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喊着洛瑾瑶的名字,叫骂不叠。
却,下意识的沿着血滴形成的路,慌急追去。
他怕,他怕晚一会儿,他唯一的亲人就会血流而死。
士兵,有一个优点,讲究令行禁止,一切都服从上级安排,而此刻,领头的玉九不作为,这些士兵就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儿,这些精兵就跟去哪儿。
前头有光,挨着墙根下点着两排矮小的蜡烛,致使脚下的路很清晰,灯光是晕黄色,在这秋风萧瑟的深夜,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卸下一丝防备,想起温馨的时刻,心中一暖,而屋脊墙头却更显黑暗,更容易被人忽略,
这是一条巷子,不算窄,但也不算宽,铺着青石板,巷子的那一头,月洞门上挂着一个半裸的女子。
玉九一看,眼眶欲裂,心如刀隔。
“妹妹!”吼声痛彻心扉。
与此同时,从天泼下一种浅绿色的液体。
顿时,惨叫声冲天而起。
一箭穿心,死的痛快。
被刀多砍几下死了,死的也痛快。
可是活生生的人被腐蚀呢?
皇宫里,承天门前的厮杀声算什么。
肌肤、肉骨被慢慢腐化成肉糜,这些惨叫才如入了十八层地狱。
洛瑾瑶慢慢走来,眸光清澈如水,干净到了极致,便无是非对错,正邪之分,佛魔之念。
她只想着,守护住亲人爱人,不受伤害。
“玉九,好久不见了。”
“我杀了你!”玉九狰狞如疯。
再不复初相见之时,那个总爱说着: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有时如女人,有时如粗汉子,很有趣,让人难忘的玉九了。
就在玉九冲上来的那一刻,洛瑾瑶举起了手。
“不要——”
秋梦看见了,在武嗣和杀死洛诚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发现了,武嗣和总是在手指上戴很多枚戒指,她知道,那些戒指有问题。
燃烧生命最后的力气,灵魂最后的挣扎,秋梦撞开了玉九,一霎,毒针射出,没入了她的脖颈。
有一个血点,血点开始慢慢变大,变成血洞,秋梦张了几下嘴,缓缓闭上了眼。
洛瑾瑶看懂了,她说:我不欠你什么了,二小姐。
洛瑾瑶顿时心中大痛。
眼看着,秋梦的脖子被腐蚀没了,玉九疯了,抱着秋梦的头和身子,啊啊大叫。
“阿瑶,我来了,你在哪里——”
倏忽,府里响起武嗣和发颤的呼唤声,洛瑾瑶登时就哭了,亦大声的回应,“夫君,我在这里,在这里——”
“姑爷回来了?”
“姑爷回来了!”
“姑爷回来了——”
躲在屋脊墙头上的管家娘子媳妇们,倏忽不再害怕,欢呼着叫起来,提醒藏在府里其他地方,准备偷袭的人,她们得救了,安全了。
武嗣和循声找来,就发现了这一条烛光之路。
光,是暖人的晕黄色,青石板的路上却躺着脸被腐蚀没了的大金士兵。
武嗣和心头一亮,“是解石液!”
“夫君…”洛瑾瑶哭的惨兮兮的,站在那里如同做了错事,十指紧张的纠缠在一起。
武嗣和一把将她抱起来,心中戾气尽散,失而复得畅快之极,道:“我的阿瑶真聪明!”
洛瑾瑶破涕为笑,亦紧紧的抱住武嗣和。
这个夜里,不止承恩公府被灭,鲁国公府遭受袭击,其他王公大臣府上也是如此,但站在武嗣和这一方的大臣那里都早就做好了防备,而和高恒结盟的人家就惨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身为盟友的大金和西夏的士兵会灭杀他们。
有些人家,甚至傻乎乎的敞开门,亲自把这些杀神迎到了家里。
结果可想而知,武嗣和不费一兵一卒,将外戚全部清除,包括平南侯府、卫国公府。
这一夜,不太平。
见洛瑾瑶有惊无险,他再不放心把她留在别的地方,但尾巴还没收拾完,他还不能甩手不干,就用皮裘裹了她,带在身边,去清除乱党带着,去杀人带着,去和人商量事儿带着,总之走哪儿带到哪儿。
如此,燕京剩下来的王侯贵戚,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这位铁板钉钉的皇帝,很爱重这位铁板钉钉的皇后啊,夫人小姐们尤其眼红。
有些小姐甚至咬着帕子缠磨自己母亲道:您瞧鲁国公夫人多有眼光,挑个商人做女婿,到头来女婿却成了皇帝,成不成皇帝的那是命,可不理会,关键是咱们陛下独宠皇后啊,我不管,您也去给我找个这样的商人嫁。
此后,商人成了贵族小姐们青睐的香饽饽,又是后话了。
尘埃落定,就需要盛康帝上朝,稳定人心了,盛康帝却迟迟不上朝,万事不搭理。
奇异的是,从内阁六部,到下头的大小衙门,都正常运作,并且,无人偷懒、无人浑水摸鱼,都兢兢业业的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儿。
诚然,是周一正、洛文儒、周一圣这些定海神针的作用,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都怕武嗣和。
为何?
武嗣和在黑水称霸,血洗全城,杀了半个城的事儿,被去过黑水城的人传回来了。
咱们未来的皇帝不走仁慈施恩风啊。
于是,大小官员们的皮都绷紧了,丝毫不敢懈怠。
就怕撞在武嗣和手里,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鸡。
一场秋雨一场寒。
洛瑾瑶披着一件白貂围领的银丝锦缎披风,低头轻嗅海棠花,不远处就是个亭子,盛康帝和武嗣和对坐。
盛康帝跟前放着个鸟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画眉,叫声婉转逗人。
“老头子,你不上朝是几个意思?”武嗣和道。
“朕还上朝干什么,朕在那些人眼里还有龙威可言吗?”
盛康帝撇嘴,打掉武嗣和的手,“别动朕的画眉。”
“他们早就把你当皇帝了,朕不干了,你干吧。”
武嗣和笑道:“你这是和我闹别扭?行吧,你不干了,就下旨退位给我。”
盛康帝哼笑一声,“掌管玉玺的那小官都是你岳父的岳父的门生,盖个章不就是你二皇子一句话的事儿吗,还用得着朕?”
“那不行,我费心费力的把外戚给你除了,把西夏和大金这两个大国的野心给按下去了,你还不让我名正言顺的登基,这买卖我可就亏了。赶紧的,你要真不想干了,明儿大朝就露一面,说一句话,就说让我继位,之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拦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第152章 真凤假凤

盛康四十三年,武禛退位,武嗣和在太极殿登基称帝,改年号神龙,这一年被定为神龙元年。
还赖在鲁国公府不想挪窝的洛瑾瑶一听,一霎就被吃到嘴里的橘子小呛了一下。
周氏嗔怪,“你又听着什么了,就把自己呛着了。”
“…神龙帝。”洛瑾瑶捧着肚子笑倒在周氏怀里。
“…”周氏拍了洛瑾瑶一下,“这有什么好笑的,多威风啊,我女婿就是大气。”
笑了一会儿,洛瑾瑶坐直身子撅嘴,“这会儿,在你心里你女婿干什么都是好的,他倒是成了你的亲儿子,我反成了没人疼的。”
惹得周氏又拍了她一下,洛瑾瑶赶紧跳起来,“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了,阿娘你不能再拍我。”
“呦,还没当皇后呢,你威风就先抖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就算当了皇后,我也是你亲娘,我想拍就拍,想打就打。”
“阿娘不疼我了。”洛瑾瑶抱怨。
周氏虚空里点她一下,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他只是个商人,在他来求娶你时,我就让他答应,这一辈子只能有你一个,但现在他是皇帝了,一切都不同了,阿瑶,听阿娘的话,趁着现在他稀罕你,你快些生下嫡长子才是最要紧的事。阿瑶,要不咱们请个太医诊诊脉?”
“我好着呢,又没病。”洛瑾瑶不知想到什么脸红了一下,支吾模糊的道:“之前他就没给种子,哪里能有孩子嘛。”
周氏没听明白,自己吓自己,慌乱的道:“他三年没碰你?”
洛瑾瑶把脸一捂,豁出去了,快速的道:“他恨不得我连癸水都没有,哪里耐得住不碰。现在我们,回来燕京,路上的时候他就,都一个月了,给种子,哎呀,反正马上会有孩子的。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碧云收拾的如何了。”
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周氏寻思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忍到这种地步,怕是爱到骨子里去了。
明儿就挪到宫里住着去了,周氏想到库房里还有一卷双面绣,忙道:“红薇,开库房,去把孙菲儿上次送来的苏堤春晓图拿上,咱们去西园。”
倚着梅树干,洛瑾瑜等啊等,等的心都凉了,脸也憔悴了。
兰儿回来了,洛瑾瑜就连忙问道:“是陛下来接我入宫了吗?”
兰儿摇摇头,“一点消息也没有。倒是二小姐,明儿就入宫了。”
“我呢,那我呢?陛下把我忘了吗?”洛瑾瑜慌乱道。
“兴许陛下只是忙呢,等封后大典过后,陛下就想起你了,毕竟皇帝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奴婢常听人说,后宫佳丽三千,整整三千人啊,一定会有大小姐一席之地的。”
“对,你说的对,我再等等,我要有耐心。”洛瑾瑜虽心有不甘,但她心中想道:反正陛下心中挚爱是我,我先做宠妃,待熬死了洛瑾瑶,陛下一定封我做皇后。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遍,可是不管用,她忍不住咬着牙诅咒道:“洛瑾瑶,你赶快死啊!”
兰儿听了,微白了一下脸色。
“兰儿,不行,我这心里太煎熬了,我怕我一时忍不住做出些让陛下恨我的事情,咱们回菩提庵,我要听静慧师太讲经静心,马上就走。”
西园。
当这幅双面绣的苏提春晓一展开,洛瑾瑶就被这精致的画面慑服了,禁不住赞道:“这孙菲儿的一双手,简直巧夺天工。”
周氏亦叹道:“这几年,孙菲儿每年都会让人捎来这样一副图,算一算,当年平哥儿借咱们的五万两聘礼银子早就还清了,可她也没就此断了。还时常写信来问安。这个孙菲儿啊,是个知恩图报的。对了,说到孙菲儿我还想起一件事来,他们一开始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菲儿长的又美,就被当地一个望族的纨绔子看上了,非压着平哥儿把妻子典给他,菲儿这丫头我是真没想到如此贞烈,她拿起剪刀就把自己的脸毁了。”
周氏想起来就是一阵心疼可惜,骂道:“平哥儿就是傻子、棒槌、死心眼,早一点给咱们来一封信,求一求,就能玷污了他的清高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一想我就来气。”
“当时再想求人,怕是来不及了吧。”洛瑾瑶道。
周氏叹息着点点头,又道:“所幸平哥儿还是个人,并没有因为菲儿丫头毁了容貌就厌弃,从菲儿的信里我读出来了,那事以后二人的感情更紧密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抚摸着这幅栩栩如生的苏堤春晓,周氏又道:“这也是菲儿丫头该得的爱重,你平表哥是个耿介清高的人,不收贿赂,只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养得了妻儿,你平表哥有一儿一女了,都是靠菲儿丫头卖绣品养活一家子,听她的意思,她的手艺在江南一带很受人追捧,日子过的也很富裕。”
“平表哥就是那样的性子,只是孙菲儿辛苦些。”
母女二人正闲聊,洛瑾瑜便来了,做了居士的打扮,周氏一听洛瑾瑜要回菩提庵听静慧师太讲经,心里那个喜啊,问道:“还回来吗?”
洛瑾瑜心里一吓,连忙道:“还回来的,大伯母,我就住几日。”
装作羞愧的道:“我的道行还不够,还有些留恋红尘的享受,在山里呆不久的,但我想着,等我道行深些,就能彻底断了红尘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
周氏信了几分,道:“我让周大送你去吧。”
“多谢姑母。”
深秋,冷风飒飒。
被丢在菩提庵山下凉亭处,周大就赶着马车走了。
兰儿对着马车屁股“呸”了一口,骂道:“狗眼看人低,等我们大小姐做了宠妃,收拾你们的日子还在后头。”
洛瑾瑜觉得冷,收紧披风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陛下接我入宫,呵呵。”
“你可真是没用啊。”一个道士,饮着酒缓缓从山道上走下来。
“哪里来的臭道士,你在和谁说话呢。”兰儿挡在洛瑾瑜身前喝骂道。
“我和谁说话不要紧,关键是谁在听话。我为你算了一卦,你是真凤之命,却被假凤压了一世又一世,可怜可悲啊。”
洛瑾瑜登时就激动了起来,把这道士当成个知己,上前去恭敬的一拜,急切问询,“道长,您的意思是我是真凤,可是却被那假凤一直压着,究竟是何缘故?毕竟我才是天命认定的人不是吗?既得气运加身,却为何一直被假凤压了一世又一世?”
这道长,长的高鼻深目,一张脸极为俊逸,身躯颀长,穿一件广袖道袍,腰间挂着一个玉葫芦,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
便笑道:“有人为她改了命格,让她借了你的真凤气运,你一飞冲天,你嘛,自然落地为鸡。”
“啊?!”洛瑾瑜登时气愤难当,立即就跪倒在道长脚下,“我观道长有仙家风采,定然道行极深,求道长教我解命之法,拨乱反正!”
“好说,好说,我既是为你而来,自然替你解忧。你只需要拿一件那假凤的旧物给我,我为你做一场法事,命运自然轮转,你这真凤也就可归位了。”
洛瑾瑜喜不自胜,“我以前就与她住在同一座绣楼上,她的旧物极易得,一切都劳烦道长了,事成之后,洛瑾瑜发誓,必然厚报于您。”
道长低睨洛瑾瑜一眼,眸光略讽。
一个月后。
向阳山上,开遍红枫,红枫如血。
这是一条青石板的小径,小径的那一头有一座山庄。
“阿瑶,日后,我不会踏出向阳山一步。”寿康背对洛瑾瑶站着,语气幽然微冷。
“好。”洛瑾瑶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
寿康,你不出向阳山,我能来向阳山看你吗?
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寿康叹息一声,漫步离去,淡淡道:“多谢你,让他瞒下了晟烨通敌叛国之事,多谢你让他给我弟弟封了安乐王。”
“…不谢。”
洛瑾瑶心中一涩,酸了眼眶。
“皇后娘娘,陛下催了。”已封了女官的碧云低声提醒。
“咱们走吧。”
山下,龙旗招展,御撵静静停在山道上,武嗣和穿一身五爪金龙的常服,坐在八角凉亭里饮茶,当见到洛瑾瑶下来,便是微微一笑。
脸上尤有泪痕,却已是笑了,“夫君。”
始终是叫他夫君,无论他是商人,还是皇帝。
这一生,只爱这么一个男子,只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刻骨铭心。
可就在他们相距不过三丈远时,洛瑾瑶一头栽倒在地。
武嗣和大惊,一瞬喊破了嗓音,“阿瑶!”
天苍苍,白露为霜,遍渚芦花飞絮。
祭台上,道长盘腿静坐,在他周围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放着七个土瓷坛子,洛瑾瑜就坐在道长对面,脖子里挂着一个璎珞金项圈,项圈下头缀着一块羊脂白玉,白玉上刻着一首诗,嵌着洛瑾瑶的名字。
也不知他们在此坐了多久,道长和洛瑾瑜都是脸颊消瘦,头脸身上满是尘土白霜,仿佛很久没吃过饭,没挪过窝似的。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来了又去。
这一夜,月圆如银盘,深山里有头狼对月嚎叫。
“噗”的一声,道长吐出一口血来,登时洛瑾瑜歪倒在地。
道长缓缓睁眼,双眸迸射强烈的恨意,“正觉,我与你势不两立!”
洛瑾瑜亦醒了,却抱着头叫道:“好疼,头好疼。”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一个叫洛瑾瑜,一个叫王玉瑶,她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一会儿说,“不是我做的,是祖母指使我干的,是我干的,凭什么洛瑾瑶处处比我得到的多。”
一会儿又说,“我是王玉瑶,我是高恒派到齐殇帝身边的奸细,我爱高恒,不,高恒亲手掐死了我,我不爱高恒,我恨他,我爱陛下,我深爱的人原来是陛下,陛下才是我的挚爱。是的,陛下才是我的心中挚爱,我亦是陛下的挚爱。”
道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洛瑾瑜,冷声如雪,“没用的东西。”
说罢,甩袖而去。

第153章 大结局(一)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想把结局和番外分开写的,但写着写着发现,分不开,还是放在一起写吧。
梵唱在深宫里回响。
有个赤脚肥耳的和尚坐在龙榻前敲木鱼。
乾清宫外,仿佛整个大齐的和尚都来了,披着袈裟,慈眉善目,唱念有词。
洛瑾瑶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只是睡着了。
然而,她这一睡好生的吓人,神龙帝暴躁易怒,嗜杀成性,动荡了朝堂。
还是周氏想到了办法,周氏又把想法告诉了洛文儒,这个办法还是上次洛瑾瑶重病时,周氏听洛瑾瑶当成笑话提起过,洛瑾瑶就说,那会儿她烧的迷糊,就一直听着武嗣和在念叨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洛文儒听了,就拿这句话试探,谁承想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把这头暴躁嗜血的龙奇异的安抚住了。
月余没有梳洗,武嗣和胡子拉碴,很是狼狈。
他就那么盯着洛瑾瑶的脸,眼珠子不动一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这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脑海之中,一遍一遍的回想初遇洛瑾瑶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从恶道士的洞穴里逃出来,满心恶念,满目茫然,不知是非,遇上了个人贩子,就跟着人贩子混,所见所闻,满世黑暗。
“老大真厉害,一天弄了俩孩子。”做了媒婆打扮的半老徐娘迎上来接孩子。
“这个是在山上捡的,有个老太婆把孩子扔下就走了。阿金,今儿弄了几个回来?”
“三个。”坐在角落的少年大口喝酒,冷漠的道。
半老徐娘就道:“阿金这张脸,只要他想,哪个女人不跟着他走。老大,你来这屋看看,三个女孩都是极漂亮的。”
“我瞧瞧。对了梅娘,我新弄来这孩子一路上不哭不闹,一直在嘟囔,我也听不清她嘟囔啥,怕是脑子有病,这才被扔在山里的。你给她弄点吃的,她要是听话,就不绑,这小丫头长的白净细嫩,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能卖个好价钱。”临进屋里享受之前,人贩子交待了一句。
梅娘答应一声,却不理会小丫头,而是跟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女孩儿们的哭叫声。
这屋里绑着很多小孩儿,有的饿的面黄肌瘦,有的则病怏怏没精神,看到来了新人,目光也是木木的。
小丫头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见少年桌上放着大块的肉,就挪过去,行了个礼,糯糯的喊道:“哥哥。”
阿金龇了下牙,露出凶恶的眼神。
小丫头舔了舔唇,又凑近他,“哥哥,我饿了。”
“滚。”阿金凶道。
立时眼泪就在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打转。
“敢哭一声试试,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丫头抽噎了一声,见少年不给她肉吃,她也不敢拿,就在阿金身边坐下,开始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吵死了,闭嘴。”
小丫头这会儿很坚持,“不行的,阿爹说,我背下这篇《三字经》才会带我去逛八月十五的庙会,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可我还没背下来呢。哎呀,谁让你打断我的,背到哪儿了?算了,还是重新背吧,人之初,性本善…”
阿金冷笑连连,一把把小丫头提起来,放到眼跟前,凶恶的揭穿道:“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在人贩子手里。”
“人贩子是什么?那个长了胡胡的大叔救了我,大叔说一会儿送我回府的。”
“蠢货,你回不去了。”阿金恶意的道,“我告诉你人贩子是什么,人贩子就是拐卖小孩的,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你父母了,像你长的还行,就会卖到扬州去,当成扬州瘦马培养,长大了伺候男人,千人枕万人骑。”
其他的小丫头没听懂,她就听懂了一点,再也见不到父母了,登时就哭了出来。
她并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啜泣,很委屈很委屈的流眼泪。
小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哭的阿金手心痒呼呼的,想掐她婴儿肥的嫩脸,但他没干,总觉得掐了一回还想掐,就重重哼了一声,把小丫头扔地上,又继续喝酒吃肉。
小丫头哭了一会儿,见没人哄她,她坐在地上四处瞅了瞅,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一回,又继续背诵,“人之初,性本善…”
“闭嘴!”阿金抓一块肉猛的塞小丫头嘴里。
小丫头呜呜了几声,把肉使劲拿出来,小口咬了一下,她饿狠了,就不客气的都吃了,心里觉得这个哥哥虽然很凶,但是人还是很好的。
吃饱了没事干,小丫头就道:“哥哥,你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意思吗?我来告诉你吧。”
小丫头才开始习字读书,正是好为人师的时候,小嘴巴巴的开始解释,“就是说,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是善良的。”
阿金嗤之以鼻。
小丫头皱眉,“哥哥觉得不对吗?”
“懒得理你,蠢货。”墙根下有个凉席,阿金往上头一躺就呼呼大睡。
小丫头偎过去,“哥哥,你要睡觉了吗?”
说着话打了个哈欠,“我也好想睡觉啊。”
等阿金醒来就发现怀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拱他,他睁眼一看,就见那个仿佛不知道害怕的小丫头正躺他怀里。
阿金一把把小丫头提起来,恶狠狠道:“谁让你睡我怀里的。”
小丫头还很委屈,抱怨道:“你的席子太硬了,我没有睡好。”
“滚!”
把小丫头扔抹布似的扔一边,阿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小丫头被摔疼了,哇哇大哭起来。
“不许哭,再哭一声毒哑你!”
小丫头却哭的更狠,拿出了哭倒长城的架势。
阿金狞着脸,把她拽到腿上,“啪啪”几下,恶声恶气道:“再哭一声试试。”
小丫头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哪里受过这个罪,哭的越发厉害。
她越哭,阿金打的越狠,他打的越狠,她哭的越厉害,最后小丫头的屁股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才罢休。
人贩子不敢在一个地方呆两天,当夜就转移了藏身地点。
彼时,因吃喝不精细,屁股红肿,小丫头开始拉肚子发烧。
人贩子的老大急了,胡乱弄了副药煮给小丫头喝了,不想当夜小丫头就烧的更厉害,开始说胡话,嘟嘟囔囔的背,“人之初,性本善…”
阿金没想记这句不知所谓的话,可却始终忘不掉。
匆匆又过两日,小丫头的病越来越重,而人贩子要南下卖孩子了,人贩子的老大就骂道:“晦气。梅娘,带出去扔了吧。”
“我去吧,没酒了,正好出去打一壶。”阿金漠然道。
老大挥挥手,道:“快去快回。”
彼时,天色已黑了。
阿金背着小丫头,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走,耳边就一直听着小丫头的胡话,“人之初,性本善…阿爹,八月十五要去逛庙会…”
阿金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他突然不想她死了,迫切的想救她,想再一次的听她用软糯的嗓音给他讲解那《三字经》。


第154章 终章

“滚,没银子看什么病。”药堂掌柜一盆药渣泼到阿金脚下,看阿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乞丐。
阿金背着小脸烧红的小丫头,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掌柜,眉眼凶光湛湛。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阿金垂下头,背着小丫头走了。
入夜,有个矫健的身影潜入了药堂后院,往水井里撒了一把东西后迅速离开。
翌日清晨,有人发现药堂掌柜一家全都死于七窍流血。
高山之巅,云气缭绕,阿金把小丫头绑在怀里,攀着石缝,小心翼翼的往上爬,在距离他的手一尺远处有一株开了花的人参。
就在此时,他右脚所踩着的石块松动,突然掉落悬崖,阿金面色陡变,死死抠住石缝,身躯紧贴石壁,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望着昏迷的小丫头,冷哼道:“我给你采药,我要是掉下去,咱们就死在一起。”
不过,他们都命不该绝,阿金最终摘到了人参。
回到暂时栖身的破庙,阿金把小丫头放在干净的稻草上,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嘀咕,“烧傻了吧。”
他等不急煮参汤了,胡乱把人参一擦,“咔嚓”咬了一口,就像是吃萝卜一样,他把人参嚼碎,口对口的喂她。
把整颗人参都喂到小丫头嘴里,阿金就坐到她身边,抱着她道:“小爷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可不许死了。”
爬山采药,累了一天,阿金搂着小丫头很快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就发现小丫头睁开了眼睛,正眼巴巴的瞅着他,一见他醒了就喊饿。
“麻烦。”阿金坐起来,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等着。”
“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小丫头晃悠悠的站起来,抱住阿金的大腿,水灵灵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让人不忍拒绝。
“走吧走吧,跟我去抓野鸡。”阿金将小丫头抱起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小丫头嘻嘻笑起来,在阿金脸上亲了一口,“哥哥真好。”
阿金撇嘴,禁不住微红了脸,嘴硬道:“亲我一脸口水,臭死了。”
“阿瑶不臭。”小丫头嘟嘴生气。
“你叫阿瑶?”
“嗯,哥哥也可以叫我阿瑶,阿娘疼我的时候叫阿瑶、瑶儿,生气的时候就喊洛瑾瑶。哥哥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阿金眼中有戾气闪过,“老大喊我阿金,别人也跟着这么叫。”
“为何没有名字呢,每个人都有名字的?”
“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阿金翻脸无情。
洛瑾瑶瘪嘴,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控诉道:“哥哥凶我。”
“娘的,我凶你怎么了,我还想杀了你吃肉呢,瞧这小脸嫩的。”阿金本只是逗逗她,不过掐了一把小脸之后,手感极好,他忍不住就咬了一口,下嘴没有轻重,直接给洛瑾瑶留下了一个牙齿印,疼的洛瑾瑶呜呜的哭。
阿金却哈哈大笑起来。
一大一小在山里住了几日,几日来都在吃野鸡、野兔,洛瑾瑶吃腻了,玩腻了,就开始思念父母。
小小的孩子,相思成疾。
“哥哥,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救了你的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阿金冷声道。
“可我想回家。”洛瑾瑶坐在稻草上抹眼泪。
“不许哭,再哭弄哑你。”
“我不,我就哭,我要回家,我想阿娘,想阿爹,阿爹答应我要带我逛庙会的。”
就在这时,人贩子带着自己两个手下找了上来。
“阿金,你不厚道啊。孩子没死,为何不送回来。”老大抱臂在胸,如同一座山矗立在阿金面前,另外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乘势堵上了门。
“不想送。”阿金拍拍屁股站起来,和这三个成年男子相比,他的身躯弱比杨柳。
“阿金,你什么意思?”老大质问。
“不想跟你混了。”阿金淡淡道。
老大当即冷笑,“上船容易下船难,上了我铁头三的船,想要下,那就去死吧。”
说罢,从腰上拔|出匕首就刺向阿金。
一个五六岁大的娃娃,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吓的嚎啕大哭,小脸煞白,面无人色。
阿金心中一疼,戾气陡升,眸光凶恶之极,侧身一躲,夺过铁头三的匕首,反手刺入对方的心窝,血,立时如泉喷涌,溅了阿金满头满脸。
铁头三的瞳孔皱缩,逐渐涣散,死亡之时都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另外两个男人一看老大就这么突然死了,面前的小子如同歃血恶魔,禁不住就软了腿,想逃,阿金却不给他们机会。
杀这二人如屠狗。
望着脸上满是血的阿金,望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洛瑾瑶的哭声戛然而止,眨巴了一下眼,懵懂深惧。
阿金抹了一把脸,望一眼仿佛吓傻了似的洛瑾瑶,大步过去,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
洛瑾瑶忽的反应过来,拍打着他哭叫道:“我要阿娘,我要阿爹,你是大魔王,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爹,我要回家。”
阿金不言语,望着通往山下,看不到尽头的小路,嗤笑道:“人之初,性本善,呵,我看是性本恶才对。”
洛瑾瑶一直哭,一直哭,走在半道上,阿金把洛瑾瑶放下来,恶狠狠瞪她,“哭吧,使劲哭,让大灰狼把你叼走,吃掉!”
他闷头前行,血,一滴一滴从他的脸上落在地上,渐渐干涸,在他身后,洛瑾瑶磕磕绊绊的跟着他,见他不理她,越发哭的伤心。
仿佛是,他心里的血积攒成了汪洋,她眼中的泪流成了大海。
梵唱萦绕在耳畔,武嗣和忽见躺在龙榻上的洛瑾瑶动了下眼珠,顿时激动难抑,忙道:“阿瑶你醒来,你醒过来我就不和你争辩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好不好?”
洛瑾瑶却是陷入了梦境。
入目所见,雾气弥漫,隐隐的她看见了一个和尚。
“你来了,还记得我吗?”
洛瑾瑶终于看清了和尚,这和尚赤脚肥耳,慈眉善目,不笑自笑。
“我仿佛是见过你,在哪里呢。”洛瑾瑶思索。
和尚提醒道:“我们见过两次,第一次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跟着你祖母来大佛寺上香,我给你看过面相,第二次在你出嫁的路上,你救了一个昏在路旁的赖头和尚。”
洛瑾瑶恍然,“你就是那个赖头和尚?”同时她也想起了一件事,五岁时被祖母扔在山里,她仿佛被人贩子捡去了,然后遇见一个哥哥,是那个哥哥送她回府的。
是夫君!洛瑾瑶一霎肯定。
和尚笑着点头,“我有个师弟,大金人,为人自负狂傲,天生反骨,嗜好逆天改命,他算出大齐将昌,便摆阵逆天,被我发觉,于是我扮成赖头和尚等在你出嫁的路上,赠你黄粱一梦,及时点醒了你,我那师弟不甘心被我坏了好事,于是用同样的手法,为洛瑾瑜捏造了一个梦,企图偷龙转凤,将你的命格转嫁到洛瑾瑜身上,引出煞星降世,但是这一次,我那师弟又失败了。皇后娘娘,您已怀有龙嗣了。”
洛瑾瑶先是喜不自胜,而后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什么黄粱一梦,难不成我自以为的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吗,只是你给我捏造的一个梦?”
和尚摇头,慈悲一笑,“是梦,却也是一世。你的结局,便是我师弟逆天的结果,我窥测到了,便如实让你看见。我与师弟同出一门,我有什么手段,他都有,所不同的是我们二人的道行深浅罢了。”
洛瑾瑶觉得不可思议,微张了小唇,傻呆呆的望着和尚,“这么说来,整个世界不都像你们手中的棋局,随便你们摆弄了?我们是什么,是你们博弈的棋子?”
心中瞬息悲愤。
和尚摇头,手指着天,“你错了,我们亦是棋子,执棋者乃是天命。我们窥探到了天机,可预知未来,而未来却是千变万化,我们预知的不过是最初的未来,是未来的冰山一角,未来究竟如何,要看人,而和尚我赠你黄粱一梦,不过是点醒你罢了,你能最终坐上皇后之位,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结果。我们有句俗语说的好,天算不如人算,天命给了我们最初的轨迹,我们究竟走向何方,却要看我们自己。一念,便是一个世界,一个结局。”
洛瑾瑶懂了,“窥伺天机,那你是否会受到惩罚?”
和尚点头,“一生只能窥一次天机,减寿五十年。”
“那你…”
和尚道:“我寿元将尽了。”
洛瑾瑶登时愧疚难当,双手合十一拜。
和尚笑道:“娘娘不必心存愧疚,和尚亦有自己的私心,我只是为了得到那千万人的功德罢了。我预知大齐将亡,成也陛下,败也陛下,便算出了和陛下命运息息相关的您,帝王命,不可撼动,和尚只能从您入手,我那师弟也只好从您入手。”
洛瑾瑶就不懂了,“大师您是为了得到千万人的功德,那您的师弟是为了什么?”
和尚道:“有佛便有魔,他大概便是我累世的冤孽吧。”
洛瑾瑶想了想道:“我想知道,上一世,就是大师您窥探到的那一世,我死后,我夫君的结局,他、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只是这么一想罢了,她的心就疼的喘不过气来。
和尚摇头,“你自己看吧。”
他一挥手,洛瑾瑶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墨夜,月色惨白,喊杀声震天,宫门大开,到处都是死人,火舌将一座又一座的宫殿吞噬。
“找到暴君了没有?”高恒将龙旗踩在脚下,问下属。
“还没有,将军。”
“再去找!”
“高恒,我们胜了。”太孙武晟烨跑来,一把抱住高声,激动的不能自已。
“是,我们胜了,太孙。”高恒抱住武晟烨,悄悄拔出染血的匕首,“你,我也利用完了,去死吧。”
“什么?!”
猛的,高恒将匕首捅入太孙的背心,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手上却狠,接连捅了三五下,一把将武晟烨推倒在地,将其踹下白玉石的龙阶,仰天大笑,“大齐终于是我的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就在高恒摘下胜利的果实不久,大金和西夏的铁骑相继而至,一年后,高恒被钉死在龙椅上,大齐被大金和西夏瓜分,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
大金得到了燕京,已是大金皇帝的完颜康从一个木石匠人那里得知了一个地方——瑶池仙苑。
传说,这是齐殇帝所建的地宫,里头藏着无数宝藏。
完颜康动心了,派人去找瑶池仙苑的所在,耗时一年,死了无数精兵,终于找到。
这座地宫名不虚传,地面铺着汉白玉石,墙壁上镶嵌夜明珠照明,金器银器摆放的井井有条,精美绝伦。
然而,当禁不住诱惑,第一个去摸金器的人,手碰到金器的时候,却瞬息被腐蚀掉了整个手掌,紧接着便是无数淬毒的冷箭,第一波来盗墓的人全军覆灭。
完颜康不甘心,又派来更多的人,这波人很幸运,进入了地宫内城,却被一群甲壳虫侵蚀,占据了肉身,成为了空有皮囊的活死人。
至此,瑶池仙苑鬼城之名,传遍天下,引来无数觊觎宝藏又心存侥幸的盗墓者。
然而这些人,大多都葬身于此,活着出去的人也都疯了,大叫着有鬼、有鬼。
整整二十年,无人能进入内宫,无人知道内宫里葬着谁。
二十年后,大金国库空虚,完颜康下了狠心,秘密集结全国高手,再次侵入瑶池仙苑。
二十年,许是机关腐朽老旧了的缘故,完颜康终于打开了内宫的门,里头摆放的东西,却让完颜康恨不得鞭齐殇帝的尸。
金银珠宝,没有。
有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孩玩具,一些保存如新的丝绢华服,一张四进的雕花檀木床。
琴案上摆着一张琴,旁边是一个羊脂玉香炉,紫烟袅袅,二十年不灭。
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罗汉床,上头摆着矮桌,矮桌上放着棋盘,棋盒是打开的,棋盘上摆着残局,仿佛还有人在下棋。
东边放着博古架,古董不多却精贵,隔开了一个小室,里头是书房,书桌旁放着一个沉香木大缸,里头插|着许多名家字画。
帐幔是烟青色的,有缠枝兰花的细纹。
绣墩上放着个笸箩,笸箩里是针线绣棚。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却非常冷,这一点很奇怪。
完颜康亲封的摸金校尉一把扯开垂落的床帘,就知道了冷的缘故。
四进的檀木床里,放着一张寒玉床,床上躺着一对人,男子穿着龙袍,女子穿着凤袍,双手交握,五指交缠。
二十年,这二人的容颜栩栩如生。
摸金校尉倒抽一口冷气,禁不住跪地叩拜。
看到这里,洛瑾瑶哭的不能自已,她是哭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胡子拉碴,为她憔悴的武嗣和,一霎扑到他怀里,“夫君。”
武嗣和高兴疯了,抱着洛瑾瑶哈哈大笑。
赤脚肥耳的和尚缓缓睁开了眼,起身,悄然离去。
翌日,这位法号正觉的和尚,坐化在自己的禅房。
神龙帝恢复上朝的第一日就将正觉和尚封为了国师。
与此同时,鲁国公府传来噩耗,老夫人和洛琬宁先后去世,以守孝丁忧为名,洛文儒退出朝堂。
至此一生,再没做官。倒是在周一圣去世之后,他携周氏去山东济南任了清远书院的山长,周氏接替自己的母亲,主持清远善堂的事情。
被毒烟丝和毒香料所害的王公贵族、豪门巨族,多不胜数,好在神龙帝把解此毒的方子公布了天下,然而只有药方无用,要有药引才行。
药引便是菩提珠,想要菩提珠便要去求皇后娘娘的爱宠——久御。
于是,久御了不得了,见天就能看到公主王孙、公子夫人捧着美玉给它吃,只求它老人家能赐一颗猫屎,啊呸,是菩提珠。
如此,越到后来,直接导致久御的嘴巴刁的不得了,不是某某地某某坑出产的羊脂玉,不是某种石头皮里解出来的红翡它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每当久御大人便秘的时候,不用洛瑾瑶着急,多的是人哭求久御快点好起来。
为此,他们还给久御专门建了一座庙,给久御塑了金身像,香火极旺,进来的人非富即贵,都是祈求久御大人身康体健,每天都能吃能拉的。
有个奇葩,喜欢粉色,还祈求久御能给拉一颗粉色玉珠的。
孙菲儿嫁给周泰平后,一直是个贤内助,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然而,天不护好人,孙菲儿于周泰平身居相位前夕,在路上病故。
当时登门为周泰平说媒取继妻的踏破门槛,却被周泰平一一拒绝。他言,这一品夫人的尊荣除却我的糟糠之妻孙氏,谁也不配享受。
至此后半生,周泰平独身一人过活三十余年,直至亡故。如此,便是应下了当初双燕桥上定情的承诺。
后人评价周泰平为:最重诺痴情的相爷,最大器晚成的相爷。
孙氏死时,周泰平并没有太过悲伤,他表现的很平静,当时很多人说他无情,直至后来周泰平为孙氏守身半生,众人才明白一个道理。
我不必表现我的深情给任何人看,我更不会歇斯底里,因为我将会用我的后半生日日夜夜舔舐伤口,日日夜夜品读思念。
孤雁悲鸣,莫过于此。
晚年皇后爱上了写话本,致力于抹黑皇帝。
但是皇帝陛下还要当成一件一本正经的事情,在朝堂上给皇后打广告。
就这种力度的宣传,皇后红是必须的!
世面上只要一出作者名为瑶池仙苑的书就会被哄抢一空。
你是我手中的菩提,握着你,一念只能成佛,因为我想和你幸福的在一起。
你在乎的就是我在乎的。
你是白,我是黑,我有了你,我的世界里就有了光。
——摘自《史上最会偷懒耍赖、最文盲泼皮、最有钱任性的皇帝白话文小传》
娶了洛瑾瑶是我一生之幸
——摘自《文盲皇帝宫廷小纪》
书局掌柜忙的一头汗,从书库里出来,对排队买书的人解释道:“对不住了各位,今儿个的书都卖完了,你们等下个月吧。”
惹得等了一早上的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买到书的人,站在街上就看了起来。
哈哈大笑声,此起彼伏。
越发让那些没有买到书的人急的心痒难耐。
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姐不掩嫉妒的道:“陛下这么宠皇后,皇后还要抹黑陛下,皇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陛下选妃,那我、那我正是妙龄啊,家世也高贵,可惜,唉…皇后娘娘也真是腻歪人,说什么你是黑、我是白,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个面容黝黑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正从此路过,这小公子的耳朵也尖,立即反驳,道:“那些腻歪的都是皇后执笔,皇帝口述完成的好吗,你不许冤枉皇后。”
这小姐却冷哼,俯视着小公子道,“说的好像你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我就在旁边看着啊,腻歪死了。”小公子还要说什么,被男子一把捂住小嘴,男子淡笑道:“姑娘想入宫为妃,可是忘记了神龙元年的万蛇窟之事?”
这小姐立时白了脸,“要你多管闲事。”撅着嘴,跺跺脚,便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
“哈哈,胆小鬼。”小公子趴在男子的肩膀上,对着远去的马车做鬼脸。
“唉,表舅,我真希望父皇选妃啊,父皇太过分了,他老霸占着母后。”小公子怏怏的嘟囔。
周泰峰笑着一拍他小屁股,“宫里你父皇弄的那万蛇窟存在一日,你别想有人敢给你父皇送女人了。”
小公子一握拳,“我要拆穿父皇,其实那个万蛇窟就只吞过一个人,也是为了那个叫高恒的,父皇才建了万蛇窟,根本不是外头传的那样,是用来惩罚宫妃的。”
“你要是敢拆穿,第一个跟你急的就是你母后。好了,不气了,舅舅带你去吃德胜楼的扒鸡。”
小孩子忘性大,骑在周泰峰脖子上,一会儿就高兴的嗷嗷叫,嘴里喊着,“驾!驾!”
看着街上那些或哈哈大笑,或羡慕嫉妒的人,周泰峰无奈的捏了捏鼻梁,心道:整个大齐国都知道你们恩爱腻歪了好吗?陛下。你们真是够了!
在周泰峰走远后,一个捧着书的书生从书局里走出来,合上书,望着写着《史上最脏乱差皇帝起居注》的书名,此人没注意,左脚绊了右脚,倒地不起,苦着脸道:“为什么和皇帝陛下一比,我觉得我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
二十年后,神龙帝撂挑子不干了,新帝登基,年号承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