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木三分,锋芒从毕露到收敛,简简单单的一个名,仿佛是刻在墓碑上的无声祭奠。
后来入了掠影卫,他也曾路过金水镇,特意想去看看,只是人非物也非,那家客栈早已不做了,被改成了一家私宅,新主人嫌桂花树占地方又不名贵,就不要它了。
据说本来是打算砍了做个树墩子,幸好当时有个外地人到此买下了这棵树,将它连根拔起移走了,从此再无音讯。
叶浮生想过它会在新的地方扎根生长,或者被劈成柴火烧了,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见它的一天。
他的手掌落在粗糙树干上,一笔一划描摹着经年刻痕,不少地方都模糊了,可叶浮生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也不舍得移开手。
他喃喃道:“这棵树怎么会在这里?”
楚惜微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落回树上,道:“六年前我路过金水镇,正巧那家客栈被盘了出去,这棵树也要被砍了,我想着院子里正缺一棵老树,就干脆把它移回来了。”
他难得撒谎不脸红,可是叶浮生一点都不信。
老树盘根,这棵桂花树在那家客栈里生长了上百年,要连根拔起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跋山涉水地移到新居,一个弄不好就得烂根枯死。
可眼下这棵树长得很好,丝毫看不出曾被移植的败相,甚至比十三年前更喜人了些,足见照料它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叶浮生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水桶和浇勺,也不戳破他,转头笑了笑:“它遇到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楚惜微听他说这句话,心跳蓦地加快,转身坐回了石凳,提起一只酒壶就要往杯里倒,结果被叶浮生一把捞过了。
“又不是小姑娘,这么小家子气做什么?”叶浮生没骨头般坐在他对面,后背靠着树干,眨眨眼,“男子汉大丈夫,喝酒就要对瓶干!”
说罢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快得让楚惜微都来不及阻止他。
桂花酒本来是甜香味居多,要论起醉人,别说是烧刀子,就连女儿红都能甩它十条街。叶浮生本来还想调侃他一句“这么大人还喝糖酒”,结果一口下去,脑子就懵了。
一大口酒液过喉,先是柔和香醇并不浓烈,可是甫一入腹,就好像滚油浇在了火堆上,顷刻腾起火烧火燎般的热意,脑袋里顿时一嗡,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两个,还在不断摇晃。
楚惜微:“”
他当初的确是不会喝酒的,但是这十年来在百鬼门里混着,必要的酒桌应酬不可少,身边还有沈无端、孙悯风两个酒鬼,怎么也将酒量练了出来,虽说不是千杯不醉,好歹也能不倒。
这两壶酒是他自己勾兑的,一半是香甜的桂花酒,一半却是有“天人醉”之名的烈酒,号称“天上神仙一杯倒,红尘俗客百年沉”。
楚惜微今晚想到隔壁住进了某人就难以入眠,干脆拿醉倒当休憩了。然而这种酒连沈无端这般老酒虫都只敢浅酌,楚惜微又不打算饮酒误事,才把它拿桂花酒勾兑了,饶是如此,依然后劲十足。
他看着叶浮生突然空蒙起来的眼神,伸手抢过酒壶晃了晃,顿时扶额叹息——巴掌大的小酒壶,一口就喝得差不多见底,没立刻倒下都算是叶浮生酒量过人了。
暖流在四肢百骸里乱窜,全身都热了起来,就是冷风也吹不醒他。楚惜微起身戳了戳他的肩膀,问道:“还好吗?要不我扶你”
话音未落,就见叶浮生眯起一双醉眼看了他半晌,突然出手如电勾住他的腰,把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楚惜微一把扯了下来,往自己腿上一抱,笑嘻嘻地摸了一把脸:“美人儿,投怀送抱,好热情啊!”
楚惜微:“”
他心跳漏了半拍,但很快回过神,看到叶浮生脸上绯红,眼神也迷茫得很,怀疑现在就是找个扫地大婶,这醉鬼都能睁眼说瞎话地赞一句“西施貂蝉”。
楚惜微比叶浮生高些,困在他怀里不自在得很,手一撑就要起身,不料这醉鬼一点也不老实,伸手就在他胸前一摸,还“咦”了一声:“美人儿你胸怎么又小又硬嗝,算了,我不嫌弃。”
楚惜微:“”
叶浮生晃晃悠悠地起了身,硬是把他拦腰抱起来,噘着嘴就要亲。楚惜微肺都快气炸了,看这家伙手段熟练,就知道这些年不晓得跟多少女人鬼混过。
眼中生煞,楚惜微挣开他的怀抱站稳身形,回手就把这酒鬼按在了树干上。
楚惜微一手撑住树干,一手按住叶浮生后脑勺,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轻喝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叶浮生怔怔地看着他,像个呆头鹅,半晌才道:“阿尧啊”
楚惜微松了口气,又有些可惜,没等他这千回百转的情绪淡去,叶浮生就忽然凑上来在他腮帮子上啃了一口,砸吧着嘴:“怎么没肉了?”
这一口咬得不重,楚惜微的目光却沉下来了。
他肤色白,因此本就显得眸色黑沉,现在深邃起来,更如夜空一样广漠而有压迫感,黑沉沉地笼罩住眼前的人。
叶浮生还在不知死活地撒酒疯,双手捧着他的脸,眯起眼睛左看右看,笑呵呵地说:“你瘦了,是不是过得不好嗝,来,师父疼你。”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楚惜微已经不是小阿尧,捧着脸往自己这边凑近,哄孩子般在楚惜微脸上蹭了蹭,结果却被人顺势按住了脑袋,重重抵在自己嘴唇上。
楚惜微没喝酒,却觉得自己比叶浮生还醉得厉害。
他把这个人按在怀里,近乎凶狠地吻上去,酒气从唇齿间传递过来,点燃了脑子里面一根导火索,刹那时心花怒放,眼前不见人影夜色,唯有无形的焰火璀璨盛开。
楚惜微喜欢叶浮生,疯了一样地喜欢他。
年少慕艾的绮念,惊逢背叛的惨痛,绝处逢生的愕然一切前尘翻滚不休,多少恩怨情仇都闷成一坛老酒,尘封在他心里不可言说的地方,于十年生死挣扎的岁月里发酵到变质。
楚惜微一直都以为,自己其实是恨他居多,直到在野渡之上,从楚子玉口中得到了他的死讯。
那一刻,天崩地裂不抵神魂俱震,千刀万剐不及心头之痛。
他那么恨叶浮生,却在知道对方不在人世之后,油然而生了不可抹灭的绝望。
后来在古阳城重逢,就像心酒掀开泥封,浓烈的气息糊得他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更不晓得如何是好。
直到面对赫连御的时候,楚惜微明知生死一线,却连犹豫都没有,挡在了叶浮生面前。
他在那个时候恍惚间明白——当你对一个人恨之入骨却舍不得伤他分毫,甚至还愿意为了他舍生忘死,那只能说明,比起恨,你爱他更多。
可惜爱也好,恨也罢,千般情义都被分离在恩仇两岸,不可与他明说。
思君在咫尺,两心隔天涯。
楚惜微从未想过会有此刻,在叶浮生蹭上来的时候,千里之堤都溃败于一个肌肤相亲上,他终于一巴掌抛开所有的顾及和纠结,破罐子破摔地想:“我也醉了,就这样吧!”
他就像个终于抓住猎物的野兽,眼中燃起一团火光,撕咬着叶浮生的唇,剩下一只手也落在那人背脊上,隔着并不厚实的衣衫胡乱摸着。
叶浮生的脑子就像被放进了蒸笼,本来就晕晕乎乎,现在被他放肆着,更是六神无主,本能地学着楚惜微的样子去扯他衣衫,动作凶狠得丝毫不逊色,把一场趁人之危演变成了两厢情愿的假象。
直到楚惜微重新把他按在了桂花树干上, 叶浮生被他困在臂间,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抬腿要踹,结果正好被捞住腿弯,欺得更近了些。
楚惜微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带着一股子不合道义的下流,可是情难自控,身不由己。
他炽热的目光盯着叶浮生,拼命平复自己的呼吸,就要慢慢地放手退后。
突然间,一只手捞起他一缕头发,叶浮生凑近了,醉眼朦胧地道:“阿尧,你这么年轻怎么有白头发了?”
楚惜微一惊,看他的模样不像清醒,不敢硬拽,只好任他握着。
好在叶浮生很快放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我也有,昨天还拔了两根人啊,这辈子过得真快。”
年华转眼,白驹过隙,哪怕浮生百年,也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瞬时蹉跎了光阴。
叶浮生比他大八岁多,已经不是什么年轻人了,就连楚惜微自己有时候看着秦兰裳,都会生出“老了”的错觉。
他等了叶浮生十年。
可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
叶浮生浑然不觉,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眼沉沉睡去,楚惜微捞了他一把,感受着温热气息在臂间吞吐。
他把人打横抱起,凝视那张脸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叶浮生的眼睛。
翻滚的心绪躁动忽然就平静下来了。
楚惜微让叶浮生的头靠着自己肩膀,喃喃道:“是我,输了”
注:改自宋.叶绍翁《游园不值》: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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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欺芳角色分析,有兴趣可以看看

《封刀》三十题(内含剧透,糖刀混合,慎入!)

1 我永远得不到的你
赫连御一生做过无数次选择,然而对于慕清商的死始终都不能释怀。
自以为是的人终于发现自己也许错了,从此再也没有与他并肩携手的机会;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仍是对的,因为他不必再永远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也没有任何人能与其相知相契。
他只是可惜,未曾得到,便已失去。
2 反目成仇
纸永远包不住火。秦鹤白从一开始就知道,也做好了周慎跟他反目成仇的准备。
可是等事到临头,他又怕了,不是畏惧周慎怒火攻心跟他讨三刀六洞,怕的是看到那人知道真相后濒临崩溃的表情。
然而当他们再见面,没有预想中的咒骂和打杀,秦鹤白只看到了周慎的背影渐行渐远,再不回头。
3 终其一生的单恋
柳眠莺等了顾铮很多年,从风华正茂到美人迟暮,最终只等到一把单刀匹马、风尘落拓的少女。
她的手掌抚上少女腰间那把刀,问:“你爹有留下什么吗?”
顾欺芳递给柳眠莺一封信,洋洋洒洒千字文,诸般安排事无巨细,唯独对她寥寥两句,不过最普普通通的寒暄别离。
柳眠莺垂下眼,将信纸丢入了香炉,看着它烧成灰烬。
她终其一生未曾对顾铮言说心绪,可顾铮那样通透的人怎会不明?从头到尾,他都温柔又坚决地将私情割舍,而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不甘心。
直至如今,音信绝断,阴阳殊离。
4 分手
几年过去,秦兰裳已经长成容姿过人的大姑娘,陆鸣渊则年近三十,虽然没见老态,举手投足间多了许多沉稳,总被她啐道像个小老头子。
秦兰裳对陆鸣渊说道:“我现在不喜欢你了,要去嫁个更好的人,你气不气?”
陆鸣渊老神在在:“不气。””
秦兰裳愤然将他推了个趔趄,一跺脚就要转身走了,结果被抓住了手腕。
陆鸣渊笑得眉眼弯弯:“我骗你的,气死我了。”
秦兰裳踢了他一脚,脸上笑开了花。
5 与爱无关
步雪遥跟厉锋的关系,就像两只毒物最缠绵的绞杀,从彼此身上汲取养分,也交换着毒液。
欲求,算计,缱绻,做戏一个是惯会作态的戏子,一个是冷硬不化的坚冰。
步雪遥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厉锋独自在山头站了很久,他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丝半点的难过,结果并没有。
他们之间,从来与爱无关,只有至死方休。
6 报复
谢珉恨着谢无衣,恨容翠,恨谢重山,甚至恨断水山庄每一个人,连一砖一瓦都是压在他身上积年的怨愤。
他以为自己会让一切陪葬,最终也的的确确与这座山庄一同化为灰烬。
只是一开始单纯的报复,何时变成了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坚持的东西又在什么时候从仇恨变成了守护,没有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7 七年之痒
赵冰蛾曾以为女人善变、男人多心,她跟色空的感情也许会在时光翩跹里被磋磨殆尽。
她想过之间种种,唯独没想到他们的感情会在最浓之时戛然而止,又在最淡之际死灰复燃。
8 错过一世
顾欺芳临终的时候,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了端清的手。
喉间是没来得及说出的话,随着一口气咽下肚里,刻骨铭心——
“阿商,今生我牵住了你的手,来世我们还要一起走。”
9 杀了你
阮非誉丢下令箭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血溅三尺,也没看到人头落地。
他只听见了骤然大作的哭喊声,那是观刑的百姓悲愤交加,正值大雨倾盆,似天地同悲。
他没看,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两件事情。
第一,秦鹤白死了。
第二,他杀了他。
10 一直都是骗局
楚尧十一岁生辰那天,顾潇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长寿面,假托宫奴送了过去。
他看着小少年一边嫌弃大厨手艺退步,一边在自己压迫下老大不情缘地吃着面条,有点想笑,眼前却像被碗里升起的热气遮掩,有些模糊。
傻阿尧,面是我做的,你又被骗了。
他摸着楚尧的脑袋,心想:“你父王骗我三年,我骗你这一次,扯平了吧不过,你应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他曾以为自己抓住了浮木,至今水落石出,才明白一切都是骗局。
11 抱歉,我不认识你
慕清商死后三年,赫连御已经习惯了装扮成他的模样在江湖上行走,那帮有眼无珠的人大抵分不清,有认出来的也再也没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把自己活成了曾经最想要的模样,可并不开心。
直到那天在郊外看到一个墨发素衣的道长,赫连御那颗烂透的心狠狠震颤了一下,他追了上去。
未及开口,道长勒马回首,眼里是一片疏冷的陌然。
12 无爱亦无恨
顾欺芳曾经问过端清:“你恨赫连御吗?”
彼时道长正手持木勺浇花,闻言连手上动作都未曾一滞,淡淡开口:“我非其人,何谈爱恨?”
曾经爱护赫连御的人是慕清商,有资格去恨他的人也是慕清商。
这些事情,跟端清都没有关系。
13 永远触碰不到的恋人
楚惜微第一次练功走火入魔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做了个梦。
他梦到小时候的自己,和那时眉眼轻狂的顾潇。
楚惜微下意识地伸手,梦醒了,什么都没有。
14 从未相遇
叶浮生曾经想过:如果当年顾潇不曾遇到楚尧,是否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从根上掐断,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碾成灰烬。
将一切不幸的根源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是懦夫自欺欺人的假想。
他后悔自己当年的轻狂和不够强大,却依然庆幸那年相遇,至此不改。
15 无知伤害
最致命的漏洞往往是无心之失,有的时候也许只言片语,就能摧折一个人最后的脊梁。
赫连御对端清说:“慕清商不是我杀的。”
旁听的人怒不可遏,端清却轻轻颔首:“不错。”
16 我们都老了
顾欺芳一直觉得端清好看,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都叫她合意。
成亲那晚,女子不着凤冠霞帔,只是一身红裳一支花簪,笑意盈盈地勾过他下巴,交换了一个带着酒香的吻。
醉意上涌,她轻声问:“阿商呀,等你老了,也该是最好看的老头子就是不晓得那时候的我,该是怎么一番样子,会不会连牙都掉了?”
端清把醉鬼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着自己肩膀,以掌抚背为她顺气,这才道:“待你老去,我必白首。”
顾欺芳扳着他的脸直视自己:“那你趁我年轻,多看几眼,以后等我老了,你还得想着我年轻时的样子。”
世事也的确如此。
过了很多年后,顾欺芳在端清心里依然是当初的模样,因为他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她暮色垂垂的样子。
他的满头青丝如墨,终究白发苍苍。
17 如果当时
谢无衣在惊寒关一战前想了很多。
如果当初没有三年之约,如果当初他没有救谢珉
思前想后,都没有所谓如果。
归根究底,无论当初或者现在,他都是谢无衣。
18“比起你来说,他更重要”
叶浮生一直都觉得,把私情跟大局放在一起抉择,实在是一件操蛋又痛苦的事情。
他从来都选了后者,不管自己是否愿意、甘不甘心,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永远比不上其他人事来得金贵。
直到他遇上楚惜微。
19 痴人说梦
惊寒关战起那夜,容翠又见到了谢无衣。
他还是一身蓝衫长发披散,抱起谢离的时候笑容温润如三月春风流水。
20 玩笑而已
纪清晏去世的时候,玄素并不在身边。
人回光返照时格外精神,纪清晏从床榻上支起身子,靠着端清半躺半坐,抬起手就支使自己的徒弟,说道:“云舒,我想喝你泡的‘春山雪’,赶紧的!”
玄素手忙脚乱地冲到外间,一壶茶刚沏上水,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了闷响。
那是放在纪清晏床边的玄心琴,砸落在地。
纪清晏最后想道:“傻徒弟,师父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怕看到你哭了,我哪走得不安心?”
21 梦里的圆满结局
叶浮生又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带着楚惜微回到飞云峰,师娘还在浇花,师父倚门喝着酒,见到他俩执手而来,二话不说一脚踢起根木棍,撵得他们满山乱跑。
等他们都被揍出满头包,师娘终于出手拦下行凶者,温声安抚着火冒三丈的女土匪。
他笑着对楚惜微眨了眨眼,后者嘴角一勾,伸手戳了下他的酒窝。
顾欺芳大抵是着实觉得他俩碍眼,走过来一脚踢在叶浮生屁股上,骂道:“滚回去吧,小兔崽子!”
叶浮生奇道:“这是我家,我滚哪儿去?”
顾欺芳懒得跟他说话,啪啪啪三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等他再抬起头,还是在飞云峰,可惜屋子化为废墟,师娘和楚惜微都不见了。
师父蹲在他面前,粗鲁地拿手给他揩眼泪,难得放软口气:“他们等你呢,回去吧。等过个几十年再来,为师保准揍得你乐不思蜀。”
顿了顿,又道:“来年春日,替我送你师娘一枝桃花。”
叶浮生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发现楚惜微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端清坐在桌边只手撑着头,此时睁眼看了过来。
22 厌倦
赫连御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他厌倦人世,就如厌倦他自己,可他又矛盾地不想简简单单去死,留下这些个庸碌的人继续蹉跎。
他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决定——没有比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乱,更适合自己的葬礼。
23 粉碎性自尊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强极则辱,刚过易折。
合上书页的时候,赫连御问慕清商:“您觉得自己是哪种人呢?”
慕清商一怔,继而笑道:“天有不测风云,谁能说得准?大概,是都有吧。”
未曾想,一语成谶。
24 多余的人
端衡曾经觉得顾欺芳是个多余的人,倘若没有她,端清会无阻无碍地潜行修道,在武学和心境上越走越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沾染一身的麻烦。
他总认为,她是端清的拖累。
直到那年跟着纪清晏偷偷摸摸跑去探望他们,正巧顾欺芳不在,端清拿着一块糖糕一本正经地逗着刚捡回来的小徒弟。
端衡看到他在笑,虽然不明显,却很真实。
回程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若是没有顾欺芳出现在端清生命里,这位师兄终其一生,会不会都再也不能言笑寻常?
她如惊鸿照影点水而来,转眼又翩跹离去,却惊艳了他漫长的岁月,留下不褪色的痕迹。
25 相思相忘
楚惜微再见到那棵桂花树的时候,它差点被人砍了。
他看到了树干上经年的刻字,往事历历在目,心头阵阵生疼,可最终他还是把它买下来移回院落。
他每日看着这棵树都碍眼,却又习惯了在树下饮酒小憩,然后靠着树干做一个短暂的梦,梦见很久不见的那个人。
26 生离死别
谢离这个名字,寓意本就不好。
他一生中见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有等闲视之,也有刻骨铭心。这些五味陈杂的记忆随着岁月流逝在他心里沉淀,从内而外地养成了断水传人一身风骨。
浮沉在眼,起伏于心。
当他终于拿回断水刀,重新站在了断水山庄门外,本以为自己会热泪盈眶,结果什么表情都没有。
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可以承载生离死别的千钧之重。
他只是长刀在手,推开大门,对着整理一新的院子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回来了。”
27 到死都没说出口的
赵冰蛾有一个秘密,到死都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靠着盲僧枯瘦佝偻的背脊,目光悄然落在那不知何时看来的年轻道长身上,直到眼里最后一点光也黯淡。
28 “请回头看看我”
楚尧被拖出宫门的时候,看见顾潇跪在台阶下,背对着自己,像个黑不溜秋的影子。
他啐了口血沫子,喊道:“顾潇!你回头看看我!”
可顾潇没有回头,楚尧目龇俱裂,死死盯着他,可惜那个人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紧闭的宫门后。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挣开侍卫扑上去,双手拼命捶打宫门,纹丝未动。
他自然也不知道,顾潇其实就站在门后,也挡在数名禁军面前。
顾潇听到这些动静,看起来无动于衷,目光越过禁军落在楚珣身上。
年少的帝王轻声道:“师父,阿尧让你回头。”
“我回不了头了。”顾潇按住刀柄的手掌紧了又松,“所以,你要守诺。”
29 撕毁梦想
其实楚子玉一开始的梦想很简单,做个闲散王贵,吃喝玩乐,读书写字,三不五时逗逗越来越好玩的阿尧,再跟新拜的师父学点防身的武功方便以后离开天京游山玩水。
可惜这些都没有实现。
30 无爱者
有人说,天底下最不懂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西佛色空禅师,一个是太上宫的端清道长。
对于这个说法,色见方丈和端衡道长都不以为然。
色见方丈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端衡道长却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年春日,白发如霜的道长从弟子手里接过一枝含露桃花,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清寒山道,最终将其放在了自己院中一座坟头上。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THE END


第82章 离索
叶浮生对着镜子沉思了两刻钟有余。
他不是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对这等揽镜自照的事情总有说不出的别扭,可是眼下他站在铜镜前别说动弹,连眼睛都没怎么眨。
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就是头发乱得像被猫狗刨过的草窝,不过叶浮生睡觉的时候不大老实,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唯独
他的唇太红,嘴角还破了皮,看着有点肿。
作为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此道老手,在青楼画舫不知道出入了多少回,虽说大抵是逢场作戏,但架不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着这般形容,叶浮生还没傻到只当自己被蚊子咬了。
他只手托腮,脸色一时间无比深沉。
昨晚跟沈前辈谈话之后,就在拂雪院里踱步,再跑到隔壁阿尧院子里喝酒,然后
没等叶浮生努力把杂乱无章的回忆拼凑完整,院外就响起了熟悉的女声,大呼小叫好不扰民:“小叔!小叔!”
思绪被打断,叶浮生翻了个白眼推门而出,听见秦大小姐把院门拍得咚咚作响,然而侧头往主卧一看,却半晌没见到楚惜微出来,甚至连声呵斥都没有。
虽然当年教他练轻功的时候,这小子总卯足了劲儿偷懒耍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秦大小姐都快把他院门给拆了,没道理楚惜微还不开腔。
叶浮生皱了皱眉,也没先去给大小姐开门,倒是先在楚惜微门前站定,正欲抬手敲门,忽然就有些莫名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