多年,咱们情同姐妹,但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已与王爷商量过,明日你便寻你的归宿去罢,这包袱中的东西便是你我主仆一场的情谊,你好好收去罢。”朵拉握住扎玛的手,恳切的道,那眼中的神色不舍却绝然。

“扎玛明白。”扎玛看着主子,相知相处多年,她岂会不懂,她接过包袱,紧紧的抱住,“扎玛明日便家去,定不负小姐一片厚意!”

“那就好。”朵拉松开手,转身离去,不忍在扎玛面前掉泪。

“小姐!”扎玛唤住她,跪于地上,垂下头,一行清泪已流下,“小姐保重,愿他日能再侍候小姐。”

“傻丫头,跳出这个坑就莫要回头,明白吗?”朵拉吸一口气,忍住眼角的泪,“你好好去吧。”说完迅速开门离去,身后传来扎玛低低的啜泣声。

扎玛,你便是我的希望!

 

八月二十一日。

州府红灯高挂,鼓乐齐天,府内大摆酒席,大宴宾客。

安郡王纳妃,虽娶的是青楼女子,但郡王出身皇室,身份尊贵,城中高官贵族、商贾名流皆备齐贺礼前来恭贺,皆以为王府上宾为荣,那州府门口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热闹非凡。

喧哗喜闹了一天,终于到了晚间,洞房花烛时。那些宾客自不敢闹郡王新房,于是陆陆续续的打道回府。

而新房内,红艳艳的花烛高烧,大红的喜字门上、窗间随处可见,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桌上是深红的绸布为垫,床上挂着嫣红的罗帐,床头坐着身穿鲜红嫁衣的新娘。

这房中触目皆是一遍艳丽的红,唯有隔在床前的屏风为汉白玉所制,是为房中唯一的白色,颇有白雪压红梅之感。

新娘坐于床头,端庄凝重,专心的候着新郎,只是放在膝上的双手偶尔会有一根指头微微轻弹。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新郎终于来了。

“李定,不用伺候了,今晚你也累了,去休息罢。”房门口安泓吩咐李定道。

“是。”李定领命,关上房门离去。

安泓走到床前,挑开红盖头,看着盛妆之下的朵拉,真是美艳无双,且在那凤冠霞帔的衬托下,平添一股高贵之气。

朵拉在盖头挑起的同时,也抬首看向安泓,一袭大红吉服,头戴王冠,长身玉立,确是如意郎君一名。

“朵拉儿,今天很美。”安泓在床沿坐下,轻抬佳人玉面。

“谢王爷夸奖。”朵拉闻言盈盈一笑,笑靥灿若春花,眼波柔若春水。

“朵拉儿,本王虽不能娶你为正妃,但以后定以正妃之礼待你。”安泓在她耳边轻声许诺。

“王爷今日以盛大的场面办这喜事,朵拉已心满意足。”朵拉握住安泓的手,神色中有着满怀的感动。

“来,咱们喝交杯酒,喝过酒后,咱们便是夫妻了。”安泓扶起朵拉一同走至桌前。

桌上摆满喜果,另有一壶美酒,两个白玉杯。

朵拉执壶斟满其中一个玉杯,然后双手捧与安泓,“王爷,朵拉要先敬你三杯。”

“哦?”安泓看着朵拉,神色间带着一抹疑惑。

“第一杯,谢王爷对朵拉的一片真心!”

“嗯。”安泓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谢王爷这些日子对朵拉的恩宠与厚爱!”

“嗯。”安泓接过,又一饮而尽。

“第三杯,谢王爷今日为朵拉所做的一切!”

“嗯。”安泓接过,再一饮而尽。

朵拉再斟满两个酒杯,一杯奉给安泓,然后自己端上一杯,“现在喝交杯,喝过后,朵拉就是王爷的小媳妇。”

“好。”安泓接过酒,与朵拉手挽手,神色迷醉的看着如花美眷,“喝过后,朵拉儿就是我安泓的人了。”

“嗯。”朵拉专注的看着他,眼中春波明媚,只是春波之后似燃烧着某种东西,让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格外美丽!

将酒杯奏近唇边,“王爷,请!”

“好!”安泓一仰头,畅然饮尽杯中之酒,杯正要离唇,却忽地胸中一阵剧痛,让他手一松,玉杯坠落于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安泓看着插在胸口上的匕首,不敢置信的抬首看向站在面前的朵拉。

那把他亲自赠与她的匕首,那把他从小爱若至宝的匕首,此时却已插在自己的胸口!由这个人,这个口口声声对自己一片真情的人,自己全心宠爱着的人亲手插入!忽然间,只觉那痛痛入骨髓,让他恨不愿生!

朵拉手中依然端着那一杯酒,眼睛定定的看着安泓,只是手在抖动着,那酒一滴滴溢出,滴在猩红的毯上。

“你……为什么?”安泓似无法承受那胸前的剧痛,一把扶住桌子,让那桌子支撑住身体,而一双眼睁大死死的盯着朵拉,眼中神色似痛似悲。

“因为你是我的仇人。”朵拉轻轻的、似梦呓一般的回答,然后手一松,玉杯也坠落于地,酒水染上红毯。

“仇人?”安泓看着朵拉,脸上竟浮现一丝笑意,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那么所有的都是假的了?我全心全意的怜爱换来的就是你的虚情假意是吗?”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朵拉面色惨白却肯定的回答,看着安泓的神情却似恨似愤,“我怎么会对你这个仇人真心真意!”

“哈哈哈……”安泓笑出声来,只是笑到一半却因着痛而止住,“想不到我安泓竟会被一个婊子骗了,哈哈……咳……咳……”安泓咳出一口血。

“你别怨我,要怨就怨你的父亲安王!”朵拉搞下头上的凤冠随手一丢,撕开身上的嫁衣随手一拋,露出里面一身白色的孝服。

“你说我是你的仇人,可如何又与我父亲有关?难道你也是刺客一党吗?”安泓抚着胸前的伤口,一步一步向朵拉走近,朵拉一步一步后退,那伤口流出的血在地毯上染出一条黑红色的长痕。

“你是什么人?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不是吗?”胸口的痛让他说话分外吃力,可是那种痛怎么也比不上另一处的痛!

“告诉我!”安泓身形摇晃,眼见站立不住即将倒于地,却左手一伸抓住前面朵拉的肩膀。

“我是什么人?你想知道?”朵拉傲然而立,似一位尊贵的公主一般俯视着眼前痛弯了腰的安泓,眼中神色闪现一丝复杂。

“当然……”安泓低首答道,胸前的痛已让他无法站直。

“这可是一个好长的故事啊!”朵拉目光迷离,似回想起很久前的往事,神色有一丝恍惚。

“那你就慢慢说吧,现在说不完,黄泉路上还可说!”安泓诡异的低语。

“你……”朵拉还未回过神来,然后胸口一痛,身躯连连后退,退到屏风前倚住屏风才站定。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朵拉看着胸前插着的匕首,惨然一笑。

“哈哈……”安泓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朵拉儿,你不是说过要终生生死相随吗?这样才能实现你的承诺啊,你说的话,总算有一句成真的了!哈……”还未笑开,身躯一软便跌倒于地。

“我死也不与你相随!”朵拉厉声说道,然后拔出胸前的匕首一扔,“你的东西还给你!”任胸前涌出的血染红一袭白孝衣。

“真是奇怪啊,怎么这么安静呢?这州府里的人都睡死了吗?”安泓喃喃道。

“哈……你还幻想着有人来救你吗?”朵拉扶着屏风,娇躯终无力的缓缓倒于地,“我早就准备好了,昨晚我就在井水中下了迷药,这州府所有的人以及那些喝喜酒的客人们,他们大概全都要睡到明天早晨才会醒来,到那时,你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朵拉儿,看来你要取我性命可是处心积虑,“安泓看着摇晃不定的红烛,看着那一滴滴垂落的红泪,眼睛一阵刺痛,“这黄泉路看来还有一段距离,不如你就说说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啊……你知道‘朵拉’在古卢语中是什么意思吗?’朵拉靠在屏风上,看着那明灭不定的红烛,垂下一滴一滴的血泪,心中一阵刺痛,“朵拉在古卢语中是公主的意思!”

“公主?”安泓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红泪,只是眼角一片湿润。

“你们都认为我不过是群芳苑一名妓女不是吗?可我原本是古卢国的公主!我明明是古卢国尊贵的、人人宠爱着的朵拉公主,却落得今日下贱的身份,这全是你父亲的错!全是你父亲一手造成的!”朵拉睁大眼睛看着红烛,那烛火仿佛燃在她的眼中。

“你父亲安王不但灭掉我的国家,还杀害了我所有的亲人!我的父王、母后、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一共五百八十二人,我记得的,他们全是死于你父亲的刀下!那五百八十二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古勃儿城!我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那一遍血海,看到我的父王、母后都在叫喊着,在凄厉的叫喊着,要我为他们报此血仇!”

“那一年,我十四岁,我在古勃儿城破的混乱中逃出了王宫,留得残命一条。我身无分文,毫不知生存方式,快要饿死时,殷大娘收留了我,然后将我调教成了群芳苑的红牌姑娘,从公主到妓女,多么容易的事啊!”

“第二年,我遇到了达穆和……他原是我古卢的一名将军,从他口中得知,依然有许多的古卢忠烈之士聚在一起,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古卢人的身份,他们没有忘记毁家灭国的血海深仇!这些你们眼中的刺客,在我心中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于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周旋于古勃儿、甚至整个蒙罗州的达官显贵之中,从他们口中套出各种消息提供与达穆他们,从他们身上搜刮金银珠宝作为复国的经费,这样的日子转眼间就过了三年,我以为要复仇复国都是遥遥无期的,可是偏偏老天爷又送来了你!把你这人恶魔,这个仇人之子送到了我的面前,真是老天爷可怜我!”

“有道是父债子还,安王既死,那我的血仇便只能找他的儿子报,而你……而你却残忍无道,把那些兄弟……把达穆……把达穆酷刑杀死!我怎么可能放过你!我要为我的族人,我要为达穆报仇,要杀死你这个恶魔,那样才不会让更多的兄弟惨死在你手中!”

“今天,我能报此血仇,便是死了也甘心。”朵拉声音渐渐低下,“我本来就没想要活下去,我的身子已脏,如何还有脸见展鹏哥哥。”展鹏哥哥,来生,但愿能与你相遇早一点。

“朵拉……朵拉……”朦胧中仿佛听得呼唤声,朵拉忽地精神微振,是展鹏哥哥,真的是展鹏哥哥吗?

“朵拉……朵拉……”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到了眼前,那个身影不正是心中念了千遍,梦中见了百回的影子吗?

“朵拉!”连展鹏一见倒于地上,满身鲜血的朵拉,一把跑过抱起她,“朵拉,你怎么这么傻,我一看到你托扎玛带来的信,就知道你会干傻事,你为何不等我来。”

“展鹏哥哥,我没有做傻事,我这不是报仇了吗?”朵拉倚入这个盼了一生的怀抱,这个今生最后的归宿,“我便是死也是开心的。”

“朵拉,别说傻话,你只是受一点点伤,咱们先去治好了你的伤,然后我带你回草原,因我们的家去。”连展鹏看着朵拉胸口上那一巨创,心中剧痛,为何不来早点,若路上再快一点,也许就能救朵拉。

“展鹏哥哥,带我回草原去,我的身子脏了,你把我烧成灰,然后撒在草原上,我是草原的女儿,我要回那儿去。”朵拉喃喃轻语道。

“朵拉,别说傻话,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回草原去的,我们在草原上搭一个帐蓬,养一群羊,养两匹马,我每天早上都采一朵野花戴在你头上,你仍然是草原上最美、最纯洁的姑娘!”连展鹏咬紧唇哑声道。

“多好啊,可以和你在草原上生活,可以和你永远在一块儿……”朵拉眼中射出向往的光芒,“展鹏哥哥,我们为什么不相遇早一点?要是早一点,在我还没到群芳苑时那该多好啊,我们不要管什么报仇复国,我们走得远远的,过我们简单的生活,你不要做什么元帅之子,我也不要做什么朵拉公主,更不要做现在的刺客,不要做现在的花魁,只是草原上的两个牧人,你说那样多好啊。”

“朵拉儿,可以的,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带你走得远远的,离开这儿,离开这古勃城,去那无边无垠的大草原,朵拉儿,你说好吗?你好起来好吗?”连展鹏心痛如绞,那泪珠儿就这么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滴落在朵拉的眼睛,滴落在朵拉的嘴角。

“展鹏哥哥,我多想好起来啊,多想和你回草原去啊,可是我好不了啦,我好不了啦……”朵拉声音渐渐低下来,眼角流下一串清泪,顺着鬓角流入那青丝中。

“朵拉儿,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带你去找风公子,他肯定可以救你的。”连展鹏一把抱起朵拉,“我两次重伤频死,都是他妙手将我救活,所以他一定也可以治好你的伤的,别怕,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草原,你说好不好?”

“好啊,你带我去找风公子吧,风公子是这世上最干凈的人了,他的眼睛就如那天池的圣水那般圣洁,可以洗涤我满身的污垢,可以让我回到以前,我可以是那个纯洁可爱的朵拉小公主。我想见他,展鹏哥哥,我想要见到他,见到了他我就能安心的去了,不怕羞见父王和母后……”朵拉将头埋入连展鹏怀中,声音渐说渐消。

“好,朵拉儿,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展鹏哥哥带你去见风公子,然后咱们回家去……”连展鹏抱紧怀中的人儿,茫然的向门口走去。

“站……住……”倒于血泊中的安泓忽然低声叫道,“她…是我的……人,不许你……带走她!”

连展鹏回首看向他,有瞬间恨意贯满全身,恨不能将这人千刀万剐,以解积藏这么多年的仇与恨,但是看看朵拉,他转身离去。

“你是朵拉儿杀的,她已经报仇了,为她的国家、为她的族人报仇,所以用不着我再动手了。朵拉儿不是你的,她是属于草原的,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儿!我要带她回草原。”

“站……住!不许带走朵拉!”安泓伸出染满鲜血的手,想要抓住那远去的人儿,那个曾经最贴近心的人,只是眼前渐渐模湖,那离去的人影很快便消失,而他依然是一个人,孤独无依的一个人!

闭上眼睛,周围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着自己心跳声渐渐慢下来,渐渐轻下来……

快了吗?快要死去了吗?原来死前是这么的静啊,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真的好寂寞啊!这一生都是这么寂寞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爱他,真心诚意的对他呢?

朦胧中,仿佛听得有人轻柔的抱起他,轻轻的唤着他。

“安泓……安泓……”

谁呢?是谁在叫他呢?叫他安泓,这一生有谁这样叫过他吗?母亲叫他泓儿,兄妹叫他二弟或二哥,而其它人,叫他二公子,后来叫安郡王,到底是谁呢?谁会叫他的名字呢?是那来勾魂的黑白无常吗?

“安泓……安泓……”

没有听错啊,真的在叫他呢?叫他安泓,是人在叫呢,那黑白无常不会用这么温柔怜惜的语气叫他吧?

他艰难的、微微的睁开眼睛,看到了,终于看到了是谁了,竟然是她啊,真是想不到啊,怎么会是她呢?

“我没看错人啊,真的是你,你竟然没死。”安泓看着眼前抱着他的人,语气平静的道。

这抱着他的人竟然是他的姐姐,倾泠公主!她不是应该死在集雪园中的那一声大火中了吗?

“是我,安泓,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谁下的手?”风倾雪抱着安泓,原本以为,除母亲外,对安王府中的任何人都是没有任何的感情的,可现在心中隐隐的悲伤又是为什么?

“是朵拉,朵拉儿,我这一生中唯一爱上的人啊,竟然也就是取我性命的人啊,真是可笑至极啊。”安泓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怨与恨,只有对生命的嘲弄与讽笑。

“她?”风倾雪不由讶然,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么一个柔弱如水的人儿,竟然会拿起刀刺杀枕伴之人。

“是啊,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很失败呢,从生到死,竟然没有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安泓眼睛无神的看向屋顶,绝望而孤寂,“父王,我最尊敬的人,从我出生起,从来未曾把我看进眼中,看着我也是透过了我看向别处,还经常把我和安泳弄错。”

风倾雪闻言一叹,那个人啊,从生到死,他的心中眼中都只有一个人,只放进了那一朵倾城绝世的紫牡丹。

“我的母亲,我以为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谁知,我却只是她争宠的工具,当发现我不能为她带来好处时,便不再管我,而是将全部的关注转移到一个贱奴身上。”安泓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不过我已经让那个贱奴做了我的替死鬼,轻而易举的处理了他,不知道母亲知道了是不是会悲痛欲绝呢?哈,她一生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場空,顶着安郡王的母亲这个称号,孤独的老去、死去吧。”

风倾雪想起记忆中那个美艳如花的女子,不由摇头,算盘打得再精明,却忘了人心却是最不可算的啊。失去了丈夫,连唯一的儿子竟也失去了。

“而我的姐姐哥哥妹妹们,那更是可笑啊。姐姐从来就未正眼看过我一眼,如同父王一般,仿若我是透明的一般,而哥哥,却是总担心抢了他的宠爱,抢了他的家产,夺了他的权力,总是防贼一般的防着我,那些妹妹啊,只知道最漂亮的衣裳,最贵重的珍宝首饰,你有好东西送她们时便是亲亲热热的二哥哥,没有时,那便是横眉相对、冷声相唤‘王兄’,哈哈……”安泓张嘴想笑,却笑出满嘴的血。

“这世上没有一人是真心的,那我又何必对人好?反正不都是你应付我,我应付你吗?不都是假心、假情、假意的演一声戏吗?只是……只是朵拉……这世上我唯一真心对待的人啊,唯一倾心爱恋的人啊,她又是如何待我的呢……”

“安泓……”风倾雪唤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堵得她胸口难受。

“朵拉啊……”安泓双手痉挛的抓住胸口,那儿有一个伤口,是他最喜爱的防身匕首刺入的,“我以为这一生真的找着了一个真心对我的人了,以为找着了一个心中有我的人了,谁知啊,却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啊!温柔是假的,关怀是假的,怜爱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有仇恨是真的!所有的全是为了报仇而假装的啊!什么真都没有……咳咳……”安泓激动的咳嗽着,咳出那鲜红的血,咳出心中那无尽的痛……

“这一生啊,就没有一点点的真吗?这一生都是要寂寞到底吗……”安泓喃喃的轻语着,眼神渐渐涣散,“不知道阎王对于我这样的坏人是如何处置的?是不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呢?听说那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