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处的障碍物太少,以至于想找个地方躲藏都不行。
罗炎对地形熟捻于心,所以每至岔口都毫不犹豫,但土生土长的塔尔士兵,凭借对生存环境的熟悉和感应,丝毫不比他们来得慢。
只靠近一点点,廿九就知道,追来的是乞颜答答的人!
那么娜娅呢?她究竟是哪一方的?
是在查询的途中遇见了乞颜答答的手下被抓了去,还是她依旧是乞颜答答的人从没变过?
就像罗炎说的,圣女的地位在塔尔高不可攀,莫勒莫还能给她什么?
乞颜答答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们,就说明他本身也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多年的浩大工程,他真的会一点都没发现?
这么随意地听从了一个敌对将军的言论,乞颜答答难道不会事先调查?
哪一边都不是好惹的货色,只能看谁的心思更细密,谁的局布得更严谨。
罗炎他们两代人的计划,还有乞颜答答打下戈尔高原后的统筹布局,谁胜谁负,下定义还为时尚早。
一追一赶中,罗炎和廿九已经攀爬至山腰之上。
山腰中段,根据火把的走向,他们正在加速追赶,局势,对罗炎越来越不利。
魁梧的塔尔士兵从小爬山长大,体力耐力完胜罗炎廿九,估算他们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追赶上。
但是一个时辰,廿九抬头,他们根本无法登顶。
天要亡我!
“怕吗?”罗炎突然开口,熟悉地声音在山腰不断回旋,干净的嗓音彷佛流动的溪水直入心弦。
“大不了再死一次,有什么好怕的!”廿九回答得异常坚定,比起京城外小树林孤独而后悔的死去,罗炎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罗炎抬头望月,像在宣誓着什么。
“墨迹!”廿九轻笑,“我们什么时候不是走在刀山火海风口浪尖了?死是命运不死是幸运,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你看,死在这些人手里,岂不是毁了一世英名!”
“也对!”罗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向上攀爬得更加卖力。
风声鹤唳,没入黑暗的背景成为苍穹下无限寂寥的泼墨画,看不清远处连绵的山和枝桠,唯有喘息声飘荡、回响。
罗炎和廿九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下方,是越来越靠近的塔尔兵,但是上方,也是。
他们被包围在了中间。
通向生的希望之路,被人生生阻断。
乞颜答答的人早就在这里埋伏,后面的追兵,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快地前行。
本以为越过山峰便是光明,却不料光明之前,还有一道漩涡。
“又见面了,老朋友。”乞颜答答站在山峰之巅,如同狼王出没,黑暗中的一笔轮廓让所有的背景通通沉了下去。
他身边的卜儿托举着火把,火光跳耀打在乞颜答答的脸上,他的眼神久久地凝在罗炎和廿九十指相扣的手上,意味深长。
“难道你不知道,我敢放你进平沙城,就一定有让你死的方法吗?”乞颜答答挑衅地看着罗炎,难得有胜券在握的傲慢。
“总会有人自信地以为可以让我死,我已经厌倦了看别人失望的表情。”罗炎回答。想让他死的人千千万,可他还活着。动不动就说要他死这种话,真的已经腻了。
但是乞颜答答并没有夸海口,看着不断缩小的包围圈,就算罗炎和廿九两人武艺高强,这两千人低着头给他们砍也要砍到筋疲力尽。
他永远不会把乞颜答答当做一个猪一样的对手。
“我要感谢你,为了救她放弃了在平沙城计划了这么久的布局,我想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局我还是赢了。”乞颜答答笑道。
“确实,你赢了。”罗炎并不掩饰,“你既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堵住我的路,说明你早就有所察觉,既然这样,何必多此一举,早些毁掉我的暗道,你连人马都不用出动。”
“不,我觉得,现在这种场面,才是真实的。”乞颜答答也不拐歪抹角,“我从不相信你们大耀人会就这么坦白地让你们一手造就的成果付之东流。感谢你,让我找到了更多的暗道和相连的密室,还有那一条秋千般的独木桥。但是这些工程,远不需要你们计划这么久,一定还有我没发现的。”
罗炎低下头抿嘴一笑,乞颜答答看似粗狂,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他利用廿九上了索克烈羊毛车的意外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步一步布下局勾引罗炎来到平沙城,然后不动声色地让罗炎和莫勒莫勾结起来计划救廿九,接着不能硬闯平沙城的罗炎带着廿九通过他们多年前建造的地下通道,如此一来,地下网浮在眼前,他就可以将平沙城的安全隐患连根拔起。
但他依旧不相信罗炎的后手只有这么点,所以一直放行让他们逃到这里,可这一路罗炎并没有暴露其他的通道,眼见就要放虎归山和他的手下汇合,乞颜答答这才现身杀之后快。
以为乞颜答答多此一举不早先动手杀了罗炎的,真是太天真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政治中心,塔尔的国都在敌国的监视之下。一直没找到破解方法的他利用廿九的死去灵州打探消息,却无意中遇见了有可能成为罗炎第二人妻子的冒牌沈吟心。
这是一个机会,他留心了廿九,所以索克烈才能在一瞬间认出她并且带到塔尔国。
这一串串,根本就没有偶然。
服也好,不服也罢,今日罗炎和廿九,就这么一步步踩了进去,义无反顾。
“不过我想,”乞颜答答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就算我两千人围在这里,想要杀了你们也并不容易,所以,你得提防我埋了别的手笔。在你死之前,我还能再解答你一个问题。”
乞颜答答自信张扬地抬头,“娜娅一直都是我的人,和莫勒莫一点关系都没有,莫勒莫他太自信了。礼服和手镯都是我安排的,不过沈姑娘的那件还真让我意外。你们破坏了娜娅留下的暗号,却忘记了一点。当初廿九用靴底的刀片给你留了通往我营地的暗号,你以为,娜娅不会吗?”
廿九朝罗炎无奈地一笑,她现在,还真不能再说什么了。
自己的手段被人学了,却没有被发现,多么可笑。
乞颜答答一声令下,前后士兵纷纷拿起武器,枪林弹雨,唯有血肉横飞的残酷和求生的意愿。
罗炎和廿九的身手非常好,火把之下,乞颜答答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两个人,各执一把旷世名剑,如游龙矫捷出手必杀,鲜血染红了黄沙地面,在地上汇成几条细细的血河。
在空中飘洒开来的血彷佛三月挑花的绽放点缀,盛开在空中,殒灭在*倒下的那一刻。
他们的身形太快,如同在黑暗中飘出无数个分身,杀人的手段又极其的简单粗暴,没有刻意绚丽招摇的动力,每一招明明白白,这才是真正的杀神,一剑穿心,一剑封喉!
不断涌来的士兵,将包围圈越来越小,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满身戾气的罗炎廿九。
乞颜答答看着,看着,直到看见廿九一剑横过身体,却在下一刻从空中劈落眼见着对方劈成两半,眼中的默然和越发燃起的兴奋,舔过唇间敌人鲜血的妖娆……
“卜儿托!”
“在!”
“快去阻止娜娅!立刻!”他发疯似得吼叫,让卜儿托不由一怔。
然而转过拐角的卜儿托,突然停了下来。
大好的机会,他不能让乞颜答答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女子方才嗜血的一幕,让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人,太像了,所以乞颜答答才会突然制止。
他以为,只要罗炎死,而那个女人,可以不死。
但这不行!卜儿托在转角处停留了片刻,返身。
黑暗中,娜娅拉开满弓之弦,一道惊破苍穹的弧光穿过无数塔尔士兵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痕迹。
锋利的箭头,穿透无数鲜活的身体,直射向罗炎!
箭光砺天破,似要直刺破晓。
躲,已经来不及!
乞颜答答闭上了眼,悼念他多年的对手,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豁哧”!箭入身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听到两声痛苦的喊叫,在山顶旋成一曲永久的悲歌。
“廿九!”
“夫人!”丁尧带着他搬来的援兵,看到廿九倒在罗炎的怀里。
乞颜答答睁开眼,愣在了原地。
原来,她真的是廿九!可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才有所怀疑!可他为什么杀了廿九!
“二火。”廿九藏了最后一口气,苦笑,“死在你怀里,可比死在沈吟心手里,好多了……这算是……死得其所吗?”
“廿九,不会的,你不会死!”罗炎抱起廿九,丁尧的人立刻将塔尔兵团团围住。
“保护国公!杀出去!”
☆、第60章 三次炎魂大法
初春,从芜莱国转道的一队人马在经历了戈尔高原一战之后终于平安到达了大耀。
可马车里的那个人,终究没醒。
“国公,快到彭城了。”丁尧探进脑袋,罗炎依旧看着廿九发呆。
廿九的身上尚留一丝残余的气息,时有时无,明明身体的温度再没有升起,可始终那么完好地保存着,沉睡。
“阿尧,你和拐子周先回灵州和胖子孙汇合。我给邵关皓发了密信,让他把广乐三省的云腾军调到灵州,你们几个带着自己的人去广乐三省驻守。控制好来广乐三省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尤其是做羊毛生意的。”
“国公,那你呢?”丁尧和马车并步前行。
罗炎回过头看了一眼廿九,“我去一趟陀螺山。”
“收到灵州来的消息,林将军已经回到了灵州。”丁尧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罗炎。
罗炎打开信,是林屈逸的字迹,信中详细地说明了当天在镇子里发生的事,以及他如何带着廿五逃离小镇。廿五被他安全地送到了陀螺山,老陀螺看见之后也只能长叹一声,都是命。
进入彭城之后,罗炎和丁尧等人分道扬镳。
马车折道进入前往陀螺山的路。
陀螺山,依旧是昔日景象。三重影拦在陀螺山下,阻挡了多少来瞻仰神迹的游人,不过这些,自然阻碍不了罗炎。
这件事罗炎始终很奇怪,他没有学过机关术,所以在四源山的机关阵中他无可奈何,可为何能破得了这三重影?
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有一本厚厚的书摊在他面前,而那上面画得就是三重影!
然而这本书究竟是谁给他看的,他已然忘记。
横抱着廿九拾级而上,依旧是那个扫地的童子杵着扫帚悠悠地打扫。看见罗炎来了,丢下扫把上前弯了弯腰,“陀螺大师今日闭门谢客,请公子往后再来。”
罗炎皱了眉头,不理童子,强行上前。
“公子请不要为难我,陀螺大师在闭关不见客!”童子慌忙去阻拦,可他哪里拦得下武艺高超的罗炎。
树叶飘落到地面的瞬间,罗炎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老陀螺的面前。
老陀螺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祷告,似乎并没有发现进来的罗炎。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从地上爬起,转身看见罗炎,摇头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老头子这一生终究要毁在这丫头手上。”
“砰”!罗炎双膝跪地,“大师,请您救救廿九!”
“怎么救?”老陀螺无奈开口。
是啊,怎么救?若知道怎么救,罗炎早就动手救她了。
“像你上次救她那样,救!”
老陀螺找了条椅子坐下,“那你可知我上次是怎么救的?为什么廿九的灵魂会到了沈吟心的身上,还有,你查得怎么样了,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廿九身份的事?”
“我……”罗炎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就对咯,你要是知道了,这日子还了得?”老陀螺拍着自己的腿,“你要是记起来三重影你是从哪里看来的,也许就能找到些头绪。他做了那么多,怎么舍得让你知道,你啊你啊,你才是他的心头宝啊!”
罗炎一愣,老陀螺的话,似乎是想告诉他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做的事,不是不敢让他知道,而是不舍得让他知道?
对方和自己的关系,非同寻常的吧!可这世上跟罗炎关系非同寻常的,也就这么些人罢了。既然是对他好的,为什么又要对廿九下手!
“请您,先救廿九。”罗炎诚恳地低头,他永远骄傲的头颅,只有为了廿九,才可能谦逊的低下。
老陀螺晃啊晃,晃了许久,“我用炎魂之术救得廿九,可是炎魂之术一生只能用三次,第三次之后,老头我的阳寿也就尽了。”
老陀螺救廿九时,因为隔着千山万里施法,再加上廿九的肉身已毁,所以法术偏颇,廿九的魂魄附到了沈吟心身上,这是一次。
但是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只剩下最后一次,那么还有一次呢?难道是廿五?
那不可能,林屈逸给罗炎的信里说了廿五无恙,所以根本无需老陀螺动用炎魂之术。
“第一次啊,你想知道吗?”老陀螺望着屋外,初春的薄雾将远山蒙上了一层纱,连绵起伏卧于大耀国境内,“第一次是在二十四年前,我在陀螺山下的捡到廿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什么!罗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廿九是个孤儿他知道,可廿九一出生就死了这件事,老陀螺根本不可能告诉廿九。
是谁这么狠心,要置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于死地!
老陀螺现在连救廿九都迟疑,又怎么会肯救一个根本与他没有关系的婴孩!
“陀螺山的弟子都是孤儿,自从收了廿九之后,我就再没有收徒弟。”老陀螺扶着腰踱了几步,“这事我还得再想想,你先带廿九去她以前的房间,我会有个交代的。”
罗炎不能强求,既然老陀螺让他留下来,那么终究会有办法。
用一命换一命的事,如果廿九醒着,她也一定不愿意。
这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傅,也是救了她许多次的恩人。
罗炎对于老陀螺,除了尊重,还有感谢。
没有老陀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女人,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会让他欢喜和悲伤。
屋子内静悄悄的,罗炎将廿九安放在榻上,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从离开京城到灵州短暂的交锋,然后赶往戈尔高原,没有一天他能放心地安睡上一觉。
有些责任担在身上,无从选择。
门外,廿五左右徘徊,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从罗炎到达陀螺山脚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来了。
“进来吧。”罗炎被她的脚步声搅得心烦意乱。
“罗炎……”廿五看了看榻上的沈吟心,就在刚才,她才知道原来沈吟心就是廿九!可她几个月前,竟然意图和自己的师妹抢她的男人,多么可笑!
廿五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罗炎和廿九了,可是,她又忍不住想看看廿九。如果这个人是沈吟心,她可以毫无罪恶感地和她所谓公平竞争,但这个人是廿九,她并不想成为夹在她们中间的人。
感情是件可控的东西,所谓情不自禁只是因为自制力不够。
“廿九她……”廿五一失从前的大大咧咧,看着廿九竟有些揪心。
她们从前是最好的姐妹,廿九死后她心中有愧,以至于被别人用沈吟心是凶手一事利用,幸而她没有得手,否则这一辈子,她将在自责中度过。
罗炎朝着廿五点了头,其实现在,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和她说话。
廿五也知道,她来,只是想补偿一下自己之前的罪过。
“刚才你和师傅的话,我都听到了。”廿五搓着衣角低头嚅嗫。
“嗯。”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廿五极为紧张地抬头看着罗炎,“我只是听到师傅说廿九的身份,所以想到一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用处。”
“什么事?”罗炎眸光一闪,站了起来。
“我比廿九大三岁,廿九被师傅带上来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廿五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天山上传来客来铃,有人闯进了三重影。那时我太小,正巧当时师傅在教我经文,所以师傅把我一同抱了下去。我只是依稀记得师傅看见了一个树下有个黄色的襁褓,里面有个婴儿,她很安静,但是我没想到她是死的。”
“师傅抱起廿九之后本想叫人埋掉,但是他在襁褓里看见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罗炎追问。
廿五比划了一下,挠了挠额头,“这么久了我记不清楚,似乎是红色的,有点像石头。”
红色的石头……罗炎突然想到了什么。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榻上的廿九时,竟是深深的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不该那么狗血,难道是因为……这不可能!罗炎瘫在椅子上。
“罗炎,你怎么了!”廿五惊慌失措。
罗炎从怀里拿出一块红色的“石头”,“是这个吗?血玉。”
廿五接过血玉,看了又看,点了点头,“你怎么也有!”
但瞬间,她看向罗炎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你……你……你们……”
“这不可能!”罗炎站起来坚决道。
“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和廿九,都出生在七月廿九。”廿五感到全身一股飕飕的寒意,罗炎和廿九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事,并不是秘密。从前他们还羡慕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缘分。
传说中的,龙凤胎!
不可能,罗炎和廿九,没有一点长得相似的地方!
罗炎不像廿五那么冲动,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冷静下来分析。
如果他和廿九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所以才导致对方要杀了廿九保罗炎的一世英名,那么按理说在他们成亲之前,只要把身份公布,便可以阻止。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如今整件事,不只是廿九的身份,一定也与罗炎的身份有关!
可罗炎什么身份?老宁国公罗则安的独子,全天下都知道。
罗炎当机立断,老陀螺一定知道些什么!
谁料他一站起,廿五拉住了他,“晚了。”
“什么?”
“师傅他……进了炎魂洞……”
☆、第61章 永别了陀螺山
罗炎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望着廿九久久发呆。
他以为陀螺大师还要考虑,他以为兴许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却没想到他那么毅然决然地去了炎魂洞。
炎魂*凭空施展,所以千里之外的沈吟心才会和廿九的魂魄融为一体。
那么现在呢?
廿九的身体上泛起一层黄蒙蒙的光,是老陀螺开始施法了。
“如果廿九的原身还在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只能用沈吟心的身体。”廿五心中悲喜交加,所有人都不明白老陀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徒弟三次使用炎魂*并且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她也不懂,但她知道老陀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
从小到大,他对廿九一直宠爱有加。但无论是资质天赋还是秉性廿九都不是二十九个弟子里面最优秀的。别人总说他疼爱小徒弟,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不平会使其余徒弟难过。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陀螺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罗炎说话的时候,早已身心俱疲,连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一会儿,问大师兄吧。”廿五靠在门边捂着嘴,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这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老陀螺。
老陀螺不愿意见罗炎,大约也因为此。但就像他说的,有些事,逃不掉。
这冥冥之中注定的逃不掉的东西,却被人刻意隐瞒着。
久压在心中的重担,一旦浮了上来,就怎么都藏不起来了。
过了许久,老一出现在廿九的房门口。他面色沉重,却并没有悲恸之感,平静地彷佛只是接受一场灵魂升华的洗礼。
生于无明,死于无明。
“大师兄。”廿五对着这个年过中旬的男子恭敬地弯腰。
老一点了点头,看向罗炎,“国公,有件东西,家师让我转交给你。”
罗炎接过用紫檀木盒子装起来的东西,不打开,他都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家师说,等廿九师妹醒了以后,请国公带她离开陀螺山。等到灵州和广乐三省的事解决了,等到你想知道的答案都找到了,那么请带廿九师妹永远地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去。”老一低头别过,转身离开。
也许等到一切真相明了,根本不用他的提醒,罗炎自会离开。
他捧着木盒子,安静地打开。
血玉,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血玉。
廿五五味陈杂地看着罗炎,唯独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怆。
似乎是多了一层谜的身份,在罗炎看来,却离真相近了一大步。
他将血玉揣在怀里,“不要告诉廿九。”
廿五纵然惊讶,也不敢不听从罗炎。他有自己的想法,他那么爱廿九,又怎么会做伤害他的事。
门外,天空阴沉沉的,碎雨落了下来,似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色突变,彷佛阴郁的心情,化作积在泥潭里的水,不见到阳光永远也无法升华。初春的天气那么冷,让人感觉到冬天再一次回来。
偶然路过的游人看见陀螺山顶似有金光笼罩,却并非圣如天神之光的高雅,而是带了一点暗红的让人压抑的颜色。
当别人听说老陀螺仙逝之后都以为这是神人离世的异象,却不过是炎魂*施展后的景象。
床上的廿九,慢慢地苏醒……
一睁开眼,彷佛天地之间化为苍白的雪景,陀螺山的钟声久久回荡,她知道,出事了。
“罗炎!”
罗炎在她身旁,一直都没有离开。
“醒了。”罗炎扶起她,坐在榻边。
“这人生真是太有戏剧性了,我居然还没死。这种死去活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廿九的脸色苍白声音低哑,苦笑道,“是不是我以后可以随便挨刀挨剑的,反正也死不了?”
“别胡说!”罗炎将她按在怀中,“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躲远点就行,我是个男人,怎么还会要你的保护!”
“我命大啊,死不了。”廿九强撑起笑容,这是她在陀螺山的房间,罗炎会带她来找老陀螺,说明之前的情况很严重,“师傅呢?”
“他……”罗炎没说下去。
“老陀螺他对我最好了,从小无论有什么,我都是比师兄师姐们拿到的多,就连练武和机关术,我不想学,他也从不逼我。”廿九说着说着,眼泪顺着眼眶流过脸颊,“我没有父母,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罗炎,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对我那么好,可到头来,他却为了我……”
“你知道了?”
廿九将脸埋在罗炎的怀中,微弱地点头。
陀螺山有什么秘密是能瞒住她的?
悠远的钟声一直回荡在空中,没有大事,这钟永远都不会响。
老陀螺不是大夫,他拿什么来救人?
就像之前廿九的灵魂附在沈吟心身上一样,这种远程的法术除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炎魂之术还会有什么?
他再一次用炎魂之术救了她,可她用怎会不知炎魂之术只能用三次?
三次之后,这个世上终究会少了这么一个神一般的人物。
她廿九不是傻子,在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听到陀螺山的钟声,她就知道自己欠了老陀螺一条命。
不对,是两条。
事实上,她不知道的是三条,包括她出生的那一次。
靠在罗炎肩上啜泣的廿九,深深地懊悔。
“廿九。”罗炎的心彷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从认识至今,他从没有看见廿九哭过。
她生气她发怒,她忍着剧痛和所有的委屈,唯独没有好好地痛苦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