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王灿洗漱完毕回卧室,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出神,薛凤明走进房间都没听到。
薛凤明给她披上羽绒服,“今天温度很低,小心着凉了。”
“妈,你看雪好像快停了。”
薛凤明看看窗外,“这个天气,可能还会下的。”
“都是全球气候变暖闹的,好几年没好好下过一场雪了。”
“是呀,你三岁的时候那场雪下得大,铺天盖地地全白了,早上送你去幼儿园,一出门你就嚷:地上好多白糖呀。”
王灿禁不住失笑,“我真说过这话吗?”
“那当然,我都在日记里记着呢,晚上翻一下,连具体是哪一天都能找到,当时把你爸和我都乐坏了。”
“瞧我这点儿出息,跟那个拿下雪比撒盐的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没咏絮之才的。”
薛凤明也笑,“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大什么大呀,我还小着呢。”王灿很厚颜地说,“豆蔻年华、如花美眷、青春年少。。。。。。哎,妈,还有啥形容词来着?”
“少贫嘴了。妈妈有个正事要跟你说,你还记得我们孙校长的侄子孙柯宁吗?”
王灿摇头。
“他跟你上过一个幼儿园,那会儿你们好得非要睡一张床,家里相册里还有你们的合影。”
王灿被勾起了兴致,“这么说来,我也有过青梅竹马的小男朋友啊。”
“是啊,你爸后来调动工作,为了接送方便,只好给你转园,你还大哭了一场,至少跟我和你爸念叨了一个礼拜要回去找他。”
“为什么有的人能把青梅竹马记一辈子,搞不好还发展出一点儿浪漫的感情,我却只伤心了一个星期?妈,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不管好的坏的,都能忘掉。”
薛凤明先前还好笑,可随即有点儿被女儿脸上的迷惘吓到,担心地问:“小灿,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王灿收回思绪,“妈,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他现在从国外留学回来,孙校长想安排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算了吧,我真不记得他了,他大概也不记得我。这么大的两个人,还去叙这种记不起来的旧,太难为情了。”
“续什么旧?孙校长觉得你们条件很合适;年龄相当,又从小认识。。。。。。哎,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王灿先是眼睛越睁越大,这时已经笑得一抖一抖的了,“妈,没搞错吧,你让我去相亲呀。相亲这么世俗没浪漫气息,应该不符合你一向的审美啊。”
薛凤明横她一眼,“你看你现在除了上班就窝在家里,能有啥浪漫的机会?”
王灿被严重打击到了,“好,我从今天开始夜夜笙歌,妈妈你不许查我的勤,我还真不信不能来场艳遇。”
“我可不许你胡来,还是约时间跟小孙见见面。这孩子我觉得蛮不错。”她一看女儿的眼神,放软了语气,“妈妈不勉强你,只当见见老朋友。”
“什么老朋友?我都说了对他没一丁点儿印象。”
“那就当认识一个新朋友不好吗?”
王灿好不沮丧,低着头部吭声,薛凤明急了,“怎么了?是不是怪妈妈在你才。。。。。。失恋没多久就说这个?你爸不让我跟你提这事的,我也不是要招你难受,可该放下的还是早点儿放下比较好。”
“什么放不放的。”王灿嘟囔着说,“我昨天还底气十足,觉得我的爸妈最开通最疼我了,我就算在家待一辈子,你们也不会嫌弃我。今天你就催我去相亲,我受打击了。”
“傻孩子。”薛凤明放了心,“我可没催你出嫁,我只是想让你多一点儿社交,别闷在家里,如果正好碰上对的那个人,不是两全其美吗?”
“等我再蹉跎两年,还没人要再说好不好?”王灿嬉皮笑脸地说。
“人家是青年才俊,抢手得很,还等你过两年再说?孙校长对你印象不错,才主动提出牵这个线。”
“我不喜欢相亲嘛,太尴尬了。”
薛凤明摇头,“孙校长主动提出来的,不好这么不领情,乖,去跟他见个面,如果没感觉,妈保证不要求你一定要跟小孙继续交往下去,好吗?”
王灿只得闭嘴。
“早点儿上床睡吧。”
等妈妈走出去,王灿呻吟一声,趴到床上,她居然也到了被人建议相亲的年龄,这就足够沮丧了。
王灿写的那篇报道见报以后,正如预期那样,多少在业内引起了一些反响。外来的地产大佬通通沉默不作评论,但有本地开发商干脆直接打电话给杨主任,抱怨报道里有些说法偏颇不负责任,严重打击了消费者的信心,让本来转淡的楼市雪上加霜。
杨主任对这种抱怨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心里有数,市道就算暂时转弱,也只会让开发商投放更多的楼盘广告,所以都是以打哈哈的语气接这种电话,也附和着说:“是呀,徐总一向就是这么敢言,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记者,还不够成熟,要给她一点儿空间,我会批评她的。”
李进轩悄声对王灿说:“主任这种领导的艺术,我这辈子算是学不会了。”
王灿也笑,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票递给他,“十二月三十一日,孟京辉的话剧第一次在本地上演,给你了。”
李进轩大喜,“这票得提前预订,很难买到啊。你自己怎么不去?”
王灿实在提不起勇气带着糟糕的心情一个人去看这场话剧,“我去不了,我妈逼着我那天去跟人相亲呢。”
李进轩一怔,随即乐得呵呵直笑,“你也到被家人逼着相亲的时候了吗?”
“我妈的领导介绍的,不好驳人家的面子。”
“等着吧,开了这个头就没完了,再过个两年你还没着落的话,你家里人一定会更着急,到时逼你参加咋报社组织的红娘大会也说不定。”
王灿见识过报社姻缘大会那个闹哄哄如赶集的大场面,着实吓得打了个冷战,“你少来幸灾乐祸,我最近桃花旺得很,一定不会沦落到那一步。”
“我只知道桃花旺的人都去忙着约会了,不会有闲心自愿加班帮我调查顶峰集团。”
顶峰集团是本市一个规模颇大的民营企业,最近网上有扑朔迷离的传闻,李进轩将它列入了调查范围。面对他的铁口直断,王灿好不沮丧,“喂,你不要这么刻薄啊。我只是关注它旗下的地产项目。就知道好人当不得,我再也不。。。。。。”
“别别。”李进轩嬉皮笑脸地求饶,“我在这儿诚挚地预祝你相亲马到成功旗开得胜还不行吗?”
“你少说风凉话。”王灿反唇相讥道,“就你这宅男,唯一的娱乐是坐在绿门角落里喝咖啡,恐怕比我更需要相亲。赶紧把票拿走,提起勇气约一回苏珊。”
提到苏珊,李进轩马上气短,“她哪有空跟我出去?”
“你没约怎么知道她有没有空?真服了你,以前大家以为她早结婚了,后来罗音明明告诉你,她是单身嘛。你宁可喝几年咖啡也不肯表白,暗恋真的就这么有趣吗?”
李进轩不吭声,王灿不理会他变幻不定的神情,“就算她拒绝了你,也不妨碍你接着默默地喜欢她。我难得管一回闲事,你要是浪费了这两张票,我跟你没完。”
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王灿在妈妈的监督下,老老实实地换了衣服,化了淡妆,乘出租车赶到相亲地点。
那是一家位于购物中心的港式茶餐厅,隔着玻璃,王灿看到约好的靠窗六号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翻看一本杂志,他的黑色大衣放在一边,穿着咖啡色休闲西装,白色衬衫,修得短短的头发,干净白皙的面孔神情专注,看上去优雅斯文,给人第一印象良好,也是她喜欢的类型。
然而,王灿却一下意兴阑珊了。
这人据说是她儿时伙伴,但她并没有留下印象,没法将他和家里相册里的小男孩联系起来。对她而言,他仍是一个陌生人。她发现她就算答应了妈妈,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建设,也完全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坐下来寒暄交谈,进而发展一段亲密关系的心情。
她走开一点儿,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他很快接听了。
“孙先生,你好,我是王灿。”
“王灿你好,叫我柯宁吧。据我父母帮我回忆,我们在幼儿园时很要好,我的初吻应该是给了你。”
王灿被逗乐了,“我可真没印象了,不过我很高兴我的恋爱史开始得这么早。”
“我已经到了茶餐厅。”
“我知道。我们约好了现在见面,不过很抱歉,我觉得我没有做好准备跟人相亲,请原谅我失约了。”
孙柯宁明显有些意外,但保持着语气的平和,“没关系,我能理解。”
“谢谢,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样放人鸽子,当然很不礼貌,王灿庆幸对方如此通情达理---也许真错过了一个青年才俊也说不定,她自嘲地摇头笑了,决定不想这些,去逛逛商场,感受一下血拼的气氛,把时间打发得差不多了再回家。
购物中心里的百货公司号称迎新年二十四小时不打烊,促销幅度空前绝后,音乐欢快,购物的人群熙熙攘攘,这种气氛下,人很难沮丧下去。黄晓成打来电话时,王灿正坐着试一双皮靴。
“新年快乐,小灿。”
“你也一样。”
“旁边这么吵,在逛街吗?”
“对,逛得好累。”
“我还在加班。”
“对不起,我收回我逛累了这句话,哈哈。”
“刚才看了一下工作日志,才意识到明天是元旦了,我被这一年我的飞行里程和加班天数吓到了,更要命的是一直到过年工作都排得满满的。”
“工作努力是好事,可别太拼命了。”
“空闲下来,我会有焦虑感。有人陪你逛吗?”
“一定要人陪吗?一个人逛更轻松。不跟你聊了,我得把这双靴子抢下来,旁边有人虎视眈眈等我放弃呢。”
第二十六章 我怕我还是错过了你
新年的第一天,冷清的本地楼市突然放出了一个让人惊诧的消息,顶峰集团率先将旗下一个楼盘进行降价,降价楼盘位于去年涨势最为惊人的新区,降幅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五十。王灿捧着本地另一家报纸的报道,暗暗叫苦。
对她来说,最糟糕的当然不是降价,而是这段时间她与李进轩正在调查顶峰集团,密切跟进各类传闻,收集了不少有用的资料,当然根本没有错过两天前本地一家房地产网站放出的降价消息。但是这个降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将信将疑,打电话到顶峰集团要求进行采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售楼部对此也不予证实,只说没接到新的价格安排,于是她决定放放再说。
然而另一家报纸于元旦这一天率先独家刊登出来报道,顶峰集团的总经理司霄汉接受采访时放言,降价已经成为事实,顶峰将致力于拉低虚高的房价,挤干楼市泡沫,造福市民,同时还配发了门庭若市的售楼部照片。
漏稿对于记者来说是要问责的。她还没有得及想清对策,杨主任将她和李进轩召进来,吩咐他们分两路出去采访,务必要搞一篇深度报道以求扳平。
王灿和李进轩顶着寒风奔波了几天,从职能部门一直采访道业界资深人士,得到了一些资料,但司霄汉却始终不肯接受采访。这天王灿再度与司霄汉联系,好不容易打通电话,他打着哈哈推脱,理由是降价消息一放出去,找上门的记者太多,有违他做事做人要低调的准则。
这难不倒王灿,她笑着说:“本来还和徐总约了,她的丰华地产不是有块地在您的楼盘附近吗?想问问她对您这一举措的看法,可是不先全面了解您的想法,到时恐怕写的不够客观。”
司霄汉笑了,“唔,王小姐做事很全面,下午两点到我办公室来吧。”
王灿其实已经去了丰华集团,但没能采访到徐华英,徐华英出来露了个面,一听她的问题就笑了,然后打电话叫来她的特别助理邵伊敏,“王小姐,邵小姐休假归来,这个问题由她全权回答你,我上次信口开河放炮受到了董事会的批评,得收敛一阵了。”
邵伊敏是罗音的同学,王灿早就见过。她也是王灿欢迎的采访对象,与徐华英豪爽的风格不同,她口风异常严谨,说起话来条理清楚面面俱到,几乎不用整理就可以直接登出去。王灿不敢指望次次都有抓到徐总“信口开河”的机会,所以对邵伊敏听着诚恳却什么也没透露的有问必答也知足了。
下午,王灿与李进轩会合,按约定时间到了顶峰地产位于市中心的写字楼,和司霄汉见面。司霄汉谈的基本和公司给出的通稿一个调调,还反复强调了开发商的社会责任感,声称顶峰正以这种方式回馈社会,语气颇为冠冕堂皇,对他们的问题则不做正面回复,让他们觉得颇为无力。谈了不过十来分钟,他便说还有一个重要约会,两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告辞出来。
李进轩叹气,“我早说了,他是老江湖了,不可能问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
“那也不能不采访他啊。”
王灿一边翻着采访笔记本,一边走出电梯,在拐角处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竟是好久不见得陈向远。陈向远和她一样诧异,扶住她,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本子。
“灿灿,你好。”
王灿接过笔记本,机械地答道:“你好。”
陈向远穿着黑色西装,拎了一个公事包,手臂上搭了一件风衣,职业性的装扮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任何两样。王灿突然有些莫名的情绪,她木着脸准备走掉,可是陈向远握住她的胳膊。她回头一看,他素来平静无澜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一点儿恳求的意味。
“灿灿,”他唤她的名字,却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稳一下心神才重新开口,“道这边采访吗?”
王灿点点头,“采访顶峰集团的司总。”
陈向远略微皱眉,“我也跟他约好了,要谈点儿事情。”
“嗯,再见,我还得去他的楼盘看看。”
“那个楼盘的新区,交通不方便,要不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跟他谈完,送你们过去。”
“不用。我自己打车去。”王灿垂头看一下他的手,陈向远只好松开,“再见。”
王灿不等他回答,匆匆跑出了写字楼。她突然有点儿怕自己会失控,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走掉,不然很可能会干出比删MSN联系人更不经大脑的举动。
李进轩追上来,“喂,你男朋友跟司霄汉有业务往来可太好了,你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写字楼外寒风扑面而来,王灿收敛心神,黯然地摇了摇头。李进轩看出她情绪有异,不再说什么,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这样吧,你去新区看看,我再找从顶峰离职的那个副总谈谈。”
新区因为招商利好消息的刺激,去年楼盘涨幅甚至超过了市中心,开发商扎堆杀人,一个新盘挨着一个,但毕竟还是人烟稀少。顶峰置业的售楼部倒是聚集了不少人,看来降价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是吸引人气得好办法。
王灿采访了售楼部经理、看房的消费者,坐施工电梯上了才封顶的楼盘实地看了看,下来已经冻得浑身冰凉了。出了售楼部,她顶着凛冽的北风再步行到相邻的楼盘,她的想法是普通售楼人员没那么多顾忌,一般比较敢言。果然旁边门庭冷落的那家楼盘售楼小姐带着不屑对顶峰的降价伶牙俐齿做了一番攻击,抛开情绪化和没法证实的东西,王灿觉得今天不能算是全无收获了。
她出来一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天空阴沉得可怕,更让她傻眼的是,新区马路修得十分漂亮,两边景观带即使在隆冬时节也青翠悦目,但往来车辆稀少,站了一会儿,根本看不到出租车。她用围巾将自己的脸裹好,只露出两只眼睛,认命地往车站走。没走出多远,就觉得已经被呼啸的北风吹了个透心凉。
这时,王灿身后传来汽车刹车声,她满心指望是出租车,急忙回头一看,却看见陈向远从他的福克斯里走了出来。他绕过车头迎上她,一手拥住她一手拉开副驾车门。一向不和自己过不去的王灿突然不知从哪儿来了倔强,就是不动,陈向远关上车门,苦恼地看着她。
两人僵持着,还是陈向远先开了口,“上车吧灿灿,就算不想理我,也等回了市区再说。”
王灿还是不动,她的脸被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表情,唯有两只眼睛这得异乎寻常。
“我和司总谈了四十五分钟,看了不下四次手表,然后开车就往这边赶,一路上闯了两个红灯。”陈向远声音低哑,“我怕我赶不上你,灿灿。我怕我还是错过了你。”
王灿的心如同被一只手慢慢揉搓,无法再冷硬下去,她一声不响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开着空调,暖气包围着王灿,让她冻得麻木的身体一点点回复了正常。陈向远发动了汽车,向市区开去。
“你是在采访顶峰楼盘降价的消息吧。”
王灿只“嗯”一声,除掉围巾手套,掏出采访笔记本翻看。
陈向远沉默一下,看着前方继续说:“写报道时审慎一点儿,他的降价没表面上那么简单。其他我不方便说什么了。”
王灿联想起那些语焉不详的传闻,心里略微有了点儿数,“信和地产在跟顶峰谈合作项目吗?”
陈向远一怔,王灿耸耸肩,“我不是打听隐私,而是采访需要,如果需要保密的话,我不会报道出去的。”
“我来见司总谈一笔资产处置,跟信和没关系。”
轮到王灿怔住,陈向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从中控台上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清清楚楚印着一家资产管理公司,下面是她的名字与经理头衔。她盯着名片,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 我从银行辞职,到这家资产管理公司任职了。”
王灿差一点儿脱口问他为什么没去信和,但她控制住了自己,默然将名片夹入笔记本,继续看着采访记录。
外面下起了小小的雪粒,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正值交通高峰时间,从新区开到报社几乎是横跨了大半个市区,车子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前行着,透过雨刷有节奏的摆动,前面是一片迷蒙带着光晕的红色刹车灯。CD里放的是爵士乐,音量开得不大,慵懒的调子配着这样的天气,让人有一种漫无目的的放松感。
跑了一整天,王灿不得不觉睡着了,笔记本只剩一只角还捏在手里,堪堪要从膝上滑下。陈向远趁等红灯的空隙,将本子从她手里移出来放到驾驶台上,她调整一下坐姿,脸侧到另一边,似乎睡得更沉了。
窗外的雪粒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雪花,被风吹送着盘旋飞舞,越下越大。这个城市下这样的大雪还是比较少见的,路上的行人固然兴奋,开车的人也纷纷打开车窗,有人还伸出手去试着接雪花,竟然无人抱怨交通的拥堵了。
陈向远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不时侧头看一下王灿,她睡得很沉,嘴唇微张,刘海已经长长了,本来分掠在额头两侧,这会儿也耷到了一边,小小的一张脸,在暖气吹拂下透出一点儿嫣红。他只觉得几个月来从没有过如此的平静安详。
陈向远辞职的决心是那天去探望受伤的王灿出来后下的。
新上司分派了大量琐碎的案头工作给他,却渐渐架空了他的职位,他会被调离的风声仍在流传。王灿毫无挽回的态度,让他渐已萌生的去意突然坚定下来。
第二天,他便向银行递交了辞职信,向一家资产管理公司投递简历。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是他的师兄,对他一向欣赏有加,以前便曾大力延揽他,自然马上安排他办了入职手续。
他的决定让他的父母和沈家兴夫妇都十分意外,他们的第二反应全都认为是王灿逼他做了这个决定。他没做任何解释,只说他希望换个环境工作,这个决定与别人无关。他们满心疑惑,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沈小娜似乎比他们都更清楚他这么做的理由。
“向远哥,你怕到信和工作以后,王灿更不可能跟你复合了,对吗?”
他疲惫地说:“别管我的事了,小娜。”
沈小娜当然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你是要我不用再烦你,你也不会再关心我了,我没理解错吧。”
“我还是关心你,小娜,不过我更希望看到你能好好对待自己的生活。”
新的工作十分繁忙,占据了陈向远大部分的时间。然而,沈小娜不可能不再管他的事。某天晚上,她突然打来电话,告诉他,她正在一间餐馆用餐,碰到了王灿,“她正跟一个帅哥吃饭,两人看上去很亲密,不信你过来看。”
“我不会过去的,小娜,你别生事,不许去打扰她。”
“向远哥,你为她不开心真的不值得,你们才分手几天,她就已经和别人卿卿我我了。”
“小娜,你我都有各自的生活,哪怕是亲兄妹,也最好不介入彼此的生活太多。这个道理我最近才想明白。王灿的生活更是她的事,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挂了。”
他语气坚决,放下手机,却做不到像他说的那样漠然置之。他再也没法安危地继续看那份财务报告。他在家中反复踱步,意为到这简直如同困兽后,便换了衣服去健身房,在一个小时高强度健身之后洗澡出来,却依然没法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他终于还是开车到了王灿家楼下,三楼她房间窗子的白色窗纱后面透出朦胧的灯光。他到底没能莽撞到上楼去敲门,只是坐在车里抽烟,将CD音量开得小小的,让音乐几乎低不可闻的在车内回旋。
他当然清楚,这个窥伺来得卑微而不理智,完全不像他会做出的事。可他无法像平常一样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的上一段恋爱在经历了反复争执,几个回合的分分合合,双方感情消磨殆尽后才结束,他再怎么痛苦,也决心接受现实。然而与王灿的关系却近乎急刹车般终止,那个一向看似性格平和的女孩子表现得如此断然而决绝,没留一丝转寰余地,对他通过MSN表露的关心通通不予回应,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又怎么能去追问她:你在和谁约会?你已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吗?
直到窗纱后的灯光熄灭了,他仍坐在原处,不知过了多久,才开车回家。
第二天,王灿将他从MSN联系人名单上删除,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对着电脑怔住了。
下班后,他再度来到绿门。
他看到王灿出现在报社大门口,对于记者工作来说,这个下班时间也算晚了。她肩膀耷拉着,步子迈得懒洋洋的,看上去十分疲惫。隔着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他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顺着人行道慢慢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他刚要起身,却看到她招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很快起步消失在夜色中。他颓然往椅子上一靠,端起已经冰凉的黑咖啡喝了一口。
王明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于琳说的没错,你就是个闷骚。”
他自嘲地笑,闷骚?可能吧,在别人眼里他向来冷静克制内敛,唯有于琳,几乎是第一时间看透了他。
他想出去,可是此刻他内心有个声音在说:看看你给王灿带来了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你没有让她享受多少恋爱的喜悦,却给她平添了多少烦恼,那个曾经开朗的王灿,那个眉眼弯弯永远带着笑意的王灿,那个毫不犹豫回应你热情的王灿,那个睡得无忧无虑像个孩子的王灿……
她已经给过了他机会,用她的话说:一步步降低了自己的底线,而他也大概用尽了她的宽容和耐心,再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