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离哼了一声,放手从了。木头脱下她外罩的厚袄子,又解下她里面贴身的棉衣扔在桌上。苏离离知他在情事上素来狂放,必要将她剥光才尽兴,拉他衣领道:“我们到床上去,这里冷。”
木头一把抱起她来,走到床边,神往道:“三字谷里冬天也冷得厉害,但是碧波潭水很热,泡在里面舒服得很。今后回去,在那里就不冷。”
“啊?!”苏离离顿时从脸颊红到耳朵根,“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一说到这个,满脑子都是龌龊念头!”
木头拉开她里衣的带子,一脸无耻加煽惑地问:“我只对你龌龊啊,你想一想,不觉得那个环境很好么?”
苏离离想了一想,那样幕天席地,泡在温泉里……身上一阵热又一阵冷,倒把脖子都羞红了。身上衣衫已被他解了下来,皓臂如玉,青丝及腰,木头吻上她肩膀轻吮了一下,手抚着她光洁的背,觉得她好象瘦了一点。这些日子与自己一起奔波,风餐露宿,其实很辛苦。他抱着她的腰贴到自己怀抱。
苏离离却扣着他的腰带,慢条斯理道:“抱这么近,我怎么脱得下你的衣服?”木头两下脱掉衣服甩开,手臂上肌肉的线条隐隐浮现。苏离离见色起意,一把抱住他柔韧的腰,歪了头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仰脸笑道:“我要在上面。”木头微微一笑,捉住她的腰将她放到了自己身上。
苏离离忙道:“不对。你不能捉着我,应该让我按着你。”
木头诚恳地问:“你按得住我么?”
“……按不住。”
“那不就结了。”
苏离离怒道:“什么叫结了?”
“你按不住我,而我按得住你,所以该我压着你。”苏离离尚未反应过来,已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被子里,半陷在厚棉被褥中。棉布细腻地磨在身上,木头的一双手精准地挑战着她身体的敏锐,沿着起伏的曲线,或轻或重。苏离离轻吟一声,想反抗时已无力。亲吻从容恬静,让随之而来的触抚更加撩人。
他的手指在她皮肤上挑起阵阵细流,如泉水涌动,融化一般细腻,又带着克制的粗暴。身体驯顺地响应着,温热湿润,刚被进入撑开时的胀痛令她蹙了眉,轻吸了口气,尽量放松自己容纳他,直到再无分毫空隙,紧密而充分。像被他戳进了心里,她半咬着唇,脸上绽出艳丽的表情。
木头的手指拂过她微锁的眉心和睫毛上的湿润,翘着唇角问:“不疼了吧?”他的笑意纯净,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身体微微绷起,有小心翼翼的克制,看得苏离离柔情涌动,知觉麻痹,却细声细气地赖道:“疼——,我不做了。”
木头毫不扫兴,双手握住她的腰,鼓励道:“你可以反抗的。”满目温柔里带着征服的霸道强硬。
苏离离攀着他手臂用力地一拧,哀哀道:“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以后不会痛,可是你每次进来的时候都痛。”
木头的手摩挲着她的腰肢,挽起她的膝弯,抚摸着她修长圆润的腿,眸子像明亮的星,深情款款道:“真的很疼?”
苏离离被他目光蛊惑,声音颤动,不坚定地应道:“嗯——”
木头微微俯下身子,胸口的热度和浑身的男子气令她一阵眩晕。他腰胯一送,手用力握住她的腰按向自己,带着些狠意道:“疼么?”
“啊——,有……有点。”被控制的快感带来一阵窒息,情欲轰地一声被点燃。
木头板着脸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不勉强你。”
苏离离一把抓住他的肩,半是扭捏半是气愤,“……不要。”
可恨的木头死不松口,“不要什么呀?”
苏离离把头转到他臂弯里,声音蚊子般细,咬牙道:“不要停。”
木头禁不住粲然一笑。
温软的鼻息在轻抽浅送间纠缠,苏离离气息缭乱,带出天然生成的妩媚令人魂为之销,魄为之夺。棉被上的肢体辗转起伏,在旖旎中渐渐狂美绽放,忘乎所以。苏离离静谧中听他心跳得很快,却未必有她快。他捉着她的肩膀吻下来,肉体充分地亲近。这种无间的亲密让人慰籍。像把生命里的每一份空隙都填满了,再无斑驳旧迹,欢喜而平静。世上艰辛皆淡,惟有爱欲深入骨髓。
爱是一粥一饭的平淡,爱是肌肤相亲的缠绵,如同占有,又如同隶属,分不清彼此。纠缠在激烈的瞬间,苏离离脑中似有烟花盛开,明丽的光亮一放,慢慢熄灭在四肢百骸,透入灵魂一般深刻。她咬住他的肩膀,压抑地呻吟,那一阵电光火石的感觉过去,又在他的攻势下层层叠叠地累积。
苏离离绵软地倒在床上,看他呼吸凌乱,略微失控的样子,身心都陷入舒适的平静,只紧紧抱住他攀缘,索取,承受。她一头黑发泼墨般铺开在枕边,发梢垂在床沿,跟着他的动作慵慵懒懒地摇曳。木头埋首其间,千丝万缕的束缚,却有无限沉溺,似人生仅有的一刻身心圆满,三千业障尽数消散。
一夜纵情,窗外黄土荒凉,北风呼啸,刺桐又落残叶。木头睡到近午,轻手轻脚爬起床,穿好衣服到后院汲水洗漱,又提了一桶水放回房里。出来客栈门边找到老板娘,让她做点吃的。老板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应了。
木头出了客栈,迎面吹着徐徐凉风,神清气爽。客栈对面街边,石阶上坐了两个老叟,正执了黄旧的象棋对弈,不远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斜仰在石阶旁,破旧的帽子盖了脸,睡得好不悠闲。街坊几个闲人一旁看棋,几人闲言碎语,从弈棋讲到时局。木头在旁默然听了一会儿,看见前面转角处一个妇人提了篮子卖针黹帛线。
他慢慢踱过去,要买一百枚缝被子的大钢针。那妇人数了半天,只得七十九枚,正作难间,木头忽一眼瞥见她身后石板地上一物蠕蠕而行。木头拈一枚针道:“那就买这一枚吧。”妇人闻言脸现失望,还未言语,但见他手腕微微一动,银光闪过,回头看时吓得“哎哟”一声。
一条小菜花蛇给钢针钉在了青石板上,正中七寸。木头俯身拔了针起来,小蛇翻动两下,死在地上。妇人愕然半晌,且惊且笑道:“今年冬天可真怪,蛇都不冬蛰了,这两天屋边街角儿的老见着。”木头笑了笑,径回云来客栈。
老板娘已煎好了几块葱油大饼子,焦黄酥香。盛了壶清水,一并放在大盘子上端出来,眼神暧昧之中带着夸赞,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不停。薄板木屋子关不住音,木头脸上微微一红,神色却很端正道:“大嫂见笑,家妻脸皮子薄,她出来你可别这样看她。”
老板娘嗤地一笑,又转而叹道:“你还真是个疼媳妇的,不笑话你们,年轻孩子,哪个不这样。”
木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们换的衣服前两天洗了还未干透,大嫂能不能借件衣裳给我媳妇穿半日?”
老板娘慷慨应诺,“这有什么不能的。”特地回屋里翻了半天箱子,翻出一件年轻时穿的碎青花小袄,墨蓝裙子,抖在臂弯里道:“你媳妇跟着你奔走,穿着男装,也没个姑娘样子,这两件衣裳多少年没穿了,要不嫌弃是旧的,就送给她穿吧。”
木头道了声谢,端着盘子回到房里时,苏离离裹着被子,酣睡正香,一脸恬淡美好。他放下盘子,将衣裳堆在桌上,饼子放在铁架子旁热着,回身烧暖了炭盆。看着她睡容,心中有种祥和宁静,轻易被她触发,牵一发而动全身。曾经的聚散悲喜,他不回想,也不作悔,仿佛天生与她便是这样,初次相遇便是这样。
苏离离又睡了小半个时辰,方缓缓翻了个身。倦饧间睁开眼瞥见他在床边拂衣浅坐,她揉一揉眼支起身来,朦胧叫道:“木头。”木头就桌上包袱里取出那领狐裘,给她披上,捂得严严实实,才倒了清水拧了帕子给她洗脸。
狐皮温软,苏离离闭上眼睛仰着脸让他擦。懒懒的样子,让他宠溺之情大盛,凑近在她眉心吻了一下,用帕子缓缓擦过;意犹未足,又在她鼻尖轻啄一口,再用细棉湿帕子轻拭。苏离离警觉地竖起两根手指抵在他唇上,“你做什么?”
“给你洗脸。”他答得天经地义。
苏离离忙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一把扯过帕子,心里悻悻地想:等他这样把一张脸洗完又该滚到床单上去了。
木头也不去夺帕子,只将她挣松开的被子和狐裘捂了捂,回身把盘子端到床边。苏离离放下帕子,木头便端了一杯水喂她喝了一口,轻声道:“吃饭。”
苏离离问:“你吃了么?”
“没。”他撕下一块酥香的烙饼递到她嘴边,苏离离张口咬了,厚棉被中伸出手也撕了一块喂给他。两人互为喂食,相视嬉笑。
一块大饼子半天才喂完,擦嘴洗手毕,苏离离方起身着衣。木头将老板娘找出来的那身衣裳递过来道:“穿这个,老板娘年轻时的衣裳。你那身脏了,一会掸一掸再换。”苏离离有些诧异,也没多说,依言穿好,抬手就要束头发。
木头拦住道:“等等,你换了这身女妆,也算是为人妇了,不如梳个发髻吧。”
苏离离奇怪道:“木头,你到底在搞什么?”
木头眸子里涵着一抹高深的笑,只说:“来嘛,把你扮成小媳妇看看。”说着推她坐下,将她一把头发灵活地一拢,梳子轻理,手指洁净颀长,穿插在发间黑白相间,奇异的美丽。他三挽四挽竟她一头青丝拢作个松散的堕马髻,垂偏一侧,一缕余发披肩。
苏离离把镜一照,还真成了个俏皮的小媳妇了,不由得失笑道:“这算什么呀,看着跟老板娘似的了。哎,你怎么会梳头?”
木头牵了她手往外走,道:“小时候我娘家常闲散随便梳一梳,我就给她梳着玩罢了,也只能弄成这样子。”
走到外面时,碎花衫子墨蓝的裙子,素简如兰却别有一番韵味,老板娘眯了眼把她看上看下道:“我的大妹子哎,你这么一打扮,咱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一个比你出挑的来了。”说着拉了她手细细打量,半晌方言道:“你穿着这身儿真好。”心里却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来,不由得幽幽一叹。
客栈大门上的小门开着,木头站到门口掠了一眼,对苏离离道:“我看那里有个卖针黹的大姐,你去把她的大钢针都买来,放在流云筒里防身用吧。”苏离离伸头一看,果然有个妇人提了篮子在那里坐着。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眉眼眯得细细的,觑见老板娘进了里间,笑吟吟低声道:“木头,我们来打个赌吧,猜猜那位大姐有多少枚缝衣针,谁猜得最接近,下次谁就在上面,下面那个不许动。”
木头忽的莞尔一笑,“依你。”
苏离离一时把握不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喜色,沉吟片刻道:“小地方人用不了那么多,我猜有五十枚。”
木头也将那篮子远远看了两眼,煞有介事道:“看她篮子里的东西齐全丰富,说不定才进了货,我猜有七十八枚。”
苏离离看他自信满满,指尖理着肩上那缕头发,瞪了他两眼,“我还不信,打赌会输给你。”
她提了提裙子迈出门槛,裙裾所限,只能迈着缓慢的小步走过去,倒走出了几分娉婷仪态。木头看她步履轻盈文雅,颇有大家风范,实则是怕摔交,心里止不住好笑,却抱肘于胸静观来往坐立之人。一个下棋的老叟得了一妙招,“啪”地一声拍棋道:“将军!”围看之人轰然作声,或赞好,或摇头。路上行人不多不少,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顾盼谈笑,全无半分可疑。
少时,苏离离拿了一包针回来,脸上神气古怪,一步步挨回客栈门边。木头故作不知,一本正经道:“打开数数吧。”
苏离离偏了头,摸着耳垂,期期艾艾道:“咳,我们都没猜对,是七十五枚。不过你猜的更接近一些。”
木头知她扯谎,瞒不住大数目,瞒个小数也要说他不对,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苏离离跟着他一路往房里走,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虽说你也没对吧,不过猜得这么近是怎么猜的?难道前些时候你在山上跟李师爷学推太乙数了?”
木头摇头道:“不可说啊。”眼睛亮亮地一笑,“记得赌注。”
苏离离忿忿,越发将信将疑。
回到房里,木头将她旧衣裳抖了抖,让她换了。苏离离便换装,又如往常穿戴了,收拾行装的时候木头又找了纸笔写字。苏离离凑过去一看,皱眉道:“你要交给谁?”
木头微微笑道:“一会你看着就是了。”
二人整理好东西,出来寻老板娘。木头缓缓道:“大嫂,我们要走了,赶回家过年,这几日在此多有打扰,这是房钱还请你收下。”他手上是一块碎银子,约莫有三四两,还有一贯铜钱,都是当初莫大给的黄金兑剩下的。
老板娘连忙摇手道:“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木头打断她道:“这点钱请你收下,还请大嫂帮个忙。”他将苏离离换下的衣服还了给她道:“麻烦大嫂换上这套衣裙,埋头出门,向右一直走,走到镇边上时再回来。若有人问你,就请你把这张折好的纸条交给他。”
他态度恭谨有礼,容色俊朗温和,手里银子熠熠生辉,可值一年生计。老板娘迟疑地推脱了一阵,又详细地询问了一阵,最后努力地下定了一阵决心,接了银钱揣好,方道:“好吧,我就替你们跑这一趟。”回屋换了衣裳,又梳了把头,木头又嘱她两句,二人行至门边,木头半挡着她道:“早点回来啊。”
老板娘一低头,出了门,急急地往东去了。她身材瘦削,高矮与苏离离相仿,穿着那身棉衣裳,背影恍然一看,急切间也分不太清。木头看着她背影,步伐带着苏离离方才的小心翼翼,竟让他恍然以为那真是苏离离。他微微皱了眉看了一阵,方缓缓回身虚掩上客栈小门。苏离离也从屋里出来,与他挤在木门缝间细看外面情形。
街上一切照旧如常,两个老头下完了一盘,正整棋再战;那提篮子的妇人眯着眼有些瞌睡,就篮子里找了个竹耳挖子挖着。过了片刻,斜倚在石阶旁的乞丐将脸上破帽子抬了抬,似乎扫了一眼这边,懒懒坐起身。帽子垂得很低,遮了半张脸,只看见尖尖的下巴。他端了面前的烂瓷碗,拄了黑乎乎的竹杖,站起身往东去了。走得看似平常,却有一股急促。
苏离离“嗤”地一笑,又看了片刻,再无动静,低声道:“我们走么?”
木头沿街再扫了一眼,道:“走吧。前街只怕还有人,把门关好,我们从后面走。”
二人关上门,背了行李包袱,打开后窗。苏离离一边爬窗一边问:“那人会不会伤害老板娘,要是赵无妨的人呢?”
木头淡淡道:“他若不跟大嫂去,就是赵无妨的人;若跟了去,必是祁凤翔的人。因为赵无妨不放心的是我,而祁凤翔想捉的人是你。那便好得很。”
“好得很?你又拿个条子写了什么?”
“没什么,跟他说正事罢了。”木头揽着她一跃出去,两人声音飘远。窗外黄土上突兀地长了两棵白杨,光秃的枝干,笔直,却迎风而立。
东面街上老板娘渐渐走到镇集尽头,出了村廓,越走越荒,欲要顾盼,却因木头嘱咐,不敢回头看。约行了五六里地,旁边有块荒野人家的废磨盘,她索性坐了上去歇脚,却埋着头不敢抬。
那乞丐远远尾随在后,身手灵敏,越瞧越觉得不对劲,缓缓走前往她肩上一拍。老板娘惊得“啊——”地一声,摔在磨盘边,却是个四十上下,一脸风霜的民妇。乞丐一愣,蓦地把头上破草帽抓了往地上一摔,露出十方刻意抹黑了的脸。他目光锐利地将她上下一扫,转身欲走,老板娘连连叫道:“哎哎,大兄弟,你等等。”
十方站住脚步,默然片刻,方缓缓问道:“大嫂有事?”声音深水般低沉舒缓。
老板娘站起来,抻了抻裙子,又掠了掠头发,再上上下下看了他两遍,忽然一笑道:“嘻嘻,这兄弟也俊,怎的是个光头,倒像个和尚。”
十方轻轻摇头道:“我不是和尚,我会杀人。”
老板娘吓了一跳,笑容顿敛,抖抖擞擞在衣裳上下摸索了半天,先是摸出一块银子,看看又揣好;复又摸出了一贯铜钱,摸摸再揣好;末了方摸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来,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畏缩地递过去道:“那住客给我银子,让我穿了这衣服出来,如果有人找我,就把这个给他。”
十方接过来慢慢展开,看了一遍,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老板娘一脸老实胆小。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走。老板娘看他去远,抹了把后颈上冒出的冷汗,叉腰叹道:“吓死老娘了。”
三日后,这张纸条子放在了祁凤翔军帐的案桌上,上面寥寥数语曰:“祁兄少谅,勿再盯梢。正月十五,铜川成县,七里村见,大事可济。江字。”祁凤翔斜倚在坐椅的扶手上,默然读了三遍,略换了换姿势,抬眼问十方:“然后呢?”
十方道:“因为怕被江秋镝发现,派的人手很少,剩下两人没有盯住。属下回去查看时,人已经走了。后来又命人在那一带暗寻了两日,也没找到。”
“人在眼皮子底下都溜了,不在你眼前你当然更加找不着了。”祁凤翔轻轻将那张纸抚平在案上,看着那一个个字,不愠不火道:“徐默格跟人,跟得自己不知所踪;你身为线人总领亲自去跟,跟的人不知所踪。你说,我要你们来做什么?”
十方波澜不惊道:“属下办事不力,听凭王爷处置。”
祁凤翔眸色阴晴不定,似有恨意,又有激赏,手指轻扣着桌子,沉吟良久,方道:“他既约了我,不跟着他们也罢。你随我多年,向来得力,此番小败当以为鉴,今后多加小心。自己下去反省反省,跟着该跟的人吧。”
十方躬身道:“是。”退出军帐时,才觉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木炭静静地燃着,祁凤翔手一送,那张字条轻飘飘落上去,火苗一亮,烧成灰烬。
此时苏离离与木头已然北上,正在一户山村农家讨水喝。老农用瓷碗盛了一碗清水出来,木头道了谢,先喝了一口,方放心递给苏离离。苏离离一边喝着,一边瞟着他道:“木头,我素来不喜那些阴谋,你可莫要学得鬼鬼祟祟的。”
木头知她意有所指,道:“第一,我不愿被人跟踪;第二,我不想杀人。可这些尾巴又甩不掉,不得已才施点小计罢了。以彼之道,还治于人。”
苏离离留了半碗水给他,“你说得也对,难得不伤人。我只是有点怕他,若是把他惹恼了,我们也别想安宁了。”
木头接过碗一饮而尽,放在农家小院的石台上,牵了她漫步而行,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又何必拘泥。你不用担心,他有百种计谋,我有千般对策。当初在幽州戍卫营,我和祁凤翔推演兵法。推了整整一天,直到各自难以下手,倒头睡觉为止。那时难分胜负,今日再来,他也未必就胜得了。”
苏离离蹙眉笑道:“兵者诡道,你两人切磋诡计还很光荣似的。”
木头道:“你可知道那年一遇,祁凤翔便时常给我书信。我知他有意招揽,虽未表明过态度,但他的人品心性还是了解的。他这个人当狠时能狠,心地却还算磊落,不比赵无妨阴险狡诈。”
“是么?”苏离离神色有些黯然,“我见着他就没什么好的,不是墓地就是青楼。后来他利用我,想要我爹的天子策。狠倒是挺狠,一箭没要了我的命。”她猝然住口。他还娶了个老婆,让她郁闷了一回;又救了个于飞,让她欠了次人情。
木头的声音沉郁悦耳,带着一些了然,缓缓道:“可你也不讨厌他呀。”
他神色坦诚清晰,永远不是祁凤翔的捉摸不透。苏离离捏了捏他的手,展颜一笑,百般温柔,“我要讨厌也讨厌你。”话音尚未落定,只觉一阵头晕,她正诧异间,却见木头转顾四野,神色一肃,一把将她抱过来。
苏离离渐渐感到了脚下土地的悸动,一阵站立不稳,整个人挂到他身上,惊疑道:“这是怎么了?”
木头也有些震惊,“是地动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今天十九?”苏离离想了想,点头。木头站在略微稳定下来的土地上,缓缓道:“上次李师爷推太乙数,说到十二月十九甲子日有天劫,难道是说的这个?”
仿佛回应他的话,地下猛地一抖,木头足尖飞快点地一掠,抱着苏离离跳到一块开阔平展的岩石上。地面山间都扬起尘埃浮土,天地间有一种极低的鸣响,沉弱却浩大,仿佛置身在了另一个世界。大块的岩石从山上滚下来,苏离离身在木头怀抱,倒也不觉害怕了,对木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快离开这山崖。”
木头依言背负了她,朝山外跑去。身边的树叶簌簌而落,鸟惊飞,猿哀鸣。大地摇晃,人像被放在了筛子里簸着。饶是木头身手矫健,反应敏捷,也几次险些摔倒。苏离离紧紧抱着他脖颈,仿佛他是这动摇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一路飞驰,离了山道,行至阳关大路,半个时辰进了一座城镇。半日时间,日星隐耀,山岳潜形。满眼都是惊慌的民众,携老扶幼挤在街上。有的房屋倾斜坍塌,路上也裂了大缝。苏离离牢牢地拉着木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木头道:“若是太平丰和之年,遇到这样的事,朝廷还能有个应对。如今这四分五裂,各自为战,可就麻烦了。”
入夜竟飘起了细雨,淅沥不停。苏离离缩在木头怀里,躲在草棚下看着檐边雨滴。大地时不时地颤抖,虽不如白天,却仍然吓得人人不敢回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苏离离悄声问木头,“地为什么会震啊?”
木头叹道:“书上说地震是因为‘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君以臣为阴,父以子为阴,阴阳失衡所以地震,是子逆父,臣逆君之徵。”
苏离离慢慢道:“不知道莫大哥他们怎么样了。”伏在他膝上朦胧睡去。
一夜风声鹤唳,都没有睡好。
是日,祁焕臣驾崩,消息由京城飞鸽传到潼关。天明时分,祁凤翔的前军便与朝廷的兵马打了起来。他太子大哥早有防备,当日登基,便饬令各部平叛。之后数日,没有一天停息,两方都打着诛逆的旗号,在这一带辽阔平原上一通混战,属地参差,早没了界限。
苏离离与木头折而向东行了十余日,这边灾况稍减。这天正坐在路边歇息,苏离离摸了干粮出来吃,没吃两口,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有些畏缩地挨过来,看着她手上的饼子。苏离离见他眼神百般渴望,便掰了一块要给,木头似乎想阻难,顿了顿又止住了。
那孩子接过来,三两口吞下去,又眼巴巴地看着她。苏离离见不得他那样神色,看一眼木头,木头毫不迟疑得把饼子收了起来。苏离离摊手道:“你看,我也没有了。”那孩子像看个大恶人似的看着木头,满脸控诉,泫然欲泣。
这时,身后一个布衣农夫过来唤了一声,牵了孩子手道:“小毛不哭,爹爹换了一把粟米,咱们回家做饭去。唉,就是没水。”
木头道:“是井水沉下去了么?”
农夫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容貌出众,气质清贵,叹道:“先生不知道,我们这里没井,祖上就守着一条河。就不知为什么,前两天河水突然没了。从上游逃来的人还说,那边连日下雨,可这几天连河底都露出来干了。”他指一指十数丈外,“喏,那不是。”
苏离离抬眼看去,那里一片土色,有一带宽宽的凹槽,颜色新黄,竟是河床。他们所站之地低矮,竟在一处河弯之上。木头沉吟半晌,忽然站起来,看了那河床半晌道:“这河水平日流得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