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她没有,这流言一旦汹涌,便会置母后于尴尬危险之地。
这一招,宋元澈出得实在恶毒。
燕灼华慢慢捏紧了拳头,好像把内心的恨意攒紧了、砸硬实了,早晚有一天,她会把宋元澈加诸于她身上的都还给他!
绿檀和含冬并肩走过来,绿檀还有些后怕,低声道:“方才小太监那一声,奴婢和含冬守在入口都隐约听到了。”
燕灼华扯扯嘴角,淡淡道:“可歌可泣。”也不知是不是在嘲讽那小太监拿生命喊话的勇气。
外庭的侍女太监黑压压站满了园子,二喜被绑在长条凳上,两个老相的太监举着红头棍子呆在两边。
燕灼华听着含冬给他们讲要严守宫规,渐觉心浮气躁,便要往里面走。
绿檀拦了一下,“殿下,这行刑的场面腌臜着呢,别冲撞了您…”
燕灼华吸了口气,“我下的令,我该看着。”
侍女太监们潮水般避出一条路来,乌压压一片都跪了下去,偌大的园子里鸦雀无声。
唯有红头棍子打在人肉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响声。
一下,两下…那声音鼓点般在燕灼华心里响起。两世为人,这还是燕灼华第一次下令杀人,更是她第一次观刑。她掐紧了自己手心,那小太监臀部绽出的血红色,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不能怕,不要晕,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燕灼华抿紧嘴唇,直直盯着正在受刑的小太监——早晚有一天,她会让宋元澈也付出血的代价!
14、同行(改) ...
刑罚过后,燕灼华就大病了一场。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下令杀人;再加上长久以来对宋家图谋的忧虑——两下里凑在一处,当初落水时没埋下的病因就爆发了。
燕灼华昏迷了整整三天,水米不进,药石罔及。
原本为了给十七治伤而请来的神医黑黑戈及,面对太后的泪眼相问,只是道:“殿下只是太过疲倦,思虑过重,过几日自会醒来。”
话虽是这么说,太后又岂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安下心来?自然仍是穷尽办法,为燕灼华求医问药。
宋元澈得知燕灼华昏迷的消息时,正与府中清客对弈。他侧首看了一眼右肩,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拜燕灼华所赐,他的右肩如今仍裹着绷带,一动就钻心地疼。
最后却是一个从南安云游而来的僧人诵经唤醒了燕灼华。
燕灼华醒来的时候是三更天,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灯架上橘黄色的烛火跃动着,在长窗上投下忽高忽低的影子;而丹珠儿正伏在一旁的小榻上,睡得香甜。
她轻手轻脚走下楼去,谁都不曾惊动,到了竹楼外,就听到一阵低低的诵经声从慈宁宫的方向传来,中间还有清脆而规律的木鱼声。
因着燕灼华这一病,身边服侍的人也连着三日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都疲乏极了。偌大的明华宫,竟只有她这个突然好转的病人是醒着的。
燕灼华走到园子里,深深嗅着夜风中蔷薇花馥郁的香气,只觉得浑身都舒展开了。她走动了片刻,正准备回去,却看到园子东边的花架旁,似乎站了一个黑影。她心里一紧,还未做出反应,就见那黑影向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那黑影快速走出两步,顿了一顿,却又退了回去,再度隐入了花架的阴影中。
但是他走上前两步时,高挂的羊角宫灯已经照亮了他的面容。
燕灼华认出是十七,微感惊讶,问道:“你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
十七没有回话,只是握着长·枪的手用力攥紧,指尖都微微泛青。
燕灼华倒没觉得不安,她正要走过去说话,却见丹珠儿举着披风追了出来。
“殿下,您可算醒了!”丹珠儿揉了一下眼睛,“奴婢原本一直守着的,方才不知怎得就迷糊了一阵儿…”她有点羞愧得低下头去,又为燕灼华系上披风,“您才好了,可不能再有差池了。”
燕灼华等她系好披风,探头再看向花架,却已经不见十七踪影了。
“殿下,您在看什么?奴婢是不是该派人去向太后娘娘回禀一下…”丹珠儿跟在她身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燕灼华淡声道:“先知会母后身边的廖姑姑吧——这个时辰去惊动母后也不好。”她转身往竹楼走去,却是越走越慢,最终停下来问了一句,“本殿方才看见有个人站在花架那边,仿佛是十七…怎么一眨眼又不见了?”她怀疑是自己才醒来,看晃了眼。
丹珠儿摇头道:“这三日十七公子一直在花架那边站着,也不知在做什么。”长公主殿下病了,明华宫里的人忙作一团,倒也无人理会十七。他又跟普通的玉奴明显不同,是长公主亲自带回来的人,故而出入自由,旁人都不来限制他。丹珠儿歪头看着燕灼华,“十七公子想来还在那边。殿下要唤他过来么?”
燕灼华裹紧了身上披风,夜风还有是有些凉的,她淡声道:“不必。本殿随口一问罢了。”
燕灼华从昏迷中醒来,本是一桩喜事,却又引出来一段麻烦。
原来为她诵经的那僧人,从南安的灵泉寺而来,先要了太后的允诺,若是果真能治好长公主殿下;等她醒过来,便要她亲自去灵泉寺还原。
迎了长公主殿下,这灵泉寺可不就声名鹊起了?
皇太后当初病急乱投医,自然答应着;此刻见女儿果真好了,喜悦之余,想起这允诺来,又担心起来。毕竟南安去大都,相距何止千里。燕灼华年方十五,此前从来不曾独自远行,这让皇太后如何放心?然而若是不守约定,眼见那高僧果然唤醒了女儿,可见是有些神通的,惹怒了他,引发后患岂不是又害了女儿?
燕灼华知道这一段后,想了一想,却是爽快答应了。在处置那个小太监之前,她本就已经决定要去宋元澈的老窝一探究竟的。
而南安,正是宋元澈的“老窝”。
宋元澈所在的这一支“宋家”早在燕灼华爷爷那会儿就分了两房。宋家的长房都还在南安,而宋元澈的爷爷宋长庚作为二房的老爷子,也在南安荣养。在大都的,其实只有现任着丞相一职的宋元澈之父宋凯远,还有就是宋元澈这个二房三代唯一的儿子了。虽然如今看着,宋家在大都也是不容小觑,但是其真正的根基却是扎在前朝故都南安的。
要对付宋元澈,怎么能不先去南安摸准情况?
皇帝燕睿琛毕竟年幼,皇太后也不放心让小儿子一个人留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最后只得将自己身边的廖姑姑派出去,陪女儿一路去南安还愿;然而还是不放心,待见到皇叔燕九重,不免提起自己的担忧。
燕九重便道:“阿阮勿忧,不如让云熙陪宝儿同往…”阿阮乃是太后的小字,宝儿乃是燕灼华的乳名,燕九重唤来却是颇为自然。
于是最后又请了云熙郡主陪同。虽然燕云熙不过二十二岁年纪,但却是从小在外面行走的,这些年更是大江南北都去遍了。燕云熙带了数名美少年,欣然应邀前往。她可是打定主意,要瞧一瞧被堂妹藏起来的玉奴究竟是怎样模样。
燕灼华安排含冬留在明华宫打理内外,带了剩下三婢与十七上路。她做了决定,行动极快;待到护卫备好,这便于四月初七启程。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都南城门,为首以二马驾车的正是燕灼华所在。车后两侧各斜插一面红色七旒幡旗,旗上绘有黻号,彰显着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在她之后,才是燕云熙的车驾。更后面,则是随行的奴婢等人。队尾则是两营护卫。
马车平稳地在官道上行进,燕灼华在车中看着南安地图,丹珠儿于一旁服侍着。燕灼华正盯着地图出神,就觉得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她吩咐丹珠儿,“去问问。”才出大都,最近的行宫也要半日才能到,马车不该这会儿就停下来的。
丹珠儿掀帘而出,不一刻回来,笑嘻嘻道:“殿下,这可真是再想不到的巧事儿。前面是宋家三郎,他也要回南安——比咱们早一刻出城,歇息了一会儿,竟与咱们遇到一处了…”
燕灼华眉心一皱,掀开车帘一望,就见宋元澈立在前面的一辆同样插着七旒之幡的马车旁。
这七旒之幡是上大夫使用的,按燕制,公主为正一品,故而燕灼华用得此物;而宋元澈虽是世家子,却只领着个四品侍郎的闲职——却是僭越了。
宋元澈见燕灼华望过来,便举步走上前去。他穿着一袭靛青色的圆领丝绸衫子,本又生得极为俊美,这么款款走来,倒真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
然而不等他走到眼前,燕灼华便断然放下了车帘,将他视线阻隔在帘外。
丹珠儿尚未觉出不对来,毕竟公主殿下向来欢喜宋家三郎的,她还在笑嘻嘻地说着,“若是太后娘娘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先头可不少担心许多?有宋家三郎护着公主殿下往南安去,又何必麻烦云熙郡主…”
燕灼华冷了面色,淡声道:“你见了他这么欢喜,想来是更愿意到宋家车队中去?”
丹珠儿一愣,忙摇头。
燕灼华却已经又将那幅南安地图捡在手中,低头静静看了起来。
15、相面
随着那杏黄色的车帘落下,宋元澈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他笑脸相迎,却是被燕灼华无形地扇了一巴掌。公主车驾从他眼前迅速驶过,扬起的阵阵尘土扑了他一身一脸。
“公子,您该换药了。”相府的大夫傅连年小心翼翼跟上来提醒。
宋元澈绷紧了双唇,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动作极慢得擦了一遍脸。
他上了马车,褪去外衫,露出泛着青紫的右肩,由傅连年服侍着换药,重新包扎。伤处被碰到自然是极为疼痛的,宋元澈咬牙忍着;原本此伤由黑黑戈及来治,痊愈只需几日——却偏偏黑黑戈及被燕灼华弄去给那个低贱的玉奴治眼睛了。两厢一比,宋元澈心里大感不忿,一张玉面顿时狰狞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公子,陆校尉回来了。”外面驾车的家仆通报道。
宋元澈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让他进来!”
马车里本已经有了傅连年与宋元澈在,再加上一个人高马大的陆校尉,顿时就显得拥挤不堪。傅连年迅速给宋元澈扎好绷带,背着药箱溜下马车,让给里面二人说话的地方。
“长公主此行的路线,你可打探清楚了?”宋元澈见陆校尉点头,吐了口气,靠到车厢壁上,懒洋洋道:“说吧。”
陆家乃是宋家绕了好几圈的穷亲戚,陆昌吉当初也是托赖在宋家家学,这才识的几个字儿;后来又走的宋家门路,钻营了个校尉的武职。他极会来事儿,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此刻见宋元澈问起,陆昌吉便详尽道来。
“属下打听到,这次长公主殿下会去南安,乃是为了还愿。据说这次长公主殿下病愈,全靠南安灵泉寺来的一个叫舍千子的和尚。那舍千子没跟着长公主殿下的车驾,一早先行,去了南郊的普济寺——说是他师父就是在普济寺坐化的。”
“属下派人往前面五十里都查看过了,只有木兰离宫五日前清扫过——想来长公主殿下今晚该是歇在木兰离宫。舍千子去的普济寺属下也派人查过了,整座山都戒·严了,只怕长公主殿下今日也是要去礼佛的…”
燕灼华的确是去了普济寺。她原本是不信鬼神之事的,然而亲历了重生之后,倒对冥冥中的宿命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因为舍千子要来先师坐化之处祭奠,她便索性也来上一炷香。
就见燕灼华一人在先,丹珠儿与朱玛尔随侍左右,众护卫跟随在后,十七也漫行其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顶而去。
过了山门,正对着便是一处湖心亭,周围玉液拥抱,粉墙环绕,端得是好景致。
燕灼华负手走过古朴的石桥,就见桥前的菩萨墙影壁,上书“观自在菩萨”五个大字,字高五尺,苍劲有力。来恭迎的方丈惠清便解说道:“相传观音菩萨悲智双圆,从悲则称观世音,从智则称观自在。”他料得燕灼华这样的青葱少女,必然少知佛事,因此只从粗浅里讲。
墙旁又刻有《心经》,颂云:“海上有山多圣贤,众宝所成极清净;勇猛丈夫观自在,为度众生住此山。”
方丈惠清见燕灼华看得认真,虽不信她能解得其中真意,却也不再出声打扰。
及至到了大圆通殿前,燕灼华抬头仰望,只见那大殿宏大巍峨,重檐歇山,九踩斗拱,足可容数千人;不禁觉出自身的渺小来。她心中默默想着,南人倒也有些积淀,同样是大——这样一座大殿可比宫里的帐篷阔气多啦。
殿内正中端坐着四五人高的观音菩萨,她通体金黄,慈祥含笑。菩萨身边立着神态天真活泼的善财和龙女。
燕灼华接过小沙弥捧上来的檀香,亲自往菩萨前点了一炷。她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又慈眉善目的菩萨,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目合十,虔诚默祷:菩萨啊菩萨,若你当真有灵,便让我手刃了宋元澈这杀妻欺君的恶贼!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轻轻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不等站起身来,才睁开眼睛,便从余光中瞥见侧后方柱子旁一个靛青色的身影。
燕灼华站起身来,冷冷盯住那人——正是宋元澈。整座山都戒严了,他是怎么上来的?
宋元澈看到燕灼华的表情,却惬意地勾起嘴角,好似将之前被扇的那一耳光打还回去了一般畅快!他缓缓走上前来,极有风度地笑道:“家祖母常年在普济寺点着百世长明灯,没想到殿下也有兴致礼佛。”
普济寺的长明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点的,百世长明灯更是数不清的银子才能供奉得起;也难怪全山戒严,这宋元澈竟还能进来。惠清方丈总不好对这么大的主顾冷脸以对。
燕灼华只听这句便已全然明白,回首看一眼那慈眉善目的菩萨,不禁腹中冷笑,笑自己天真——竟信起这泥胎木塑的东西来。她并不理会宋元澈,对正想着该怎么遮掩的惠清方丈微一点头,便快步向殿外走去。
宋元澈下意识地跟上两步,猛地顿住,一张俊脸却已经恼得紫胀起来。
燕灼华这一动,随行众人也跟着呼啦啦往外涌。
舍千子从功德殿中出来,就见一堆人簇拥着一名红衫少女向外走。
他迎面看见的却是走在燕灼华左后侧的十七。十七目不能视物,却也不需要人指引,他能轻易分辨出燕灼华的足音;再借由她足音的高低轻重,知晓脚下地面的情况;因此竟看似与常人无异,只除了紧闭着双眼。
舍千子乍见了十七,登时惊得面色一白,退了一步又迅速上前,本来白了的面色也覆上了激动的潮红。
“日角龙颜、奇骨贯顶,这、这、这…”舍千子颠来倒去,舌头都有些打结,“这分明是帝王之相啊!”
16、合欢
听到舍千子的话,正要走出大殿的宋元澈脚下一顿,顺势停在了门后,隔着放生池遥望向燕灼华一行人。
燕灼华转身看向舍千子。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救”醒了她的“大师”。只见那舍千子生得颇为不类,目有一眇,手有一卷,腿有一拐;往脸上一望,嘴是歪的,皮生麻子,本又是个秃头;更兼鸡胸,锅背——竟是个“十不全”的人物。这乍然见了,燕灼华不禁呆了一呆。
十七察觉陌生人靠近,立时退开,动作极快。
然而舍千子却激动地抖着手上来,也不见他怎么动静,却一下子就锁住了十七胳膊;随着十七的力道左摇右晃,却始终正对着他的脸端详,一面端详还一面念念有词,“哎呀,哎呀…老僧活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这么正宗的伏羲骨——瞧瞧,天庭上这块方正骨头,好似那龙王的头骨…”
十七甩不脱舍千子,鸦羽似的睫毛低垂微颤,抿紧双唇忍耐着。
燕灼华眉心微皱,走上前两步,伸手握住十七被舍千子缠住的手腕。她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十七苍玉般的肌肤上,留下浅而小的窝。
舍千子见到面色不悦的明华长公主,微微一愣,从面相学中醒过神来,放开十七手臂,退开两步;却仍是用仅有的一只好眼睛盯着十七看个不停。他生得又猥琐,这样子看起来就颇不雅观。
燕灼华压下心中的不悦,却也不愿多搭理这怪异的老和尚,只扣住十七手腕,手臂缓缓收紧,将他拖到自己身边来,“走了。”她的声音很轻,脸上的表情却一瞬间柔和下来。
丹珠儿和朱玛尔忙都退开一步,给十七让出位置来。
燕灼华便径直往山门而去。山道两旁遍植松柏,两人一路踩着浓郁的树影走下去。燕灼华走了数十步,渐觉掌心下握着的肌肤烫了起来。她侧首看向十七,却见他微微向另一侧歪着头很是腼腆的样子。
她不知为何微笑起来,一路上都未曾松开十七的手腕。等到了马车前,燕灼华便自然地放手上车,待坐定后又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启程。
在她身后,十七却半伸着手臂,维持着被她握着手腕的姿势僵了片刻;听到马车行驶的碌碌声,他才垂下头来,缓缓向后面给侍从乘坐的马车走去。
宋元澈自然是要等燕灼华的车队走了,才能占用官道;他想起那疯和尚拉着那个奴隶说的话,脸上露出厌烦之色来。
随侍的大夫傅连年关切问道:“公子可是伤处又痛了?”
宋元澈不耐道:“你下去吧。”提起右肩的伤,又记起燕灼华那杀意毕露的一箭,宋元澈心里越发恼怒起来。他安排在宫中散布流言的小太监被燕灼华下令杖杀,这事儿彻底惊醒了宋元澈。
得知燕灼华要去南安的消息后,宋元澈再也坐不住了——毕竟,他是心里有鬼的人。燕灼华对他态度大变,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他不能放任不管,这才一路紧跟而来。他乃是第一世家的嫡子,本人又好姿容、佳学识,自幼便受万人追捧——从前的燕灼华也是追捧者中的一员。现下他放低姿态,刻意“偶遇”,反倒接连受挫;更有个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奴隶在一旁,端得是令人恶心。
宋元澈想到此处,心头恨极,却仍是按照既定路线,跟着燕灼华一路往木兰离宫而去。
木兰离宫乃是燕国皇帝避暑之处,从燕灼华爷爷那会儿开始修建,三代帝王,每逢酷夏,都会来此处暂住些时日。因此这木兰离宫修得自然野趣,青砖灰瓦,别有意蕴。
丹珠儿等婢女先下马车,当先开路往下榻处而去,安排什物;燕灼华在马车里进了两碟玉露团,等丹珠儿来请,这才下来。她一边随意地看着四处景色,一边往离宫正门走去——却见正门的灰墙旁植了两株珊珊可爱的合欢树,如今春末夏初,树上的合欢花都开了,远远看去好似笼了一层轻薄的粉霞。
燕灼华才觉得心情畅快了些,就听见一道熟悉的优雅声音响起来。
“长公主殿下,继之今日倒是第三次遇到您了。”宋元澈从她身后快步走来,颇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
燕灼华咬住下唇,今日前两回硬压下去的火气几乎要喷发出来,她眯眼盯着宋元澈,冷声道:“窥伺长公主玉驾,按大燕律法,该如何惩处?”
她原本生得极为明丽,此刻冷着一张脸,于傲然中透出点异样的艳色来;艳则艳矣,偏偏神色冷峻,凛然不可犯的姿态是何等高高在上!
宋元澈盯着她,竟怔了一瞬,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他所得不到的——从前燕灼华巴着他,他从未觉得这女子有何尊贵之处;现下燕灼华变了态度,原本唾手可得之物竟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这叫宋元澈一时间怎能甘心?
他心中羞恼与愤怒掺杂在一起,脸上却露出个优雅的笑容来,“继之不懂殿下是什么意思。继之此去南安,乃是为了恭贺祖父六十大寿——难道殿下以为,继之是为了跟随你才动身去南安?”
燕灼华面色涨红,怒斥道:“混账东西!你是向天借胆了?敢这么同本殿说话!”她原本的确以为宋元澈居心不轨,故意跟她去南安,不知私下搞什么鬼。
宋元澈一脸看穿了她的笑容,“殿下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继之这便退下了。”言罢,便缓缓上了宋家马车,往木兰离宫一旁的驿站而去。
燕灼华钉在原地,脑海中一时是上一世宋元澈端来毒酒时的模样,一时又是宋元澈方才可恶的笑脸——胸臆间鼓噪着说不出的烦闷与怒气,让她几乎想要尖叫、又或是往地上狠狠摔碎什么瓷器。
就在她越想越怒之时,忽然一道微微喑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来。
“你生气了。”说话的人正是十七。方才众人都已经下了马车,他力气大,留在后面帮着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是以倒走在最后了。
“谁说我生气了!”燕灼华本能地反驳了一句,掩饰自己的情绪,待听出是十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能看到了?”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他。
十七却仍是闭着眼睛的,他垂着头,乌发压在他的额前,显得人有些闷,连声音也有些闷闷的,“看不到…”他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殿下的呼吸声,很乱。”
丹珠儿见燕灼华与十七说话,便机灵地退开两步,假作欣赏风景。
燕灼华凝目看向十七,“你听我呼吸声很乱,就知道我生气了?”
十七慢慢点了下头,攥紧了手中长·枪,似乎很是紧张,“殿下,之前,生病。”他的汉话仍然说得很不熟练,每个词都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带着异样的生涩。
燕灼华知道他在说自己之前昏迷了三天的事情,挑了挑眉毛,继而想起他看不到,又补了一句,“所以?”
“生气,不好。”十七抿了抿紫红色的唇,似乎有些忐忑,“会生病。”
燕灼华抿唇一笑,见他很是努力地才讲出这番话来,不知怎得,将头一歪,故意道:“本殿就是爱生气,你又有什么法子?”
十七愣在原地,嘴唇翕动了两下,却一时找不出能表达自己想法的词语来。他忽然往灰墙处走了两步,慢慢举高手臂,在燕灼华茫然疑惑的眼神中,摸索着折了一枝合欢花下来。
燕灼华还在愣神,就见十七用大掌小心地捧着那枝合欢花送到她面前来。
“合欢,无忧。”十七一脸诚恳,似乎担心她不信,又喃喃道:“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他说出这话来,呆了一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燕灼华却没注意到这点,她看一眼那散着清甜香气的合欢花,又望一眼捧着花的十七,忽然就觉得脸颊微微烫了。
17、鱼目 ...
燕灼华下意识地将那合欢花接在手中,待回过神来更觉脸上作烧,她轻轻瞪了十七一眼,恼道:“离宫的花木岂是你能轻易攀折的?”遥遥望见燕云熙携着男·宠走过来,她咬了咬嘴唇,偏过头去,拖着亮红色的裙裾迤逦而去。
十七立在原地,头顶上方那属于合欢花的清甜香气丝丝缕缕弥漫着。他静静听着燕灼华离去的脚步声,一声轻似一声,渐而悄然。
绿檀见燕灼华来到寝宫,手中还捧着一枝开得正好的合欢花,便迎上来微笑道:“殿下今日好兴致,奴婢方才看到离宫外那两株合欢树,也觉得开的好呢。”她看着燕灼华手上的合欢花,又问道:“可要用什么物什养起来观赏么?”
燕灼华想了想,叹息道:“合欢昼开夜合,只怕养不住。更何况咱们这一路南下,明日便走了…”她想起此行目的,心思沉重起来,脸上原本透着的那点喜悦活泼也淡了。
绿檀揣摩着她的意思,笑道:“那不如就将这枝花插在殿下的床帐子上吧,这合欢花香静夜里闻着也有几分意思。”
燕灼华的心思已经转到宋家上面去了,听绿檀这么说,也不在意,只点点头,将手中的合欢花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