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还记得刚才那位老板娘有一双很美的手,葱根玉指上每一枚指甲都涂了鲜红蔻丹。
恐怕那两人,根本不是这里的老板夫妇。
他目光一沉,返身走出后厨,只见院中泥土没有翻新痕迹,便站在了水井边,先看了眼平静的水面,然后取了一枚钩子连同石块绑在绳子上,然后将其放入井中。
手里的绳子越来越短,下坠的钩子却忽然不动了,楚留香用力一提,绳端传来重力。
他低头注视着水面,绳钩带出了一团湿漉漉的乱发。
楚留香突然很庆幸自己刚刚才到这里,还没有碰过一口食水。
井下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已经被水泡得肿胀,只能靠衣服勉强判断他们应该是这间客栈真正的主人。
凶手杀了他们之后,将尸体绑上石块一同沉入水井中,然后鸠占鹊巢,在这里设下陷阱,等待前来的人自投罗网。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不杀人,是因为尊重生的不易,可惜这世上的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总免不了死亡,更可惜的是杀人者往往也是人。
楚留香将随身携带的巾帕一分为二,盖在死者的脸上,然后回到大堂。
大堂里仍是哀声不绝,只不过这回多了叫嚣唾骂,七嘴八舌吵得人耳朵疼,然而楚留香现在听着这样的声音反而松了口气——还能中气十足地骂出来,就暂时不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陆小凤也是这样想的。
他本是在跟这些人议论纷纷,见到楚留香后便抬手打招呼:“楚兄回来了,可有什么发现?”
楚留香道:“后院有两具尸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个高鼻深目的漠北汉子当即出声道:“我今日一早便来了,还亲自去后院喂了骆驼,顺手到厨房去拿了烤饼吃,怎么没看到尸体何在?”
“因为尸体被绑上了石头,沉入水井里。”
除了他和陆小凤,大堂里的人一时间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有两个忍不住干呕起来。
陆小凤看向楚留香,从他的脸色里得到了答案,语气沉沉:“是真正的张老板夫妇?”
楚留香点头。
这根本不是黑店开门打劫做生意,而是守株待兔。
他去后院搜查的时候,陆小凤快速为众人点穴止住毒血流动,然后就把桌椅板凳都推到一边,清出了一大块地盘来。
这块地盘上除了十四名中毒者,还有一具尸体。
“张老板”被人一脚将脑袋踩进脖子里,不仅颈骨俱断,头骨之内也该只剩下一堆烂豆腐渣,再没有活命的道理。陆小凤把尸体拖到地盘正中央,然后开始验看。
尸体身上的衣物算不得太厚实,陆小凤没几下就将其上衣敞开,只见在此人下腹位置有一个盘蛇刺青,蛇头正面朝上露出毒牙,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
“这——”周围有人惊呼出声。
楚留香寻声望去,只见是个身着胡服的外族汉子,身材高大健壮,腰佩皮鞭和马刀,头发都用细皮绳绑成了小辫子,看着精神威武。
他依稀记得事变之前,这群人三三两两地围桌而坐,似在谈论些什么,此人便是其中的头目,被同行者唤作“塔罗”。
陆小凤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回头问道:“兄台认得这刺青?”
塔罗打量了他们几眼,道:“你们是中原人,难怪不认得……这是末狄族的蛇卫印记。”
“末狄族?”陆小凤和楚留香同时喃念一句,在脑中飞快回忆自己所处时代关于漠北各民族的资料,却都对这个民族没有印象。
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禁疑惑——那面破镜子到底将他们带到了什么鬼地方?
塔罗道:“末狄,曾是这一带的游牧大族,百年前于乌昭城建都,族人骁勇凶悍,与匈奴交战数年各有胜负,在漠北扬名一时,意欲一同漠北,挥师中原。”
楚留香笑意不减,目光微深:“穷兵黩武,未长久之计也。”
陆小凤问道:“兄台说是‘曾经’,莫非这末狄族如今已经不存在了?”
“不错,末狄族建都后只存在了三十年,后来因为内乱分裂,被其他部族蚕食剿灭。”
国破家亡,成王败寇,向来是世道枯荣的周而复始。楚留香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道:“那么蛇卫刺青又是什么?”
这次回答他们的是另一个漠北汉子:“末狄王室曾训练了一批暗卫,由上百名强大的男人组成,负责保护王室血脉和守护王城。因为部族崇拜七头蛇神,认为蛇能带来繁衍和力量,因此每个蛇卫下腹都会纹上这个刺青。”
听到“七头蛇”三个字,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心头一凛,想起了那风格特异的镜框。
然而,末狄早在七十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难道还有余孽存世?
众人各怀心思,陆小凤继续搜身,等把尸体摸了个遍,结果除了一些暗器和散碎银子,就只摸出一张羊皮纸。
在陆小凤将它拿出的刹那,楚留香敏锐地察觉到众人呼吸一滞,好几个都脸色大变,甚至有人想要惊呼出声,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捂住了嘴,俱是死死盯着陆小凤的一举一动。
如此火热的视线似芒刺在背,陆小凤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在心里飞快地思量起来,手下动作倒是不满,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把羊皮纸展开公示,却见上面空空如也。
“这——”
“怎么会?!”
有人激动之下冲上来就要抢夺,陆小凤眼疾手快拿着羊皮纸纵身一跃,落在了一张桌子上,嘴角翘了翘:“各位果然并非是无辜遭殃的路人。”
能在江湖上混饭吃的,大多不是傻子,塔罗拦下了那争抢之人,抬眼看向陆小凤,道:“还未请教,二位从何而来,到这里又是想干什么?”
楚留香“哗”地一声打开折扇,笑意微敛:“听说漠北的汉子直爽坦荡,那么询问别人之前,应不吝啬附上对等的诚意。”
塔罗跟身边几人对视一眼,打开了一只包袱,只见里面有机关铲、蜡烛、蛇药、斑斓叶、姜醋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小凤脸色一变:“你们是……”
“我们是发丘人(注)。”塔罗道,“这个地方叫恶葬岭,传说……是末狄王室的陵墓所在。”
漠北恶葬岭,曾经是末狄治下之地,因为地势玄奇、抱山环水,虽不适合建立王都,却可作为隐蔽之用,故而有传言说末狄大王在此地修建了王墓,只是多年来都难以考证。
“当年末狄四处征战,劫掠了漠北不少部族和商队,积攒下惊人财富,而这些宝藏有的在破城之日被夺或毁,有的就该埋在陵墓里给他们陪葬。”
楚留香道:“传说毕竟不可尽信,各位远道至此,看来是有了线索?”
“你们救了我等性命,事已至此也不多瞒,我们的确是有了陵墓的消息。”塔罗取出一张纸,“一个月前,有人在边城黑市上发布了关于陵墓的情报,若是有人能够成功找到宝藏,情报者取三成,七成都归发丘人。”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银财宝就在眼前,有几个人能不怦然心动?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地图,标注出来的墓门所在区域正是此地附近。
“我们在这里找了很久,不仅一无所获,还差点丢了性命。”塔罗叹了口气,“若非看到这蛇卫刺青,我几乎要以为是那放出情报的人在诓骗众人。”
楚留香二人闻言,俱不置可否。
塔罗说完之后,紧紧盯着他们:“我言尽于此,二位又是什么来历?”
楚留香略一思索,先不提神异之说一时间难以信服,这些发丘人汲汲于利,若说自己二人并非为了王室宝藏而来,恐怕他们也不会相信。一念及此,楚留香决定避实就虚,道:“正如兄台所言,我们在此时一同来到这里,不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塔罗眯起眼:“二位看起来便是贵人,和我们这样刀口舔血的不一样。”
楚留香开了个头,陆小凤便明白了他的打算,适时接口道:“我二人算不得富贵,只是有些见识罢了,来这里也的确不是为了所谓财宝,只是要找一样东西。”
塔罗面色微松:“陵墓里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楚留香道:“一面镜子,只是我们不能确定它是否在陵墓中,才要亲自走上一遭。”
塔罗本来放缓的脸色突然绷住,他定定地看着面前二人,双手紧了又松,似乎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笑道:“王室陵墓藏宝多不胜数,别说是一面镜子,怕是百十面也有的。”
陆小凤和楚留香把他的神色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打了个突,只是周围还有人多眼杂不便说破,他们也没多言多语,顺着塔罗的意思把话揭了过去。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管蛇卫刺青是真是假,“老板娘”却实打实地与此有关,唯一能够顺藤摸瓜的也只有这虚实难辨的末狄王墓,可是地图上的指示到了这里便已终止,从“张老板”身上搜出来的羊皮纸又空无一物,一时间叫人犯了难。
“走江湖的都不喜欢带废物在身,因为多带一件没用的,就要少带一件有用的,关键时刻甚至会危及性命。此人随身携带这么一张羊皮纸,还把它放在内侧的暗包里面,我想它应该还藏着秘密。”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将羊皮纸拿起来,对着烛光左看右看,除了皮纸本身的纹路,不见其他端倪。
“就算它有秘密,如果我们看不出来,也是废纸一张。”塔罗看了一眼自己身后众人,“我等现在都中了毒,若不快点找到那女人拿回解药,别说是宝藏,命都要没了。”
“且容在下一观。”
楚留香平生阅宝无数,也见识过不少匠心独运的器物,他取过羊皮纸摩挲了几下,道:“太薄了。”
陆小凤道:“太薄,就说明没有夹层可用。”
“这是用初生的天山小羚羊的皮制成,细嫩轻薄。”楚留香的指腹从羊皮上寸寸摸过,“如果我没猜错,薄就是它的秘密。”
“什么意思?”
“可否将那张地图借在下一用?”
塔罗二话不说将地图给他,只见楚留香先将羊皮纸平铺在桌上,然后对角合缝,将地图覆盖上去,大小竟然是分毫不差。
然后,楚留香端起一碗酒水,将它均匀地浇在了图纸上。
地图是普通纸张和墨汁制成,这一下当即就散了墨,顺势下渗晕染在羊皮纸上。
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冷气,楚留香却笑了笑,找了条干布吸去多余水分,然后小心将图纸揭了下来,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羊皮纸上竟然出现了一幅新地图!
“羊皮纸防油防水,但是这一张太薄,虽能防浸坏,却容易被晕染。此外,这张羊皮纸上的浅显纹路并非羊皮本身的缝隙,而是被人用细针一点点刺出来的凹痕,弄好之后以蜡油抹过其他部分,当纸张遭到墨水晕染,这些凹痕就会自动分流吸收,显现出完整模样。”
楚留香将羊皮纸拿起,一时间大堂里议论纷纷。
陆小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忽然道:“这看起来是陵墓内部的构造图,我们现在……已经在墓门内了?!”
第4章 肆•重山隐迷障,地宫起变故
恶葬岭位于漠北之南,相去瀚海百余里,山脉绵延三十里,春夏时节有高山雪水消融,顺着沟渠分流开来,向四面奔流下山,又于山脚汇入同一条环山河流中。
就像是四道水做的栅栏,把整座山囚困其中。
陆小凤在店铺内点了一炷香,其他人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到最后一点香柱燃尽,楚留香推门而入,额头有微不可及的薄汗。
塔罗亟不可待地站起来,问道:“怎样?”
楚留香望向陆小凤:“如陆兄所言。”
一炷香前,陆小凤说出了一个词——活门。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老发丘人,请他喝了一整夜酒,听他讲些奇异古怪的事情,比如在陵墓机关中有一种‘活门’,是用无形的阵法代替有形的石铁作为墓门,若是发丘人不精于奇门遁甲之道,那也是宝山在前亦有眼无珠,比能以强力破开的墓门更加难对付。”彼时陆小凤说到此处,又抬起眼扫视众人,“倘若这张地图是真,我们已经进墓却不见墓踪,那么活门的可能性便极大,想要印证此事对错与否,就要请人现在出发,朝四方走走便知道……因为那老人说过,‘活门’便是‘活阵’,人入其中有如落网,除非破阵便不得出。”
在场众人除了他和楚留香,其他人都中毒在身,只能靠蛮力冲撞奔跑,一来二去不知要枉费多少工夫,因此楚留香适时开口道:“劳烦陆兄与各位在此等候,一炷香后在下定当归来。”
楚留香的轻功有多快没有人知道,追不上他的人有多少自然也没有谁能数得清。
他一离开客栈便施展轻功疾奔而去,可是当他归来时脸色却算不得好看。
“无论跑出多远,都会回到这附近来。”楚留香如此说道,“我向东、南、西、北四面各奔出三里地,可是到了尽头却又总能看到这间客栈的影子。”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漠北民族的陵墓建造有别于中原,比起奇门遁甲,他们更擅长对付地势机关,遭遇这诡异莫测的“活门”还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一时间谁也没个主意。
塔罗更是咬牙切齿道:“末狄王室的陵墓,怎么会有中原的奇门遁甲在?”
陆小凤看了楚留香一眼,两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陵墓里也许是末狄王族,建墓的工匠却未必是末狄人,就像刚才那位“老板娘”不也是中原面孔?
何况在他们的世界里,那面与末狄有关的镜子也流落到中原,是机缘巧合,还是……人为推动?
无论哪一种可能,这所谓的末狄王墓都得走上一遭了。
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很快,十六人走到了门外那棵桃花树下。
桃花压枝低,暗香携风来,楚留香摘下了一片花瓣捻碎,看着指腹上的少许花汁,然后蹲下来端详树根土,道:“花汁丰沛,枝干粗壮,泥土没有翻新痕迹,树根虬结扎实,说明这棵树在此生长了很多年,比这客栈的岁月还要久些,看来真正的张老板夫妇造此杀身之祸,虽是无辜却非偶然。”
有人冷笑一声:“怪只怪他们选错了安家的地方。”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都皱了一下。
他是漂泊江湖的浪子,见过恶贯满盈之辈伏诛,也见过无辜之人惨遭横祸,生死之事能够看惯,却难做到看淡。
陆小凤没有接茬,而是看向楚留香:“楚兄就是在这里捡到扇子和头发,却不见了人?”
“没错。”
手指摸过两撇小胡子,陆小凤忽然道:“麻烦打几桶水来,越多越好。”
众人不明,倒是塔罗二话不说冲回客栈将水打来,按照陆小凤的意思将水倒在了桃花树四周。
出人意料,大部分水流都很快被泥土吸收下渗,剩下的却有一些流散开来,很快让地面变得泥泞一片。
塔罗瞪大了眼:“这水……莫非地下有隔层?!”
陆小凤看向楚留香:“这一块,可是离楚兄捡起扇子的地方不远?”
“不出三步之遥。”楚留香会意,“差不多够我冲出大门的时间。”
有隔层,便代表地下有密道,那么“老板娘”能在此凭空消失也就不足为奇,只是楚留香那一扇如影随形,她虽忍痛吞声逃入暗道,却来不及将扇子扔远,从而埋下了暴露暗道的隐患。
一念及此,楚留香抬手一掌重重落下,积蓄的内力凌空打在那块地面上,刹那时泥点子四溅,众人都向后退去。
片刻后,塔罗抹了把脸上泥浆:“地、地面翻开了!”
只见原本平坦自然的土地在这一掌力压之下,竟然无声翻开了一块泥板,露出下面狭窄的通道来,缘是个打磨光滑的石面斜坡,上顶下压十分逼仄狭窄。
“走!”
这条地道不仅黑,还很滑。
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有好轻功傍身,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也不觉得困难,可是他们身后的人都得小心翼翼地扶墙下走,一不小心就要踩滑。
在这样的通道里摔倒,自己成了滚地葫芦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其他人摔得七荤八素,更怕触动了机关招来祸患。
然而老天爷最喜欢捉弄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陆小凤前脚还在心里头提防隐患,后脚就听到后面有人惊呼一声,伴随着几道低声咒骂,一股大力从后面袭来——走在后头的一人不慎踩滑,身体因惯性前倾扑倒,带累前面接连的人接连失衡滚落。
哪怕陆小凤身手再好,在此时此刻也来不及施为,被身后人墙压在了背上,只能护住要处顺势滚了下去。
楚留香走在队末断后,事出突然他只能抬手抓住前头两个人免得一起栽下去,可下一刻他就觉得脚下地面微颤,耳朵一动,就听到“隆隆”声从后方传来。
被他抓住的塔罗变了脸色:“是滚石!”
滚石重逾千斤,往往被设在甬道内作为对付发丘人的机关,何况这条通道狭窄无可避处,一旦被压身怕是就要变成破馅儿的肉饼!
楚留香当机立断地把两人往前一推,看着他们向陆小凤他们消失的方向滚去,而滚石已近在咫尺!
若下方也无空地山壁,岂不是要把众人都活活砸死?
力抗千钧无异于天方夜谭,楚留香眼睛一眯,知道机关不会无故触发,恐怕是刚才最先跌落的人不慎碰到了暗藏机括。
一念及此,楚留香已经退到了适才出事的位置,右手运力于掌堪堪将巨石挡住,一时间手背青筋毕露,臂膀只觉得重力袭来疼痛难忍,可因这片刻时机,楚留香的左手已经在壁上摸到了一块凸起石砖,似是被后来嵌入其中。
指上发力,石砖被他猛地抽了出来,楚留香右侧的墙壁突然裂开一道隐蔽石门,里头竟然也有一条甬道!
来不及多想,楚留香脚下一错、手腕一转,用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将巨石往这门里推去,眼见石影消失在黑暗中,楚留香拭去脸上灰尘汗水,抬手把石砖按了回去,这扇石门又缓缓合上。
这口气尚未松去,楚留香突然听到耳后风生至,反手一掌拍去。
指掌相对,两人各退一步,楚留香笑道:“陆兄是不放心在下?”
陆小凤环臂而立:“我相信朋友的实力,但这不代表我不会担心,毕竟此地神秘莫测,而且很危险。”
“陆兄是重友情的人。”
陆小凤道:“我还是念家的人。”
楚留香饶有兴致,他是浪迹天涯的香帅,自然也能看出陆小凤身上同样的浪子之心,既然是浪子便四海都可为家,怎么会有想念之处?
他是好奇的人,面对朋友也向来不隐藏好奇心,陆小凤似是心有所感,补充道:“准确地说,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格外想念一个人,就跟游子思家没什么两样,想想就安心些。”
楚留香一笑:“这一定是对陆兄很重要的人。”
陆小凤反问:“难道楚兄就没有这样的人吗?”
楚留香思及胡铁花、姬冰雁和苏蓉蓉等人,笑容不禁更温柔了些:“自然是有的。”
陆小凤道:“这才是我们回去的理由。”
楚留香眯了眯眼。
陆小凤虽然热情,可不像是不看场合多话的人,楚留香将两人对话在心中品味了片刻,问道:“是下面的其他人出了什么事吗?”
陆小凤默了片刻:“有人死了。”
听出他语气有异,恐怕那人不是死于意外,楚留香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因为下坠猝不及防,大家手忙脚乱,一人趁机踢在了同伴腰骨上,顺势滚落在地后那人便死了。”陆小凤苦笑一声,“他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被我和塔罗看到了。”
楚留香默然。
先前他们在交谈中已经得知,这些人并非是同伙,只为了相同目的而来,倘若末狄王墓是假,他们可同仇敌忾;可如今真正到了这里,就少不得为个人利益得失打算。
只不过连宝藏的影子都还没看到,便亟不可待地要斩除分羹者,还自以为做得巧妙,着实是太心急也太愚蠢了些。
第5章 伍•谜巢生暗鬼,画壁出凶煞
陆小凤他们顺着甬道滑了下去,越往下空间就越宽敞,到了底部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地上躺了两具尸体。
看到那具新增的尸体,陆小凤脸色微变:“塔罗……”
“是我杀了他。”塔罗擦掉手里带血的刀,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虽说干这行的黑吃黑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现在大事未成、毒伤未解,不管为了性命还是利益,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背后捅刀,否则……”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包括楚留香和陆小凤。
塔罗这番话说得不好听,让不少人都脸色阴沉,可是也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楚留香摸摸鼻子,明智地揭过这一话题,转而打量洞穴内的情况。
头顶悬挂的长明灯将整个洞穴照得一片昏黄,叫人无端心生压抑烦躁之感。这洞穴天圆地方,像被一只海碗倒扣下来,除了他们身后的通道口,就只有前方一扇紧闭的石门和洞壁上蜂巢般密密麻麻的孔洞,最大的不过铜钱宽,最小的只有圆筷大。
“这孔洞……”陆小凤有妙手朱停这样的好友,自然见识过不少巧妙机关,他在孔洞附近小心观察了一下,“洞口光滑无刮擦,应该不会射出弩箭一类的暗器。”
听到这句话,有些人松了口气,还有的却更加警惕。
塔罗深吸一口气:“先别管这些东西,找墓门!”
众人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端倪,楚留香和陆小凤走到长明灯前细细端详,只见底座上立着一位少女石像,身着胡服头扎小辫,眉目却能依稀辨出几分中原人的味道来,其姿态乃手捧灯盏仰头乞怜,神韵栩栩如生。
灯盏里婴儿手臂粗的白烛已经燃了大半,烛泪蜿蜒凝结成厚厚的油脂。这般近的距离下,楚留香鼻子不大好闻不出什么,陆小凤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同……桃花的味道。
长明灯是用鱼类或动物的油脂制成,本该是有些臭味才是,怎么会裹挟这样的味道?
陆小凤正在思量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似是有重物倒地,紧接着便有人低声骂道:“老六你小心点,快起来!”
原来是一个人在爬高寻找机关时突然跌落,沉重的声音惊动众人,旁边的同伴没好气地斥了声,却见那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没能坐起来,反而两眼一翻,很快就瘫倒在地没了声息,从嘴角流淌出黑色的血水来。
问话的人脸色一变,颤抖着手去试探鼻息脉搏,片刻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声音颤不成调:“他、他、他死——”
他话说到半截,突然紧紧揪住胸前衣襟,双目圆睁,神情狰狞又痛苦,身体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
仿佛是被疫病传染,洞穴内接连有人倒地,症状如出一辙,眼看着塔罗也捂住心口单膝跪下,在场只有陆小凤和楚留香还好端端地站着。
陆小凤立刻反应过来,这烛没有毒,却能作为引子催动这些人体内的毒素发作,当封住的穴脉被气血冲破,毒素流通到心脉,这些人就通通没救了!
一念及此,陆小凤当机立断吹熄了长明灯,洞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楚留香听得呻吟声渐渐弱了下去,问道:“各位现在如何?”
黑暗中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塔罗低沉的喘息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