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平身吧。”贵妃下了舆,淡淡开口。
“平身吧。”淑妃温和一笑,“我听贵妃说,你们珍宠房有新来的星罗猫?”
“回禀淑妃娘娘,有的,是一个月前进来的,奴婢正分派了小太监们调,教,打算一调,教乖顺了便供给娘娘们赏玩。”
“你有心了。”
“别磨蹭了,还不带我们去,顺便再去看看猫儿,狗儿,若有合本宫心意的,少不了你的赏。”
这掌侍太监登时喜眯了眼睛,忙打千作揖,恭请入内。
他们都是没了子孙的人,一生所图便也只剩钱了,显然的,若能进了贵妃或淑妃的眼,于她们有个好用处,赏赐还在其次,说不定还能有大造化呢,若是被叫到身边去做一宫大太监,那金银珠宝什么的还不滚滚的往怀里淌吗。
内侍省六局数房,唯珍宠房最卑贱,无他,一群比不上小畜生贵重的阉人,谁能看得起呢,又不能捞油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想谋算个好前程。
一进了门,正对着便是白粉墙,琉璃瓦,左手边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能容纳五六人并排而走,甬道左边是高数丈的墙,右边便是大大小小的院落,院门上方砌着石匾,用红漆依次写着猫房、狗房、兔房、豹房、狮房、虎房等。
“两位娘娘这边请,星罗猫便养在那第三个院落里。”
贵妃往甬道尽头望了望,笑言道:“本宫突然想去蛇院看看,那种畜生长的那样吓人,本宫突然好想知道咱们圣上因何那么喜爱。”
淑妃拿捏不准贵妃今日之举的动机所在,便谨慎应对,笑道:“我最怕那东西,我可不去。贵妃若是不怕晚上做噩梦便自去吧,我去猫院看看。”说罢,抬脚便走了进去。
贵妃后脚也跟了进去,笑道:“妹妹说的是,我还是不去了好,万一晚上做噩梦就不好了。”
猫院很宽敞,左边是琉璃瓦搭建起来的棚子,棚子里或堆积或悬挂或摆放着许多精致的笼子,而笼子里关着的便是各色毛茸茸的猫儿,女人多是爱极这种毛绒动物的,随着贵妃、淑妃进来的女官、小宫女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喧哗了起来。
贵妃也不恼,反而好脾气的道:“罢了,今日给你们个恩典,本宫与淑妃在此观猫儿,你们自去别的院子找自己喜欢的动物去吧。”
“多谢娘娘恩典。”贵妃身边的近身女官绿蝶当下喜滋滋应了一声,其余人等也忙谢恩。
淑妃一看,也笑了,对身后跟随的一众人道:“贵妃既已发了话,你们也去玩吧。天色不早,一炷香后必须都回来。”
“喏。”
珍宠房始建于燕武帝,是大燕的第二任帝王,正是国运昌隆,国富民丰的时候,这位陛下最爱搜罗各地的珍禽异兽,燕武帝时期,这珍宠房很是得意了一阵子的,后来燕武帝驾崩,继任的燕哀帝资质平平,不能驾驭臣下,几位宰相嫌恶珍宠房从各地搜罗珍禽异兽有劳民伤财之嫌,便劝谏燕哀帝远离珍宠房,再至后来,荣宠一时的珍宠房就渐渐没落了,成了只能养一些猫儿、狗儿只供后妃赏玩,可有可无的所在。
至当今圣上登基,这位尤爱蛇,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只要圣上喜爱,下面那些个邀宠的便自会投其所好。
遂,渐渐的各地回京述职的一方大员也不会免俗,皆尽可能的搜罗很多珍惜蛇种进献上来。
到后来,圣上又喜上龙虎斗、三蛇羹等菜肴,宴请百官食用龙凤宴,从京畿附近往下,乃至全国,吃蛇养蛇玩蛇竟成了贵族富豪的癖好,蔚然成风。
昔有洛阳纸贵,如今在大燕朝,一条名种蛇也是千金难买。
夕阳隐没在飞檐斗拱间,倦鸟归巢,淑妃在猫院流连了半响儿也没看中一只,遂又去了狗房,兔房,最后挑中了一只黑耳白毛的狮子兔。
贵妃是奔着星罗猫来的,就挑中了一只纹路似虎斑的,都是袖珍的小可爱,女子少有不爱的。
珍宠房掌侍见两位娘娘抱着怀里的小宠物都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摸样,遂在心里乐开了花,正忖度着会得什么赏赐,便听见了一道见了鬼似的尖叫。
此时,天色略微昏暝。
“何事喧哗?!”正呆在猫院的贵妃立即呵斥道。
兔院的淑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第15章 蛇院惊魂(二)
彼时暝色暗沉,华灯初上。
当淑妃、贵妃闻声分别从兔院、猫院匆匆走出来时,便见她们所带来的宫女、太监正无头苍蝇似的各院乱窜,有些不顾尊卑竟没命似的往珍宠房外跑。
“成何体统!”看见如此情景,素以温和著称的淑妃也不禁动了怒。
猫院紧挨着兔院,贵妃也坦然走出,高声呼应着淑妃呵斥道:“正是,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娘娘,快跑啊。”一个宫女尖声喊了一句。
淑妃、贵妃抬眼看去,便见这宫女的脸竟是又肿又青,紧接着,她在她们一丈多远处轰然倒地,遂即一条绿皮蛇从这宫女的后背窜了出来,吐着猩红的蛇芯子,瘫着软滑的身子沙沙的游曵而来。
淑妃怕蛇那是实打实的怕,登时就软了腿脚。
贵妃好些,只是脸色略差,在这危急时刻她竟没忘了淑妃,忙一把扯了她,靠墙站定,一动不动,冷声喝道:“护驾!”
彼时,她二人带来的宫女、太监都混在了一起,不知哪宫是哪宫的,可即便如此,也还有许多忠心的、不怕死的、有算计的快速围拢了过来,渐渐的淑妃、贵妃身边就围了一圈圈的宫女、太监。
贵妃心念稍定,见淑妃一脸受惊之色,便道:“妹妹莫怕,蛇的眼睛并不十分好,它们厉害的是舌头,且这种畜生极少有主动攻击人的,只要咱们不在它们正面张牙舞爪让它们误会,它们便不会无缘无故的攻击我们。”
她这话才将将落地,那边厢便涌来了蛇群,在灯火的映照下,它们的鳞片泛起的颜色几乎把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包含了,而一般来说颜色越是鲜艳的蛇种,那毒液就越厉害。
看着这么一群昂头吐芯,粗细不一,颜色泛毒的畜生,纵使为博姬烨欢心接触过蛇的贵妃也白了脸。
“护驾,护驾!”从蛇院里奔出来逮蛇的太监脸色都变了,那公鸭似的嗓子扯的几乎破哑。
这些太监却也有真本事,便见他们手中捏着或大或小的环,拽着蛇尾巴提起,一下就扣住了蛇的七寸,动作利落精准,但凡被扣住的蛇就一动不敢动的趴在原地等着被捡回去。
“都别跑,停下,贴着墙站定。”
这喊话的大约是蛇院的内院侍,熟悉蛇的性情。
可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懂蛇的谁又听他的,更何况,甬道上正躺着他们死去的同伴,这时候不跑的才是找死。
事实也是如此,一些略微懂蛇的,听话的,即便停止了跑动,也被一两条被尖叫和晃动的人影吓着的蛇给咬了。
“我的娘哎。”
看着又死了一个,正抓蛇的太监一声叫唤,面如土灰。
“死罪,死罪。”提着笼子正捡蛇的太监,淌着泪喊。也不知他喊的是自己人还是那些引起了这次无妄之灾的人。
“都闭嘴。动作快,护驾。”内院侍麻利的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急忙忙的就奔了淑妃、贵妃这里来。
打千作揖就道:“两位娘娘受惊了,请随奴婢来。”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贵妃正要发威,
“贵妃先消消气,稍后再惩治他们不迟,为今之计先善后,不能让这些毒物跑出珍宠房去。”淑妃抖索着唇,死死捏着贵妃的手心道。
“就依妹妹所言。”
这内院侍却苦笑道:“只怕来不及了。我等已是死罪,只望两位娘娘能安好。”
有这抓蛇驱蛇的好手在身边,一行人暂且进了猫院安顿,此时淑妃惊惧的魂魄稍定,就忙道:“我和贵妃你不用管了,你且去收拾残局,万万不可让这些畜生逃出珍宠房惊了宫中诸人。”
“喏。”
这会儿也不是请罪的时候,这内院侍转过身便急忙忙跑了出去,随手捏住了两条爬上门槛的蛇,忙紧闭了院门。
猫院稍安,那离着蛇院近的院子便倒了霉,厉害的飞禽倒是蛇的天敌,蛇不敢欺近,可苦了那些躲在这些院子里的宫女、太监,无不是面色惶惶,好在这会儿情形得到了控制。
让内院侍愁苦害怕的却是跑出珍宠房的,无毒的到还好说,他极怕有毒的也跑了出去,如今他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遂点了两个抓蛇的好手到门外去搜索逃蛇。
珍宠房的事故自是传到了姬烨那里去,彼时他正留下了两个大臣在宣政殿用膳,打算留夜商讨国事。
“圣上您看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姬烨面无表情,只瞳孔的颜色加深了些许,淡淡道:“关闭从珍宠房通往各宫宫殿的宫门,待蛇院清点完跑脱的数目,再着人各处搜索,务必将这些小畜生全数抓回。”
“喏。”李福全忙点头应着。
“另外,你亲去过问,将前因后果弄清楚,犯事的一干人等看押起来,朕稍后亲自处置。”
“喏。”李福全又道:“圣上,淑妃娘娘似受惊不浅。”
“朕知道了。”
待李福全一走,坐在姬烨正对面用膳的户部尚书虞君实就跪了下来,义正言辞道:“圣上…”
“爱卿起来吧,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老话,你不嫌烦,朕都要听腻了。”
“圣上,臣…”
“我说虞丞相,你快起来吧,圣上也是人,是人就有那么点小爱好,你看我不就是爱画成痴,你看你,我怎么听说你极爱美酒呢。”
“柳丞相,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平时不过浅酌几杯,何曾就成了‘极爱’,反倒是柳丞相你,爱画成痴倒是事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门下之人没少往你府上送‘画’吧,柳丞相是否有公然收受贿赂之嫌。”虞君实嫌恶的甩开柳成言的手。
姬烨擦了擦嘴,淡淡道:“你们且吵着,朕去后面看看,一个时辰后朕要知道两位栋梁对于新法的高见。”
此时天已全黑了,珍宠房灯火通明,淑妃、贵妃已被护送了回去,蛇,能看见的,能抓到的都被收到了笼子里,蛇院管事带着人战战兢兢的清点数目就发现终是少了一条,少了一条最毒的帝皇扁颈蛇王,这还是去年湖广那边的刺史回京述职时进贡上来的,因通体金黄,攻击性强,毒液最烈,颇具人性,故而被赐了此名。
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条在圣上那里有多受宠了,这下可好,什么都不丢,单单丢了这条。
李福全到时,便看见甬道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五具尸首,两名宫女,三名太监。
“大总管,您可要救救小的啊。”珍宠房掌侍苦哈哈的迎上来道。
“废话先别说,你先随我去蛇院,待咱家问明了缘由再说。”
蛇院的布局和其他院落都不同,一进了门,两边挂着的都是蛇笼子,唯有中间一条三人宽的青石板路是供人走动的,但见各个笼子里的蛇都是一副躁动不安的模样,吐着芯子虎视眈眈。
“烙铁头,你给咱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李福全也不拐弯抹角,看见正拿着画册簿子清点的领头太监就直接问了。
“大总管此来是兴师问罪的吧。”烙铁头,也就是蛇院的内院侍苦着脸走过来道。
“你有罪是肯定的了,不过,圣上平时也是极为倚重你的,这次事情你好好交代,我会酌情帮你几句。”
“多谢了。”
“若说这事,我也是冤的很。”
“行了,边走边说吧,圣上还等着呢。”
原来引发这次事故的却是淑妃和贵妃宫里的两个太监打架,不知怎么的就打了起来。
当时来蛇院看蛇的有十几个,太监多,宫女少,这人一多又没有主子在身边管着,这些人胆子就大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闲聊,都是做奴才的,少有空闲的时候,这好不容易得到了恩典就稍稍放纵了些,这一放纵可好,两个太监拌了几句嘴,忽然就动起手来。
打架的时候,哪儿还有理智可言,逮着什么都朝对方那里砸,如此,许多顺手的蛇笼子就遭了秧。
蛇笼子,多是藤条竹片所制,两厢一砸还不撞个四分五裂吗,现在又正值蛇交,配的季节,原本这些日子,这些蛇就很暴躁,彼时一出了笼子,没了拘束,逮着人就咬,咬了就跑,像是人喝了春,药,闻着味儿就想四处撒欢找女人。
那第一个被咬的也倒霉,摊上一条毒蛇,他往地上一趟可把其余人等惊着了,尤其那些胆子小的宫女,尖叫着就往外头挤。
而蛇院通往门外的路又不宽敞,如此挤来挤去,到把挂在钩子上的蛇笼子撞下来不少,经人一踩踏,把这满院子的蛇也惊着了。
通往乾元殿的回廊上,烙铁头抹了一把脸,抿着嘴,肃着脸道:“大总管,奴婢死不足惜,就可惜了那几条被踩死的名种,都是难得一见的。”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些畜生呢,你可真不愧叫烙铁头,取了个蛇名,你还真跟那畜生成了一家子不成。”
“大总管,说实话,那些畜生虽毒,却比有些人强。”烙铁头讽刺的道。
“行了,仔细祸从口出。”李福全拍了拍烙铁头的肩膀,“我心里有数了,这事确实不怪你。打狗看主人,这事还得圣上裁夺。”
“不是两个,是两帮人,要不然,也不会放出那么多蛇。”烙铁头冷冷道。
李福全一窒,二人对了下眼,各自心照不宣。
第16章 何为本性
弦月弯弯,漫洒清辉,打眼一看满宫上下,灯火辉煌,可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影,在树影摇曳里,不知名的角落,狭窄的屋子,漆黑一片。
窗户半开着,一缕月光斜射而下,照出了地上跪着的黑色头颅和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你做的很好,娘娘很满意,娘娘让我告诉你,接下来的事情有旁人去做,你该功成身退了。”
那头颅颤巍巍点了点,哽咽了一声,泪“噗通”落了一滴下来,激起微尘无数。
这女子的声音很年轻,说不上婉转悦耳,调子却很冷。
她弯腰抱起地上一个草编的篓子,又道:“你的忠心娘娘都知道,所以你放心,你的父母家人将会享一世荣华富贵。”
沉默的头颅终于有了反应,额头终于贴上布满灰尘的地面,哽咽道:“谢娘娘恩典。”
这女子漠然的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在她身后,那头颅缓缓爬了起来,解下腰带,往房梁上一甩,爬上凳子,下巴伸进去,一蹬腿,“咕咚”,凳子歪了,月光照在墙上便映出了一条瘦弱的,飘摇的影儿。
瑶华宫中,淑妃额上贴着一条温热的布巾,闭着眼,似惊魂未定。
地上跪着榕和、枫和,个个满面愧疚。
“起来吧,事出突然,你们也预料不到,更何况,你们和我一样都怕那种畜生,见之就软了腿脚,如何能来救我呢,不拖累我就不错了。”
“谢娘娘体谅。”
两个丫头顿时感动莫名,只觉自己跟对了主子。
“你们且帮我想想,那吕氏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弄死我宫中的一个太监。”淑妃蹙眉深思,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什么。
“娘娘,不若召他们来问问,事出突然总有原因吧。”榕和道。
“没有必要了,两个太监打架,随便一个借口都可,关键不在他们身上,而在贵妃最终所要达到的目的:是陷害我,还是拉我进来搅浑什么水。搅乱蛇院,放出那么多条毒蛇,结果是,死了几个宫女太监,几条名种蛇,跑脱了那条最毒的帝皇扁颈蛇王。”
福至心灵一般,淑妃嘴角露出一抹笑痕,放松了身子躺了回去,“原来如此。不论那条蛇是真跑了还是假跑了,兴许它跑到何处才是关键所在。皇后落胎后,圣上虽处置了一批宫女太监,可真正的大手,圣上可还没找出来,这种情况下,若再想施一计,可不就成了自投罗网吗,可若是‘天灾’呢,谁若被咬上一口还不是自认倒霉吗。吕氏这一次倒是高明了一回。不过,也由不得她不加快脚步了,和夷人的这一仗打了足足有两年,若此次尤氏大将军再立大功可就要封王了,到时候皇后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吕氏再想撼动就不那么容易了。”
“娘娘真是再世诸葛。”榕和拍马道。
“娘娘这么快就洞悉了贵妃的计谋,真真聪颖无双。”
淑妃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身临其境,仔细推敲罢了,何至于你们把我夸成这般。你们这两个小甜嘴还是留着这些甜言蜜语夸赞你们日后的夫君吧。”
顿时把这两个丫头羞的红了脸不再说话。
乾元殿里一片死寂,除却高坐上首的姬烨并候立一旁的李福全,其余人等皆跪在地上。
“畏罪自杀了?”
“回圣上,是、是的。”永乐宫的大太监夏小福磕磕巴巴回禀道。
“很好。”姬烨起身,背手在后冷冷的道。
“一个让蛇咬死了,一个自己死了,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人又不能开口说话,你们说是不是?”
“圣上息怒。”地下跪着的一片皆战战兢兢。
“朕何曾生气,尔等微尘碎末,可还没有那个本事让朕生恼。既然两个主犯都死了,那么朕判尔等连坐如何,李福全听着。”
“奴婢在。”
“永乐宫,瑶华宫,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皆发配掖庭局刑狱房,每人五十大板,熬过去的罚入掖庭局做苦力,熬不过去的,一卷庐席扔去乱葬岗。”
“圣、圣上,贵妃、淑妃娘娘身边的陪嫁宫女如何处置?”李福全微颤着手道。
“一视同仁。”姬烨一甩袍袖,抬脚便大步离去。此时他虽是微恼,却实在没把这事多放在心上,他心里想的是还等在宣政殿的两个大臣,以及他指示柳丞相提出的新政能否顺利通过中书省议决。
和国家大事比起来,后宫种种不过如那粉墨登场的丑角,在姬烨看来,那不过是女人争宠吃醋的把戏,他高兴时轻拿轻放,他若不高兴时抬手给贵妃、淑妃一人一个“耳光”便是警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贵妃、淑妃都是聪明人,适逢圣上被国事烦扰,她二人伺候他最久,自然知道何为适可而止。
此番赔上了两个忠心的陪嫁丫头,淑妃可把这比账记下了。
匆匆又过去了数日,那条帝皇扁颈蛇王却依然没有找到,为防后宫人心不稳,姬烨遂命令各宫打草惊蛇,若由此找到算是幸事,若还是找不到也可确保各宫安危。
皇太后不问世事已久,此番却出来下了道懿旨,为保宫妃安危,稳定人心着令各宫遍洒雄黄烈酒。
其余宫中欢喜不迭,可皇后宫中却愁眉苦脸,无他,皇后对雄黄过敏,这是皇后自小的毛病了。
原本四女官心中对现在的皇后都是存有怀疑的,可雄黄一出,皇后身上便起红点,四女官差点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由此得出结论,皇后还是她们的主子无疑,绝非狐鬼妖魔上身。
这一确定了皇后属性,四女官就开始愧疚了,忙不迭的找出常年备着的药膏给皇后擦拭。
原本听说了那蛇院,黛黛姑娘很有种找到组织的激动兴奋感,奈何只要一出了甘泉宫到处都是它讨厌以及的雄黄味儿,遂只能蔫头耷脑的窝在后花园里郁闷着。
好在,自从决定慢慢适应这混蛋的人生后,它逐渐发觉了作为蛇妖一直享受不到的乐趣——吃。
这世间无论什么东西修成了妖,都还是逃脱不得本身的限制,比如它吧,做蛇的时候就没有味觉,开了灵智成了妖依旧没有味觉。
可成了人就不同了,五感俱全。
它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吃,酸甜苦辣咸,各色菜品都要尝一尝,吃一吃,小肚子时常让她吃的溜圆。
瞧吧,这才过了几天啊,它就把人家尤黛黛的这副身子给吃的圆润白嫩不少。
若非满宫上下飘着雄黄味儿,它这会儿定然还在桌子上吃着呢,而不是蔫蔫的窝在水榭里面,“顾影自怜”。
说它顾影自怜,是这东西它知道爱美了,自从脑袋瓜子上顶上了一头乌黑秀发,自从瞧上了尤黛黛那好几大箱子亮晶晶的金银首饰,它就变着花样的往自己脑门上插,为表示它对蛇生的恋恋不舍,如今它最爱的就是各色盘卷弯曲的饰物了。
有一天晚上它看见秋韵在灯影里用彩线编织小动物,这家伙身子一软,往人家秋韵身上一缠,蹭蹭,就要一条小黑蛇戴在身上。
又有一晚,它白天睡多了,晚上兴奋了,提着一布袋点心在甘泉宫四处乱窜就发现了个针线房,里面正有宫女在填塞引枕,这东西它很会联想,并天马行空,肆无忌惮,遂比划着让绣娘做出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蛇形引枕,自此把这又软又圆,黛青色的,栩栩如生的…秋韵她们把这叫玩偶就成了她们家主子娘娘床上的长住客。
于黛黛来说,自从有了这玩偶,它就各种找到了安慰的感觉,是头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走路也有劲了,一口气爬…不是,是一口气吃两只红烧鲤鱼也不在话下了。
释疑之后,四女官再看她们主子娘娘如今的反常,各人心里顿时都是一阵酸疼。
喜爱各色蛇模样的东西,那自然是因为圣上喜蛇;
不再悲伤哭泣,和宫妃们死磕,那是因为主子娘娘终于懂得保全家族了,为了不让家族为难,只好委屈自己放弃所爱;
喜欢黏人了,缠人了,那自然是因为心中放弃所爱了,现在很缺爱;
至于很能吃,什么都半懂不懂了,那是因为主子娘娘伤痛至极,把自己封闭了,一朝回到天真无邪的小时候,无忧无虑,又是家族里的宝贝疙瘩了。
脑补至此,秋韵红了眼眶,春末嚎啕大哭,冬藏压抑心疼,夏极眼泪汪汪,至此对黛黛照顾的越发尽心尽力,宠溺无度。
若能以此状态一直活在甘泉宫,不再搅进波云诡谲的后宫,也能得一世平安喜乐,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朝为后,便泥足深陷,是猎手,更是旁人的猎物。
若论捕猎,谁又能比得上蛇妖有耐性?
失去了法力依仗,蛇妖回归的是什么?
是本性。
本性为何?
依如人在穷途末路时回归的残忍,剥开人类的楚楚衣冠,还不是和蛇一样,都是动物。
茹毛饮血,生吞活剥,你死我亡。
第17章 锦鲤摆尾
鉴于皇后娘娘落胎伤身,心情又极度不稳,这些日子以来甘泉宫都是闭门谢客状态的,自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内里其实是四女官怕把现在的皇后放出去露馅。
毕竟,不是谁都能包容现在这个心中没有规矩的皇后的。
湖上水波粼粼,荷叶迎风招展,叶下锦鲤游曵摆尾,春阳温暖,正是打盹的好时候。
钓鱼台上,冬藏手捧一本蓝皮线装书,口沫横飞,正一脸严肃的讲解宫中礼仪规矩,她脚下,黛黛皇后睡梦已酣。
当轻微的呼噜声从脚底传来,冬藏面色陡然变黑,深深一个呼吸之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开去。
通往水榭的木桥上,一个身段细条的宫女抱了一条薄毯走了过来,一见冬藏便行礼,低声道:“冬藏姐姐,奴婢怕主子娘娘着凉,特意拿来了这个。”
“给我吧。”冬藏冷着脸道。
“喏。”
这宫女,名为白月,乃是春末手底下的内宫女,因她嘴甜会看人眼色平素又勤快,春末便认了她做妹妹,这姑娘也是个有谋算的,她不止管春末叫姐姐,连同冬藏等三人,她也上赶着给改了称呼,日日甜甜的叫姐姐,殷勤服侍着,至此便是连严谨的冬藏也默允了她的顺杆爬。
只要对皇后忠心,她们四人并非没有容人之量,排挤着不让下面的宫女接近皇后。
日头渐大,晒的久了,脸皮就疼,冬藏慢慢的把薄毯搭在黛黛身上后,便撑开了一把伞,坐到黛黛头顶处就打算一直这么擎着,直到黛黛睡醒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