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刘邦当初看着秦始皇的车驾会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也!”
完全就是秦朝版本的人生焦虑:“你的同龄人已经做了皇帝, 你却还在当亭长”。
所以在公元前209年这个时间,刘邦已经四十八岁了,与之相比,年方二十四岁的未来西楚霸王项羽,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同时代,除了五十岁的张良, 没有人像刘邦这样,称得上是一位饱经世故的政治强人。
刘邦虽然比起项羽这样的贵族之后,出身差了点, 但还是碾压同时代不少人的。
他少年时曾经想去魏国公子无忌府上做门客,结果路上走着走着,到了才知道——他的同龄人嬴政刚把魏国给灭了。
真是尴尬。
当时张耳是魏无忌的门客, 在魏国被灭之后, 收揽了一批人,其中就包括刘邦。
当然最后也都散了。
不过这说明, 刘邦也是游过学的人;能做个亭长, 那至少也能识字断案。
刘邦从亭长变成芒砀山上的游民,是因为去年押送民夫去骊山修墓的时候, 他把人都给放了。
有人说是因为他喝醉了酒, 一觉醒来发现人都跑了;有人说他押送的都是乡亲, 放了是舍己为人,特别棒。
其实人们都不知道此中内情。
刘邦之所以干脆上了芒砀山,是因为一个人:夏侯婴。
夏侯婴比刘邦小二十岁,时年二十七岁。从前刘邦当亭长的时候,夏侯婴给他赶车、迎来送往,没事儿的时候俩人就一起聊天,聊到什么程度呢?聊到太阳都挪了地方,怎么都是大半天过去了。
刘邦广交游、多见识,说话又幽默俏皮,还对着秦始皇想“大丈夫当如是”,聊起天来自然有他的魅力在。
夏侯婴就是刘邦的拥趸,为他赶车,为他坐牢,此后还为他捡了逃跑路上推下去的那俩孩子。
却说夏侯婴做了县里的试用官吏,结果跟刘邦聊天的时候,俩人开玩笑比试比试。
夏侯婴心道,你再怎么牛逼,也四十七了,难道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打不过你吗?
结果刘邦还真就打败了夏侯婴,不仅打败了夏侯婴,还给人打伤了。
于是刘邦就被有心人告了一状。
按照秦朝详尽的法律条例,刘邦为亭长,官吏伤人,加重治罪。
刘邦当然不能认啊。
夏侯婴也力证刘邦无罪,为此被牵连坐牢一年多,挨了几百板,但始终咬牙力保刘邦,最后帮刘邦脱了罪。
两个人交情实在是好。
可是这一批要去骊山修墓的农夫里就有夏侯婴。
刘邦早有造反之心,被这事儿一触动,干脆把大家都放了。
造反这件事儿,刘邦是早有想法了;可是最起劲的鼓动者,却是夏侯婴。
简直就是天天在耳边叫,“大哥,咱们造反?咱们举事儿?”
芒砀山莽莽森森,是个藏人的好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不法之徒安居乐业之所。
跟着刘邦上山的好兄弟共有十来个,一年下来发展到上百人。
而芒砀山上原本还有一伙占山为王的山匪,老大叫紫蛟龙王虎,生来一张紫脸膛,好力气。
凭刘邦的口才为人,两班人马在芒砀山上竟然也相安无事。
朝廷的招安书,往芒砀山上送了两份,一份给刘邦,还有一份给了紫蛟龙王虎。
看了招安书,夏侯婴急道:“大哥,咱们可不能归顺朝廷!咱们得造反呐!大丈夫当如是!”
山上待了一年,刘邦饿得面黄肌瘦,见兄弟们也都不成样子,闻言笑道:“小夏啊,你很优秀。这事儿,要不找萧何来,看他怎么说?”
“问他做什么?难道大哥还想归顺朝廷不成?”
“滚你妈的,老子像是那种人吗?”刘邦笑呵呵道:“萧何上次传信来,不是说县令想造反吗?咱们问问事情如何了——要是能一起造反,岂不是更好?”
夏侯婴挠头笑道:“是我误会大哥了。”
萧何趁夜上了芒砀山,先道:“我已劝服了县令。请沛公清点好人马。等我们迎您进城起事。”
刘邦笑呵呵道:“萧何,我就知道你是个优秀的人。”他把招安书递过去,“你怎么想?”
萧何两三眼看完,道:“不知朝廷用意。沛公何不劝紫蛟龙王虎归顺朝廷,咱们看朝廷如何待他。若果真如这招安书上所言,咱们也可一试——归顺之后,善加经营,再图起义大业,基础岂不是更牢固?成事岂不是更有把握?”
刘邦笑呵呵夸道:“萧何啊,你可真他娘的优秀!”


33.秦

萧何此来, 顺便还帮吕雉给刘邦捎带粮食衣物来。
吕雉,是刘邦的妻子, 已为刘邦育有一对儿女,便是历史上后来的鲁元公主与太子刘盈。说起来, 吕雉嫁给刘邦,当年叫下嫁。
虽然刘家在沛县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家中几个儿子都读过书。但刘邦从小不干正事儿,还没结婚就先弄出个私生子刘肥,直到
三十好几了,才因为一次蹭吃蹭喝, 娶到了小自己十五岁的富家女吕雉。
吕雉的父亲吕公躲避仇家纠缠,举家从砀郡单父县搬迁到沛县来。有人说这吕公是吕不韦的族人,当年为避吕不韦之祸;也有的人说吕公是齐国始祖吕尚的后裔。总之, 历史上留名的人总能给自己找到点牛逼的祖宗。
吕公之所以会选择沛县作为乔迁之地,也是因为他和沛县县令交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沛县县令想为自己儿子求取吕公的女儿,也就是吕雉。
吕雉字娥姁。
从小字便能看出吕公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吕公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一直把吕雉留在家中, 要择一“贵婿”。
吕公来到沛县之后,在一次沛县县令举办的酒席上, 与刘邦宿命般相会了。
这种县令举办的酒席, 吃什么不重要,其实是给底下的人一个贿赂的机会。
当时安排酒席座次的是萧何, 他规定贺钱超过一千的才能进屋吃酒, 不够的就在院子里坐了。结果刘邦来了, 他本就与萧何交好。萧何其实也就是送个人情,让他到屋里吃酒——谁知道刘邦喊出了“贺万钱”,其实一个大子儿没有。
可是吕公不知道刘邦这人啊,一听“万钱”,心道,这是哪个土豪来了,我得见见。
萧何没想到刘邦胆子这么大,你说你悄悄混顿好饭吃也就算了,你非吃出事儿来。于是萧何就对吕公说,“刘季这个人,总是说大话。”这是对他自己的免责声明。
但是吕公已经相中了刘邦。
前文说过,刘邦自幼广交游,一直到三十五六都没结婚,也不事生产,那他的时间都花在哪儿了?交朋友啊!
所以说术业有专攻,刘邦在交朋友这事儿上既有天赋、又下了苦工。
可以说,只要他愿意,不管是学文的还是习武的,不管是做官的还是屠狗的,都能跟他一见如故。
比如张良,韩国相国公子,怀揣《太公兵法》无人理解,跟刘邦一见面一说,就感慨了“此殆天授也!”,换成现在的话就是刘邦可真是个天才啊。
且说吕公与这刘邦一见如故,又会点相面之术,立时就感觉刘邦以后一定是个人物!
吕公当时就决定,把女儿吕雉嫁给刘邦!
为这事儿,吕公的妻子还跟他吵架,“当初你说要留着娥姁,给她找个贵婿。县令的儿子你都看不上,现在可好,你给她找了个小亭长——还带着私生子的。”
吕公摆手道:“你不懂的,这刘邦是个成大事儿的人。”
吕雉就这么嫁给了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刘邦,一过去先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儿子”刘肥。可是吕雉性格坚毅,又有父亲教诲,在刘家上侍公婆,中奉兄嫂,下养子女,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养蚕织布,自力更生。
再考虑到她富家女的身份,这个时期的吕雉可以说是模范妻子了。
可就是这么模范的妻子,因为丈夫,却坐了牢。
刘邦放了送去骊山的囚徒,一句“你们都跑,我从此也要藏匿起来了。”收了众民夫的心。
可是他往芒砀山一藏,却是牵连了妻子吕雉。
官府抓不到刘邦,于是把他妻子吕雉抓去坐牢了。
可是官吏还是太嫩,这才哪到哪儿?刘邦岂会因为这个就露面?他还是藏在芒砀山,吃得虽然清淡点,但是不妨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还是萧何看不过去了,与刘邦的另一个朋友曹参一起,把吕雉从牢里救出来了。
萧何和曹参放在一起,像不像一个成语——萧规曹随?
这个成语就是从曹参来的。
说的是刘邦得天下驾崩后,刘盈继位,为惠帝;彼时萧何也挂了,曹参为相国。
曹参整天饮酒作乐,也不理政事。
刘盈心道,曹相国难道是看不起我?于是他让曹参的儿子,找个机会劝劝曹参。
结果曹参把自己儿子打了二百板子。
这就很尴尬了。
刘盈道:“是朕让他问的,相国为何打他?”
曹参就脱帽请罪,道:“您觉得自己比先帝如何?”
“不如。”
“小臣比萧何呢?”
“…也不如。”
曹参道:“那咱们就照着他们定下来的规章制度办事儿。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
刘盈还能说什么?
为了不干正事儿,曹参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汉初百姓对曹参评价倒是很高,因为曹参信奉黄老之术,不怎么折腾百姓。
总之,曹参是很服气萧何的。
两人现在虽然同在沛县为官,可是萧何是主吏掾,作为县令的高级属官,主管群吏进退、人事任免,相当于一县的人事主管;而曹参是沛县狱掾,是狱曹的属官,相当于后世的典狱长,同时负责督促各地亭长捕盗贼。
而刘邦,作为泗水亭亭长,则是被曹参督促的对象。
所以从官职上来说,萧何是曹参的上级,而曹参又是刘邦的上级。
刘邦能跟直属上级和大上司都搞好关系,处成兄弟,简直牛逼大发了。更牛逼的是,他换个体系,还能让俩上司做了自己的下属。如果刘邦生在现代,一定是个绝对厉害的直销头子,虽然自身地位平平,可是能拉拢一堆社会能量巨大的人给自己做下线。
且说萧何心甘情愿为刘邦这么个小亭长奔走,送粮送衣。
粮食衣物都是吕雉给准备的。吕雉一般都是亲自来送,这次因为要照料生病的儿子,所以才托给了萧何。
除了粮食之外,还有两扇熏狗肉。
狗肉是樊家送来的。
吕雉的妹妹吕媭嫁给了家中世代屠狗为生的樊哙。
刘邦从前做亭长的时候,就经常追着樊哙吃白食,成了连襟之后,吃起来就更方便(?)了。
樊哙也服气刘邦,毕竟世上少有白吃你狗肉还能叫你心里舒坦的人。
所以这会儿,樊哙也跟着刘邦一起藏在芒砀山上。
刘邦一听说有狗肉,眼睛一亮,却是笑道:“走,掰两根狗腿,咱们去会会紫蛟龙王虎。”
萧何明日还要应付县里公务,不能多陪;跟着刘邦去的,乃是妹夫樊哙与车夫夏侯婴。
虽然是自家的狗肉,但是樊哙因为特别服气这个能混的姐夫,所以也没啥意见,力气大也不用刀,上手扭了两根狗腿肉下来,抗在肩上,在前开路,引着刘邦往紫蛟龙王虎的山头去了。
夏侯婴则是跟在后面,追着问道:“大哥,萧主管怎么说?事儿成了吗?”
“老子想做的事儿,有不成的吗?”刘邦笑呵呵道:“就说说进城之后,你俩想做个什么官。”
“真的?”夏侯婴惊喜叫道,笑道:“我就知道大哥的事儿没有不成的——大哥您看我干个啥合适?”
刘邦笑道:“你和我妹夫都是勇武有力之人,我看至少得干个大将军。”
一句话夸得俩人美滋滋,樊哙只觉浑身生出无穷力气、能连屠百来只狗不带停的;夏侯婴则是觉得还能再给刘邦赶车一万年!
另一个山头上,紫蛟龙王虎对刘邦的感觉有点复杂。
按说,他每次跟刘邦见面,总是能被对方的言谈弄得心里舒舒服服、高高兴兴;可是另一方面,他自己落草为寇,十来年才聚起一帮兄弟,可是刘邦才来没一两年,就跟他不相上下了。而且这刘邦还认识县里的大官,是个人物。
所以王虎一方面想跟刘邦做朋友,一方面又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嫉妒。
山下小喽啰一见是刘邦,早飞奔上去通传了。
王虎坐在堂中等着。
上山路上,夏侯婴帮忙扛着狗肉,不忿道:“这王虎好大的架子,也不亲自出来迎接大哥。”
樊哙也道:“可惜了这两根好狗腿。”
刘邦笑道:“人的脾气种种不一,哪里都能像咱们这么随和会来事儿呢?”
又是一句话就说得夏侯婴和樊哙都美滋滋了。
等刘邦三人进了大堂,王虎才起身来迎,坐下两列小弟也纷纷起身。
刘邦笑道:“家里人捎来点吃食,叫我给王大哥也送点——咱们在这里安身,托赖王大哥照拂了。”
底下小弟交接了狗肉。
山上难得荤腥,众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王虎听刘邦喊自己大哥,又见他家人都知道自己,还来送狗肉,可见自己名声广传扬,忍不住笑道:“嫂子客气了,刘大哥快请坐。”又呵斥底下小的,“还不去备酒!”
一时酒菜上来,刘邦与王虎推杯换盏,正喝得高兴,却见刘邦叹息一声,忽然垂眸不语。
王虎奇道:“刘大哥这是怎么了?”
刘邦苦笑道:“我听说山下如今改了律令,减了赋税,不禁想,要是还能下山与家人团聚就好了。”
一旁小弟道:“如今不是朝廷招安吗?刘大哥既然有心,何妨下山?”
刘邦讶然道:“什么招安?”
难道刘邦没有收到招安书?
王虎心念如电转,先呵斥那小弟,“喝糊涂了就知道乱说话!”又旁敲侧击问刘邦,“大哥与县中官吏多有交好,若真想下山,找他们通融一二,还怕没有出路吗?”
“法令严苛,何处能通融呢?”刘邦又叹道:“便是朝廷果真又招安,招的也是像王大哥这样已成气候的,刘某不过一介逃犯,哪里能有被招安的福分呢?”
王虎哈哈一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心里却忽然大满足,原来朝廷这招安书给了自己,像刘邦这等尚且没有。他那原本还在两可之间的心,就此定了下来。
是夜,等刘邦等人一走,王虎即刻便派人往县里传信,要打听究竟招安要如何。
刘邦与樊哙、夏侯婴踩着月光回去,虽已薄醉,年近半百,可是双眼精光四射,有少壮者之元气,却无少壮者之躁意。


34.秦二

王虎这一归顺, 却影响了沛县县令造反的心。
原本因为蓟县陈胜吴广造反,从者云集, 周边郡县的黔首们多有杀死本地官吏来响应的。沛县距离蓟县不算远,也受到了这股“革命”热潮的波及。
自陈胜吴广造反以来, 沛县县令出门都不敢不坐马车了,只觉路上遇到的青壮年,个个朝他看来的目光里都写满了“吃人”二字。
陈胜吴广造反之初,形势一片大好,迅速占领了陈郡,成立了张楚政权, 而且带兵所到之处,不战而胜。
这沛县县令就很慌了,生怕哪天睡梦中就被黔首冲进府衙割了脑袋。平心而论, 他虽然不是个坏人,可也不是什么好官,这么几年下来, 黔首对他可没什么敬爱之心, 怨恨之心怕是不少。更何况这种躁动的氛围下,青壮年们没事儿还要找事儿, 更不是能用道理约束的。
在这种情况下, 县令找了萧何来商量,“要不咱们也造反?免得陈胜吴广打过来, 又或者被黔首割了咱们脑袋。”
萧何慢条斯理道:“可以呢是可以, 不过造反得有一帮小弟才行啊——我给您推荐一伙人。从前泗水亭亭长刘邦, 这会儿带人在芒砀山流窜呢。刘邦在县中混迹这么多年,县里的游侠浪荡儿都服气他做大哥。狱掾曹参也认识刘邦,跟他交情很好。想必您也听说过刘邦的名号?咱们何不把他请来,一起造反呢?”
沛县县令也恐怕势力不够,同在一县,当然也听说过刘邦无政府组织首脑的名号,于是欣然答应,要萧何、曹参等去联络刘邦。
等到萧何联络回来,说是刘邦已经答应了,不日就带领众小弟入城。
沛县县令先是一喜,问道:“有多少人?”
“百八十人。”
沛县县令一愣,他原本以为能跟着刘邦在芒砀山流窜的,不过是十几个当日跑了没回来的农夫,可是一听竟然有百人之多,不禁犯了嘀咕——这真要是把刘邦迎进来了,他携百人之威,又有萧何、曹参等人明里暗里相助,到时候是他刘邦做大哥,还是本县令做大哥呢?
沛县县令就犹豫了。
而且此时朝廷邸报传来,说是中央军章邯大破周文于戏水,而吴广也被阻于荥阳不得进,战况胶着,看起来朝廷军队当年横扫六国的余威犹在。
沛县县令的心,就此摇摆不定起来。他之所以要造反,也不是真有反心;不过是怕底下民众先造反把他杀了。所以名为造反,实为自保。若是朝廷能灭了陈胜吴广等人,那他还造什么反?回头再让朝廷把他给灭了不成?他放着好好的高级公务员不做,做什么反贼呐。再加上刘邦势力超出他的预期,沛县县令越发不想造反了。
可是毕竟此前已经跟萧何等人约定好了,半路回头,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所以沛县县令还没跟萧何提过自己动摇的心思。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紫蛟龙王虎带着百来人从芒砀山下来,呈上朝廷送来的招安书,归顺了。
紫蛟龙王虎这窝山匪,盘踞芒砀山已经有十数年,从沛县县令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山上生根了。沛县县令对王虎等人也是很无奈,明明是山匪应该剿灭,但是派兵攻打根本找不到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在一定范围内劫掠过往商客。
如今,连这窝生根的山匪都下山来投奔朝廷了,他还反个什么劲儿啊?
沛县县令吃了颗定心丸,决定不反了。
一旦决定不反了,沛县县令再看萧何、曹参二人,不由得心中嘀咕:这俩人同为朝廷官员,怎么当初劝我造反劝得那么起劲呢?
但是沛县县令依托着自己一县之长的身份,并没有太在意底下人的看法,一旦确定改了想法,直接就看萧何坦白了,“我看啊,咱们也别造反了,连紫蛟龙王虎这窝贼人都下山来投奔朝廷了——你叫那刘邦在城外找个地儿,种菜养□□。大家安居乐业,不是很好吗?”
交代完了萧何,沛县县令亲自请王虎吃席。虽然他瞧不上王虎的为人出身,但是朝廷有令,凡是来归顺投降的,一律按人马高一级接待。
紫蛟龙王虎哪里想得到自己一下山,能得县令亲自陪酒,一时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两厢畅饮之时,却急坏了萧何、曹参二人。
当初立劝县令造反的是萧何,负责联络刘邦的则是萧何、曹参两人,现在县令忽然改了主意,要继续吃皇粮,可不就把萧何和曹参给摞在半路上了么?
有了这一节在前,此后有沛县县令在,萧何与曹参仕途上再难有向上的余地——能不能躲过县令秋后算账还不一定呢。毕竟如果县令铁了心要继续做朝廷的官,那么他曾经想要造反这事儿一定不能给别人知道。不巧的是,萧何、曹参都参与了造反的谋划。而萧何不傻,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三个人能保守的秘密,那么一定是其中有两个死人。
这道理,县令也许想明白了只是还没动手,也许没想得太透彻,所以给了萧何可乘之机。
萧何可不能让县令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趁着县令与王虎饮酒,萧何连夜出城,直奔芒砀山,寻刘邦报信。
“刘大哥,事情不妙,县令不反了。”不愧是萧何,这样生死攸关的消息,他说来仍是慢条斯理的。
因为他舒缓的语气,夏侯婴和樊哙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刘邦却是立刻就懂了,振臂一呼,“众儿郎随我来!”当下清点人员,率领上百壮丁,或提木棍,或举锄头,浩浩荡荡,趁着夜色杀向县城。
到了城下,刘邦用箭送帛书入内,上书,“天下苦秦久矣!你们还要继续为秦朝守城吗?起义军马上就要攻破沛县城池,如果各位父老乡亲能诛杀县令,加入我的队伍,就能保全家室。否则,大家只是白白被杀。”一番话,软硬兼施,威胁与规劝并重,立刻就在城中黔首间传开来。
而萧何与曹参已提前入城,联络城内与刘邦相熟的子弟。
那些青年正是无事还要生非,此刻听了有这等热血澎湃的大事儿等着自己去成就,哪里还按捺得住?自古以来,再没有比造反更叫人激动的事儿了!更何况,这次造反还有人甘当首犯——刘邦!出了事儿有刘邦在前面顶着!兄弟们怕什么?抄家伙上啊!
又有跟着刘邦那百来号青年的家人族亲,也都纷纷出力。
最后竟聚起近三千人。
这三千人夜色中一窝蜂冲进府邸,见人就打,见物就砸,口中高喊,“诛暴秦!杀县令!”。
县令与刚归顺的王虎,醉意朦胧中,忽闻喊杀声大作,本就醉酒无力,更加上吓得手足发软,竟是动弹不得,生生被乱棍打死在堂前。
“县令死了!县令死了!”
“县城是我们的了!是我们的了!”
夜色中,成千上百躁动的青年,被点燃了属于动物本能的野性,抢掠了县令府邸中的美妾娇婢。县令妻女被辱后,投井而死。
欲|望这只野兽,放出来容易,抓回去却难。
这样混乱残暴的情状,纵是萧何想要约束,却也无从约束起——众人若是恼了,混乱中一棍子打死他,那他也是白死。
直闹到后半夜,众人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
萧何在人群中说了几句话,因为闲聊声太大,始终没被人听到。
刘邦在旁看到了,一扯萧何,踢了夏侯婴一脚,“去,叫大家安静点。”
“好嘞!”夏侯婴脆生生答应着,虽然熬了大半夜,人却精神极了,纵身一跃,跳到庭中石墩上,高声道:“别!吵!了!”
他中气十足,又站得高,一句话送到府邸内外,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夏侯婴照着刘邦的指示,又道:“萧主管有话说!大家先听着!”说完跳下石墩,给萧何让出位置来。
萧何无奈,只得爬上去,仍是慢条斯理道:“乡亲们,如今大事已成,却不能群龙无首。咱们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带头的刘大哥——我的意思是,咱们推举刘大哥做新的县令,你们说好不好?”
顿时内外应声如雷,“好!!!”
刘邦连连摆手,推脱道:“这怎么能行呢?快别闹了!沛令应该选个咱们县最有声望的人来才行,我这才哪到哪儿啊?你们快别抬举我了,咱们还是抓紧另选贤能,继续干后面的大事儿!”
“就要刘大哥做沛令!”黑暗中不知道谁嚎了一嗓子。
立刻无数人跟着喊,“就要刘大哥做沛令!”
“不是刘大哥,谁我都不答应!”
“不是刘大哥,谁我们都不答应!”
萧何劝道:“沛公,您就别谦虚了——您是众望所归啊!”
刘邦笑道:“我哪里能当这沛公啊?萧何,你比我可优秀多了…”
这时候曹参站了出来,道:“都别谦让了,我说句公道话。咱们这样,从县里有声望的人中列出九名来,再加上刘大哥,一共十名。然后抓阄决定,取决于上天的意思,谁都没话说。”
萧何忙道:“我愿意做抓阄之人。”
众人都道:“萧主管最是细心公正,你来我们都放心。”
于是萧何在十张竹简上都刻下了刘邦的名字。
史书上记载,刘邦此后知道,于是感慨萧何是真的推崇自己、拥戴自己啊。
可是实际上,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儿。
萧何会拥戴刘邦做大哥,而不是别人,这说明了他对刘邦领导能力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