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数字她没有认真去听,她也不肯接这张支票,这薄薄的一张纸片仿佛是她那辆小小两厢车的残骸浓缩而成,由此而产生的联想与回忆都没法让她愉快。
“阿邦,请帮忙把支票转交给陈总,算是支付各种费用吧。”
“可是……”
“要跟我算帐吗?那好,麻烦你把住院医疗费用、现在的房租、护理和心理治疗明细列给我,我去取现款支付。”
阿邦顿时做声不得,拿着支票的手僵在半空中,隔了好一会儿,他无可奈何地说:“任小姐,陈总为你做的一切,就跟当年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做的一样……”
她截断他,“别提当年,阿邦,没什么意思。明天有空的话,送我去下4S店行吗?我打算去再买一辆车,以后我自己开车去医院,不麻烦你接送了。”
阿邦迟疑:“任小姐,你必须征得医生的同意才能开车。”
她打开车门,一条腿迈出车外,突然回过头看着他,“你确定不是要征得陈总同意吗?”
阿邦无法作答,她一笑:“我会去问一下白医生,你也去问一下陈总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长评、留言以及帮我整理时间人物的读者,不过真没法加更了,很抱歉。。。
另外,请不要找我要进展要甜蜜,得了抑郁症的姑娘转头就跟人嗨皮了,那还是人吗?那还是任苒吗?
接下来有两章都抑郁,各位慎重考虑要不要继续看下去,如果都说不看了,我也省事不更了,等着出书吧——这话没跟谁赌气的意思,哈哈,我理解各位的心情,各位也体谅我控制不了出版这个过程
第六章(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柚子和阿莲的长评,我很喜欢。。。
回复“抑郁症患者”,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得过抑郁症,慰问。为写此文,做了些研究,搜集不少资料,和心理医生做了交谈,所以更明白挣脱那种状态的不容易。
不过我们都不要拿个案做对比好吗?我写任苒,决无告诉大家抑郁症就是这么回事的意思——哪个作者狂妄到这一步,就可笑了。。。
就像有读者指出的一样,任苒的抑郁症并不算严重。。。记住这一点就好。
回复一下阿莲的疑问,祁家骢起家靠的是期货投资,早期期货市场给了冒险家很多机会,我确实看过有20多岁却手握大笔资金的例子,只是那人后来下场并不美妙。。。这个行业要求人有高度的自我把握能力,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有读者认为祁家骏去世后,祁家骢是任苒唯一的依靠,我对这个推断表示不同看法。所谓拯救与救赎——题目太大了,我只能给一个基本的回答,爱情永远是人生的锦上添花,而不是溺水时放手不得的救生圈
我相信人需要帮助,更需要自助,我的女主如果沦落到永远依靠某个人的地步,我先会不屑,用不着你们鄙弃了
很多情况下,我们对不爱的人挥洒自如,对爱的人却经常做错事——这是大多数人会遇到的困境,祁家骢也不例外。。。
哦,对了,有不少人纠结于贺静宜,考虑到她还会出场,好吧,说说她。
本章可以看到,贺静宜之所以后来会说“在我之前和之后的女人”这句话,因为她认定任苒已经被陈华圈养了。。。她没有安全感,又多少有一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那个——如果不是感情上的不一样,也是自立方面的不一样,呵呵,她需要这种信念来肯定自己的存在
说到祁家骢对待任苒与贺静宜的态度,每个人理解不一样,目前你们看到的,多半都是贺静宜的表述,而贺静宜自认为永远拥有尚修文的爱情,就已经证明了她对很多心里其实没底的事情反而会着意强调,这也是心理学上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当然,大部分读者看的就是一个故事,不会花时间想一个配角的心理成因,我表示各种理解
至于她的工作,后面会有交代,相信我,我不大会犯逻辑上的错误。
最后,年底我工作很忙,更要命的是还有编辑催交稿子,本周更新部分我放在存稿箱内,接下来不再做解释。。。谢谢各位
白瑞礼提醒任苒,绝对不要在服药前后两小时内喝酒,也必须避免在药物反应下长时间开车。
“你不担心我酗酒吗?”
“酗酒的人不会主动告诉医生,她昨晚一个人在酒吧待了四个小时,也没喝醉。”白瑞礼就事论事地说,“你愿意走出家门开始某种形式的社交,我觉得是一个进步。”
“那麻烦你告诉帮我付心理咨询费用的人,保持生活自理对我有好处。”
白瑞礼笑了,“上次我打电话给他,是涉及到护士的去留问题。我只对你的治疗负责,不会在你们中间传话,Renee。如果你觉得他干涉了你的生活,你必须自己去告诉他。”
任苒气馁,停了一会儿,自嘲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去见他,更不会对他说这些话。我是个双重标准的可怜虫,明明住着他安排的公寓,接受他的照顾,还要摆出一副独立的模样,太虚伪了。”
“你对目前的生活不满意吗?”
她回答说:“需要按时看医生的人,如果满意自己的生活,那就真的病得不轻了。不过,我没有任何抱怨的理由。”
“人的行为、心理活动不一定需要理由。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有所改变?”
“改变?白医生,你不觉得改变总是来得身不由己,不可抗拒?我们订计划、下决心,都以为能改变什么,可是,生活自己已经发生改变了。”
“这个想法未免消极了一点。明天是不确定的,不过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把握每一时刻的当下。”
“把时间分解成一个个时刻会让人焦虑的。白医生,小的时候,我妈妈有一次给我解释我名字的来历。任苒,跟荏苒这个词同音,是时光慢慢走远的意思。我当时就很困扰,如果时光就这么眼睁睁在我们面前一点点走掉,那我们还能留住什么。”
这是任苒头一次愿意主动讲到母亲生前的回忆,白瑞礼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信号。
“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答案?”
“我妈妈说,我们会留下幸福的回忆,这就是时光给我们的礼物。”
“也许你长大以后会有不同想法,不是每一个回忆都能幸福。不过,无论什么性质的回忆,确实都是生活的积累与恩赐。”
任苒怅然一笑,“我只知道,越是长大,以前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越是显得幼稚、无足轻重,根本不需要答案了。”
“长大以后,失去一部分好奇是很自然的事情。”
“是呀,生活就是不断失去的一个过程。”
“失去和得到都是相对的,一个失去并不意味着生活就此没有意义了。”
任苒并不反驳,目光照例飘向远方。白瑞礼清楚知道,她并没有被说服,她只是不想争论。
隔了一天,阿邦交给任苒一套路虎的车钥匙,字斟句酌地说:“任小姐,请你先开这辆车,安全系数高一些。车停在地下车库26号车位。”
她看看阿邦,没什么表情地接过了钥匙。她突然觉得,再去通过完全无辜的阿邦抗议、争执,来得实在矫情。而且她十分疲惫,懒得再多想了。
让她归于懒得想的事情不止于此,第二次去云上时,服务生马上将她带到了个靠窗的位置。不等她点酒水,老板便过来招呼她,给她送上了一杯红酒。
她不认为只一周前来过一次,而且消费有限,就足以让老板记住她,并如此殷勤招待。待端起红酒一尝,她更加惊异。
她对酒素无认识,然而她记得这个味道。
18岁那年,任苒离家出走,跟随当时叫祁家骢的陈华去广州。
祁家骢当时隐居闹市,喝酒成了业余的消遣。他在公寓里置备了各种不同的酒,看书时会喝一点红酒。他鼓励任苒也尝试一下,还特意从香港订购了一种产于波尔多酒庄的新酿葡萄酒,头一年刚刚装瓶,开启木塞以后,弥漫于室内的是新鲜的浆果清香,任苒一闻,便觉得这个味道沁入了心脾。
祁家骢并不喝这种酒,他告诉她,“真正爱品红酒的人,宁愿把这酒放上几年,让它继续发酵到果香变淡,产生陈年酒香再喝,不过你应该会喜欢目前这个味道。”
他说得当然没错。任苒当时并不好酒,可是她感染了祁家骢的爱好,喜欢在看电视或者看书的时候倒上一点,小小地抿上一口,让那个香味充盈于自己的感官之中,仿佛置身于丰收后的果园,而不是喧嚣的都市。
她生平头一次喝醉,也是在那个公寓。
祁家骢北上处理陷于困境的生意,迟迟不归,她拒绝跟过来找她的父亲回去,独自一人度过世纪之交的千禧夜,喝下了大半瓶红酒,伴着酒香梦见了过去的家、早逝的母亲,并在晕眩之中终于等到祁家骢回来。
任苒完全没有料到,七年以后,会在后海这个生意清淡的酒吧再次闻到如此熟悉的味道。她招手叫来老板,“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这种酒?”
“这是上次接你的那位雷先生送过来寄存的,他说以后你再来的话,就直接开这种酒给你。”
她当然知道所谓雷先生指的是大名雷振邦的阿邦,点点头,再没问什么,将酒杯凑到鼻端,深深嗅着酒的芬芳,然后毫无品评意味地喝了一大口。
“随便他吧,反正他喜欢掌控一切。”任苒这样对白瑞礼说。
“这是过去就有的认识,还是现在对他的看法?”
“我只对过去的他有认识。”
“我想过去你并不反感这点。”
“过去……”她停顿一下,笑了,“我迷恋他。”
面对这样的坦白,白瑞礼并无惊奇之色,“现在呢?”
“现在?你都看到了。他似乎以为他对我有某种责任。”
“你认为他照顾你是出于道义上的责任吗?”
“我从来没真正弄懂过他,现在当然更没有好奇想去研究。我只知道,我们分开很久了,就算对彼此有看法,也很可能是一种错觉。”
“医生的职责是听到尽可能多无意识的想法,做出分析,不做价值判断。”
她呵呵一笑,拉开话题,“那你应该分析他,而不是我。我早已经被你分析成透明人了,白医生。”
很快,任苒的生活有了规律。
在她的坚持下,住家的保姆换成了按时上去的钟点工,她恢复了独居。她每周准时开车去接受一次心理咨询;除了去超市购物,多半时候她都闭门不出,在家里看书。偶尔,她会开车到城外,漫无目的地转上大半天再回来。隔个上十天,她会乘出租车去后海,在云上专门给她保留的位置喝到微带醉意,不理任何人搭讪,一直坐到打烊时间,阿邦过来送她回家。
除了深居简出,不与其他人交往,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每一个人都做不到完全脱离他人存在。
这年冬天临近新年时,任苒结束当天的心理咨询,从医院出来,走到路虎边,刚取出遥控钥匙,便一眼看到一辆惹眼的红色玛莎拉蒂正停到她对面车位,贺静宜拉开车门走下来叫她的名字,她几乎想装没有听到,但马上意识到这个念头很可笑,只能逼迫自己转身点个头。
贺静宜穿着合体的深色套装,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显得干练而不乏妩媚,迅速上下打量一下她,再打量一下面前的那辆路虎,眼中一闪而过的品评之意很明显,语气却十分客气,“任小姐,听说你出过一场车祸,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还好,谢谢。”任苒没心情与她继续寒喧,一边伸手去拉车门,一边说,“再见,贺小姐。”
“请等一下。”贺静宜和颜悦色地拦住她,“我今天刚升职了,任小姐。”
任苒淡淡地说:“祝贺你,不过我想这与我无关,不必特意过来候在这边通知我吧。”
贺静宜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恳切地说:“别误会,任小姐。我不是来示威,更不是炫耀。我想说的只是,这个职位是我顶住所有人的不信任,努力工作换来的,你肯定想象不到,我在工作上倾注了多少心血。现在我跟陈总除了老板与雇员这一层关系,再没任何私人性质的联系。我不会挡你的道,碍你的事,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请记住我以前的那个请求,千万别跟陈总提起我们早就认识,好吗?”
“请不要跟我再提这件事了,”任苒很难压抑她的不耐烦了,“如果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事,那我的话是算数的。”
“对不起,别嫌我啰嗦,任小姐。公司里对我还是有些闲言碎语,我其实根本不必理他们讲什么。可是我怕这些话传到你这里来,陈总对你的重视程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只是想尽力保住我卖命工作得到的一切。”
任苒扭开了头,“贺小姐,我只好再说一次,我们以后再见面不用打招呼,全当根本不认识。这样总可以了吧,再见。”
任苒一眼就能看出,贺静宜这个举动有些笨拙、多余,暴露了光鲜自信外表下的高度紧张。
她并不生气,甚至完全能理解对方的心境。她清楚知道,她刚才的表现在贺静宜看来,大概说得上是冷漠无礼,甚至嚣张,很符合一个被宠坏的现任女友对待前任的态度。
她只是无力做出雍容得体的胜利者姿态去安慰对方,更无力去解释什么。
而且有什么可解释的呢?
她确实正承受着陈华接近无微不至的照顾。
按照任苒的要求,陈华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却似乎无处不在,安排她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从就医、住处,直至安排她喝的酒。如果她能提起精神,也许该选择掉头走开,可是药物与心理咨询只不过缓解了她的抑郁,并没能让她彻底告别内心的症结,她仍有深重的倦怠感,仍然缺乏足够的力量去愤怒、去改变,也不打算去挑战陈华的安排会周密到什么地步。
慢慢白瑞礼与任苒的谈话越来越深入。
对任苒来讲,与白瑞礼的谈话,是她目前唯一能接受的与外界的交流。
白瑞礼并不认为任苒已经完全对他敞开了心扉,但他看到了任苒确实是在努力让生活恢复正常状态。她看了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试着进行自我调适,有时还会与他探讨。当他问到她以前不大愿意提及的问题时,她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敷衍。
她告诉白瑞礼,她声称会外出度假,拒绝了父亲叫她回Z市过农历新年的要求,也拒绝他利用假期过来看她。
“你仍然下意识恨他吗?”
她摇摇头,“我不恨他,我们只是很陌生了。”
“寻常的亲缘关系中,总会包含有爱、误解、敌视与原谅、接受。你从来没表述过对他的原谅。”
“我没法代我妈妈原谅。”
“那一种原谅的确是存在于他们俩人之间的事,不过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一样需要修补。任何一种关系中没处理好的丧失与创伤,都会影响到你对世界的认识,影响到你对其他关系的处理。”
任苒认真思索着,良久苦笑了,“我真的不恨他——作为证明,我向你坦白,上次他到北京来开会,我们一起吃饭,他以前是个根本不显年龄的男人,那天看上去老了很多,我为他难过。我看得出,他的这段婚姻好象有问题,可我既没有欣慰,也不为他难过,更不打算去试着理解、帮他。吃完饭我就送他回酒店了。我回不到 18岁以前那样对他信任、依赖的状态里,也做不到像一个有理智、有孝顺心的成年女儿那样去关心他的幸福。”
“你的确想过帮他,对吗?不然你不会考虑这么多。”
“他这段婚姻的问题多少与我有关,我介入的话,只会让事情更复杂,而且我不认为我现在能帮到任何人,我不给他再添心病,可能他就要暗暗谢天谢地了。”
“你把各种可能都想到了,唯一忽略的是你和你父亲的心理需求。”
“于是这个就是我心理问题的症结所在吗?”
“当然不是,心理学会用归因理论分析非理性行为,但你的所有行为都很理性,你只是不肯投入感情。站在临床治疗的角度,我更愿意关注你内心存在的改变的动力。”
隔了几天,任苒给父亲打了电话,可是她发现,她仍然没法去以正常的态度关注父亲的生活,而父亲对她说话同样小心翼翼。最终他们只能泛泛地闲扯了几句,她保证自己的生活没问题,请他注意身体,然后挂断。
与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之间尚且有这样的交流困难,她当然也没什么余力像白瑞礼建议的那样与其他人多多交流。
治疗就这样继续着,生活也继续着。
第七章(上)
春节过后,任苒开始试着做完全恢复正常生活的尝试。她重新开始上网,留意招聘信息,在春节过后向几家小公司递出了简历。然而接受其中一家面试以后,回到家里她便犹豫了。
她的邮箱积累了长达数页的未读邮件。她都不打算打开看,当然更谈不上回复。但她读最新一封面试通知时,刚好响起收到新邮件的提示,她下意识点开一看,这份邮件来自一个叫蔡洪开的人,约她给他翻译一篇金融方面的论文。
蔡洪开是任苒交游广阔的前任男友张志铭的朋友之一,开着一家小翻译公司,当时急着找人将一篇涉及银行业的分析报告翻译成英文,可是涉及大量在国内才出现不久的金融衍生工具专业名词,公司里几个专职翻译都只挠头,他到处求援。张志铭将他介绍给了才认识不久的任苒:“Renee在国外读的就是金融,英语功底很好,又在银行工作,应该能帮上忙。”
任苒花了两天业余时间,将那篇七千字的报告翻译成了英文发邮件给他。隔不久,蔡洪开通过张志铭请她吃饭,盛赞她翻译得准确迅速,完全不下于专职翻译,“我们干这一行的都知道,把英文翻译成中文容易,把中文翻译成英文难。既要不带中式英文腔,又要照顾到专业性,Renee,我仔细看了你的译文,实在说得上无可挑剔。”
说话之间,他将一个信封强塞给她说是报酬。钱并不多,任苒推拒不了,张志铭也劝她收下,她收得还有点儿哭笑不得,总觉得不过是为朋友帮忙,哪至于要谈钱。
从那以后,蔡洪开但凡接到涉及金融、银行乃至证券方面的文稿,便会直接找她翻译。她在银行薪水不错,并没把那一点断断续续的收入放在眼内,只当是业余时间练习英文,保持专业能力。他们两人都很忙碌,不怎么见面,只通过邮件往来,事后蔡洪开会将报酬直接打入她的银行卡内。
不管是她到香港工作,还是后来跟张志铭正式断交,这个合作都没有中断。有时她想想,张志铭与她的那段关系如镜花水月般缥缈朦胧,倒不及这纯粹业余的工作往来稳定持久,不禁有些伤神,又有些好笑。
任苒出车祸后,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自然便再没接这个工作,没想到蔡洪开在长久没得到她消息后,还是发来邮件问候她,同时问她还能不能做兼职翻译。
她马上回复邮件同意,并告诉蔡洪开,她现在没有上班,有较多空余时间,愿意接受更多的翻译工作,可以不像过去那样仅限于翻译金融文稿。
“兼职翻译不固定,报酬也不高,”任苒告诉白瑞礼,“不过好歹是重新工作的开始。”
“你现在不倾向于到正规的办公环境朝九晚五工作吗?”
“倒不是因为那个小公司工资低。别人对我拥有海归学历和外资银行工作经验,却来应聘低报酬的文秘工作感到好奇,我很难有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
“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对,其实更重要的是,过去对我来讲重要的事情,比如升职、加薪,似乎都没有吸引力了,一想到重新开始工作,就得置身各种的人际关系之中,努力表现,不过是想让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就觉得实在不值得。你看,我的确是个废物了,居然当废物当得很习惯。”
“别这么给自己下结论,”白瑞礼建议她,“重新融入社会需要适应过程,你可以从人际关系相对单纯的事情做起。”
白瑞礼是一个民间义工组织的成员,尽管工作忙碌,每周还是会抽出两个小时去不同的养老院、福利院做义务心理关怀。他介绍任苒去京郊一家儿童福利院那里当义工,她要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学龄前的孩子做手工、玩游戏,给他们读故事书。
任苒接受了他的建议,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工作,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福利院里全是民政部门收养的弃婴,以身体、智力不同程度残疾的孩子居多。头一次在一个教室看到如此多的残疾儿童,任苒受的冲击不小。
在她自己本身有交流障碍的情况下,她与这些孩子的互动并不容易。他们大部分表现得沉默、退缩,她很难接近他们,当然更没办法像其他义工那样积极乐观地带领他们玩游戏、做手工。
她申请去做给几个月的小孩子喂奶换尿布等工作,福利院工作人员犹疑地看着她:“你太年轻,一般未婚女孩子做不来这个。”
“让我试试吧。”
她有帮忙照顾祁家骏的儿子祁博彥的经验,做起这些事来动作十分麻利,只在喂两个天生兔唇的孩子时,需要专职工作人员指点。
除此之外,她发现她另有一样做得来的事情,就是给那些孩子念书。她自己掏钱,买了很多儿童读物送给福利院,每周抽出两个下午过来给他们读书。她有足够耐心,哪怕面对的是智力有问题、对于她的朗读毫无反应的孩子,她也能坚持读下去,没有任何不耐烦。
对着这些孩子,她感觉平静了许多,日渐能够露出由衷的笑容,不再刻意避讳与别人的日常接触。
“这让我想起了我妈妈以前给我读书的情景。”任苒告诉白瑞礼。
“关于你妈妈,你记得些什么?”
“一切。信不信由你,我甚至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抱着我,她的怀抱很柔软,可是她脖子上戴的水晶项链坚硬、冰凉,我咬过一口,差点把牙给硌掉。记得这么清楚,我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见得,人的记忆是一个奇妙的系统,会记得很多不起眼的细节并不奇怪。”
“我还记得她给我读的那些童话故事。有一阵我最喜欢《小意达的花》那一篇,她就用手指指着一个个字,反复读给我听。后来我居然就这样认识了不少字,在幼儿园里嗑嗑巴巴读故事给别的小朋友听,老师觉得我简直是神童。”
“确实很厉害啊。”
“还有更厉害的。她很早就教我英语,我经常在各种英语比赛里打败高我几个年级的同学拿奖。”
“除了读书以外呢?”
“她性格平和宽容,从来不发脾气。她是图书馆里最称职的工作人员,知道所有文献的位置,她的同事说她是一个活的数据库。她会织很漂亮的毛衣,会用虹吸壶煮很香的咖啡,会做我和爸爸爱吃的菜。”
“试着想想,她有没有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嗜好?”
“当然有,她很喜欢看书,她说坐在院子里的樟树下,泡上一杯茶,捧着一本好书不受打扰地看上几个小时,就是最好的享受。”
“听上去她是个很好的母亲。”
“她确实是。她人生唯一的不完美也许就是她的婚姻。”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有缺憾的,你不必对那一点不完美长久介怀。”
“我只是觉得,她是为了我才选择了容忍丈夫的出轨。我对她的痛苦负有责任。”
“在知道你父亲出轨之前,你认为你母亲的生活不幸福吗?”
“不,那时候除了她的病情以外,我看不出其他来,她隐瞒得很好。”
“你看,婚姻是件甘苦自知的事情,你母亲先与你父亲有夫妻关系,然后才与你有母女关系,婚姻出现问题后,她做出了选择,你不能因为结果而倒推她的动机,单方面将原因归结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