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轻澜竟然还在原地等着它,手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里面的蜡烛燃烧时发出馥郁的香味,无数山精鬼魅闻风而来,伏在地上贪婪地吸食香气,却不敢冒犯他。
暮残声想起自己曾在净思的杂记手札中看到过一种修行法,即以香火为道,施展奥妙幻术,能蛊惑心魂,亦能祭祀亡灵以驱使精魅,境界高者甚至能以香火沟通神明,窃听天意。
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么他知道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对方特意将事情告诉它,又在此等候了这么久,必定是对它有所图谋的。
暮残声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要救冉娘,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最喜欢办事爽快的聪明人。”姬轻澜轻笑,“你要救冉娘,可知道这背后的危险?”
但凡天选明主,当经历天、地、人三考——宝儿幼年遭逢大旱险死还生,此乃天考;他多年从军,南征北战,在穷山恶水间挣扎过千百次,此乃地考;他得明王赏识,改名御斯年,收拢人心,如今身在高位,当经历的是人考。
所谓人考,便是考验人之真心本性,以暮残声所知的线索来看,静观怕是要从御斯年幼时的心结入手,而这个结就是冉娘。
她多年的等候,终成为顺天而行的一颗棋子。
暮残声闭了闭眼,道:“是我把她留下来,我就得把她救出去,开你的条件吧。”
“我有一道香,名曰‘离恨天’,能将你的魂魄化入香火,然后开坛以祭冉娘亡灵,你就借着这个联系到她身边去。”姬轻澜道,“不过,这个考验是在御斯年的梦里,由静观主导,我只能暂时封印你的识海和修为才能突破梦境壁障,让你只记得与冉娘相识的因……若你想要救她的执念不深,你就会失去唯一救她的机会;若你始终保护她,势必会直面人法师,随时会魂飞魄散。”
暮残声道:“怎么做在我,你想要什么?”
姬轻澜笑道:“我只要你带上冉娘,一起活着回来。”
“这对你有何好处?”
“我……”顿了顿,姬轻澜话锋一转,“就当我闲得无聊,要找乐子吧。”
“……”
##《梦魂篇》主体故事完,接下来还有三章过渡。 作为开篇小副本,本意是介绍人物和基本背景,故事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热血,而是从一直很想写的“天意”着手。 一因一果,一念一行,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但是设身处地做选择的永远是人自己。 大狐狸在考验中保护了冉娘,而御斯年守住了宝儿的初心,他们坚持了本性,姬施艳讲的就只是一个故事。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放弃人性的借口,现实不是梦魂之境,也不会有始终替我们守住底线的那只狐狸。 嘛,之前觉得烧脑的小可爱现在可以从头看起来了。 接下来三章过渡,大狐狸即将从四肢着地变直立行走(喂!) 以及,请大家记住姬施艳,他很重要,差不多是大狐狸娘家人吧(滚!)


第九章 惩戒
暮残声收拢心绪,看着姬轻澜笑意不改,暗道这死鬼怕是蚌做的嘴巴铁打的心,便也不再做徒劳的追问,而是张口吐出了一道灰色的烟雾。
那烟雾聚而不散,在半空中盘绕成形,于三息间化成了披头散发的女人模样。
风一吹,冉娘的身体就飘散些许,好在迅速聚了回来。她脸上血泪未干,愣怔地看着暮残声和姬轻澜,嘴唇翕动了几下,依稀还是在叫“宝儿”。
等了二十八年却等到亲子手刃,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对此轻易接受,然而她也听到了静观的话——如果儿子顺应天意杀了她,就走出心结,将成为万民明主。
天意注定,她的儿子不仅能好好活下去,还能做九五之尊;
天意注定,她终究不能等到儿子的谅解,只是他的一道劫。
昔日她用一身血肉做了他活命的粮食,如今她的一缕残魂将成他君临天下的一道台阶。
那一刻,所有积蓄的感情一并爆发,冉娘用尽了最后的理智,克制自己没说出当年真相,等待着天意降临。
可她没想到暮残声敢逆天而行,更没想到御斯年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明主之位,为他们挡住静观。
现在她逃出生天,却悲喜交加,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切地看着暮残声和姬轻澜。
姬轻澜笑而不语,暮残声抖了抖耳朵,道:“一个能守得住底线的人,将来才能在权欲迷眼时守住本心,老天爷要是有眼,一定会让他做个真正的好皇帝。冉娘,别哭了,你放心去吧。”
浑身阴郁之气的女人终于松开眉眼,对他露出了笑容。
凝聚成形的灰色烟雾飞快散去,最后,冉娘伸出变得半虚无的手臂,轻轻摸了一把妖狐的脑袋,随即消散在风里。
暮残声想,自己以后每年又少了一个去处,不过……苦等二十八年的孤魂,总算有了归宿。
也算是好事吧。
它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心头长久以来的滞涩也散去,刹那间灵台清明,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头顶贯通五脏百骸,紧接着从脊骨传来一股力量,强迫它直立起身,四肢飞快拉长变大,指爪分开变成纤长有力的手指,毛发从表皮褪去,只有头顶白毛越来越长,慢慢长成一把霜色的白发。
它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咆哮,赤红的妖气化为如有实质的丝茧,将它整个包裹起来。
姬轻澜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激动的情绪,又很快隐没,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个茧,直到它在三息后骤然碎裂,重新化为妖气笼罩在里面的人身上。
那是个白发红眸的少年,个子高挑,肤色偏白,眉心一点赤焰妖纹,身着白毛滚边的窄袖轻袍,衬得他肩宽腿长,看着俊美而不显弱气。
当那双赤红眼瞳里倒映出烛火微光,看到的人都仿佛觉得自己心底点了一颗火星,顷刻燎原。
姬轻澜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掩去了眼眶里差点滚出来的泪水。
“恭喜你修成道体,从此脱胎换骨了。”他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神色如常,“既然这方事情落定,我就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喝酒。”
说罢,他就再不多言,提了一盏白纸灯笼匆匆出了破庙。
暮残声满心兴奋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见到唯一的听众告辞离开,饶是精明如他也懵了片刻,等气急败坏地追出门去时,古道边已不见姬轻澜的身影。
“走这么急,是你家着火了还是你媳妇要生了啊!”他忍不住笑骂一句,见天色已晚,正准备在这破庙里再将就一夜,突然看到一点白光划过眼前,落在了自己肩膀上。
那是一只雪白的灵鸟,巴掌大小,正用毛茸茸的头蹭着他的脖子,十分可爱。
然而暮残声见了它,活生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我前脚刚惹了静观,师尊这就发了信来,不会这么快事发吧……”他喃念两句,一把攥住灵鸟,毫不客气地将其在掌中一揉,鸟儿就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纸,上面写着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明日子时三刻,灵涯洞。
“……”暮残声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熟悉的字迹看了半晌,把纸团揉吧揉吧,塞进嘴里吃了。
灵涯洞离朝阙城有百里之遥,位于西绝境东南一座深山中,上有云海翻卷,下是暗渠流水,间有怪石嶙峋,并奇松三两,白鹤与凡雀振翼齐飞,玄龟同鱼虾凫水共游。
据说千年前,曾有大德修士于此隐居百岁,后堪破妙法窥得天机,白日飞升。然而,虚无缥缈的传说自不可信,暮残声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未觉灵妙,也不见真法遗迹,倒是发现过一具坐化于洞中的白骨,想必是那位修士终生隐居问道,后寿数终了,在此驾鹤而去了。
这里算不得洞天福地,却着实是个静心隐居的清幽去处。
子时三刻将近,但见一道白影从山脚飞快向上攀登,动作矫健,起落迅疾,足下一蹬,只手撑石一翻,人便跃上丈余,灵活不逊山魈野魅,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一处横生的平台上。
月光斜斜照进些许,于山壁上映出一只九尾狐狸的影子,然而立在地上的却分明是一位霜发白衣少年郎。
暮残声打了个呵欠,见四下无人,掐算时刻也该到了点,便硬着头皮向身后漆黑的洞穴走去。
初入时只觉狭隘阴暗,非得低头弓背才能前行,走过上百步方觉开阔明亮。发现此间别有洞天。
洞穴内部天圆地方,上有枯藤攀附穹顶,下是十丈见方的空地,诸如破烂蒲团、旧经书等老物件早被暮残声一并拿去给那白骨陪了葬,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石床还留在原处。
然而,洞穴顶端中心高悬一盏鲛人膏脂制成的长明灯,四角各放置着四象石雕,经多年风霜却仍见鳞爪清晰,栩栩如生。
净思正站在白虎石雕前等着他。
女子仍是一身白衣,此时取下幕篱,露出清丽无瑕的容貌,身姿似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却比莲花更多一分清寒风骨,于淡雅中生出几分肃杀冷意。
暮残声见她这样就有些发憷。
三宝师不仅是灵族无冕之主,更在玄罗五境内地位超然,能做地法师的亲传弟子无疑是至高殊荣,更何况净思素来待人以柔善,任谁也说不出她半点错处。
然而暮残声觉得,她可能是把最美的假象都给了外人,唯独将最残酷的真实摊开在自己面前。
他一只野狐狸,不知哪辈子修来造化换得地法师亲自收己为徒,到如今已做了她一百七十年的弟子。可是暮残声从来没被她带到天净沙去过,对外更不能宣称二人的师徒关系,就连见面也少,多是一只灵鸟衔书而来,将净思的指教附注其上。
她从来不会赞扬或斥责他的优劣,只会给他下达一个又一个目标,不接受拒绝或犹豫,更不接受失败。
比起师父,净思更像操纵他的傀儡师。
更让暮残声在意的是,他总觉得净思眼里不止看着自己,还在透过妖狐的表象看着另一个人。
暮残声心有千言万语,嘴上只是说了一句:“弟子暮残声,拜见师尊。”
净思转过身,打量了他这副人身一番,并无异色,平淡地道:“你插手了天选明君的人考关卡。”
暮残声十指扣紧,轻声道:“是。”
“为什么?”
“救命之恩,不敢忘义。”
净思走到他面前,只手轻抚他的发顶,面色不见喜怒,却让暮残声觉得头皮发麻。
她声音微凉:“静观向来睚眦必报,你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暮残声道:“那就让他来找麻烦,我不怕。”
净思轻笑一声。
她知道这只狐狸从小就是倔强的,不说天不怕地不怕,到底没在底线上退让过半步,一身骨头宁折不弯,否则净思也不会这样喜欢他。
可是这骨头太刚,也易折。
无惧无畏是好事,不知天高地厚就不行了。
净思垂下眼:“是谁带你入梦?”
暮残声本欲直言,可他抬起头时,恰好瞧见了净思眼里的杀意。
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暮残声犹豫了片刻:“敢问师尊,他是否为大奸大恶之徒?”
净思道:“那人乃鬼修,身怀上古秘法《奇门天香册》,非奸恶,但也非正道。”
“那么恕弟子不能告诉师尊。”暮残声抬起头,“不管他是何居心目的,此番都助我良多,弟子不愿诓骗师尊,也不能出卖一个帮过我的人,只能辜负师尊此问。”
他话音刚落,就觉头顶一股劲力透骨而入,在脑中猛地炸开,顿时耳目晕眩,差点就跪了下来。
“你有底线是好事,但得拿出本事来坚持。”净思素手一招,美目生杀,“否则,你只是不知死活的蝼蚁。”
暮残声心头一寒,来不及说半个字,身体已自发向后飞退,只见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被一道掌风劈出了尺深的裂缝!
尚未落定,心悸之感已倏然逼近,暮残声左脚立地,支撑身体一转,旋身一拳正好对上净思的一掌。
净思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五指合拢,似有千钧巨力被压缩到一掌之中,暮残声当机立断地掰折了自己的小指,借着这分毫空隙将被困的右手抽了出来,免了被生生捏碎手骨的下场!
净思赞同了他的隐瞒,却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暮残声压低身体,双脚发力蹬了出去,如同野兽一般扑向净思的头颈,双手直取她两肩,下半身翻过她头顶后迅速下沉,顺势将女子的身躯甩了出去。
净思人在半空,一道白练自袖中飞射出来,如长鞭向着暮残声抽来,险险与他擦身而过,抽开了一块三尺厚的大青石。
与此同时,暮残声屈指成爪,自下而上抓住白练一端,顺势翻卷将其绞住,脚下步伐连动,眨眼间已欺近净思身周两尺,蓄势的雷霆一拳砸向她面门。
这一拳如愿以偿,却没有砸中骨肉的实感,只见那张“面目”陡然凹陷下去,化成了一道白圈,箍住了他自投罗网的右腕!
下一刻,白练迎风而涨,如层层叠叠的波浪从头顶落下,于身周回旋急转后倏然缩紧,暮残声暗道不好,顾不得右腕剧痛,拉扯着这道白练原地拔起,欲从上方冲出重围,然而他刚一冒头,就迎来当头而落的一掌!
暮残声避无可避,唯有将右臂举起横于头顶,伴随着骨裂声响,手臂顿时传来剧痛!
妖族体魄强健,凡兵不可伤筋骨,水火不能毁皮毛,现在却被一掌打断了小臂骨!
暮残声脸上痛色一闪而过,身形消失在原地,叫净思的第二掌扑了空。
女子身形落入白练划出的囚笼中,双目在火光下未染暖色,唯有一片清寒。
她没见到人影,却如有预料般转过身,双手交错横于胸前,稳稳架住了一只雪白狐爪。那爪子一击不成迅速后撤,娇小的白狐在这铺天盖地的白练囚笼里几乎肉眼难辨,迅速隐没在一片白浪中。
她亲手造出的囚笼,成了被他利用的工具。
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下一刻便闭上。
白练再度收拢,这一次连头顶脚下也封住,强横的真元附在白练上,锋利胜过刀刃,飞速旋转时能将狂风也千刀万剐,转眼间便将其中空间切割得只容一人站立。
妖狐无处可避,在他现身刹那,净思凝力一掌悍然劈出,重重打在了他背脊上,将狐身一斩两断!
破裂声起,却未见血肉飞溅,那一掌之力未绝,劈在了白练之上!
那竟然只是妖狐的残影!
暮残声心跳如鼓,他不敢用幻术班门弄斧,只能亲身做一回诱饵,哪怕躲得再慢须臾,被一掌劈断脊骨的一定是自己!
密不透风的白练被劈开一道空隙,暮残声顾不得劲风割肉,闪身冲了出去,却没想到在囚牢之外,竟然还有一个净思!
里面的她又是什么?
“移形换影之法,你还不够火候。”
净思一手抓来,似有满天掌影铺成罗网,妖狐顷刻化为人身,抬手突破掌影重围,接住了净思这一抓。
下一刻,骨断声响,他的左臂也被净思折断!
紧接着,胸腔传来一股剧痛,肋骨不知断裂了多少,碎骨扎进内脏里,血立刻上涌,被暮残声生生咽了下去。
“到此为止。”
净思一脚踢在他腹部,身形闪到他下方,抬手掐住了他脊椎大骨,一顶一沉,脊骨便错了位,而后双手下沉扣住他双脚踝,一错一扭,随着骨裂声连响数十下,暮残声才落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净思打断了他全身一半的骨头。
“现在,你还能坚持吗?”
净思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暮残声吐出一口血,他已经抬不起头,只能看到面前一截纤尘不染的白色衣摆。
净思听到他竟然在笑。
喉间后知后觉地传来一丝凉意,下一刻,白衣女子身首分离!
暮残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狐尾。
“得……罪了,师尊。”
落在面前的人头静静地看着他,断口没有血,也不见骨肉。
站立着的身体没有倒下,而是无火自燃,变成了一张迅速燃烧成灰烬的符纸。
灵符能化成信鸟,自然也能化人身。
真正的净思早已回到北极境,来此的只是附着她一道元神的傀儡,然而仅此一尊替身,已不知令多少人折戟饮恨。
她透过傀儡的眼睛看向暮残声,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笑意,缓缓道:“总算有点样子了,你做得很好。”
暮残声想笑,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长久被掌握的人偶挣脱了牵在它身上的第一根线。
“这个问题,我不会再问你,静观那边也有我解决。”她盯着暮残声血红的眸子,“至于你,在这里闭关三百年,无我召令不得出山。”
暮残声终于笑不出来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为什么?!”
净思不再说话,人头也燃烧起来,化为纸灰。
暮残声想离开这里,可他根本站不起来,洞口无声消失,连适才打斗造成的裂隙也不见踪影。
若有人站在外面,便发现这座山还在远处,山腰的灵涯洞却消失不见了。
他被关在了这里。
妖狐从喉中发出愤怒的咆哮。
这声音没有透出洞穴,远方的白衣女子却似有耳闻,回身看向天外。
“您对他太严厉了些。”
河畔亮起一点绿芒,像鬼火,细看却是一盏灯笼。
提灯的人隐于夜色,只露出一截血红的袖子和一只苍白的手。
“他此番插手天选,已经与御斯年结下因缘,此后同御朝国运连上因果,若不想在三百年后随其兴亡而被卷入浩劫,就该早早避开。”净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他付出这样的代价也坚持着袒护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鬼师,你以为我看在他的面子上能放过你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吗?”
姬轻澜微微一笑:“若无尊者网开一面,在下如今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这是最后一次了。”净思将双手拢入袖中,“说吧,找我做什么?”
“在下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姬轻澜嘴唇未动,声音直入净思耳中,“琴遗音,如今身在何处?”
净思站在远处,冷冷地看了他许久,然后拂袖而去。
一道雷光向着姬轻澜迎面劈来,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发丝和脸皮都发出了焦糊味道,细丝般的雷霆真力透骨而入,在经脉内府肆虐。
这张皮不能用了。
姬轻澜这样想着,看着那雷光落入身后的河流,里面的鱼虾顿时翻起了白肚皮,水面上蹿起雷火,片刻后消弭无形。
“原来是这里……”
作者有话说:《梦魂》完结,接下来是两章过渡,你们期待的某人马上出场了。 关于本文时间线这个,涉及剧透,为了方便你们现阶段阅读,大家暂时当做倒叙的过去时看吧~ 小剧场—— 叶浮生:看了隔壁的遭遇,我终于觉得我是我师父亲生的了。 顾欺芳:不,其实你是你师娘…… 叶浮生:我就知道我是师娘生的,不然我咋这么好看! 顾欺芳:……帮忙捡的 端清:…… 楚惜微:师娘别拔剑!师父快跑! (噼里啪啦打成一团乱麻) 暮残声:那我可能是我师爹偷情生的吧…… 琴遗音:你师爹是谁? 暮残声:作者说他30章左右出场。 姬施艳:……尊者你怎么看? 净思:呵呵。 (稀里哗啦碎成一堆尸体)


第十章 天劫
二百八十年后,戌时三刻,中天境边陲,万鸦谷。
这里占地不小,却没有人迹,土生土长的霸王乃是成千上万只乌鸦,每到晨起日落之时成群飞起,黑羽遮天蔽日,众目皆盲。
关于万鸦谷有一个难辨真假的传说——当年姬氏前朝统治时,有大军回援王城意图平乱,为了阻截后方敌军,在此留下上万死士设伏拦杀,最终这些人完成军令却全军覆没,无数尸骨曝于荒野,招来无数喜丧食腐的乌鸦筑巢繁衍,从此骨肉形骸朽烂于此,万千怨魂长留不去。
万鸦谷中没有活人,除了飞禽走兽就只有出没于穷山恶水间的精怪,在这里没有什么日出则避、日落则兴的规矩,唯有弱肉强食。
然而,在此逢魔之时,万鸦谷内却是万籁俱寂,群鸦敛羽收翼,走兽蛰伏于洞口,连虫鸣也不闻一声,偶尔有胆大的妖兽探出头来望了眼天空,又立刻缩了回去。
百里苍穹雷云滚滚,十方天际电光疾走,狂风大作间,紫龙银蛇乱舞不休,天劫未至,这上苍之威已沉沉压来,叫下方无数生灵喘气都不敢。
暮残声就立在这片风雷之下。
脚下一方青石,周围一湖幽蓝死水,岸上寸草不生,背后断崖欲倾,从天时地利来看都是有死无生的倒霉相,与他一身报丧白相得益彰,倘若再来一口棺材,就可一只脚跨进去入土为安了。
可他睁目抿唇,身体站得笔直,血红双眸里有一点金色氤氲开来,拉长成深邃冷戾的兽瞳,两颗森然獠牙自唇间隐隐露出,双手紧攥成拳青筋毕露。
“天劫……”
净思在灵涯洞设下了为期三百年的禁制,其中不见天日也不觉冬夏,除了壁上孤影再无他人。起初,暮残声在里面发了整整三日的躁狂,恨不得把山都捅破,奈何都做了无用功,只剩下潜修这一条路。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明白——没有本事的壮志傲骨,都只是空口厥词,不想做困兽,就只能让自己拥有破开桎梏的爪牙。
暮残声终于拿起了净思留下的玉简,直到如今破关而出,才知道人间已过二百八十年。
提前出关是喜事,可他突破了瓶颈连生双尾,如今天劫将至,可就让这喜蒙上了阴影。
若成,则修成七尾脱胎换骨;若败,则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天劫来势汹汹且时间紧迫,暮残声匆忙之下并未有周全准备,好在多年不见的姬轻澜竟然给他送来了一张传讯灵符,上面已为他推算出最合宜的渡劫地点。
暮残声与姬轻澜只有当年一次交往,他为相助之恩在净思面前掩下了对方的消息,也做好了此后不再相见的准备,却没想到那人竟还在关注他。
天底下没有这么多好事善人,无事献殷勤,从来不是好兆头。
暮残声这样想着,雷声越来越近,头顶云层中已有电光乍现,苍天之下万物皆如蝼蚁般渺小。
一霎那惊雷炸响,漆黑天幕被一道巨大的银色闪电倏然撕裂,伴随着飞火流星,向暮残声当头劈下!
“铮——”
一瞬间血瞳微凛,精纯妖力迅速凝聚化为一把长戟,自下而上划过月牙飞弧,与落雷倏然相接,刹那间火星四溅、轰鸣大作,暮残声整个人都被雷光吞没,唯有那只包裹浑厚妖力的手还把戟杆握得死紧,在电闪雷鸣时顺势轮转顿地,带动劫雷下沉,落在了他身周这潭平静的死水中。
雷霆之力狂暴无匹,却在入水刹那仅仅窜过了几道电光便销声匿迹,仿佛这水面下有远古巨兽张开深渊大口,将劫雷吞噬下去。
——“万鸦谷内有一处‘雷池’,乃是上古真人以符阵铸成,曾在战乱之时被用作陷阱,有引雷蓄力之用……你此番萌发七尾,要渡天定劫,此雷池应能助你一臂之力。”
姬轻澜附在灵符上的叮嘱回响在耳,暮残声收回凝视水面的目光,再度仰望苍穹。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这回还真让你说中了。”眼看一道劫雷过后,云层不仅翻滚愈烈,还越来越厚,密密麻麻的电光在天幕上闪现,暮残声眼中也带上厉色。
第二道劫雷落下,长戟再度迎上,将雷光横扫而出;
第三道劫雷落下,暮残声引雷池,水龙逆卷迎紫电;
……
第六道劫雷过后,方圆十丈被夷为平地,刻在雷池周遭的先人符印显形流动,暮残声身上衣发焦糊,皮肤如干涸大地一样崩裂,细密的血丝淌过身躯,蜿蜒汇入岩缝和池水中。
天云翻动,最后一道劫雷落下,足有之前的三倍来粗,在它劈下之时苍穹裂缝还未弥补,仿佛老天爷都被撕开了一道伤口。
所谓天定劫,便是取“七为定数”之意,此劫共有七道雷霆,每过一道便更凶险一重,自古多少修士妖灵都饮恨在这临门一脚上,踏过这一步便海阔天空,迈不过就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