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却仍是茫然,有些无措地垂下头去。
燕灼华见到他这温顺的姿态,反而更觉心中烦躁。
她瘪瘪嘴哼了一声,想了一想,拿足尖轻轻踢了一下十七膝盖,命令道:“你跪下。”
十七应声跪在燕灼华面前。
燕灼华垂眸看着他,语气颇有些蛮横,“说你错了。”
“十七错了。”他安静跪着,不怒不怨,声音干净而平稳。
燕灼华这才抿嘴一笑,却没发出声音;仗着他看不清,大张旗鼓地盯着他的脸,忽而身体前倾,伸手刮了一下他红肿的左颊。
十七吃痛,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得微微一颤。
燕灼华忙放轻了手上动作,口中却轻斥道:“你武艺不是好得很么?被人扇耳光,怎么不晓得躲了?”
十七有些发怔,他知道她在训他,然而她声音带笑、语气轻松,又浑然不似发怒的模样。只是她身上那轻淡的香气,随着她拂来拂去的小手忽近忽远,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
“痛不痛?”燕灼华戳了戳他左腮的皮肤。
十七小声道:“过会儿就好了。”
燕灼华轻轻笑着,念了一句,“傻十七。”
燕灼华想着明日不知该如何走出这片密林,一时又担忧方才“廖堂主”那帮人找过来;她无意识地用食指在十七左颊上轻轻划着。
两人一坐一跪,相对出神,如此过了半响。
直到头顶的树木叶片间忽然飞出一串鸣鸟,那婉转的啼音让燕灼华回过神来。
她停下在十七脸颊上划来划去的手指,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我饿了。”
大约是她腹中空空力气全无,这三个字又说得极轻,竟透出几分软软的意思来。
十七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这一刻的心跳,比坠下山崖时,还要激烈。
“还有…”却听燕灼华轻轻又道,“我的脚好疼。”
24、第 24 章
燕灼华这话倒并没有撒娇之类的意思,她实在是从未受过皮肉之苦,这会儿左足剧痛,不堪忍受;虽然方才强自忽视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吐露了一句。
这就好比如人生病的时候总爱哼哼一样,虽然哼哼几句并不能让病痛减缓,但总是心里舒服些;其实不过是哼哼给旁人听的,好教身边的人知道“我病啦,快注意我”。
十七闻言,眉心暗隆,就着跪在她面前的姿势,伸手从下而上,慢慢摸索着触到了她左脚——手指轻轻一勾,便将她绣鞋除去。
最后这个动作,他做得实在是干脆利落,以至于燕灼华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的左足,小小一只;十七单掌伸开,轻轻贴上她足尖,而后一寸一寸往上摸去——说是摸,都显得重了,一触一放间比蜻蜓点水还要轻柔小心。
他的手一寸一寸挪上来,燕灼华的脸颊便也一分一分红下去。
十七终于触到她脚踝下方微微浮肿的肌肤,这才动作一顿,停了下来。他开口,声音干净而平稳,“殿下,您脚踝扭伤了。”
燕灼华偏过脸去,不知为何,口中轻轻“呸”了一声。她心道:我如何不知道是扭伤?刚刚才到这里时,我看了一眼,见又红又肿,便知道是扭伤了;哪里用你又摸又碰,再来告诉我。
想到此处,燕灼华鼓起腮帮瞪着十七,却见他一脸正经、双眸虽然已经能睁开了却还是蒙了一层阴翳。她早已冲过嗓子眼的“谁许你如此冒犯本殿…玉足”的话就生生卡在了两行贝齿之间。
罢啦,十七他只是…心思简单又眼睛有疾——想来、想来他该不会是故意的。
燕灼华正在心里给十七找理由呢,却见他忽然松开大掌、站起身来向身后的密林中走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是半明半暗,于这密林深处,却几乎已经是黑夜了。
燕灼华方才同十七说着闹着,几乎忘记了身处险地;这会儿见他突然起身离开,先前又怕黑又怕爬虫的情绪瞬间就都涌回来了。
她咬牙瞪着十七的背影,凶巴巴地喊了一声,“喂!”
喂完以后呢?
说“你不许走”会不会太…软弱了?
燕灼华紧紧抿住嘴巴,眼睛却是直直瞪着十七的背影,见他脚步一顿,心头才要一松,却又见他径直入了密林中。
燕灼华瞪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对面树丛,不敢相信十七竟然就这么走了。她俯下身去,自己慢慢把左足伸入鞋子中,一擦一动,都是一阵疼痛;兴许是方才瞪得太用力,又或许是这会儿弯腰垂头的动作,眼睛里似乎有液体要淌出来。
她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口中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其实她倒不觉得十七会抛下她,她只是对十七擅自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这阴森可怖的地方感到愤怒而已。
燕灼华抿紧嘴唇,也不知跟谁置气,右脚单立着站了起来,跳着动了两下,心道:十七那家伙两条腿都没受伤,走得快好了不起么?她跳了两下,环顾四周,见处处都是暗沉沉的树影,虽然嘴硬,心里还是怕的。
一阵夜风吹过,燕灼华只觉一团不明物体裹着尖锐的鸣声撞向自己头脸来,似是夜枭又似蝙蝠——又或者任何她能想到的可怕生物。她挥着胳膊击打那不明生物,动作又快又狠,嘴里嚷着,“滚开!滚开!”
鸟喙尖锐,若是给在脸上啄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燕灼华闭着眼睛拼命挥舞着手臂,却觉得那些怪鸟越聚越多,无穷无尽一般。
正在她又怕又急之时,有人猛地箍住了她乱舞的手臂。
燕灼华一怔,从几乎癫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却见十七去而复返。他左手攥着她双手手腕,拉高在胸前;右手上却站了一只正尖锐叫着的鸟——说是站,其实是他用手指夹住了那鸟的双足。
“别怕,是只鹦鹉。”十七低低道,声音干净而温和。
燕灼华眨眨眼睛,却见那只癫狂的鹦鹉,一只鸟叫出了千百只鸟的气势;难怪她方才闭上眼睛,只觉得身周都是怪鸟。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恨恨地把双手从十七掌中抽出来,自觉方才害怕的样子很是丢人,便板起脸来,冷冷道:“我知道是鹦鹉——我眼睛好好的,能不知道是鹦鹉吗?”她侧过身去,好在黑夜掩盖了她的脸红,让她能镇定自若地胡说八道下去,“我不过是一个人无聊,找它练下功夫罢了。”
“哦。”十七呆了一呆,原来是他打搅了殿下。他右手一动,心知该将这鹦鹉放开,让它继续陪殿下练功夫;却又觉得这鹦鹉虽小,然而野性未驯,殿下与它练功夫,稍有不慎便会受伤——就这么放开,他颇有些担心。
他纠结了片刻,却见燕灼华也没有下令要他放开这只鹦鹉,便装作忘了这茬,随手抽了根细藤蔓将鹦鹉翅膀与双足捆好,放在树底草丛中了。
燕灼华已是坐回竹子吊床上了,她整整方才乱打中松散了的衣袖,清清嗓子,仿佛是随意得问,“你方才去哪啦?这林子里古怪得很,你若乱走被野兽叼走,成了鬼魂可莫来找我哭。”
十七呆呆道:“我若是被野兽叼走做了鬼魂,也不敢来找殿下哭的。”他想了一想,又道:“我若是做了鬼魂,也一定时时刻刻跟着殿下,护卫着殿下。有什么事情,殿下都不用怕的。”
燕灼华“嘶嘶”一声,一想到有个鬼魂黑天白夜得跟着自己,谁能不怕?她瞅着十七,见他宽肩瘦腰个子又高,颇有几分赏心悦目,只是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却又觉得如果那鬼魂是十七,她的确是不怕的。
十七又呆又老实,纵然变成了鬼魂,定然也是只呆呆鬼。一只呆鬼,又有什么好怕的?
燕灼华想到此处,“咯”得一笑,歪头摸着肩前散发,看着十七道:“这么一长串话都能说了,你的汉话突飞猛进嘛。”
十七被夸了,却有些羞赧地垂下头;伸手往衣袋里掏了两下,摸出来三四个核桃大小的野果,在自己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捧到燕灼华面前来。
燕灼华探头瞧了瞧,捡了一个在手中,见这些野果都半红半青,如今是夏季,能找到果子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这样熟了一半的。
十七低声道:“滋味只怕不太好。殿下权且充饥吧。”
燕灼华这才会意过来,她方才随口说了一句“肚子饿”,他便离开去寻吃食去了。她捏着手中那枚小小的野果,只觉鼻尖发酸。
她生来尊荣富贵,平日生活里哪会有这般情境?四季八时的鲜果点心,昼夜不停地供应着;成群结队的侍女随从,无处不在地恭候着。
一切来得太理所当然,便再显不出情意来。
燕灼华捧着那枚小野果,小口小口啃着,见十七还巴巴等着她去拿剩下几个,便柔声道:“你也吃吧。”
十七摇头道:“我吃过了。”
燕灼华抬眼看他两下,两人离得这么近,她连他泛紫干涸的嘴唇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没再说话,低头慢慢将手上的野果啃完,连果核都嚼碎咽下去了。
她伸手又从十七掌中拿了一枚野果,握在手上抛了两下,盯了一眼十七;却是径直将野果塞到他唇间去了。
十七吓了一跳,呆呆含着那枚野果,不知该作何反应。
燕灼华拍拍手,淡淡道:“这枚只能你吃了。”她瞥了他一眼,嫌弃道:“难道你要本殿吃你的口水不成?”
就见十七“嘎嘣嘎嘣”两下将那野果咬碎,脖子一挺,就吞下去了。
燕灼华咬住下唇,瞪着他,又是笑又是叹,“你还怕我抢你的不成?”见十七皱眉不说话,小声道:“果然噎到了吧。”
十七却只是摇摇头,见燕灼华没有再进食的意思了,便将剩下的两枚野果放在一旁的草丛上;又将手伸入衣袋,掏了两下。
燕灼华好奇地看着他,不知这次他又要拿出什么来。
却见十七掏了两下,摸出一株小拇指大小的植物来,两片草芽合拢,从中心顶端吐出一串小珊瑚珠子来。他却是伸手捻断了草芽,只留最底下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根茎。
随着他掐断根茎与草芽的动作,一股清香逸了出来。
燕灼华嗅到那香气,只觉肺里凉凉的,有点像是薄荷,又比薄荷的香味温和。
十七左手小心地捧着那根茎,右手握住燕灼华左足;只见他左手手指微微用力,将那白色根茎挤出汁液来。
乳白色的汁液,缓缓滴在燕灼华左足伤处。
第一滴落下,燕灼华便觉灼烧般的痛感得到了平抑,忍不住舒服地呼了口气。
那根茎本就指甲盖大小的一点,不过挤出三四滴,便已干碎如枯草。
燕灼华叹了一声,心里只盼着能再滴上几下,彻底解了这疼痛。
十七站起身来,“我再去寻。”他说着,便又再度隐入身后密林之中。此间湿热,毒物又多;若是她的伤处没能及时医治好,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燕灼华独自留在原处,这次的心情却与方才十七第一次离开时大不一样了。她坐在吊床上,腿儿一荡一荡的;脸上却是微微笑着。
却听草丛里的鹦鹉尖锐鸣叫起来。
燕灼华低头一看,却见那鹦鹉被捆着翅膀与双足,还一蹭一蹭地想啄一旁的野果,小小的脑袋拽着脖子探出了十万八千里,却还是差了最后一点点距离。
她莞尔一笑,正看得有趣;却听树顶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找到了。”
25、第 25 章
燕灼华心中一惊,急忙抬头,寻声望去,只见足有五六人高的树巅上立着一团黑影。
“什么人?”她高声问道,暗自期盼十七还未走远、听到她的惊呼声会回来查看。
那团黑影翩然落下,却是一名通体裹着黑纱的女子,只见她身材窈窕,身形轻盈,显见武艺不低。她手持一截软鞭护在胸前,面上也覆了黑纱,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望住燕灼华,冷笑道:“燕狗别的不成,藏东藏西倒是好手——叫我们好找。”
这女子声音很是年轻,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光景;只是音线薄而细,听起来总带了几分阴森凉寒。
这黑纱女子落下来之后,周围一圈的树冠上又纷纷落下来四五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章怀寺外卖瓜歇脚的黑手老汉;他落在燕灼华身后,听了那黑纱女子的话,笑道:“果然还是黑娘子功夫深,不愧是公子身边的人。”
黑娘子哼了一声,隐隐有些自傲,又道:“只这一个燕狗,黑娘子我便让给廖堂主了。”她见只有燕灼华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且己方人多势众,她又向来看不惯廖堂主蝇营狗苟的做派;这番带人找到了燕灼华,她便起意离开。
廖堂主自然乐得黑娘子知趣离开,将这样一份大功劳独吞了,便抱拳道:“多谢黑娘子雅让。”
黑娘子更不答话,将软鞭一收,提劲一纵跃上树巅,几个起落已不见踪影。只是她人虽离了密林,心思却还在上面打转:这片密林本是天然,然而其中的百隐林却不为外人所知;那燕国少女怎地孤身入了百隐林?若不是有她在,只怕廖堂主那帮人还真寻她不得。她想到廖堂主那人,心中不屑,便冷笑两声,不再在意。
却说燕灼华立在竹吊床旁,听那“廖堂主”与“黑娘子”你一言我一语,当着她的面敲定由谁来抓她,竟好似将她看作了瓮中之鳖、无水之鱼一般。她一直没说话,冷静地观察着局势,见黑娘子离开,原来这两人并不是一路的。
她听这些人口口声声喊自己“燕狗”,只怕是南安这边的反贼。前朝式微之时,后主将国都从禁都南迁,改在了南安。后来前朝灭亡,前朝不肯顺从的民众便聚集在南安左右,这些年声势浩大;虽然在大都一切如常,在南安这边的反贼却是时时有所行动了。
那廖堂主身后跟了两名壮汉,分别是那日谎称是老汉儿子的大蠢、二蠢;对面却站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童,正是当日的阿宝,他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似乎是在防备燕灼华逃跑。
廖堂主从章怀寺外一路跟着燕灼华等人来此,虽然并不知道燕灼华乃是当朝长公主,却也明白此女身份必然极为尊贵,若是当真将她擒获,只怕从前自己堂中被朝廷诱捕的几名弟兄就能捞出来了。
燕灼华当日在章怀寺外并未见过这些人,此刻也只能从他们的言行中推测,这些人是反贼。只是他们是否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又要挟持了她去做什么事情——她却是一无所知了。
“小姑娘,我看你还是不要挣扎,乖乖跟我们走了吧。”廖堂主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提着手中的绳索走了上来,直将燕灼华看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女子。
燕灼华一声不吭,不错眼珠地盯着那黑瘦老汉,奈何夜色已深,林子又密,竟然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到一团黑影越走越近。
廖堂主走到燕灼华身前,见她始终没有动作,只当她吓得杀了;不以为意地探手去抓她胳膊。他左手伸出,手指还未碰到燕灼华手臂,便觉手上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收回手来,只见四根手指上鲜血淋淋;若不是他练得外家功夫,收手极快,再慢上一分,这四根手指可就要落在地上了!
廖堂主心头大骇,又惊又怒,瞪着燕灼华,大声呵斥众人,“小婆娘恁得凶狠!弟兄们,咱们并膀子一块儿上!”
随着他的呼喝声,却见树巅上又落下来七八人,皆是青壮武士,手中或持砍刀,或握长剑,在外面形成了新的包围圈。
燕灼华心中一凉,若是只有方才这三人加一个小孩,她或许还能拼出一条生机;却没料到对方更有众人埋伏在周围,这下可真是插翅难飞。她攥紧了手中的玉簪——上面还染着廖堂主的鲜血;难道她重活一世,竟要丧命在这群草莽反贼之手?
只可恨十七不在!
其实敌众我寡,人数悬殊这么多,便是十七在此,又岂能以一敌十?
然而燕灼华还是深恨此刻十七不在。她本并非如此不通情理之人,这一刻的心情却连自己也弄不明白。
廖堂主狞笑一声,揉身便上。
燕灼华咬住嘴唇,转向那小童守着的方位,打算强冲出去。
却见阿宝笑嘻嘻的,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用孩童的声音清脆道:“大姊姊,不要来这边哦。我的剑上淬了毒的。给旁人的刀剑伤到了,不过是缺条胳膊腿,给我的剑碰到了——可是一定会没命的哟。”
燕灼华脚下一滞,听到身后劲风声来,不及细想,便将手中玉簪全力掷了出去。
廖堂主又是大叫一声,幸亏他闪躲及时,这本来要扎中他心脏的一下,便落在了他左肩上。饶是如此,他仍是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左臂无力垂下,原本握在手中的绳索也散落在地。
“都是死得不成?”廖堂主大喝一声。
原本在外面绕圈的七八个青年便口中呼喝,一步一步聚拢上来——他们这样缓慢而又紧密地碾压过来,倒叫燕灼华无处可躲。
眼见这圈人再上前一步,燕灼华便会被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戳个对穿。
廖堂主却站在圈外,冷笑道:“捉活的——这女的定然是个大人物。”能让宋家老爷子亲自来迎接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泛泛之辈?他眼见燕灼华被抓已成定局,心中得意,往旁边树上靠了一步,打算依着树干喘息一下。
不料他这一步踩下去,正踩在方才十七放在草丛上的两颗野果上——那被绑着丢在一旁的鹦鹉,在这些人对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野果近旁,眼见就要一口啄到,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巨脚怪”一下踩瘪。
鹦鹉大怒,它生于这密林中,不光翅膀有力,连两条腿儿都异常健壮;激愤之下,这鹦鹉竟然浑身一挣,翻身站了起来——只见它双腿一弹,犹如一颗点燃了的二踢脚一般,直冲着廖堂主面门而去。
“咚”的一声,这鹦鹉把廖堂主撞得眼前一片金星;自己也“啪唧”落在地上,晕死过去。
燕灼华趁着众人分神,抢上前去,夺了一柄长剑,倒竖在自己身前,往密林深处跑去。
她足上才一动,就觉不妙,原来她脚下不知何事已经被人用绳索套住;她这一跑动,登时便要摔倒。
阿宝笑嘻嘻道:“大姊姊,你莫要跑。二哥的索命钩可是很厉害的。”
燕灼华咬紧嘴唇,已被拖倒在地,她已知此番决难幸免,竟是闭目大喊一声,“十七,快来救我!”也许是因为在这密林之中,她只知道有十七这样一个自己人吧。
廖堂主正揉着发黑的眼睛,扶着树木慢慢站起来,闻言道:“这小婆娘倒是高明,武艺高明,连虚张声势都高明…”他连连冷笑,显然是不信还有人能来救燕灼华。
却听一声清啸,震彻林间。
燕灼华一听此声,登时放松下来,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廖堂主等人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冲入包围圈中,他手中银光连闪,围堵着燕灼华的众人便不由自主抛下了手中武器——确实被他用利器划过手腕穴道,手上无力,再拿不住兵器。
廖堂主见了这招数,忽然“咦”了一声,站直身子,凝神问道:“你是何人?”
十七并不答话,他的长枪在落下山崖之时,为了稳住燕灼华的下坠而插在了岩石间;此刻他手中只有那一柄被燕灼华借去又送回的匕首。他行动极快,直如鬼魅,在廖堂主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将匕首贴上了他的脖颈。
然而在十七下一个动作之前,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大哥哥,不要动哦。我的剑可是有毒的哦。”阿宝笑嘻嘻道,他在十七靠近廖堂主之时,极慢极慢地将剑尖递向了十七后心。
十七眼睛有疾,旁人用放慢的动作来欺他,他便无法防备。
廖堂主却沉声道:“阿宝,咱们一同上树巅——这位少侠,你可听明白了?”这是要十七一起上树巅的意思。
十七不答,却回首望向燕灼华的方向。
廖堂主会意,忙道:“你们都退下。”那七八个失了武器的壮汉便又纷纷隐入林间。
十七后心被阿宝制住,只得同廖堂主一同纵身上了树巅;然而他早已计算清楚,纵身同时便将匕首回削,打落了阿宝手中长剑;一脚踏上树巅,他便将匕首又压上了廖堂主的脖颈。
如今两人都在树巅,明月光洒下来,不像密林之中,一片漆黑。
十七手上施力,正待了解了此人性命——这人伤及殿下,那自然是万死难赎。
却听那廖堂主忽然颤声唤了一句,“公子。”话音未落,老泪纵横。
26、第 26 章
明亮的月光下,廖堂主一个五六十老汉的脸上,忽然流露出又崇敬又激动的神情来,和着他脸上那两道泪痕,真是说不出的诡异滑稽。
好在十七如今尚看不清,只听与自己交手之人喊了这一声“公子”,却没理会——也并不觉得这是在喊自己。他的匕首仍旧紧紧贴在廖堂主脖子动脉处。
若是宋元澈看到这一幕,定然要骇笑出来。盖因此刻十七拿捏住廖堂主的姿势动作,与当初燕灼华在太子岩恐吓他时如出一辙。
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廖堂主既然认定十七是“公子”,自然不敢再同他动手,脖子递在十七匕首边,却是乖如一只兔子。
十七侧耳听了片刻,慢慢皱起眉毛,良久将匕首微微挪开一指距离,道:“带着你的人,走。”他听着林间燕灼华呼吸声平缓悠长,显然并未受伤;手中此人虽然本就敌不过他,方才交手那一下却明显也是手下留情了。这种情况下,若是此人愿意带人离开,他也并不愿意狠下辣手。
“谨遵公子圣命。”廖堂主却如闻仙乐,当即恭敬躬身,心情激荡处,足下不稳,险些跌下树巅。他一声呼啸,树林中窜出七八条身影;俱都往远处奔去。
“老奴这就去了。万望公子保重自身——不知公子何时现身,也好叫帮中兄弟安心…”廖堂主方才捉燕灼华时,说一不二,颇有些草莽气息;见了十七,却不知为何敛了一身戾气,做起小媳妇之态来。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十七,见他并不说话只皱着眉头,廖堂主心中一慌,忙道:“是老奴僭越了。”言罢,不敢再多饶舌,见十七没有旁的指示,便追着离开的手下撤走了。
阿宝从后面追上他,嘟着嘴问道:“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那个燕狗,怎么就这样走了?”
廖堂主脸色凝重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公子既然要留着那燕狗的性命,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公子?”阿宝脚下猛地一停,脸上又惊又喜,“你说方才那男子便是公子?”他顿了顿,摸着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若是公子,怎地又不与堂主你相认呢?”
廖堂主叹道:“公子龙骧虎步,智计百出。他既然不与我们相认,想来是有大道理的。只是咱们愚钝,一时不能体会其中深意。”他对公子实在是又惊又怕到了极点,想了想,又叮嘱阿宝道:“此事不可对外人言;若是坏了公子的大事,你我可是万死不足以谢罪了。”
阿宝乖乖点头,忽而又问:“你说黑娘子知道这事儿么?”
廖堂主“唔”了一声,沉思不语;他早该想到的。之前他带着手下众人,在这密林中找寻了大半夜,却一无所得。而黑娘子倒像是原就认识路一般,将人一路带到此地。想来这就是前人埋骨处的百隐林。若不是公子身边的人,怎么会知道这样隐秘的地方?
只是既然是公子要将那燕狗藏在此间,黑娘子又怎么会引着他们去找到公子等人?廖堂主大皱起眉,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阿宝又问道:“廖爷爷,你在想什么?脚下一节枯枝也不曾留意,当心跌一跤摔个四脚朝天。”
廖堂主又气又笑,往阿宝后脑勺拍了一记,骂道:“小小年纪,只会胡吣。”见阿宝年纪虽小,却很是聪明机灵;左右也没有旁人可以讨论,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大略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