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说她儿子真心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我们……”她含糊地转头示意一下屋内,“她说也不是障碍,她儿子可以接受,她和她先生也不会有异议。如果我愿意,她可以和儿子一起过来见个面。我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们以后也不会往来影响你们生活的。”
原来并不是来自母亲的关心,而是一个划清界限的说明。程嘉璎目瞪口呆,一时讲不出话来。短暂沉默之后,程虹平淡地说:“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她转身去拉门,程嘉璎的手伸出去,已经触到她穿的那件蓝色格子布衬衫,硬生生停住,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停在门把手上,两个人同时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顿住。
“您不会对嘉珞这样说吧?”程嘉璎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响起。
程虹没有回答。
“您是想告诉我,哪怕我不管你们的生活,您也绝对不会抱怨,对不对?”
“我没养你,没资格对你要求什么。”
“哦,您养了嘉珞,所以有资格让她没成年就出去讨生活养活全家。这么说来,我该感激您啊。”
程虹瘦弱佝偻的肩头一抖。程嘉璎清楚知道自己说的话非常尖刻,然而愤怒之下,她无法收住了。
“可以选择的话,您会希望失踪不见的那个人是我吧?”
程虹一动不动站着,没有回答。
“别害怕承认,告诉您吧,我也希望那个人是我。毕竟没人记挂的人无声无息消失,被所有人忘记,也许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不要这样说。”程虹的声音喑哑,低不可闻。
“那我该说什么?我和嘉珞一样是您女儿,究竟是什么让您这样讨厌我,一心只想推开我?”
“这样不是对你更好吗?”
“谢谢您对我的这个好。”程嘉璎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同时说,“早点找到嘉珞,我们就都解脱了。”
出了宿舍区,程嘉璎上了公汽,她在车尾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外面,车辆、骑自行车的人、步行者、行道树、道路两边的楼房……一一从她视线掠过,城市的空气灰蒙蒙的,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以为她早已经接受了现实,不会再对母亲不爱她这件事有过多情绪波动。然而她错了,那是她心底一个远说不上愈合的伤口,层层遮掩也不过是努力造一个外壳,避免轻易触痛而已。
上一次牵到母亲的衣角,还是七岁的时候,她察觉到母亲要丢下她,带着妹妹离开。然而那一次她不顾一切抓住母亲,也并没能让她们最终在一起。
你不能怪母亲放弃你,毕竟你也放弃了母亲,还有嘉珞,她对自己说。
小时候那么多悄悄的渴求一一落空还不够你永远放弃吗?母亲只轻轻一句话,就能让你生出新的奢望,然后承受新一轮的失望;你是一个成年人,为什么还像孩子一样贪心,非要注定得不到的爱;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需要答案,其实还是有那么多疑问;你还能经得起被再度推开吗……
各种念头如同窗外景物一样飞快从她心底掠过,抓不住一个成形的想法。
到站之后,她拖着步子下车,只觉得整个人空空荡荡,走到一个常去的便利店,看看锅里热腾腾的关东煮,却完全提不起胃口,突然记起那晚陆晋带她去喝的莲藕排骨汤,她对食物向来没有任何挑剔,从小到大吃各式食堂,直到德国人习惯的冷硬餐食都能照单全收,此刻居然有了一点偏好,实在来得意外。
她想了想,决定既然无法解决最根本的那部分失望,还是在这难得的食欲方面满足自己,于是重新坐上车往站北村去了。
那间排档依旧是热闹的,就着凉拌牛肉、水煮毛豆和各式小菜喝啤酒的食客们看上去兴致正浓,推杯换盏,大声谈笑。
程嘉璎在边缘找个位置坐下,要了一碗例份的藕汤,老板娘端上来的却是一大碗,不待她说话,笑道:“夏天不容易买到适合煨汤的藕,喝这个汤的人也少,我每天只做一锅,就剩这么多了。”
她慢慢喝着汤,切成滚刀块的莲藕照例被煨到糯粉,排骨酥软,汤醇厚甘甜,和留在她印象里的味道一样,丝毫没让她失望,一口口喝下去,至少胃被一点点填满回暖。她从来不知道食物有这样的疗愈感,又觉得也许只是她一向对于口腹之欲要求太低,才会一直记得慕尼黑咖啡馆的那块奶油蛋糕,和眼前这碗带着烟火气息的汤。
一个人在旁边站定,她抬头,是便装的陆晋,一怔之下,张了张嘴,有些尴尬。陆晋递给她一张纸巾,再示意一下嘴角,她擦拭一下,那里挂了藕里的长丝。
“你也来吃消夜?”
陆晋坐到她对面:“我刚下班。”
她再度欲言又止,陆晋先开了口:“如果你不想对我提刘铮回国这件事,那不必为难了,我已经知道了。”
她想,他连她这点隐秘的心事都能猜中,当然更不可能放过刘铮回国这条线索。
“下午我去找了你姨妈,猜她怎么说。”
提到姨妈,她眼神一黯:“她不会让刘铮见你的。”
“她说刘铮跟同学一起自驾去西藏了,而且没带手机。她也不知道那位同学的联系方式。”
程嘉璎暗暗苦笑,姨妈对她再怎么强势,到陆晋面前也未免词穷得可笑。
“我告诉她,自驾去西藏不带通讯工具完全说不过去,她儿子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别人替他挡在前面的。我如果要找,一定找得到他。”
“我见过刘铮,也提到他已经成年,最好主动面对。可是,他好像真的不知道什么情况。”
“那是你的直觉而已,这件事上需要专业的判断,你应该第一时间就把他已经回国了的消息告诉我。”
轮到程嘉璎词穷,她只能拿勺子搅着面前的汤。陆晋也并不追问,吃着老板娘端上来的一碗牛肉面。
这时火炉那边一阵吵嚷,程嘉璎回头看去,只见桂姐正叉腰大声数落她的老公:“哎,你给我放下,这烫伤膏很贵的,手别见水。笨死了,是不是想再像上回那样小伤整大,好歇工回去躺着当大爷,把什么都丢给我?都说你多少次了,长点记性好吗?”
陆晋莞尔:“别看桂姐这么凶,其实他们很恩爱的。”
“嗯,看得出来。她活得好真实。”
“我还头一次听到这种角度夸她,要讲给她听,她肯定惊讶。”
程嘉璎自嘲地笑了:“可能我是个虚伪的人,所以在意别人的真实。”
“这话怎么讲?”
“我一方面催促你破案,一方面又对你隐瞒线索,还不够虚伪吗?”
“谈不上,每个人在每件事上都有自己的立场。我的立场是:对我坦白一些是最节省时间的做法。”
“像我这样连自我都早早放弃掉的人,一路走来,哪有什么立场可言。”
陆晋有些意外,抬眼看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在自我反省,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人?结果越想越混乱,得出的结论是,我不大可能知道答案了。”
“人人都会有自我怀疑的时刻,你只是陷于情绪低落之中了,相应放大了焦虑感。”
“是啊,所以我来喝排骨藕汤,想自我治愈一下。”
“有用吗?”
“不知道。胃觉得满足了,可是……”她想说,心还是空的。然而这句话毕竟太私人化,带有太多情绪,终于没法讲出来,“这碗汤也足够超值了,要求不能太多。”
就算陆晋没做这份需要时时观察判断的工作,也能够看出,程嘉璎满怀心事,然而,他只能站在一个保持足够距离的尺度之外,不再追问下去。他转移话题,对桂姐方向扬一下下巴:“如果你能连续一周来这里消夜,我保证你可以听全桂姐所有家事。”
看看一边做事一边一本正经训斥小工的桂姐,程嘉璎也忍不住笑:“我羡慕她。”
这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但陆晋也不多问什么了。
此刻的沉默显然也是程嘉璎所需要的。她恢复平静表情,小口小口喝着汤,仿佛在品尝并刻意让自己记住每个细微的味道。
临走时,她开了口:“如果我问案情有什么进展,你会觉得我也在施加压力吧?”
陆晋不语。她苦笑摇摇头:“算了,有我妈妈天天坐在那里,就够你们受了。不用说了。”
3
按照纪律,在案子尘埃落定之前,警察不会给予当事人任何肯定的回答。对此陆晋从无迟疑,但程嘉璎的痛苦实实在在触动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部分。
而案情其实是有所进展的。
陆晋与同事筛查大量监控信息之后,锁定了夜闯南山居别墅的嫌犯,不无惊讶地发现,这人正是被吴家明指认的打手之一陈小东。他有盗窃、敲诈以及人身伤害的前科,曾两次坐牢,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是孙刚林的手下,第二次坐牢就是与孙刚林同案审理,被判了三年,先一步出狱。
他被传唤到公安局,先是拒不承认曾到过南山居,然而他借的车当晚停在南山居侧门,被监控录像拍到,离去的时间恰好与保安发现时间吻合。看到证据后,他改口称喝多了,怕被查酒驾,于是驶到偏僻地方停下睡觉,等半夜酒醒开回了家,但他提供的所谓一同喝酒的两个朋友在警察盘问和行踪调查之下全都改了证词。他再度改口说是独自喝酒,坚决不肯承认曾夜闯程莉家。
当被问到他曾参与殴打吴家明和王嘉珞一事时,他满不在乎地说,以前打的人太多,谁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
老齐不屑:“这已经足够把孙刚林和这件事联系起来了,再调查审上几天,看他招不招。现在就看有没办法把孙刚林和程莉联系起来,他们一个是涉黑首犯,一个是企业家的全职太太,按说不大可能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程莉是八年前辞去工作的,她大学学的法律专业,之前在仲裁中心工作。”
“啧啧,难怪她口角那么锋利。如果是律师的话,倒是有可能接触孙刚林或者相关的人。可是仲裁中心好像很难与孙刚林发生交集。孙刚林会不会是指使陈小东去找程莉的儿子?毕竟这小子直接认识王嘉珞,程莉在那个时间点把他送出国,实在太像是避风了。”
“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先抓紧时间找到刘铮。”
正如陆晋对百般推诿的程莉预言的那样,找到刘铮几乎没有难度,他当然没去西藏。
出国之前,刘铮一直是个爱玩爱交际的大男孩,在社交媒体上更新频繁,晒各种呼朋唤友吃喝玩乐,直到去日本前一个多月才突然沉寂,发的状态大大减少。然而锁定他几个朋友的账号,就可以发现,他们生活状态一如既往,最近的聚会中就有刘铮的身影,时间地点一应俱全。意外的收获则是,刘铮固然删除了不少状态,但他某个朋友的相册中却意外保留着不少有王嘉珞在内的照片。
他将照片下载打印出来,贴在线索黑板上。老齐看了,一声赞叹:“真漂亮。”
是的,周知扬、吴家明,还有程嘉璎,全都说过王嘉珞长得美,他们也看过王嘉珞的证件照,留在健身会所墙壁上的员工照,与程嘉璎的大头合照,知道她是有标致面孔的年轻女子。但在这些手机拍的照片中,没有一张是直视镜头的摆拍,她吃东西、侧头与人讲话、拿着球杆准备击球、接听手机、若有所思看着某个地方……每个姿态都美得格外气韵生动,突然从那个被报案失踪的符号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
陆晋到达台球城时,一眼便看到刘铮与其他几个同样染发文身的男女所在的那一桌。他走过去,在正俯身击球的刘铮身后不远处站定。他穿着样式最普通不过的衬衫长裤,但刘铮的同伴一看到他,都感觉到了某种震慑,同时不出声了。刘铮觉察出气氛异样,直起身来,回头看着陆晋。
他丢下球杆:“你是警察吧?”
陆晋出示证件给他看。
他脸上倒满是无所谓:“就知道你们要来找我的。”回头对一个朋友说,“你过半个小时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公安局接我。”
不知为什么,这口气居然略像自己的弟弟周知扬,陆晋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正色说:“我们先借一步说话,要不要带你回局里,取决于你的态度,放心,到时候就算你朋友不打电话,我也肯定会给你打电话的时间。”
两人出来,台球城外侧有一圈户外椅子,他们坐下,刘铮看似轻松地架起二郎腿抖动着。
“想问什么,警官?”
“你和化名李洛的王嘉珞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4月17号。”
刘铮回答得十分干脆,而陆晋记得,这正是他与周知扬打架闹到派出所的日子。
“也就是说,你从派出所出来后,就再没见过王嘉珞。”
“对。”
“有没有和她进行电话联络?”
“打过电话,一两次吧,记不清了。”
陆晋问:“你为什么和她发生冲突?”
刘铮面无表情地说:“谈不上冲突,就是为点琐事发生小争执,然后有个傻?出来多管闲事,后来的事派出所都记录了。”
“什么样的琐事?”
“警官你能记得过去每一天发生的每一件鸡毛蒜皮吗?都说了是琐事,当然转眼就忘掉了。”
“所以不是因为突然发现了她是你的表姐才吵起来的?”
他左眼下方抽动一下:“不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日本以后,我妈告诉我的。”
陆晋很熟悉这种过于流利的回答。
“在知道她是你表姐之前,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呗。”他指一下台球城内,“和他们一样,偶尔一起打打台球,再加上吃饭喝酒唱歌。”
“她突然消失这件事,你怎么看?”
“她没告诉我要去哪里,也许环游世界去了也说不定。不想联系的朋友各走各路,我没看法。”
“你跟她谈起过你的表姐程嘉璎要结婚的消息吗?”
他有些不耐烦:“我跟那位表姐也并不熟好吗,根本不知道她要结婚。”
“孙刚林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谁?”他发一下愣,“我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陆晋前面问那么多明知他会有准备的问题,就是为了看看他对这个问题的反应。
“你和王嘉珞认识差不多快一年,她有没对你提过这个名字?”
刘铮一脸没好气:“警官,她连自己的真名都没有告诉我,什么孙某某,没听说过。”
“5月21日那天晚上,你跟王嘉珞联系过吗?”
“没有。”
“那天你在干什么?”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哦等等,”他拿出手机翻了下,找出他在那天发的一条状态,照片是他和几个人对着镜头傻笑,一看就处于半醉之中,面前杯盘狼藉,空啤酒瓶林立着,时间正好是5月21日晚上十点多钟,“后来我睡在朋友家里。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都有不在场记录。”
恰在此时,他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妈妈”,他却直接按了拒接。
“我要是不回家,她大概会带一队律师去找你们。”
陆晋耸耸肩:“没关系,我们欢迎公民依法维护自己权益。”
“好吧好吧,只要不怕浪费你的时间,就接着问好了。”
但陆晋已经不需要问什么了:“你可以回去跟你妈报平安了,不过我希望在调查期间,你不要离开本地。”
刘铮一言不发,起身便走。
陆晋拿出手机回了一个电话,一抬头,只见一个个子不高、头发染成亚麻色的年轻男孩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心地看着他。
“有什么事?”
他向台球城内张望一下:“我是刘铮的同学。”
陆晋点点头:“你叫陶永安对吧?”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警官,李洛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这么问?”
“刘铮回来以后,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去了日本,李洛也突然不见了,打电话总是关机联系不上?”
“他怎么说?”
“他脸很臭地说,人人都来问他这件事,搞不好警察也要来问的。我以为他们大概是分手了,两个人都心情不好,就不好追问下去。没想到警察居然真的来了,而且你连我的名字都知道。李洛到底怎么了?”
“你跟李洛熟悉吗?”
“我……能算是她朋友吧。”
“刘铮也说他们是朋友。”
他的眼睛再度睁大,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咕噜了一句:“哦,这样啊。”
“你对李洛了解多少?”
“我也不熟。”
他本来站在几米开外,这时微微一动,转身想走,但陆晋敏捷地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抢在他迈步之前抓住他的手肘,带着他往外走,他身不由己跟着陆晋的步子,一边惊惶地说:“警官,我什么也没做啊。”
陆晋带着他一直走到后面停车场才松开他。
“李洛的家人报案说她从5月21日失踪,我们正在调查。”
他呆了一下,现出怒色:“我要去找刘铮这家伙问清楚,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出来打球唱歌。”
“你也是喜欢李洛的吧?”
他张张嘴,尽管一脸紧张,却没有否认。陆晋当然不是随口一说,他早翻遍了刘铮这些来往密切的朋友的社交账号,陶永安就是拍下多张王嘉珞照片的那一个人,不带着爱慕之情随时留意,恐怕不会抓拍那些镜头出来。他原本计划找过刘铮之后就去找这个男孩子了解情况,没想到他会主动送上门来。
“把你知道的情况全告诉我,会有助于早日找到李洛。”
“我知道得不多。可是,如果刘铮说他和李洛只是朋友,那他在撒谎。”他悻悻地说:“他一向都是以李洛的男朋友自居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怎么样?”
“我……说不好。李洛是那种让人没法看透的女孩子,她长得那么美,可过的几乎是把自己藏起来的生活,从来不让人送她回家,不发自拍,不参加那种抛头露面可以成名的活动,跟谁都带着距离感,对谁都不主动。我也有过女朋友,照我的看法,她对待刘铮的态度,不像是拿他当男朋友看。”
“这话怎么讲?”
“很多时候,她倒是有点像逗他玩。”然而他马上摇头,“警官,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是她在玩弄刘铮。她没有对刘铮不好,就是……不上心,不认真,也根本不打算费事装着认真。”
“你们经常在一起玩,有没看过他们之间起冲突。”
“那太多了,刘铮很爱吃醋的,我听到过几次他追问李洛的行踪,今年4月6号那天,我过生日,约了几个朋友聚会,他一个人跑来了,喝醉之后胡言乱语,还拉着我开车去李洛上班的健身会所,等她出来跟踪她。”
带着朋友跟踪女友这种事在陆晋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他只能认为这些年轻男孩子的世界离他太远了。
“然后呢?”
“李洛发现了,下了出租车,直接过来敲车窗,问我们要干什么。”陶永安一脸尴尬,“刘铮借着酒劲儿跟她大吵大闹,说了些很难听的话。”
陆晋想,王嘉珞在几种身份与生活之间切换,还曾察觉过吴家明跟踪尾随,一定有着非常高的警觉:“小陶同学,我无意窥探隐私,但他们之间矛盾具体是什么对我来讲是很重要的。”
陶永安盯着地面,小声说:“他骂李洛放荡,下贱,脚踩两只船,和老男人不清不白,无情无义之类的。周围好多人看热闹起哄,我听着都受不了,可是李洛一点没生气,就那么看着他,那个神情……不好形容,”停了一下,他抬起头,困难地说:“她看起来简直就是可怜他的样子,等他骂完了,她跟我说:把他送回家去吧。然后招了辆出租车走了。”
“和老男人不清不白这件事,刘铮有没解释过是什么意思?”
孙刚林是二月下旬被批准保外就医,他目前将近五十岁,倒是符合老男人的标准,不过王嘉珞改名换姓避之唯恐不及,又主动去与他“不清不白”的可能性应该极低。陆晋还是追问陶永安,然而陶永安摇头。
“等他酒醒了,我也问过他,凭什么那样说李洛,他捧着脑袋死不吭声。我就知道他是乱吃醋……唉,他其实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我认识他那么久,没见到过他这样,只好反过来劝他,不要钻牛角尖。”
“那次以后他们就分手了?”
陶永安苦笑。“刘铮的情绪变得很暴躁,跟几个朋友都因为一点小事翻脸,甚至跟陌生人一语不合大打出手。我实在看不下去,去找李洛,想劝他们和好。那一次……”他又迟疑起来,“她讲了些挺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她不会去安慰刘铮的,刘铮这样的小孩子顺风顺水,得到的爱已经太多,受一点点伤就以为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贴个创可贴可以了事的伤口,他们恨不能打上夹板再裹无数层绷带。我当时就讲不出话来,想想她说的虽然是刘铮,恐怕我在她眼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晋暗暗好笑,陶永安却一脸挣扎:“她说完了要走,我拦住她,说刘铮可能任性,但他是真的受伤了。她反问我,永安,你失恋过吗?会难受到什么程度?我老实告诉她,我跟女朋友因为去哪儿吃饭点什么菜饭后看什么电影吵了一架然后就分手了,郁闷了几天,说不上多难过。她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可以放心,刘铮过几天就没事了。我说那不一样啊,我和刘铮认识那么久,见识过他交往不同的女孩子,你对于刘铮意义是不同的。她说,并没什么不同,人受了小伤最好不要过度治疗,不然以后大的伤害来了,只会垮得更彻底。不知道为什么,她讲得很平静,可我听着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再后来,听说刘铮去找过她,还和她的同事打架闹到派出所,我给刘铮打电话他也不接,去他家找他,他妈妈说他出门散心去了。一直到五月,刘铮突然告诉我们,他要去日本留学,说完就走了,李洛也不见了。前几天他不声不响又回来了,什么也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陆晋只能回答:“我们正在调查,你要想起来什么,马上跟我联系。”
陶永安接过他的名片,并没有看,抬头望着远处,眼睛里满是迷惘,喃喃地说:“我希望她真的环游世界去了。”
陆晋心内一动:“刘铮也提到过环游世界这句话,有什么特别含义?”
“有一次我们喝酒闲聊,开了两瓶我爸从美国加州带回来的葡萄酒,喝得很开心,然后大家说起各自去过的最有意思的地方,只有李洛一直没说话,我问她,她说,她去过的地方很多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谈不上有意思,以后可能的话,她会丢下一切,环游世界去。大家就说好啊好啊,干脆凑钱买个房车,一起开到哪里算哪里。我们都有点喝高了信口开河,可我看到李洛的眼神,觉得她是认真的。”
4
老齐打电话通知吴家明,要求他交出那张银行卡便于调查。
“为什么?我可以把这几年的银行记录打给你们。”
“没那么简单,至少王嘉珞给你转的头一笔二十万要冻结起来,等我们查清来路再说。”
他一听就急了:“你们凭什么这样干。我就知道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那你就是隐瞒证据。我再给你普普法,在民事案件里,隐瞒证据涉嫌妨碍司法公正,在刑事案件里,有可能构成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