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雪越下越大,能见度很差,道路更是泥泞颠簸,高翔头一次在这种天气开快车,不得不全神贯注,很快背上就已经微微冒汗。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清岗医院,左思安立刻被送进了产房。
梅姨叹气,“也许我不该说,不过这傻孩子分明是故意摔倒的,出了血就一声不吭坐在雪地里,要不是晶晶看到叫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高翔也隐约觉得,他昨晚完全没能劝慰她,顺口而出的那句安慰,未必不是她今天做出这种惨痛选择后反而异样平静的诱因,意识到这一点,他内心充满了挫败与自责。
医生出来,通知他们要马上手术,可是于佳还没有赶过来,没人能做为亲属签字。高翔与梅姨面面相觑,他问医生,“一定得她父母来签字吗?”
“当然。手术必须有家属签字,更何况她还是未成年人。”
高翔看看时间:“她父亲出差了,母亲从省城赶来至少还要一个小时。”
“她的胎盘早期剥离,正在不停失血,不能再拖下去。”
高翔一咬牙,“我来签字吧,有什么事我负责。”
医生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迟疑一下,“我跟主任说一声。”
她与领导在办公室内商量着,高翔与梅姨等在外面,心急如焚。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一起出来,主任打量着高翔,“有个问题,恐怕只有她的监护人才能做决定,如果有紧急情况,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尽管梅姨警告过,高翔听到这问题还是为之一惊,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子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保小孩。”
梅姨大为震惊,脱口说道:“这怎么行?”
陈子惠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高翔抱歉地对梅姨摇摇头,并不看陈子惠,“医生,我刚给她母亲打了电话,她母亲授权让我签字。我转达她母亲的意愿,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左思安。”
医生与主任互相看看,主任点点头,“拿给他签。”
高翔飞速地签了字,等医生进去,陈子惠板着脸说:“如果我不是接到电话,还不知道她马上就要生了。你怎么能这么轻率说不管孩子?”
“妈妈,请你安静等着,不要发表意见。这件事上我们都没权利做决定。”
他脸色凝重,陈子惠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长时间,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子突然在楼梯转角处对着陈子惠招手,陈子惠走过去,高翔认出那女孩是王玉姣的女儿刘雅琴,也跟了过去,只听她跟陈子惠低语着:“体重1800克,身长47公分的男婴,已经放进了保温箱内。”
陈子惠顿时笑逐颜开,“谢天谢地,我什么时候能看看他。”
“那得看医生怎么说。”
高翔问:“小安现在怎么样了?”
刘雅琴回头看到高翔,猝不及防,支支吾吾地说:“她还好吧,我不知道。”
梅姨也闻声过来,嘱咐着刘雅琴,“你去看看,有消息马上通知我们。”
刘雅琴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陈子惠并不理会他们,马上开始打电话给陈立国报讯,“爸爸,生了个男孩,体重是轻了点,不过不要紧,小孩子都是只愁生不愁养的,不出三个月,我保证把他喂的白白胖胖。我这就给高明打电话,让他回家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陈子惠根本没法安静下来,一直走来走去,一时想起要让保姆提前上班,又开始打电话。
这时于佳上楼来,一下站住。高翔觉得,母亲那份张扬的喜悦未免来得有些刺眼,可是又没办法开口让她收敛一些,只得与梅姨过去。
“小安怎么样了?”
“别急,我们送医算是及时,产前出血的风险要比产后出血小。胎儿既然已经取出来了,医生要做的就是止血,然后进行缝合,不会有事的。”
医生终于出来,“小姑娘已经完成了缝合,不过,新生儿的情况不太好,出现紫绀,有呼吸窘迫现象。”
轮到于佳松了口气,陈子惠却大惊失色,“大夫,要不要紧?”
“新生儿需要到设备齐全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看能否排除先天性心脏病的可能性。”
陈子惠顿时吓得腿发软了,一把抓住医生的衣袖,“孩子怎么会得先天性心脏病?有没有危险?”
医生委婉地说:“我是产科大夫,不是儿科专家,而且我说的是排除这个可能性。对不起,请放手。”
陈子惠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怔了一会儿,怒气冲冲地转向于佳,“都是你们闹着非要提前剖腹,我们陈家只有这一个后代,你们明明就是存心不想留一个健康孩子给我们……”
“妈妈。”高翔沉声喝止住她,“你别闹了。”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把左思安推了出来,她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地摊在枕上,嘴唇失去血色,面孔更是惨白灰暗得几乎与床单没什么分明,眼睛却大大睁开着,分明听到刚才的对话,努力想坐起来。于佳冲过去抱住她,
“小安,妈妈在这里。”
左思安的目光越过了她,声音微弱地说:“叫他过来一下。”
“我们都在这里。”
梅姨按住她,“你别动,小心伤口。”
“叫高翔过来。”
这是她头一次叫出高翔的名字,高翔愕然,走了过来,她看着他,“他不能姓陈。”
高翔疑惑地看着她,再看看于佳和梅姨,她们两人同样茫然。左思安手臂用力,猛然欠起了身,抓住他的衣襟,定定看着他,再次重复,“答应我,别让他姓陈,否则我这就去亲手掐死他。”
这个出人意料的威胁在让场的人全部惊呆了,大家全都说不出话来。她面孔扭曲,倒回到床上,紧紧合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淌了出来。于佳按住她,失去了努力维持的镇定,泪流满面,一迭连声叫着女儿的名字,“小安,小安。”
医生说:“马上进病房,我来检查一下缝合的地方。”
然而左思安仍旧紧紧攥着高翔的衣服不肯放手,高翔一咬牙,微微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好,我答应你。”
她终于松开了手指,护士将轮床推入病房。
陈子惠呆呆看着这一幕,似乎要发作,可马上又记起孩子的病情,拉住高翔的手,“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我抱上孩子,你开车,我们马上去省城。”
旁边的梅姨插话,“孩子离不开保温箱,你们不能就这样带走,路上会出危险,还是赶快跟医院沟通,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安排医护人员一起护送到省城医院去。”
陈子惠总算恢复了几分理智,马上打电话找各种关系。高翔问梅姨,“先天性心脑病是可以医治的吧?”
“这些年我在乡下看到好几个病例,都是家里穷,一直拖到孩子七八上十岁时,身体越来越差,才凑钱去省城看病得到确诊。我去省城进修的时候,听教授说先天性心脏病越早手术越好,可惜……”她摇摇头,显然手术费对农村家庭来讲是承担不起的天文数字。
陈子惠连忙说:“钱倒不是问题,不过这孩子本来就是早产,才这么点重,怎么经得起手术。”
这个问题梅姨无法回答,陈子惠越想越怕,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更加没法安静下来。好容易救护车调配过来,除了医护人员,只能一个家属随行,陈子惠上了车,嘱咐高翔开车随后过去。
高翔请梅姨帮忙叫于佳出来,“于老师,我为我母亲说的话道歉,请不要放在心上。你女儿什么时候出院?我来送你们回省城。”
于佳摇头,“不必,我们自己回去。你为什么要告诉小安她爸爸是出差了?”
高翔好不尴尬,这正是他迟疑不去的原因:“于老师,我知道撒这个谎很不妥当,但是当时她……情绪很不稳定,我只是不想刺激她。”
“你也许是出于好心。可是她爸爸做事有多绝你知不知道?”于佳咬一咬牙,“他完全不跟我商量就申请援藏,明明领导说可以过年以后再走,他也能忍下心来马上走,都不肯跟女儿当面说声再见,留我一个人收拾这个烂摊子,我该怎么跟小安解释?”说到这里,于佳再控制不住情绪,眼睛里有泪水涌了出来,但她一向要强,既不肯轻易在别人面前示弱,又不愿意病房内的女儿听到,马上狠狠抹去。
“对不起,于老师,我真的很抱歉。我平时也在省城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只管打我的电话。”
“我没什么要你做的。我们就照以前的约定,不必再联系了。
”她转身径直走了进去。
梅姨拍拍他的肩,“高翔,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去帮你妈妈照顾那个孩子吧,这边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在省城医院办完入院手续已经是深夜,陈子惠瘫软在医院长椅上,高翔这才有时间跟家里打电话通报情况。高明听完之后,沉吟一会儿,告诉他的却是另一个消息:“你女朋友下午到家里来找过你,我和你外公只好说你出差了。”
他下午确实接到孙若迪打给他的电话。她问他在什么地方,他正处于焦灼之中,匆匆说他在家里,不方便多说便挂断了,却完全没想到孙若迪当时也正在清岗县城内。他怔了一怔,“她人呢?”
“走了,你外公留她吃饭,她说什么都不肯。”
他无话可说。
“孩子如果有病,只能慢慢治,叫你妈妈别着急。如果你跟你女朋友有什么误会,最好尽快跟她解释。”
高翔拨孙若迪的手机,可是她已经关机。他只能疲惫不堪地坐下,医院走廊空空荡荡,只有护士偶尔走过。他看看他母亲憔悴紧绷的面孔,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他曾经想,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大家都可以解脱。现在看来,这想法一厢情愿得可笑。

 

☆、21

第五章 2012年,汉江

朱晓妍一向认为,繁华闹市的夜晚比白天还要喧哗躁动,哪怕住在高层公寓内,也能感受到楼下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十字路口人群蜂拥而过,店铺传来嘈杂音乐……她多年生活于这种环境,早已习惯,可是这两天她一直有些心浮气躁,无法说服自己安静下来。
她再一次看手机,将近八点,她拨了高翔的号码,响了两声后,他接听了。她用尽可能平静自然的声音问:“喂,你现在在哪里?”
没等他回答,听筒时响起了公汽报站的声音,“前方到站沈阳路,有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她与高翔交往近一年,从来没见他坐过公汽,好不惊讶,“你在公汽上面?”
高翔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嗯”了一声。
她不由自主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坐公汽?”
“不是公汽,是电车。”
这简直不能算一个回答。她心中的疑窦更大,“发生了什么事,高翔?”
“你在家吧,我现在过来。”
放下手机,朱晓妍下意识地进卧室换衣服。她挑一件墨绿色真丝长衬衫裙穿上,很衬她白皙的肤色,但长及小腿,要配高跟鞋才显得高挑挺拔,在自己家里这样穿未免过于隆重和刻意,于是又挑一件薄针织上衣配灰色运动长裤,换好之后对镜子整理头发,突然有些悲哀感觉。
在家里接待男友也如此煞费心思,内心的不安全感几乎到了让自己不能正视的地步。
她不愿意多想,出来匆匆整理一下房间。她喜欢家居布置,小小的公寓收拾得十分舒适而有情调,高翔头一次来她家时便夸赞了这一点,她也一向以此为豪。
她将散放的杂志整理好,开了音响,选一张小野丽莎的CD放进去,将音量调得若有若无,将桌上水晶瓶内插了两天的百合略微枯萎的花瓣剪掉,重新整理好形态,然后进厨房煮咖啡。
高翔爱喝咖啡,甚至盘下了那家叫绿门的咖啡馆,做最简单的装修,只卖咖啡和简单的现烤糕点,不扩张、不宣传、不促销,在熟客中颇有口碑。朱晓妍不得不承认,他带她去那家咖啡馆时,她才真正被打动,觉得这个看似过于理性成熟、不好把握的男人也有感性的一面。想到这里,她微微有些恍惚,不太确定这个判断是出于自己的想像,还是理智的考虑。
门铃被按响时,咖啡刚刚煮好。朱晓妍请高翔进来,端出咖啡,按他的习惯没有加糖。
“你看上去好象很累。”
“是有一点。”
“清岗那边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
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怎么会想到去坐电车?是怀旧吗?我敢打赌你都不知道电车票价是多少。”
“被你说中了,好在喝完咖啡结帐,找了两枚硬币,不然真要出丑了。”
“你上一次坐公汽是什么时候?”
他回想一下,笑道:“大概是读大学的时候吧。晓妍,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她看着他,他眼睛里有让她更加不安的严肃,她突然想换一个话题,轻快地说:“阿姨晚上给我打电话,说下周是她的生日,她想约我去家里吃饭。没想到她的生日跟我隔得这么近。你说我该买什么礼物给她?我想来想去,好象都不大合适。”
他知道他母亲选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朱晓妍别有用意,苦笑一下,“晓妍,这正好是我想跟你谈的。我跟你说过,我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朱晓妍一怔,紧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们分手吧。”
朱晓妍的脸一下变得苍白,“所以我的猜疑并不是没有根据的,那个左思安是你的前女友,回来跟你重修旧好了。”
“不,她不是为这个回来的……”
“高翔,我不是傻子。一年前你母亲安排我们认识,你完全是敷衍她才来见我,一开始确实跟我说你不想结婚,可后来答应交往着试一下。你也承认我是你女朋友了,上个月还带我跟你儿子一起吃饭,给我的感觉是你并不像你开始声称的那样排斥婚姻。左思安一出现,你就要跟我分手,我不必动用脑细胞也想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吧。”
高翔无法回答这个质疑。
“可笑她还瞪着眼睛对我撒谎,说什么十多年前就出国了,跟你有十来年没有见面。”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在十三年前出了国。我跟她也有十一年没有见面了。”
朱晓妍又惊又怒,“十一年没见?那会儿她才多大,最多只有14、5岁吧。高翔,你是不是恋童?”
高翔眼底蓦然一暗,有怒意闪过,朱晓妍一下呆住,她认识高翔这么久,完全没见过他发脾气,不管碰上什么事,都是一个举重若轻的态度,看到他竟然变色,心里不禁一惊。然而高翔几乎马上控制住了情绪,放下了咖啡杯,语气保持着温和:“她比你还大一岁,今年30岁了,出国那一年她17岁,不过那不是重点。晓妍,你还年轻,有权力拥有一个有爱情的婚姻,不必屈就我。”
“屈就?”朱晓妍同样被刺痛了,哈哈大笑,“你用词还真是委婉动听。一到28岁,我就已经是家人朋友眼中的剩女。我既不算美貌出众,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干,突然交到一个事业有成的男朋友,人人都觉得我走了天大的好运,你倒是客气,肯说我是屈就。”
“我不是客气。我比你大十岁,带着一个儿子,你不嫌弃我,我很感激。你漂亮、聪明、有教养、待人体贴。可是……”
“可是你不爱我。”
高翔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只得默然。
“认识你之初,我只把你当成一个值得投资的结婚对象,可是相处下来,我已经……爱上你了,高翔,不然我不必花这么多心思在你身上。”
“我很抱歉,晓妍。”
朱晓妍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那么你爱她吗?你会爱一个甚至没成年的女孩子这么多年,为了她不结婚,她一重新出现,你就马上意识到你再没爱过别人,也不可能爱上别人。”
高翔并不打算辩解:“晓妍,追究我过去的生活没什么意义。”
“可是既然已经谈到分手的地步,我们不妨讲清楚,省得留下不明不白的不甘心。”
“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二三四解释清楚。”
朱晓妍冷笑:“试一下吧,我自认为我的理解能力并不弱。”
高翔沉吟一下:“晓妍,你过去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到能为对方丢弃一切的程度?”
朱晓妍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这种带有煽□彩的话居然是高翔讲出来的,然而高翔神态自若:“我坦白,我有过。而且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迷失的时候,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所以你决定去寻回你的真爱?”
高翔苦笑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已经有了她自己的生活。”
“我果然是在自找伤害,你只是见了旧爱,就已经觉得没法再跟我相处下去了。”
“晓妍,我确实准备向你求婚了,不过你一定不会喜欢我求婚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两个成年人相处愉快,你会是个很不错的妻子,我们在一起,能给我儿子一个更为正常完整的生长环境。”
朱晓妍呆呆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算是得到了某种安慰,还是受到了更大的侮辱。
“可是,见到她以后,我突然意识到,你还年轻,对感情是有期待的,有权利拥有更多,我没法满足你这方面的需求,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对不起,晓妍,我希望我能补偿你。”
她的怒气再度上升起来:“用什么补偿?钱吗?当然,你有的是钱,所以一直轻视我,认为我跟你在一起,无非就是看中你的钱。”
“我从来没有轻视你。如果不是觉得相处得开心,我们都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很抱歉让你耗费了一年时间,如果再消耗下去,我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朱晓妍呆呆看着他。她想,他固然没有欺骗她,而她的直觉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欺骗过她。条件足够好的男人到三十七八岁还没结婚,总是有原因的。她决定赌一把,在他带她去跟高飞见面时,她以为自己赌对了。可是,没到最后,谁敢说自己已经赢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所以,你是特地来跟我说分手的。”
“对不起。”
她苦涩地笑,“这种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你走吧。”

 

☆、22

高翔回到家里,陈子惠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显然心神不宁,一见他便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又一次追问:“她真的走了?”
他点点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然后开始发牢骚,“说好了再不回来的,不声不响又跑回来,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我当年就说过,根本不能相信她。但愿她以后别再玩出新花样。”
高翔不愿意听下去,“小飞呢?”
“在他房间里做作业。看完电影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晚饭我做了他最爱吃的墨鱼烧排骨,他也吃得不多。”
他点点头,上楼到了高飞的房间。高飞的作业摊了一书桌,人却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在床头坐下,“小朋友,电影好看吗?”
高飞无精打采地说:“不好看,明明都是机器人,偏偏搞得跟冷兵器时代一样动拳头打来打去的,没什么意思。”
高翔叹一口气,“去年有什么新电影上映,你还会要我带你去,以后恐怕老爸都会被打入冷宫,再没有陪你看电影的机会了吧。”
高飞被他逗乐了,“得了,别想挑起我的负疚之心,你明明有女朋友陪着。”
提到女朋友,高翔不免有些无话可说,只得也靠在床头,将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前方出神。高飞突然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爸,你记不记得你的初恋?”
他有些吃惊,又多少有些狼狈,“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别管。你先回答我这问题。”
他只好说:“记得。”
“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在大学里,她是低我一届的学妹。”
高飞歪着头打量他,“哟,你居然到读大学才第一次恋爱。”
他哭笑不得,“有什么问题?”
“你不像是书呆子宅男类型啊。可是你成熟得真是怪迟的,读大学才交女朋友。难道读中学时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我读的清岗中学,校风严谨,学习压力大……”
“这算什么理由?青春期可不是什么校风跟学习能压制住的。”
他打量着振振有辞的儿子,“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进入不可压制的青春期,有女朋友了?”
高飞一下泄了气,翻身躺倒,“本来是有,不过我们今天分手了。”
高翔又好气又好笑,“嗯,很好,省得你们班主任因为你早恋再把我叫到学校去训我一通。”
“我受了这么大打击你还说这话。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我很同情你。”
高飞怀疑地斜他一眼,“你这口气太平淡了,不像是在同情。”
他只得笑着承认,“你看上去并不算太难过,我也没必要滥施同情嘛。再说未来时间还太长,不确定的因素也太多,初恋分手是很正常的。”
高飞倒起了好奇心,“你的初恋不是我妈妈吧。”
高翔一时哑然。高飞小时候当然也问起过他妈妈,不过不管高翔怎么反对,陈子惠有一套关于他母亲在生他时病逝的现成故事,细节来自于她自己死于产后并发症的母亲,非常成立。到高飞长大一点,不免纳闷父亲房里放了很多他的照片,却没有一张他妈妈的照片。陈子惠煞有介事地悄悄告诉他,他爸爸因为妻子去世伤心过度,花了很长时间才振作起来,所以她才收起了所有的照片,绝对不要在他爸爸面前提起这事。高飞被感动得眼泪汪汪,十分同情爸爸,果然再也不提。
高翔听父亲高明说起这事之后,气得半天无语,可是他跟陈子惠抗议,陈子惠反问,“不然你要我怎么说?我怎么去跟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孩子解释说你不是他亲生爸爸,而是他的表兄,我不是他奶奶,而是他的姑妈?你既然让他跟你姓,就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身世,否则我们何必带他搬离清岗,你何必放弃你外公辛苦打拼出的酒厂。”他无言以对,同时不得不承认,他也不能说陈子惠完全没有道理。
现在面对高飞的这个问题,他决定就算不能讲实话,也绝对不编什么谎言,于是摇了摇头。
好在高飞的关注点并不在妈妈身上:“你说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人记多久?”
“这个不好说,看感情是不是够深厚吧。”
“那你跟你初恋的感情肯定不算深,不然你也不会大学一毕业跟我妈妈结婚,然后生了我。”
他再度默然,高飞看到他的表情,一下记起家里的禁忌,暗暗自责,连忙主动转移话题,“其实我倒也确实不算特别难过,就是有些郁闷。”
“好吧,跟我说说,你们恋了多久,为什么分手?”
“三个月吧。”听到这个时间,他就有些想笑,高飞斜眼看他,“今天她跟我说,她妈妈要她专注在学习上。我觉得这是借口,她的成绩根本没受影响,还是我们班上最好的。”
“你的成绩倒是很受影响,你们班主任……”
说到成绩,高飞只得嬉皮笑脸,“是是是,我们班主任让你好好修理修理我,不过你是最开明的爸爸,一向反对应试教育,注重培养我的综合素质,不赞成我当读死书的书呆子,不会给我过多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