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小花,我会生火啦!”
“木小松,你学什么生火,你是植物妖,不是石头妖,别不小心自焚了。”
“没事没事。你也知道的,自从千年前白大人为了妖族生存延续将自己供奉给火神祝融,侥幸活下来却得了恐火症后,能用法术生火、控火是我们每个植物妖努力的目标。我们是善良勇敢的植物妖,我们要帮助夭夭大人战胜内心的恐惧。”
“于是,你们木头三天两头在白大人面前玩自燃是以毒攻毒治疗她啊—”
“嗯。”
……
白夭夭揉了揉略微发僵的脸蛋,忍不住苦笑了。
雪晶如意镯带她回千年后,她就发现历史改变了,她仿佛跳入另外一个空间的千年后,在那里,妖族在斛澜的带领下欣欣向荣,占据了半个地球。而她,白夭夭,则如两个小妖所说,成了历史教科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高度之高,可媲美圣女贞德、董存瑞和普罗米修斯。
白夭夭感动得痛哭流涕,对斛澜说:“姐就那点隐私,还被宣扬得全妖类皆知,咱不八卦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斛澜大人懒洋洋地飞来两道风情万千的蔑视,白姑娘退败三千里。
……
白夭夭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大。
有些话她是说过,有些事她也做过,但她压根没想过祝融会因此真的放过妖类,更没想过,她离开后,祝融会自焚而亡。
斛澜说:“放心吧,那估计是火神归位的方式,祝融是古神祇,又不是新近修炼飞升的什么鸡呀狗的,没那么容易灭掉。”
白夭夭默然。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又凭什么不放心?她终于逃离了他,那个说会一直爱她的人。
一直是多长时间呢?比永远还要久吗?时光最爱在半路打弯,怎会让两个人一直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呢?
白夭夭无声无息地笑笑,拇指和食指微捻起,掌心出现一朵小小的黄色火花。
她没有恐火症,只是不太想面对罢了。
那个人,她曾讨厌、憎恨,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虚与委蛇,怒极时,也恨不得他死,可他真结束了生命,在她离开后,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诠释他说的一直,她却升起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仿佛愧疚,仿佛心疼。
掌心的火苗渐渐灭了,白夭夭隐身从两个小妖头顶飘过,远远就望见林中有个小庄园里灯火通明。
她降落在台阶上,像风一样跑进去:“爸,锦雉妞讲笑话逗我犯规,人家只得了第二名,求安……”
“慰”字没说出口就戛然而止,白夭夭呆呆望着从厨房走出来的一个侧影。
那人身姿挺拔,容颜出众,他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鱼头烩豆腐,看似走得很慢,可转眼就到跟前,从容不迫地放在桌子上,仿佛逛自家后院一般自然。
“妈。”白夭夭声音尖细发颤,问道,“他是谁?”
“是隔壁的桃之先生,才半年没见,你就忘了?”温妈诧异地反问。
桃之?啊,白夭夭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隔壁的桃花男!
那长眉凤眼,气势非凡,装腔作势的贵族范儿,不是那个桃之还会有谁?她真是的,怎么刚才刹那会把他看成祝融……
白夭夭跳到嗓子眼的心回归正常,她捏了把手心吓出的冷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桃之先生忽然这么居家,一时没认出来。”
温妈:“……”
夭夭说的是实情,隔壁的桃花男桃之,跟其他花妖完全不同,容貌极美就不说了,花妖都漂亮,可那气质也着实太尊贵了,比斛澜还有大BOSS范儿。她虽然吐槽人家装腔作势,心里却明白,桃之是真有股子不容冒犯、睥睨天下的“王八之气”。
白夭夭特不待见桃之。
倒不是羡慕嫉妒恨人家有气势自己没有,而是—
桃之说话了:“苒苒,我闭关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妖类或者人类欺负你?”
白夭夭:“……”
桃之又说:“没有最好,有也不怕,我会让它变成没有。”
白夭夭:“……”
桃之继续说:“上次骚扰你的那只扁毛畜生,我已经教训过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放心吧。”
骚扰什么啊,不就是这只外国虎踢球赢了,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她转圈,关他桃之什么事儿?白夭夭真是郁闷,忍不住了,就说:“虎大虎是我朋友,桃之先生,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她话音还没落下,一直微笑的温妈妈就板起了脸:“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苒苒。”
白夭夭咬碎了一口银牙。
长辈啊!
她怎么就能这么倒霉,附身的桃树是桃之本体发出来的其中一株,于是,这棵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树妖就成了她长辈!
多一个长辈不要紧,可多一个处处摆长辈款、又打着关心关怀关爱的名义插手她生活的年轻长辈,就算他拥有再多的武力值气势值美貌值带出去威风又拉风,夭夭也欢喜不起来。
她将脸扭到一边,不说话。
温妈妈用手指嗔怪地点了下她额头,笑着对桃之说:“这孩子最近参加运动会累得火气有点大,桃先生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桃之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帮忙了。
温妈把夭夭拉到卧室,刚关了门,噗地就笑了,边笑边看夭夭,看得她莫名其妙,温家妈妈才开口道:“我家苒苒真好看,又聪明,还能干,怪不得到哪儿都有人喜欢。不过,桃之先生虽然从各方面看都无可挑剔,可本体跟你毕竟同出一枝,若按照咱们人类的说法,就算不是父母,那也是兄弟姐妹,老祖宗说过同姓不婚,你们……”
“妈妈怕将来的后代不好。”
“您……多虑了。”夭夭有点内伤。
她从没打算找个男妖双修,倒不是没从蛋疼的初恋中走出来,而是真心没想法。做人那会儿多少有点形势所逼,会考虑父母渐渐老去,需要另找一个伴儿宽慰父母的心,也陪自己走过余生,算是依靠吧。可现在都成妖了,父母也走上鬼修一途,有大把大把时间相处,她压根不觉得自己一家三口需要再添个人。
不过,显然温妈不这么认为。
“苒苒,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经过祝家的混账事儿后很排斥男性?
“妈妈知道你受苦了,可咱们不能因噎废食,全天下那么多人人妖妖鬼鬼,总会出几个渣滓,但大部分是好的。
“生命越漫长越孤独,父母可以陪伴你但有些角色无法代替,妈妈希望有人可以陪你哭陪你笑陪你一直走下去,就像……我和你父亲一样。”
夭夭抿了抿唇,沉默好一会儿,说:“我知道。只是,没有合适的。”
温妈微微一笑,老话重提:“桃之挺合适,我看他也中意你,就是这身份……唉!”
白夭夭脸绿了:“妈妈,我饿了,吃饱再聊啊。”她逃似的回到客厅。
夭夭并不迟钝,以前是不待见桃之,能忽略他就忽略,这会儿听温妈一说,吃饭的时候就有意多打量了桃之几眼,这一看,全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动作那神情分明……分明是祝融。
啪嗒,手中的筷子掉在桌子上,白夭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手滑。”她低下头解释,而后将头埋在碗中,再也不敢抬起头。
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惹得父母频频关切询问,就是那假扮桃之的祝融也装模作样地问她怎么了。
听着似乎熟悉的话语,被吓到的白夭夭反而淡定了。
仿佛合该如此,仿佛她早料到他会回来。
假扮桃之的祝融大神对温家父母说:“北山之巅有一灵泉,修炼可事半功倍,我带苒苒过去闭关一段时间。”
温爸大掌一挥,批准。
温妈欲言又止,默许。
白夭夭难得没反抗,木然。
驾云直上,迎着漫天星光,祝大神忽然开口道:“前段时间我去人类那边闲逛,遇到了个女鬼,她在婚礼前夕被人害死,仇人却嫁给了她老公,她就在婚房里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和仇人双宿双飞,欢欢喜喜过了一辈子。”
白夭夭脸色瞬间惨白,她咬着唇,想要说话,喉咙里仿佛塞了棉花,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想要打断他,却偏偏提不起劲。
祝融没理会她,接着说:“女鬼求我帮忙报仇,我就给她看了十世镜,你猜怎么着,原来有一世,她也做了同样残忍的事儿,杀了人,抢了别人的幸福,还以为天不知地不觉,却不知道报应中最残忍的一种便是来世报,下一世,让人用无辜的姿态承受天罚以偿还上世之罪孽,让人觉得痛苦委屈偏又不明所以。”
“生生世世的轮回中,可以找到公平,此为因果。”
一双大掌覆盖在她的手上,收握,包裹住她微颤的拳头,“烟苒,我想,你终于发现了我是谁。”祝融低低笑道,“我本来不该记得你的,只是那世死得太快,又留了些灵气在人间,算是非正常归神位吧,到底记住了你。”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入怀中,拥着,“我没料到不过是当了一回人,居然会……甚悦你。邢天建议我抹去记忆,可我不想,有些事发生了便是痕迹,不需要抹去,也不用自欺欺人,我就是心悦你了,怎样?”
无赖又无耻的语气总算让白夭夭重新找回了点熟悉感。
“可我不悦你。”她冲口而出,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跟着祝大神说文言文了,忍不住想笑场,可又得憋住,这么一弄,心里那股知道祝融归来的忐忑劲儿反而没了,“我不喜欢你。”白夭夭斜睨祝融又用白话说了一遍,“以前是觉得十五年忍忍就算了,要是千年万年我可没打算忍。”
知他无事,还存在这个世间,夭夭其实心里挺欢喜,她不是铁石心肠,终被祝融最后那殉情……算是殉情的举动震撼了,但欢喜他还存在是一回事儿,她可不想再次跟他搭上关系,这厮性子特可恶,她又没有受虐癖好,犯贱了才继续忍受他以爱之名的欺压。
满以为祝大神又要用暴力镇压武力威胁,白夭夭都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惨烈准备,祝融却轻飘飘地说:“你不用忍,我等你接受。以前是几十年太短,我怕等不及,若有千年万年,我可以耗着。”
对祝大仙少见的好说话,白姑娘不争气地傻眼了,等醒悟过来,差点没喷血。
耗着是不是死缠烂打?是不是如影随形?是不是从此被赖上赶都赶不走啊……
夭夭默默泪了,祝融也没再说话,只揽住她,静静坐了好久好久,才低声说道:“烟苒,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不走开。”
她呆住,脑海里不知怎的跳出来离开时的情景。
垂下眼,仿佛也能看到他伸出手,固执地说:“不要走,烟苒。我会爱你,会深爱你,会一直爱,会一直一直地爱你,直到生命尽头,直到世界尽头。”
他的眸子很黑,比黑夜还黑,潮湿,仿佛有雨水滴在了里面,亮亮的,闪烁着希冀和渴望。可她终是别过头,一言未发地消失。
白夭夭心里忽然间有些酸涩。
就算她没有回应,他也会一直一直一直地……爱下去吗?
一直走下去便是永远吧,她能不能期待一个永远,一个不会背叛的永远?
她怔了好久,侧过头,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好。如果我想爱一个人时,你还在,那么就凑合吧。”
凑合着走下去,一直一直地走下去,不走开,不散伙。

番外·墨漓·深爱才寂寞
作为一名有追求的大道士,墨漓的终极目标是玉皇那个位置。
成为玉皇的要求很简单,一是得长得俊俏,如芝兰玉树般姿仪翩翩,二是功德值需达到五千万以上。
墨漓大道士从一些女修含羞带怯频送秋波的眼神中悟出自己大抵长得还行,就直接忽略了第一条,专攻第二条了。
时值世间妖魔横行,天道发出神谕,斩杀万年老妖加功德10000,千年老妖加功德1000,百年以下小妖加功德10。墨漓眼也不眨刷刷刷搞死了一堆又一堆大中小妖,功德值噌噌上升,其竞争者有点坐不住了。
这天,师弟留蓝提供了一条消息:白龙湖中央出现一座妖岛。
所谓妖岛是指有一个或者多个万年大妖率领众多小妖活动的地盘,遇到妖岛现世,就意味着功德值又可以蹿上一蹿了。墨漓掐指算算,得出此行凶险但性命无忧的结果后,决定去探探。
墨漓有个法宝可改变气息,他扮成一只小妖,来到白龙湖边的顺水镇,一进城门,心里就纳闷了。
通常说来,靠近妖岛的村镇因妖物吃人,大都人烟稀少,且家家门户紧闭,人人自危,村民惧怕见到陌生人。但顺水镇却人声鼎沸,一派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墨漓正暗自诧异,忽闻路边一声吆喝:“快来瞧快来看,仙岛特产,包治百病延年益寿的仙桃哟,一两银子一个,只有十个……”
仙子?墨漓心念一动,停下脚步。
这时,有人凑到那后生跟前道:“你去仙岛了?如何找到路的?仙子长得怎么样?”
“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娘要把小妹送人,我心里难受,一大早开船去湖里捕鱼,不知怎的就到了岛上,见到许多仙子,长得那是好看啊,比俺村最美的姑娘阿花还要好看许多。我当时很害怕,心想完了冒犯仙子了,就扑通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料仙子不仅没怪罪我,反而在知道我家情况后给了我这些仙桃,要我换了钱,置办上几亩田产,还说只要勤快点,日子就会好起来。”
“真的假的啊?就你这副穷样,仙子会对你这么好?”
“你可别不信,你以为仙子都跟村东头的王老财一样势利啊!”
……
墨漓微微一笑,抬脚离开。
那桃子确实灵气十足,凡人吃了不说包治百病,但确实对身体有益,这座妖岛的大妖在卖什么关子?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仙子了?
呵呵,随他好也罢坏也行,天道的神谕就是消灭妖物,妖生来的目的就是化成天道功德排行榜上或高或低的数值。
墨漓虽然心里对未曾谋面的妖岛有了大致猜测,可真踏上那片土地,还是讶然了。
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有妖岛规划得……如此之整齐美丽,白石铺路,垂柳夹岸,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地长在道路两旁的苗圃里。
一座座精致小巧的楼舍,半空中不断飘落的花瓣,奇怪的碗形透明罩内虔诚修炼的半人半兽小妖……
墨漓不得不乡巴佬进城状朝路边一女妖拱手:“这位姐姐,小弟初来贵岛,不知这碗状物是什么神器?为何众位兄弟姐妹都在此间修炼?”
那女妖噗地就笑了:“神器倒称不上,不过是利用凸透镜原理让光线集中,使得妖体更多地吸收日月精华啊。”
她的笑声愉悦开怀,让人听得忍不住也跟着开心起来,墨漓不着痕迹打量过去,才发现这是名极其漂亮的女妖。
“何为凸透镜?”他不耻下问。
“就是用琉璃碗倒扣呀。”那女妖眨眨眼道。
墨漓呆了一呆,他心里觉得不对,可看着女妖认真的表情,又反驳不出来,只得闷声转移话题:“哦,原来如此,多谢姐姐为我解惑,敢问姐姐尊姓大名。”
“我是白桃树妖,名字源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猜猜看,我叫什么?”女妖又笑。
墨漓思索了会儿,道:“白夭夭?”
女妖:“叫我白其华,谢谢。”
墨漓:“……”
墨漓在女妖白其华的帮助下获得了暂住证,他十分郁闷地拿着一张代表身份的卡片住进一间很小很小的……姑且叫作公寓(岛上的妖都这么称呼)的房子里,开始了自己的侦查大业,结果,让他吐血的事情发生了。
一住十几年,连万年大妖的影儿都没见到,只知道岛上的事务是个叫作斛澜的蓝狐狸在管着,观其妖气,也不过百年左右。
墨漓顿觉蛋疼了,他对付斛澜可以说手到擒来,比切瓜还容易,可墨漓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发现,十几年来,居然没有一个同行成功踏上这座岛屿!
这天,他偷偷修炼完毕,朝斛澜住的树屋走去,打算套近乎,看能不能弄点有用的信息。离得老远,就看到一只狐狸将尾巴卷在桃树枝丫上,倒挂着荡秋千。
他眼角抽了又抽,还是忍耐着飘了过去。
“小澜,在干什么呢?”墨漓笑着打招呼。
“在看天。”清脆悦耳的少年声音从地底响起,“白姐说只有低到尘埃里,才能看清天的辽远地的广阔。”
“所以你就倒挂着将头低到泥土里?”墨漓忍了又忍,终于控制住暴走的冲动,和颜悦色地跟这只天真的狐狸对话。
“是呀。”斛澜欢快地回道。
墨漓:“……”
这孩子就听不懂人家的反语讽刺暗示啊!他真是脑袋坏掉了才找他套信息。
墨漓再一次掩面败走。
远远的,还听到斛澜在自言自语:“白姐上次说的人者无敌,是不是人类都很厉害呢,那我修出了人身要不要出岛看看?”
是仁者无敌!面对如此蠢真的妖物,墨漓大道士默默地内伤了。
他忽然无比怀念白其华。
白其华是墨漓在岛上唯一看不透的妖。
她的妖龄怎么看怎么测都是百年,可她使出的妖术却威力强大且闻所未闻。
墨漓不得不承认,就跟道士中的修炼天才一样,白其华是妖怪中的修炼天才。初始,他每见白其华一次,就为她的进步心惊不已,每日都在琢磨怎么避过摸不到影儿的万年老妖,将白其华斩杀。
可后来,他又改变了主意。
弄死一个未来大妖的功德值哪有干掉成年老妖划算?天道又不会因为他杀了个天才妖怪就多多奖励,还是按照所谓年份,所以说,白其华在没成为绝世大妖前,必须活着。
为了把天才小妖白其华养肥了宰杀,墨漓订了各种计划和目标。
他先打算偷偷给白其华下个让她听话的天元金字符,谁料在下符时,妖岛上出了件大事。那晚天降流火,上古神祇祝融突然降临,好巧不巧看中了白其华本体发的新芽,带走当烧火棍了,作为补偿,祝融给了白其华一杯仙界神露,那东西刚好克制他的符箓,于是白其华侥幸逃过一劫,墨漓却被反噬了,很长一段时间内萎靡不振。
也幸好妖岛上唯一有点智商的白其华要进阶闭关,墨漓才没被发现异样。
这往后,墨漓都不敢有所动作。
反而在白其华出关找他切磋时,肉痛地指点了她几下。
白其华不愧为墨漓心目中智商最高的修炼天才,就根据他随口的指点,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地发明了好多种实用厉害的法术。
墨漓暗地里捶胸顿足,可心里却升起一股异样的自豪感,鉴于此种情绪来得诡异且莫名,他开始有意无意避开白其华,不过,在跟斛澜多次完全没法沟通后,墨漓还是想念她了。
白其华也住在小型公寓内,据她的说法是独住大房子太冷清,小房子有安全感。墨漓无比蛋疼地听着这解释,又一次打消了怀疑白其华是隐藏老妖的可能性。
他按响岛上的特色功能性家具—门铃,白其华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撤了防御结界,自个儿穿墙进来。”
墨漓:“……”
墨漓踏入那间屋子时,压根没想过眨眼间会换一个天地。
那会儿,白其华穿着素白的衣袍俯首在长案上雕刻一枚手镯,约是已经完工,见他进来,笑吟吟地举着镯子说:“雪晶如意镯,是根据你上次说的时空瞬移原理做出来的,能带人到过去或未来四次,可惜为半成品,时间点不够随意,有可能跑到万年后,也有可能是一年前,使用时需注入法力,法力多少决定传送人数。墨墨,你要不要试试啊?”
墨漓如玉的俊脸顿时黑漆漆的。
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为表客气称呼她为“姐姐”呢!为什么为什么?这厮就此打蛇随棍上,一副大姐的模样喊他“墨墨”了,墨个毛!
为了职业前景,他忍!
墨漓握拳凑到嘴边,假装咳咳两下没接话茬儿。
“怎么了?伤风?”白其华飘过来作关切状,还伸手想探他额头。
墨漓的黑脸顿时红了,他手疾眼快一个瞬移闪到墙根,警惕地看着白其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白其华噗地笑了:“逗你玩的,你还当真呢!你见过哪个妖精会得伤风的?”
墨漓:“……”
他默默忍下了一万五千字脏话。
墨漓正组织措辞,欲将话题带到正常的方向—比如妖岛的老大是谁?原身是何精怪?怎从未露面等不突兀且众妖都感兴趣的话题上,忽然听到三声鸣笛。
笛声尖锐刺耳,白其华的脸色马上变了。
上次鸣笛是祝融降临,这次嘛……墨漓正在演算天机,突见半空一道紫雷诡异地朝他劈过来。
“你—”墨漓的话没说出口就被打断。
“小道士,是你联系的同门?”白其华的攻击蓦地凌厉且连绵,比起之前不知高出多少,墨漓几乎是刹那就明白过来,原来,他寻找的万年大妖一直就在身边,而自己的身份老早就被察觉。
墨漓自认聪明谨慎且自负其道法高明,无妖能看穿他的身份,猛被白其华揭露,顿时恼羞成怒,他眼一眯,杀心顿起。
双方各有隐瞒,打起来才发现势均力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两个昼夜很快过去了,岛上防御结界被破开,围绕着岛屿的迷障也渐渐消失,墨漓的师弟和很多同道的身影出现在众妖面前。
风火雷电,冰刀霜剑齐齐砸下,一只只妖怪尖叫着现出原形,就在斛澜嗷嗷叫着用狐狸头去撞他师弟时,白其华突然丢下墨漓,一个闪身赶了过去。
墨漓并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奇怪的建筑轰然倒塌,各种动植物的尸体七零八落横在地上,不知怎的没像以前般心生快意。
他听到她略带笑意的声音:“好了,斛澜,照顾好大家,它们交给你了。”抬头,见她手中的镯子变成忽明忽暗的流沙,将尚且存活的妖精圈住,大约十息工夫,镯子连同斛澜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妖精,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师弟说。
“须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天道不允妖物存在,女施主还是自己动手好了。”道士甲说。
“不行,她自己动手了,我们的功德值怎么算?”道士乙抢着说完,欺身向前。
“小心。”墨漓正要开口,忽觉不对,他抿抿唇,就莫名地将话语吞回肚里。
所有人都冲向白其华。
要去抢功德了,再晚渣渣都分不到了。他对自己这么说,可脚步十分之迟缓,也就半秒的工夫,天色忽然黑了,乌云布满整个天幕,一条条紫雷噼里啪啦响着游走。
这是……大道士飞升时的雷劫?
墨漓惊慌失措,闪身往外蹿,只听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他听到师弟的求救声,却没有回头,只加速往前飞,想逃离这片阴云密布的天空。
“你要去哪儿?”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我拼着魂飞魄散的代价,使用禁术引来天雷,可没打算斩草留个根。墨漓,我本想着让你融入我们,进而心生怜悯放过大家,可你还是选择做天道忠实的爪牙,天道既然如此是非不分,那我只好逆天给大伙瞧瞧。”
白其华的笑声如银铃,悦耳动听,墨漓却冷汗直流,“白其华,我放过你,你别做傻事。”
“迟了,十几年的时间里,你干吗不告诉我这句话。”略带抱怨的笑声里,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朝墨漓奔来。
逃逃逃。
他飞天又遁地,却眼前一黑,等再次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坐在一株槐树上。
“到底相处了十几年,我还是不忍心让你也魂飞魄散。
“这是灭神咒,我很久很久以前自创的囚牢,在这里无论人、鬼、神、怪都看不到你,你就潜心修炼吧。靠杀戮妖精得来的功德值绝非正途,天道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有时提出的要求不可一味纵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修道的‘道’不是天道,而是本心。
“好了,我最后这点神魂要散了,啊,墨墨,青山隐隐水迢迢,咱们相见无期了。”
哧哧的笑声中,墨漓沉默看着白其华透明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消失在空气中。
墨漓支着槐树走过很多地方,他可以闻见花香,可沐浴阳光,但却不能跟任何活物交流。这不是囚牢,是墓地,他恨恨地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定先无所不用其极地干掉白其华。
墨漓第一个万年,除了修炼,就是用来恨白其华了。
第二个万年,除了修炼,就是回忆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点点琢磨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干掉白其华。
第三个万年,地球灵气突然一夕间消失,其后再无修道成仙之人—仙道灭绝了。他开始认真回想白其华说过的话。
第四个万年,他不恨了,再回忆前尘往事,忽然发现,似乎整个人生只有在妖岛的十几年才最鲜活,鲜活得……仿佛白其华就在眼前,她轻笑,她大笑,她微笑,她消失前洒脱而决然的笑。
墨漓不清楚何时喜欢上了白其华,等他朝思暮想,发觉自己心意时,已经深爱了。
他深爱上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女妖。
太阳朝升暮落,一天天,一天天。
墨漓除了回忆就是静静观察人类社会的变迁,直到“门铃、沙发、公寓、凸透镜成像原理、逆转时空”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出现,他瞬间有了生气。
白其华是不是从未来回到过去的妖?那她会不会在这个时间点还存在着?
他苦苦推算,可……找不到,找不到她的点滴影子,却找到当年被祝融带走当烧火棍的那棵小桃树—白其华本体的新芽。
还找到了被她送走的斛澜众妖。
那棵小芽不知怎的投胎成了温烟苒,而斛澜早已褪去了天真,带领众妖小心翼翼地走进人类社会。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墨漓关注起这一妖一人。
他看着温烟苒慢慢长大,看着斛澜用尽心思壮大妖族,又看着……温烟苒毫无预警地死亡。
墨漓忽然淡淡笑了。
天道究竟是什么?彼时灭绝妖魔,彼时灭绝仙道,此时是非不分因果不明。
如果天道不是他的道,那么……逆天又如何?
他拼尽所有法力,入了斛澜的梦境,指点他找到雪晶如意镯,送走温烟苒,而后虚弱得连飘荡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静静待在温家后院。
墨漓从未想过重回妖身的小桃花能看到他,还能轻而易举进入这片被天地遗弃的空间。
“幸会幸会。”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激动得差点没掉下眼泪。
“我叫白夭夭。”她接着说。他有点失望,心里想:为什么不叫白其华,白其华比白夭夭好听多了。
可他终是没说出口。
白夭夭很忙,忙着完成自己还是温烟苒时未尽的愿望。
忙着忙着就跟斛澜和祝融有了交集。
他冷眼旁观,想知道被自己打乱的宿命究竟会怎样收场。
几万年的时间,足以让潜心修行的墨漓将天机算升了好几个大阶。
他稍稍恢复了点法力,又开始演算。
结果很糟糕—
白夭夭的回归改了苏月月的命格,导致地下的那群牛鬼蛇神上来查看。温爸温妈尚在,白夭夭没有及时离开,被抓个正着,为救她,祝融提前觉醒,灭了斛澜众妖。
墨漓盘膝坐了几天几夜,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
他使用了燃烧生命力的禁术,才艰难地将光盘放进温爸看片的影像机里。
之后,温家二老提早逝去,白夭夭带着父母的魂魄离开这里,祝融非正常归位,斛澜众妖活了下来。
一切如设想地发展了下去。
墨漓垂首漫不经心看着一夕变白的头发,笑了。
他已垂垂老矣。
法力早在一次次的推算中消失殆尽,无法维持青春,甚至无法维持生命。
他闭上眼,仿佛看到了初上妖岛那天。
“敢问姐姐尊姓大名?”他说。
“我是白桃树妖,名字源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猜猜看,我叫什么?”她笑。
“白夭夭?”他问。
“叫我白其华,谢谢。”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