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礁、沉船、黑色的夜晚、遥远的海平线、被湮没的呼救声……
有些冷,虽然气温很高。
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微蜷着身体,紧合双手。她向来是个不惧怕任何的人,但心生敬畏,才有光明。
陈昱一直在找卢微微,从急症室所在的这一排的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在找她。
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坚强的姑娘,亦知道每一个坚强的人背后都有一段不得不坚强的过往,一旦那一道堤坝轰然坍塌,便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袁熙出事的时候不会哭,她背着袁熙下楼的时候会咬牙,她看着袁熙躺在医院时很镇定,可她一个人坐在外头沉默的时候,一定很悲伤。
悲伤的不是现实,而是回忆。
“微微!”他看到靠着椅背默不作声的卢微微,她低头着和周围的所有病人家属一样好像在祈祷病人快点好转,这么安静甚至有点呆滞,完全不是平时的她。“袁熙怎么样了?”
陈昱向前挤了挤,过道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根本没有空位。他就这样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心疼而紧张。
卢微微抬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医院的味道真不好闻,到处都是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夏天的人腥味和汗臭味。一半是死气一半是生命的味道,交杂融会。
“她没事,可能已经醒了。”她回答得不轻不重,声音有些低哑,从家里一路都是提心吊胆,骤然放松的身体让她有些疲惫。“你呢,没事吗?”
陈昱摇摇头,摘下眼镜,鼻梁两侧有深凹的弧,更是显得眼神深邃。
急症室里是安静的吊针里的液体规律地滴下,袁熙缓过神来睁开眼,却没有看到卢微微的身影。她知道卢微微在门口,胃一直很疼,这会儿才后悔多吃了点冷的食物。
门外的卢微微不知道袁熙醒了,一直坐着,有些无力。
“你自己也吃不消。”陈昱蹙眉不悦,“不叫救护车不喊人,还好袁熙也瘦,要是你背不动呢?”他言语中多有责备,倘若卢微微撑不住摔个跟头,后果不堪设想。
“我吃得消啊。”卢微微无奈地笑了笑,“上一次她晕倒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每次都是这样,小疼不说,大疼就晕。我当时就想到要来医院,根本没想过会摔,总是早点到早点好。这是袁熙病了,要是我病了,袁熙也会这样。”
她们的感情好到陈昱都忍不住想吃醋:“你们俩真是……”
卢微微轻轻笑道:“你知道么,袁熙对我非常好,从大学开始。我们俩常想,可惜我们都是女的,倘若她是男的我是女的,我一定会嫁给她,倘若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她一定会嫁给我,这样就不用担心剩下来了。”兀自笑笑,袁熙对她是真的很好。
“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卢微微边上的人离开了,留下一个位置,陈昱淡然地坐下,看着她的侧脸。
如果抛开两年前,那么最近这段时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觉得卢微微是个幽默的、很职业的姑娘,接触之后又觉得,她坚强、执着、聪慧,而此刻方觉,她其实和世间千千万万的姑娘一样,柔软、感性。只是未能走进她心里,便被拒在了门外。
“要是假设成立,”卢微微耸了耸肩故作轻松,“也许你的感情路也不像现在这样呀?”
陈昱不答,他觉得自己的感情路还不错,至少他未曾后悔,未曾彷徨,无论谈恋爱还是单身又或者是协议,都是他自己确认定下的,没有旁人指手画脚,有的只是嫉妒羡慕。
他把现在也算上了,因为他觉得卢微微很好。
陈昱靠着椅背看着卢微微,他出现以后卢微微便始终很平静,那种孤单的感觉一扫而光,她愈发和陈昱谈得拢。
“微微。”
“嗯?”
“给我讲讲你和袁熙的交情。”陈昱说道,“普通朋友可以只是吃一顿饭逛一回街,但是密友,绝对不会随随便便产生。”
第21章 她们的故事
人很多,也许声音并不清楚,不过卢微微突然很想告诉陈昱,那些她和袁熙之间的故事。
“高中毕业报道之前我通过网络认识了袁熙,那时候并不知道我们是同寝室的,聊得很和谐,那会儿就觉得我们挺搭得来。报道那天我一个人来这里,带了很多东西,我想去乘公交,走丢了,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公交车,也没有的士。”卢微微回忆着很久以前的场景,那些她永远都不会忘掉的回忆,那时候她不是个开朗的人,甚至称得上内向,“我打电话给袁熙,她二话不说就打的出来,从学校大抵出来约摸四五十块钱,那时候我想,一个不算熟的朋友这么赶来接我,我总得感谢她的。”
平心而论,如果有个不熟的人打电话给卢微微说自己迷路了,她最多让对方报路边的建筑通过电话指点几句,绝不会特地跑出来。
“后来才知道我们是一个寝室的,”卢微微笑道,“那天我说请她吃饭,她没拒绝就答应了,袁熙的家境还不错,那会儿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妞。”
陈昱点头,倘若有人这么出来接他,他也会感激。
“那年冬天我长智齿,熬了几天脸肿得厉害,一直没请假,等到那天周六,我疼得睡不着,袁熙早上五点愣是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然后带我去医院。”她说,“你知道么,她可喜欢赖床,冬天的时候不到上课前十分钟绝不起来,可她一大早带我去医院,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一直都记着。”
不是什么人都会将你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若是有,除了她妈妈,她能想起来的第二个就一定是袁熙。
“网上不是常有罗列,满足几项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么?”卢微微掰着手指数到,“我们一起淋雨,在大雨里狂奔,我没衣服穿,她拿她的新衣服给我。放假不想回家,她陪我待在寝室。从不嫌弃我吃过的东西。我们可以天天吵架,但是吵完一分钟就和好。你看,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依旧住在一起。”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开心,那些都是美好的,一首唱到心底的温暖的歌。
陈昱默默地听着,开口问道:“都是袁熙在将就你?”
卢微微回头笑看了他一眼,夸自己的话,她哪里说的出口?
陈昱便低头感叹道:“只有一个人付出是不会长天地久的,你也包容了袁熙很多,否则袁熙不会对你这么好。”末了,又叹道:“有个体己的朋友真不错。”
“你不是也有么?”卢微微耸耸肩,“徐泽宇呀!”
“咱们这是狐朋狗友,不一样。”陈昱开玩笑道,“咱们两家世交,泽宇的外公也是一号人物。但凡跟金钱和权力扯上点关系的,不会像你和袁熙的友谊那样纯洁,这你懂吧?”
她当然懂,在这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点儿背景都没有混上同翰这种在国内响当当的酒店的经理,哪能没点眼光和手段?
不过她依旧觉得,徐泽宇除了爱玩,和陈昱的性格挺互补,无论什么事都会知会陈昱一声,即便其中有些其他因素,依旧还是超越普通朋友的存在。
聊了挺久,陈昱看了看表,站了起来:“去看看袁熙吧。”
卢微微和陈昱一起走进急诊室的时候,袁熙揉着胃部,另一只手上的吊针已经快到底了。
“哟,都成林妹妹了。”一进去看她没事,卢微微便立刻收起了担忧换做一个满不在乎的样子,却还依旧走到袁熙身边,关心道:“还疼么?”
袁熙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陈昱,她知道自己来医院的时候陈昱不在,所以应该是不久前到的。“那是,哪像你啊,跟人在外边谈情说爱都不管我死活了是不?我都醒来半个多小时了,才看到你人影!”
陈昱站在一边插着裤兜靠着墙看她俩贫嘴,护士进来的时候顺手拦了一下:“可以走了?”
“明天过来做个胃镜,晚上八点以后不要吃东西。”护士小姐的语速非常快,“朋友是吧?好了可以走了。”顺便拔掉了袁熙手背上的针。
袁熙翻手看了看:“我这娇嫩的皮肤上多了个针孔,真是丧心病狂!”
“刚才才叫做丧心病狂!”卢微微扶了袁熙,她现在又能活动了,“你那电话打得,我还以为你马上要成为下一个失联女子了,顺便还让陈昱撞了车,你说你怎么报答?”
听闻撞车袁熙也是一愣,所幸陈昱浑身上下都没事,便继续不正经:“以身相许,要么?”
卢微微嗤之以鼻,再次听闻袁熙补充:“让微微以身相许,反正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卢微微和陈昱对视了一眼,他拍了拍裤腿一侧,转身之间潇洒脱俗。
“明天来做胃镜,以后别吃冷饮了。”她和袁熙跟在陈昱身后,就像家长领了两个正在闹别扭的孩子,他伸手拦车,已是傍晚。
“还要做胃镜啊?”袁熙不悦道,“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恐医,得过且过咯,而且做胃镜,又那么恶心,不给吃饭的节奏啊!”
“不行!”
异口同声的卢微微和陈昱又蓦地闭嘴。
袁熙觉得卢微微关心自己是必须的,不过陈昱那么关心自己,让她有点慌张。闺蜜的男朋友关心自己,于是脑海中顿时想到了许多“好闺蜜”的经典案例。
那可就真是都怪自己生得美丽了!
她默默地挪了位置,站到了远离陈昱的另一边。
陈昱打到了车,坐在了前排,刚才那脱口而出的一句“不行”让他有点不安。他关心袁熙,只因为袁熙是卢微微的闺蜜,她最好的朋友。他不想看见卢微微一个人的慌张和孤单,仅仅因为能让她安心的人是袁熙,而不是自己。他不想看见她背着一个成年人不管不顾自己,而他又不在身边。
他的不想太多,蓦然发现,那份心思又回到了当年那般,会因为一个人的举措而惶惶不安,会担心她的状态,被工作环绕的内心挪出了一片位置,容下了一个小小的她。
回到家里,卢微微去厨房熬点粥,袁熙的胃时不时会疼一下,早早躺上床,陈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透过玻璃移门可以看见她的身影,他就一直安静地坐着,直到卢微微出来。
“只有粥哎,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卢微微把粥端到袁熙的房间,袁熙很识相地关了门不打扰他们。
陈昱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向来不挑食,龙鼎没完工的时候,经常忙到忘了一日三餐。
三餐不定的人肠胃都不会太好,好在陈昱这一年作息极其稳定,加之一切生活事宜有人打理,所以身体很好。
“随意。”陈昱起身自己去盛粥,“你会饿么?”
“晚饭不吃太多。”卢微微笑道,“简单点也好。”
陈昱点头,环顾四周,看见客厅的酒架上放着几瓶酒,还有两瓶是开的:“你和袁熙在家里也喝酒?”
“对啊。”卢微微回答,“偶尔喝一点,喝不多。”
“袁熙胃不好还做公关,平时在外面没少喝酒。”陈昱是知道的,袁熙的名气私底下不小,就凭她的脸和身材,还有社交手段。
“那不然做什么?”卢微微反问,“要不然就是回家,咱俩都不想回去,袁熙的性格挺适合,可惜了。她又不想做安安稳稳办公室的职位,咱俩都是自己爬上去的,谁都不想自己付出心血的结果付之一炬。”
陈昱很能理解这种感情,就像当他在龙鼎重要时刻的时候,完全不想接受来自外界的干扰,不想努力付诸东流,想要成功往往付出许多人看不见的代价,他们都是渴望成功的人,所以总不会一帆风顺前路无阻。
可惜那是自己的身体,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天的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是七八点,陈昱站在酒架前随意看了看,两个姑娘的小日子似乎不错,而对于常年在酒店的卢微微和常年有应酬的袁熙来说,在酒这方面总不会亏待自己。品种不仅限于红酒,有高度的白酒,还有黄酒,浅酌一杯的怡情雅致总是不错。
卢微微见他略显无聊,随手拿了瓶酒:“喝吗?”
陈昱顿时一愣:“第一次在女孩子家里喝酒。”
他酒量不错,只是不喜喝酒,以至于在娱乐场所也很少喝,不过今晚有雅兴,卢微微开酒,他就喝。
“喜欢喝什么?”她问道。
“随你开。”陈昱靠着酒架看她选酒,“你喜欢喝什么?”
“我个人是比较喜欢黄酒,不过袁熙喜欢红的,所以平时喝红酒比较多。”卢微微回答,“不过喝黄酒来点下酒菜比较好。”又一想:“你说古时候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的都是什么酒?”
“嗯……米酒,有叫醪糟。”陈昱回答,“要是黄酒白酒大碗喝,多半要酒精中毒。”
卢微微淡淡地笑道:“是啊,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黄酒呢!”说罢兀自喝了一大口,似乎想尝尝大口喝酒的感觉。
陈昱慌忙去拿酒瓶:“少喝点!”
第22章 想哭就哭吧
卢微微着实被陈昱夺酒瓶那一下给呛了一口,黄酒对她来说度数不算高,不过一大口喝下去,总有冲上来的酒气贯穿头部。她伸手抹了一把嘴,埋怨道:“干嘛?”
“喝酒也不是这个喝法。”陈昱皱着眉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命令道:“去拿杯子!”
她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去拿杯子,然后看琥珀色的酒缓缓倒入杯中。
往常她觉得,喝红酒优雅,喝白酒豪气,其实黄酒合起来,自有一番感觉。古人流传下来的酒文化源远流长,光是品酒行酒的诗词便可罗列一大筐。
陈昱闷声抿了一小口,轻潋滟的黄酒,喝时不觉上头,后劲却挺大。他心中有度,并不多喝。
“茶几上有花生米和牛肉干。”喝酒不带下酒菜,着实说不过去,卢微微拉开抽屉随手丢了几包肉脯蜜饯干果,权当是下酒菜了。
陈昱便如同像在自家一样淡然地拆开包装,然后倒入茶几上的盘子里。
许是因为卢微微和袁熙往常经常会喝点酒,所以这里的物品很齐全,不光是碟子和零食,透过茶几透明的玻璃他可以看见一盒醒酒片,蓝色的包装,异常显眼。
卢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说道:“我买的,以备不时之需。”
她一直都想得很周到,既有女子独有的细腻,还有与性别不符的强硬和傲气。
陈昱勾了勾唇,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然后小小的喝一口。
袁熙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安静,她一直都听得到外面的动静。
卢微微象征性地和他碰了碰酒杯,往常都是和袁熙喝酒,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酒,心境也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接受和陈昱的互动,他坐在自己的身旁,就好像理所当然有这么一个人,除了身旁便没有什么可以坐的位置。他在自己的家里,她却一点都不想把他当客人。
于是想起在陈昱家里,那一句客人,她突然明白陈昱为什么也不把她当做客人了。
客人是生疏的,出于礼貌礼节性地对待,没有差别地对待,而那一纸合约所牵连的不只是身份上的不同,还有内心的靠近。
因为两人互抓把柄,所以便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酒杯轻碰,用的是青花瓷的小杯盏,一晃就晃到手指上,陈昱看着手指中截滴落的佳酿,放到嘴边轻轻舔了一口。
卢微微恰巧抬头,看到他不经意的魅惑的勾舌,顿时一愣:“不用这么省吧……”说罢自己又喝了一杯,然后加满。
陈昱笑了笑,看她喝得挺带劲。他是不觉得烟酒这些东西有什么可以让人上瘾的,不过看卢微微这样,也觉得挺好。有些人喜欢喝白开水,有些人喜欢咖啡牛奶,有些人喜欢喝果汁饮品,卢微微喜欢喝酒,若论起真爱,不是人头马路易十三,不是八十年陈茅台,偏偏是黄酒,还是最普通的花雕王。
他一时间的失神,早已不知道卢微微喝了多少,只知道再次看酒瓶的时候,五百毫升已经见底,而他不过倒了一杯而已。
“别喝了。”陈昱皱眉按住了卢微微打算开第二瓶的手,“你这不是喝酒,是喝水。”
“都是液体,一样。”说完就开了酒瓶,再满上,也不管陈昱满是不悦的脸色。
“卢微微!”陈昱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卢微微一个不小心,“砰”的一声,酒杯落地。
地板上的酒和碎成三瓣的杯子让空气顿时凝固,房内的袁熙突然坐了起来做到门边,手落在门柄上想要开门去看看怎么了,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门。
她太了解卢微微,所以她感觉得到卢微微会和陈昱在家里喝酒聊天对她而言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转变。
“你喝多了?”发现自己方才太过生硬的喊她名字,陈昱的声音一下子柔了下来,弯腰将地上的玻璃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我擦一下地。”
“不用。”卢微微回答,一瓶酒就喝醉,岂不是太小看她的酒量?“我没事,没喝醉,一会儿我擦就行了。”
他看她此刻的眼神是清明的,便当做她没有事,依旧很清醒。
“你不是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卢微微不知怎地自嘲地笑了笑,她还记得上午他说的话,她的故事,太简单。“我讲给你听。”语气平静安详,让陈昱有点琢磨不透。
他最终没去擦地板,卢微微抱着膝盖搁着下巴,并不在意。
他想,那个故事她应该是反复回忆了无数遍,等到说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知觉。
“你说。”他说得很轻,便好似晚风中的小夜曲,随风来,随风走。
袁熙又回到床上,盖上薄薄的空调被,塞上了放着歌的耳机。卢微微的事情她知道的太清楚,对于全家安康衣食无忧的人来说,还是挺悲伤。
卢微微侧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眼上方:“看到有伤痕吗?”
陈昱本想说没有,灯光下,他继续仔细地看了看,方才发现有一道很浅的,几乎看不出的伤疤。
“我很感谢那个医生,看不出吧?那个医生医生是个很年轻的姑娘,这只眼睛的眼皮缝了十九针,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连伤痕都看不见了。”
陈昱有点不可思议:“十九针?”眼皮上方那么小的地方,十九针?
“是啊,她说女孩子在脸上留伤痕太难看了,所以很仔细地缝,没有打麻醉,那么点大的地方硬是十九针,所以到现在几乎看不出,要是画个妆,就真是完好无损了。”她笑了笑,并不介意。
谁小时候都有些磕磕碰碰,可不是谁都能不打麻醉清醒地感觉这手术针在自己的眼皮上穿梭。几乎没有的伤痕,说明她都没有挣扎。那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而那些固执到磐石一般的女孩,现实中能有几个?
可他他想,这应该不是她要讲得故事的主题。卢微微不是个对自己的伤痕耿耿于怀的人,也不是个多么爱炫耀自己的人。这可能,只是个前因。
“我住在海岛,岛上很多人是在船上做事的,有渔船,也有货船。我爸爸在货船上,职位是水手长,工资比普通的水手高,不过船上还有大副二副三副。”她说道,“我出事的时候我妈妈没有告诉爸爸,因为海上有时候没信号,妈妈不想让爸爸担心,一直到我出院爸爸上岸时才知道我从楼上摔下来了。不过那时候还小,十六岁,所以伤口愈合得快,要是现在,估计就破相了。你知道么,医生说我是从棺材底下漏出来的。”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爸爸从小就没打过我骂过我,连重点口气说我一句都没有。他很疼我,非常非常地疼我。那时候我刚出院,落下一个月的课程,脸上还有一块红一块紫的,脾气特别暴躁。我看见爸爸回来就特别放肆,因为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我没大没小地吼,说话都没有好语气,爸爸说我的书桌太乱,我还朝着他发了一顿脾气。”
“爸爸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船就离岸了,但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最后一次,竟然还是我冲他发火。”她突然有点哽咽,听到这里陈昱便明白了。
她最难过的莫过于爸爸突然离开,最后悔的莫过于连最后一次见面,她都没有和颜悦色的跟爸爸聊天。而现在,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最懂得。
陈昱轻声问道:“船触礁了?”
卢微微点点头:“触礁了,船沉了,但是除了船长以外所有人都找到了,幸存了五个。”
显然,她爸爸不是幸存的那一个。
“遗体找到了?”
“嗯。”卢微微回答,“找到了,飘到了一座小岛上,岛上的人给埋了,后来又送回来的。”
“天灾有时候,无法避免。”陈昱安慰道。
卢微微点头:“我知道,但他本来可以活着的。”
陈昱不解:“嗯?”
“活下来的那几个都是水手。”卢微微当时听过活下来的人说得那时候的情况,“那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海上下大雨,我爸让水手出去盖货,但是看他们都睡了,所以爬起来穿上雨衣自己去了。”
她看了陈昱一眼,陈昱无奈地摇了摇头,穿了雨衣,所以船沉的时候他一入水就会沉下去,救生圈也没有用。同一方向跳的人都被救上来,只有她爸爸没有。
“你爸爸是个很尽责,而且很和善的人,人缘一定很好。”
“是啊,那么多年我爸妈都没有吵过架,我爸爸的脾气特别好,人缘也好。”她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尽责尽忠是不是一件好事,你看,他要是忘了船上的货,或者喊水手去做,他就没事了。”
卢微微今晚话很多,也许因为喝了点酒。
他看她那样失魂落魄,虽然笑着,却笑出了一股淡淡的忧伤,他知道,她的心里是难过的,想哭的。
因为突然少了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所以她不得不自己坚强,不得不自己独立。
单亲的孩子很多,可陈昱特别地心疼卢微微。
卢微微靠在沙发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在他身边,略显疲惫。
陈昱轻轻将自己的肩膀的送上,她换了个姿势,靠得舒服一点。
“想哭吗?”他问道,“想哭就哭吧,还有我呢。”
第23章 再一次遇见
她从未想过不久前还十分陌生的男人能给她这样的安全感,以至于眼泪毫不保留地从眼眶里落下来,顺着脸颊一直落到陈昱的衣领上。
干净的衬衫领沾上了眼泪的痕迹,陈昱没有动,任随她无声地哭泣,直到按耐不住哭出声音。
“微微……”他叹了口气,一旦心门打开,那些悲伤的负面情绪像河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卢微微靠在他肩上,心里一片空白。
空掉的温度打得很低,依稀能看见冷风从扇叶里吹出来,陈昱的目光一直集中在一处,不忍看她难过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卢微微起身拿了张纸巾擦干了眼泪:“抱歉。”她想,自己应该是很失态的,只有在正经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跟陈昱之间的屏障,此刻才觉得刚才的举动太过亲昵。
反倒是陈昱算得大方,并不在意。
也许其实男人们更喜欢温柔的姑娘,他虽喜欢卢微微的独立,但也同样觉得那个哭得闷声不响的她很真实,很贴近。
若一直坚强勇敢,不过是无人诉说,她哭她笑她倾诉,才是他能走进一个人心中的前提。
“现在好多了?”
卢微微尴尬地笑了笑,酒也醒了不少:“嗯。”而后看了一眼他的白衬衫:“那个……”有点儿不好意思,正在思忖是帮他洗呢,还是送件新的给他。
陈昱抽了纸巾随手擦了擦衣领,一会儿直接下楼打的上车,他是不介意被人看见的。
“没事。”他很是坦荡,“回家洗洗就行了。”反正也不是他自己洗。“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想我爸妈。”他说道,“不过他们都在国外,有时候几年才回一趟家,我的记忆里最清晰的是爷爷,反倒对我爸妈没什么印象。别难过了,毕竟,你不是这世上最悲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