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片刻,便听着有人敲门扬声禀报道:“大爷,大太太提前回来了,说是要您去一趟折桂堂。”
“是银宝。”娇娘坐了起来,和凤移花对视了一眼,穿鞋下床坐到了梳妆台前的月牙凳上。
凤移花依旧歪在床上,神情慵懒,“进来回话。”
银宝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到了近前也不乱看,袖着手,垂着头道:“奴让金宝把杜妈妈吊在了折桂堂的门口,该是折桂堂留守的婆子飞速去了趟护国寺向大太太密报,这才提前回来了。”
“做的不错。”凤移花曲着腿,手指在膝盖上轻点了几下,便从床上下来,俯身穿靴道:“既然是嫡母的传唤,我这个做儿子的便不能怠慢,这便去瞧瞧。”语气颇为嘲讽。
娇娘心知,他这一去怕又是一场风波,便从屏风上拿下他玄色的披风给他穿上道:“我和你一起去,此事总归是因我而起。”
“也好,但事情的起因却不是你,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难不成,小偷偷了你的银子,你不去抓小偷,还要埋怨自己银子多吗。”
“真当我是傻子呢。”娇娘啐了他一口。
凤移花浅笑,“我去见杜氏,你去姨娘的小院里坐坐。至于杜氏,自有我来应付。”
“可以去吗?”娇娘便把姜姨娘通过姜妈妈给她递的话向凤移花说了一遍。
凤移花顿了顿,转身也从屏风上把娇娘的皮裘拿下来给她穿上,道:“有何不可,姨娘也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的。”
折桂堂,众奴婢皆身僵如木,汗不敢出。
上首位置坐榻上,大太太面色铁青,她望着眼前这个口鼻几乎被摔的血肉模糊的陪嫁丫头,猛的一巴掌拍在了黄花梨木的小几上,“好一个孽子!”
杜妈妈见着了大太太她一颗老贼心终于镇定了下来,口鼻虽疼的厉害,可她还是忍着撕扯伤口的痛,道:“大太太,您可终于回来了,奴婢怕您再不回来,真个就只能给奴婢收尸了。大太太你是不知道,当时奴婢瞅着花大爷的神情,他是真想一刀砍了奴婢,奴婢吓的半死,拔腿就跑,到了门口还被金宝银宝那两个作死的臭小子给绊倒摔成了这副鬼样。”
想着以前的凤移花,大太太蹙眉想,挥刀砍人的事儿,那个孽畜还真干得出来。
杜妈妈瞅了大太太一眼,又道:“不是奴婢借此告状,而是…”她欲言又止。
“你直说便是,你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又陪着我走过了那些痛苦的年月,你的忠心我还能怀疑不成,有什么话,说!”大太太越看杜妈妈的惨样越生气,“这个孽畜!”
杜妈妈垂下的眼睛里闪光一丝狠,措辞一番才道:“大太太,俗语有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今儿个花大爷却直接对老奴动了手,老奴心里首先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脸上的痛,而是大太太的安危。”
大太太微惊,忙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杜妈妈先是谨小慎微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丫头们,大太太会意,扬手便道:“你们暂且外面候着去。”
杜妈妈一看屋里清了场只剩下她们主仆,就紧接着道:“老奴斗胆一说,大太太听过便罢。”
“你快说,别在这跟我兜兜藏藏的。”
“那老奴就僭越自夸一回。大太太你想啊,在咱们两侯府里谁不知老奴是大太太手底下的第一人,往往老奴的言行便代表了大太太的意思,老奴虽是个卑贱的奴婢,可老奴这个人有时候所代表的却是大太太的脸面,如今大爷竟然不顾及大太太您的脸面,直接打了过来,打了老奴是小,打了脸面也没什么,可老奴是怕,有朝一日,花大爷真长硬了翅膀,得了什么好机遇,飞黄腾达了,他对大太太可还会像以往那般敬而远之,畏惧尤甚吗?甚至,他会不会胆大包天,以怨报德,对大太太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儿,尤其是…大太太那事儿若是被挑出来…”
“行了,别说了!”大太太立即挥手制止。
杜妈妈哎呦一声,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口鼻。
“你的意思我明了了,看你伤的这么重,快下去让扁素看看。”
杜妈妈也实在疼的厉害,见自己说的话已对大太太造成了影响,她忙一点头就匆匆跑了出去,赶紧去包扎。
“来人,去把姜姨娘给我找来,就说我一个人念经寂寞,让她过来陪着。”
“是。”大丫头白芍领了命,后退着出了大厅,便挥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她去叫人。
待凤移花来时,先去了姜姨娘的小院,她的小院就在大太太的院子里面,听碎珠说被叫去了大太太那里,凤移花的脸色便是一青,低着嗓音道:“让人去把凌二爷叫来,让他看看他母亲的好德行。”
“奴这就吩咐青儿去找。”银宝道。
娇娘心知这里头定然还有她不知道的恩怨,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也乖觉的没有说话,眼睛微转便打量起大太太的院子来。
这也许不该叫院子,而是一个大花园,整个地方是折桂堂的,可里面的布局却又分成了一个个小院子,不是用白墙分隔,而是用花草、假山、荷塘等围起来的,在不影响美观的情况下,各个小院的界限分明。
这里的布局和老太太的春晖堂又是不同的,老太太的院子不是最大的,却是看起来最繁华的,什么东西都显得喜庆和富丽堂皇,且,里面没有如此壁垒分明的小院子,这也许是因为老太太院子里没有姨娘的缘故。
以此类推,杜元春的院子里也该是这等布局才是。
“给母亲请安。”
凤移花的声音突然传来,娇娘忙一整肃面容,蹲身行礼道:“给大太太请安。”她是妾,是没有资格称呼大太太为母亲的。
大太太望着眼前这一对人,一个拱手,一个蹲身,她冷斜起嘴角,也不叫起,反是慢腾腾的端起了小几上的茶杯饮啜了一口。
凤移花也不傻,他可没那么乖顺,旁人不叫起他自己嬉笑着便站了起来,顺手扶起了娇娘,“母亲是如此宽和的一个人,怎会忘了叫起,而让庶子并怀了孕的庶子姨娘长跪不起呢,为防有人嚼舌根说母亲刻薄庶子及庶子的妻妾,儿便起了吧,母亲定然不会怪罪的,母亲,您说呢?”
大太太刚要发难,凤移花又开口了,依然是笑语盎然的模样,“对了,听说母亲正在为二弟寻摸妻子,不知结果如何,儿听说,现在咱们京城的风气变了,给贵女们找婆家,不仅要看家世了,还要看婆母的脾性,若是温和知礼,待人宽和的便颇为吃香,母亲,儿说的可有错吗?”
一番话把大太太堵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眸光拧了凤移花一眼,低头喝了口茶,却忽然发了怒,猛的将茶杯摔了个粉碎,“哪个贱蹄子沏的茶,要烫死我吗,姜姨娘,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没眼力界的,还不快来把这碎瓷片收拾了。”
说罢,微有得意的瞥了凤移花一眼。
娇娘一进门便看到了那尤为扎眼的湘妃色身影。
就见大太太的脚边放着一尊两尺高的玉佛像,而姜姨娘正虔诚的跪在地上,敲着木鱼念着经。
不知怎么的,娇娘便觉得眼酸,连她看了这情景都觉得憋屈的难受,更何况是身为人子的凤移花呢。
那哪里是念佛,是折磨人还差不多。
“大太太莫气,婢妾这便收拾。”
姜姨娘的语气一贯的是不急不缓,这个时候,娇娘就特别注意着凤移花的神情和举动,就怕他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令人后悔不及的事儿,可事实证明凤移花的忍耐力惊人,他见了不仅不难过反而嘴角含笑,态度轻松自然,彷佛那跪在地上一块块捡起碎瓷片的是别人的生母一般。
“母亲也只会这些老掉牙的伎俩罢了,您用的不烦,儿看的都有些烦,若母亲找儿没有别的正事了,儿便回了,儿估摸着老太太再有小半个时辰便能到家,儿还要去老太太跟前尽孝心,便不在母亲这里耽搁了。哦,对了,忘了对母亲说一件事儿,儿回来的时候,正见着杜妈妈在我这姨娘的屋里做那奴大欺主的事儿,一怒之下便命人将杜妈妈吊了起来,母亲万万不可生儿的气才好。奴大欺主可是件大事,这老虔婆今日能欺负一个姨娘明日便能欺负起母亲来,儿若记得不错,老太太最是厌恶这样的奴仆,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此事告知她老人家知道,不若母亲来为儿拿个主意如何?”
一番话说下来,丝毫不提杜元春的那一档子事儿,竟是把杜妈妈的罪名单独令拟了一个。
娇娘思忖半响,略微明白,凤移花是不想让此事扩大,一是顾忌着自己的生母,所以暂且放过杜妈妈,二,对于杜元春他极有可能另有安排,这里面毕竟还涉及到了一个权势不俗的世子爷。
且,这位世子爷管大太太得叫一声小姨母,是青阳侯府的亲戚,和奸这般影响清誉的事儿,还是得能捂在自家里解决便捂在家里自己解决的。
娇娘看着凤移花弯起的朱唇,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透着森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厮极有可能想自己处置,被戴了绿帽子,做了乌龟王八好些年,这么丢丑的事儿,以凤移花的性情又怎会甘心被人嘲笑。
大太太心知这孽畜是拿老太太和杜妈妈的去留威胁她呢,纵使心中不甘,可大太太也不得不妥协,这么些年来,杜妈妈已成了她的手臂和眼睛,她是真离不开她。
低头一睨跪着的姜姨娘,杜氏淡淡道:“姜妹妹辛苦了,地上这些碎瓷片锋利的狠,为防伤着了你,你那好儿子找我拼命,姜妹妹还是起来吧,去旁边坐着。”
姜姨娘无可无不可,面色淡淡,将捡好的一捧碎瓷片丢尽了一个小丫头捧来的簸箕里,用巾帕扫了扫手掌,一晃便缩到了袖子里。
娇娘微愕,若她没看错,姜姨娘的手是被锋利的边沿擦伤了的,她若无其事的藏起了受伤的手掌是怕凤移花看见吗?
略微一想娇娘便释然了,果真是母子,即便面上不显,心里依旧是相互心疼着的。
“母亲若是无事了,便让人搀着姜姨娘出去可好,儿有些紧要的事儿要同大太太商议。”
有姜姨娘在手,一日她夫君青阳侯不死,一日即便是成了家的凤移花也不能接走姜姨娘,只要姜姨娘一日在身边,她就不怕凤移花敢造反,想到此,大太太淡然的一点头,挥手道:“既咱们花大爷都开口了,姜妹妹便先回去吧。”
凤移花看了娇娘一眼,娇娘会意,垂着头,默不作声的便上前去抬起了姜姨娘的右手臂。
姜姨娘淡然的面孔在看向凤移花时终于有了一丝裂缝,眸光里的悲意和认命几乎让人望而怯步。
可凤移花不,他就那么笔挺的站在那里,眼睛执拗的望尽姜姨娘的眼底。
最终,做母亲的败下了阵来,就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娇娘就听见她轻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他人母子的无奈怎会让大太太心软,她唯一关心的便是,今日发生的事儿要以怎样一个完美的不伤她羽毛的方式解决。
还有一件她最关心的事儿,他是否已得知了春娘与人和奸的事儿。
此事可大可小,大则青阳侯府、泰国公府、威国公府从此交恶,她夹在里面里外不是人,小则…大太太沉默的想了一会儿,若有必要,便只能牺牲春娘了。
也是她自己活该,谁让她做出那么无耻的事儿。
想到此,大太太便道:“乍然听闻了一个令男人颜面尽失的事儿,大爷可有何想法没有。”
凤移花自己在大太太的下首处坐了下来,淡淡道:“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了,容儿请教一个问题,母亲是何时得知的?事到如今,顾全大局也好,为了儿自己的脸面也罢,儿都不打算深究此事,但,儿今日撞破了这桩丑事,竟然发现连母亲也牵扯了进来,有一问在肚子里不吐不快,还望母亲解惑,你是何时知道的?”
正要喝茶的大太太蓦地顿了顿,目光略闪,面不改色道:“也是这几日才知道的,若非春娘跪在我面前苦苦求我,我是不会搀和进来的,这毕竟是毁损咱们凤家家风的大事,我这个做主母的,不会不重视,更不会帮着隐瞒什么。”
“哦,原来是最近几天才知道的。”凤移花放心的笑道:“儿还以为母亲早就知道了呢,比方说在春娘还未嫁给我时。”
大太太眨眼睛的动作蓦地加快了几下,放下茶杯,用帕子抿了抿嘴,淡淡道:“若我早知我们泰国公府出了如此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家,我早就禀明母亲,让家里人秘密…罢了,我现在再说这话也无意义了。你只说你想如何处置春娘吧。”
大太太淡瞭凤移花,神态高高在上。
凤移花讽然一笑,“总之不会损及母亲分毫便是了。至于杜妈妈冒犯我屋里姨娘的事儿,我想杜妈妈已得到了教训,便就此作罢。”
“如此甚好。”大太太也是深谙缓兵之计的精髓,心里纵然恨死了这对母子,可此时此刻她并不占上风,便先妥协道:“许久没去你姨娘那里坐坐了吧,今儿个正好合适,你且去吧。”
“多谢母亲。”
凤移花一拱手,转身便走。背过脸去时,含笑的神色一收,冷若寒冰。
大太太也是,那变脸的速度堪比变色龙。
不消一会儿,凤凌便兴冲冲的来了,进门先是请安,而后便问:“母亲,可是大哥回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
瞧着自己儿子对凤移花的孺慕,大太太登时被气疼了胸口,自己捂住就大喘粗气。
凤凌忙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手忙脚乱就开始给她顺气拍背。
望着这个令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大太太真是恨其不争,一把扭住他的耳朵便恨恨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是几辈子没有过大哥,没有过兄长还是怎的,怎就对他那么言听计从,我的傻儿子,你不知那孽畜的奸诈,他就是个包藏祸心的,哪里会真心对你,他对你好只是图谋你的爵位和财物啊,你给我醒醒!”
凤凌苦着脸,抱着自己的耳朵赶忙哀求,“母亲,疼,疼啊,要掉了。”
“用了多大的力道我自己清楚,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骗我。”虽是这样说,大太太还是松开了手,猛一推他,气道:“你给我走,不是要去找他吗,他就在他姨娘那里,你赶紧去,我不想看见你。”
凤凌傻乎乎的,似听不出自己母亲的气话一般,一拱手道了声谢,转身就屁颠颠的去了。
大太太眼睛一瞪,白眼一翻,差点气厥过去。
拍着桌子就骂:“孽畜、孽畜,竟勾的我儿子如此信任你,果真是司马昭之心。别以为你媚惑了我儿子就能得逞,我告诉你,只要我一日不死,你们母子便没有一日好过,咱们走着瞧!”
86坐困愁城(四)
当杜元春被从春晖堂的柴房里放出来,她整个人都神志恍惚了穿越之我为外室。独自在偌大的侯府里乱走,迷迷蒙蒙的彷佛连通往自己院落的路也认不得了。
雨,雾气缭绕,空濛的如梦似幻,杜元春忽然想,如若她能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她骗不了自己,雨有停的时候,太阳会出来,当阳光照满大地,那些散在地上的疙瘩便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挡了谁的路,损了谁的利益,谁又看这些疙瘩不顺眼,到时候,各方有关的人便都会想方设法的将这些碍眼的疙瘩清扫干净。
就像长在美人脸上的痘,不除不快。
杜元春忽儿笑忽儿哭,颠三倒四,喃喃道:只要岳表哥还爱我,还想要我,我就一直还有后路可走。
至于凤移花,杜元春扒开自己血粼粼的心去看,竟然发现他也在那里,甚至比关青岳的影像还要清晰。
杜元春惨然一笑,抹去脸上的雨丝,低喃:那又如何,那又如何,从关青岳娶了杜意浓,从杜意浓母女算计了她,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她就恨着所有人。爱,没有恨来的强烈,凤移花算什么,也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他哪里会懂她的苦楚。
“男人,海誓山盟时比谁都认真,可经年去后,海未枯石未烂,他们的誓言却已随风消散。”杜元春呵呵几声,泪落如雨,她才不会在乎那一点爱。恨,才是她活着的意义。
杜元春捂着疼若针扎的胸口,神色惨烈,眼眸里却折射出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大爷最在乎的人果真变成了旁人吗,可这又有何没关系,我只要牢牢霸占着你妻子的位置,活的比你久,待死亡时,能和你共享墓穴的只可能是我,子孙后代年年祭拜的也只能是我杜元春,族谱之上,能和你并列写就的也只有我杜元春!”
想罢此番,她整肃面容,嘴角牵笑,拂去一身湿濡之汽,又是那仪态端庄的花大奶奶。
“大奶奶。”正在卧房里焦急等待的兰翠猛一看见走回的杜元春就赶紧迎了上来,张口便道:“大奶奶,不好了,大爷回来了。”
杜元春冷睨兰翠一眼,“你现在再来告诉我大爷回来的消息,不嫌太晚了吗,之前你干什么去了。”
在杜元春那彷佛看穿她的目光下,兰翠一咬牙说了实话,跪下便道:“奴婢去看过,知道大爷回来了,心知事迹败露,怕大爷责罚,便没往上凑。大奶奶,奴婢胆小怕死,求大奶奶发落,奴婢甘愿被撵出侯府,即便像白石大叔那样被毒哑了也毫无怨言,求大奶奶成全。”
“被吓破了胆子了?”杜元春往长塌上一歪,淡淡睨着跪趴在地上的兰翠道。
“大奶奶,奴婢实在是怕了。”兰翠强忍着痛哭的冲动,哽咽道。
“想像白石一样,就此抽身了?”杜元春又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不等兰翠回答,她呵笑一声,起身去梳妆台上放的紫檀木首饰盒里翻找出了一只幽蓝色的小瓷瓶,返回来又坐到兰翠面前的长塌上,将小瓷瓶往她身边一扔,“既是你所求的,我怎能不满足你,吃了它。”
兰翠忙捡起瓷瓶就要往嘴里送,忽听杜元春道:“兰翠啊,你自小跟着我,几乎我所有的事儿你都知道,即便一些你不知道的,我相信你也有所察觉,这样的你啊,我真的难以取舍。”
是取舍,而不是割舍。
兰翠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兰翠望着这瓶毒药的目光都变了,她惊恐的低叫一声将其扔的远远的,望了坐在榻上那高高在上的杜元春一眼,趴伏在地就大哭起来。
她知道的太多了,若不能忠心,便只有死路一条。
杜元春捧起桌上的冷茶就着兰翠的哭声喝了一口,淡笑道:“这已是第三次了,兰翠,你就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吗,非要一次次的激怒我。”
“大奶奶,奴婢是打从心里不愿意离开您的,可是奴婢是真的怕了。”
“怕了?”杜元春叹了口气,“你呀,聪明伶俐,什么都好,只一样不好,胆子太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不曾变过分毫。我记得当初我第一次送岳表哥绣了一对鸳鸯的香囊时,你也是这么在我面前哭啼劝求了一阵子,最后怎样,你还不是做了我和岳表哥之间最好的红娘,若没有你的谨慎小心,我想我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那次乞巧节上,在假山里把自己给了他。兰翠,你呀,可是我最贴心的丫头,我是真的舍不得你的。然,若你真的去意已决,我也不勉强,更不会强迫你吃那毒药。”
兰翠眼眸一亮,赶紧抬头看向杜元春。
“不过,我身边总还需要一个可心的丫头伺候着,若我记得不错,你那妹妹今年已十四了吧,正是当差的好时候,我改日得了空便回泰国公府,问祖母求了她来,姐姐既是一个谨小慎微,耳聪目明的,那妹妹也不该差到哪里去,我勉强用着吧。”
兰翠激动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嘭嘭嘭就给杜元春狠磕了十来个头,她那饱满光洁的额头顿时便红肿起来,“大奶奶,奴婢方才被鬼迷了心窍,那些话都不是出自奴婢的本意,奴婢对您由始至终都是忠心耿耿的,奴婢指天发誓,若再有退缩之意,天打五雷轰!”
杜元春满意的笑了笑,挥手让她起来,“我就知道,我的兰翠是个聪明的,识时务的。”
说罢,起身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捡了几样贵重的钗环耳坠一股脑的都塞到了兰翠的怀里,“这些是赏给你那妹妹的,我老早就中意她了,不过既然兰翠你不愿自己的妹妹再来我身边伺候,我也不勉强,这些你都拿回去给她,就说是我提前给她的添妆。”
“是、是。”兰翠赶紧应诺。
“这般便好了,我真怕伤了咱们主仆情分。”杜元春随手捡起地上的药瓶,笑道:“我瞧你方才那样害怕,你以为这瓶里装的是什么?”
兰翠咬着嘴摇了摇头,一声不敢吭。
“不过是夫妻间用来助兴的春丸罢了,你何至于吓成那样呢。”杜元春先是呵呵笑,而后眸光一冷,“不过,如你所想的药我也是不缺的。”
一番敲打之后,见兰翠彻底老实了,她往床上一歪便道:“你呀,这瞻前顾后,想三想四的毛病得改改了,有些事,既做了,哪儿还有回头路可走呢。”
“奴婢着实胆小,没、没有大奶奶的魄力。”兰翠跪到脚踏上,手捏成拳便轻轻的给她捶起腿来。
闻言,杜元春自己发了会儿怔,纵使心中如何忐忑,她也不会让兰翠看出什么来,自嘲道:“魄力…什么魄力不魄力的,都是人逼得。可她们若是觉得,我会就此认命那就大错特错,谁让我不好过,我便让谁不能过。”
“可、可现在怎么办?”兰翠觑了杜元春一眼,慢慢道:“奴婢翻来覆去的把事情想了几遍,碍于世子爷,碍于大爷自己的声誉,和三个家族的姻亲关系,奴婢站在大爷的立场想了想,大爷极有可能以无子的理由休了您。若只是休弃这还好说,奴婢最怕的是大爷气怒之下,不管不顾,把这事捅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有她老人家出面,赐下一瓶毒药,或一尺白绫…之后又以大奶奶暴病为由抹平了此事…”到那时,只怕她们迎春院这些近身伺候过大奶奶的丫头都逃脱不了一死。
“你放心便是,目前为止,我这花大奶奶的位置坐的依旧稳稳当当的。”杜元春斜睨她一眼,“但凡我一人无事,你们这些近身伺候我的奴婢也会一毛不损。”
“求大奶奶细说,也好让奴婢心安。”兰翠大着胆子道。
“俗语说的好啊,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深以为然,不过,我却是不同的。”杜元春傲气一笑,“你只看见了闺阁之中这些小的顾忌,眼光短浅没往外头看,更没往风云诡谲的朝堂上看,我来告诉你,为何咱们大爷能忍了三年依旧不敢提出将我休弃或者送往家庙,又或者使我‘暴病而亡’的真正原因。我且问你丽妃娘娘是谁?”
“是现任威国公的嫡亲妹妹,您大姨母的小姑子啊。”兰翠想都不想的便回答。
“楚王是谁?”
“自然是丽妃娘娘的儿子。”
“那你又可知,如今宫中,最受皇帝陛下爱重的又是谁?”
“奴婢听大奶奶您提起过几次,是丽妃娘娘。”
“是了,是丽妃娘娘,子凭母贵,连带着楚王也多次受到陛下的夸赞和问询,朝堂之上更多有嘴舌替楚王说话,试问,在当今尚未立下太子之际,哪个母族昌盛,颇具势力的王没有野心,即便是楚王没有,他背后的威国公府难道也没有吗,丽妃娘娘难道就甘心将来做太妃?一辈子被另外一个女人压在头上?”
“可这和大奶奶又有何关系?”兰翠毕竟是个常年呆在后院的丫头,即便是杜元春已说的如此明显了,她依旧云里雾里。
这正是杜元春的自傲之处,闻言也没有不耐烦,而是越发细致的给她讲解,隐隐有炫耀之意,“你可真是笨。若楚王想争上一争,他最需要什么,最需要朝堂重臣的支持,而和楚王有直接利益的都是哪些家族?威国公府是一个,这是他的母族,泰国公府是一个,这是他外祖母外祖父的家族,青阳侯府还是一个,现任威国公夫人和青阳侯夫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我,正是这三个家族紧密联系起来的一根线,因我是庶出,当时虽得老太太的看中,在家中地位略胜杜意浓,可在外人眼中,庶出毕竟是庶出,联姻之时,我便被一脚踹给了当时也是庶出,却被当成是小侯爷培养的大爷,而杜意浓,便以嫡女之尊嫁给了国公府的世子爷,一个国公府世子爷,一个侯府庶子,天壤之别,就此,杜意浓得意的踩到了我的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