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玉韬无所谓道:“可以。”
孟七七像是要说服自己,“不然你想想,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身边的魏景浩是我的人——你什么心情,会不会觉得是我刻意安排的,又是怎么认为我是为什么这样安排的?”魏景浩是南宫玉韬的贴身侍卫,今天早上和哑公一起赶到了,一来就去给南宫玉韬收拾营帐里的各种东西了。
南宫玉韬撇撇嘴,“首先,我师兄身边的高志远、李强任这种,才能类比我身边的小魏子——你是太担心了,十七充其量也就跟当初你身边那个绑架了你的宫女白芍一样,并不是多么亲近的人。”
孟七七瞪眼道:“你敢抓抓重点吗?不要在意细节好吗?”
南宫玉韬倒拿着折扇搔了搔脖子,眯眼想了想,“要是我发现小魏子是你的人,那我多半会觉得…唔,蠢萌小表妹她实在是太爱我了,连我吃喝拉撒这样的小事情都不愿意错过,要在我身边留下这么个人专门汇报给她听,哎呀,真是甜蜜的负担…”他瞅着孟七七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的小脸,笑得直抽气。
孟七七咬牙道:“你敢正常点吗?”
南宫玉韬好不容易收了笑,摊摊手道:“师兄心思沉,我哪里猜得到他会怎么想——”他反击道,“难道你又知道了?”
会心一击,孟七七倒地不起。虽然她很多时候能摸到战神大人的情绪,但是更多的时候,她却摸不准他的思维。
所以她最近就很烦,明明感觉战神大人不太开心的样子,但是怎么都想不出原因来。
知道在变态表哥这里只能收到更多的嘲笑,孟七七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不跟他继续斗嘴下去,自己回了战神大人的营帐。
天黑之后,上官千杀才带着探路的人回来。
孟七七见他回来,迎他入营帐,正要说几句甜言蜜语,忽然间十七通传走了进来,把将军的工具放下就出去了。
十七人走了,孟七七的心情却瞬间变了。
她咬唇盯着上官千杀,小声道:“战神大人,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你听完保证还要对我好,好不好?”
上官千杀点头道:“你问。”
孟七七粘到他怀中,还是有些胆怯,想了想,把头埋在他怀中,更小声道:“你先亲亲我,我才敢问。”


※、第101章 此夜,此时此刻难为情

这样的话当然不是认真的。

孟七七自己说完就从上官千杀怀中跳了出来,有点害羞地笑着躲到一边去了,动作太快,差点撞倒帐内的一盏油灯。

上官千杀心中微动,初时见她害羞躲避便立在原处没动,等见她只顾后退不及看路要撞上油灯时,忙大步上前钳住她双臂,将她从危险的境况下解救出来。

孟七七方才察觉撞到东西,下意识拿手去挡,手背被油灯的火燎了一下,留下一道微红的印子。

她低头瞅着自己手背的红印,自己吹了吹,抬头对着上官千杀还笑,“不是很疼…”

上官千杀眉头紧皱,叹气道:“你呀…”见她笑意盈盈,后面苦口婆心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转身将营帐中常备的药箱取来。

孟七七已经乖乖在毯子上坐下来,左手托着烧伤的右手,眨巴着眼睛看着战神大人等他过来。

上官千杀折回来,坐在她身边,仔细而小心地为她上药,神色极为认真。

孟七七觉得气氛有点严肃,就想了想,笑吟吟讲起小时候的趣事来,“我的手跟了我可算倒霉啦。我记得七八岁的时候——那会儿战神大人你还在吐蕃打仗呢。那次是夏天,我本来好困想午睡的,变态表哥一定要我陪他下棋——下棋这你也知道,别说是我,整个南朝谁能比变态表哥更阴险狡诈啊。总之我输惨了。变态表哥还要讲求意境,把棋盘摆在一棵老槐树下,周围全是盛开的鲜花——他要的意境倒是有了,蜜蜂蝴蝶也都来了。我当时觉得脑袋后面痒痒,也没多想,伸手一挠——结果你猜怎么着?”

她抑扬顿挫地讲着,眼神却一直黏在上官千杀脸上,生怕他低气压。她向来有些毛毛躁躁的,尤其在战神大人身边的时候这个特征特别明显——因为知道有人会替她注意安全问题,于是她自己就更加不在意了。经常俩人在一块的时候,战神大人一个错眼,她就磕着碰着,给自己身上不定哪里整出点伤痕来。这种时刻,战神大人一般就会比较低气压,皱着眉头没话说都已经是常态了。

孟七七特别怕他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样儿,什么都不用说就让她觉得自己犯了好大的错误。

女孩的目光如此不遮不掩,上官千杀又不是真的木头人,当然知道她的用意,见她讲得辛苦,也捧场翘一翘唇角,温声问道:“怎么着了?”

孟七七明白追着战神大人一定要他猜出几个选项来这不现实,她便顺着战神大人的问话情绪高亢地自己揭晓了谜底,“结果,我的手指被蜜蜂狠狠蛰了一下!原来我脑袋后面痒,是有只蜜蜂在我头发间爬,本来它爬完就飞走了嘛…”她前世学过的生物课告诉她,蜜蜂蛰完人自己也就挂了,所以除非危及生命的情况下蜜蜂也不会主动蜇人的。“…结果我伸手去挠,就被它一下蜇在中指上了。”

手上的烫伤药还没抹好,她又要比划给上官千杀看当初受伤的是中指哪里,险些自己戳在刚刚被燎伤的地方,好在上官千杀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乱动的左手。

被战神大人略带严厉的看了一眼,孟七七吐吐舌头,这下真的安分下来,不再乱动,乖乖托着右手等油状的伤药晾干。

上官千杀陪她坐着,低头收着药箱。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这个小插曲之前的对话仿佛已经被遗忘了。

就在孟七七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之时,上官千杀却开口了,他平静问道:“你方才要问我什么事情?”

显然战神大人的记性相当好,并不是忘了刚才她的话,只是给她上药的时候顾不上提起罢了。

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乍然见十七出现在营帐内的刺激已经过去了,孟七七也聚齐不起那一刻的勇气来,听到战神大人问起,她垂眸轻轻吹着受伤的手背,好像是因为疼没办法说话。

上官千杀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女孩的苦肉计向来对他很有用。他托起女孩的右手,拇指细细摩挲着她完好的手腕,带着无言的抚慰,柔声问道:“疼得厉害么?”

孟七七连连点头。

上官千杀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多想,托着女孩的右手,很自然地轻轻吹着她受伤的手背。

孟七七悄悄看着他,心里有一点痴意。

其实上官千杀在南朝的名声并不好,尽管他打了这许多保家卫国的战争。但是因为他的手段残忍,名声骇人,本人又不善言辞,所以被世人误解很深。

人们说,你看他,多可怕。

只有她知道,在战神紧锁的眉头底下是一个温柔深情的男人。

而她却在他的温柔深情中,做了许多防备他的事情,还欺瞒于他——这样的欺瞒不知何时才能停止。

这样一想,孟七七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她偏过头去看着被风鼓荡起的帐门下摆,不敢再看战神大人面上的神色。

她忽然想起长雪山中的蓝裳妇人来。就像景荣公主给姬墨下毒一样,她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虽然做着这些防备的事情,心里却一遍一遍祈祷着——让这些防备成为一场滑稽的笑话吧吗,让她担心的事情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发生吧。

“好些了么?”上官千杀柔声问,他抬眼看向女孩,浓密的睫毛缓缓上扬,茶色的眸子里溢出温柔的光来。

孟七七对上他的目光,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她闪躲着收回手来,小声道:“好、好了。”

送晚膳的亲兵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

孟七七看到其中赫然又有十七,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十七身上打了个转。

上官千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孟七七解释道:“我看那人面生。”

上官千杀温和解释道:“是新提上来的,你从前该是不曾见过——便是这次志远派来送信之人。”

孟七七心中一跳,忙笑道:“我当然没有见过——怎么会见过?”

上官千杀不疑有他,牵着她走向案几。

晚膳快用完的时候,孟七七却用一种“想来想去不吐不快”的语气,看似随意道:“那个新来的,眉毛这样倒着长,眼睛又小又贼,看起来不像好人——还是不要留在身边吧?”

上官千杀被她的形容逗得一笑,心道,虽然七七不知内情,但看人却准。偌大的上官军这么多年来由他执掌,一次纰漏都没有出过,固然是他治军严明,也要归功于自成体系的排查之法。这几年来,历次排查中,他摸出军中有十数人很是可疑;尤其是在毓肃帝驾崩后,这十数人的形迹有些明显起来,基本可以确定其身份是奸细之流。只是说起来这些人行动也隐蔽,平素与一般士兵无异,更找不出为首之人是谁,上线又是谁。

不过上官千杀的耐心向来很好,他也不急,也不发难,只是静静等着。这一等就是三四年,直到上个月,终于查明了这十数人的首领乃是石齐。于是这便将计就计,将石齐调到他身边来,做了亲兵。

这些人被派到他上官军中来,不管为了什么,总与他这个上官军的主帅脱不了干系。

既然有人到了他身边,这些人的上线多半要联络这个石齐。

这一招引蛇出洞,那也是兵法权谋中最浅显、却也往往最有效的法子了。

上官千杀也曾想过要不要跟七七吐露实情,她若知道了,多半要瞅着那个石齐看新奇——这却不好;再者,至今不明这些人的来意,七七若好奇心起一定要围观,他只怕看她不住。两个人在一处的时候还好,若是分开,他当然要把石齐带在身边,不能留在七七那里。他实在不愿女孩身边有一点危险因素,若是万不得已要有,也不要令她知晓——只让她觉得安全平和,不要令她担忧恐惧。

等到他查清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了,再告诉七七真相吧。

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上官千杀面上是丝毫不露的,他听了七七的话,只是笑。

当晚直到熄灯入睡前,孟七七还在追着他问,“战神大人,你不要只是笑嘛——好啦,你笑起来是很好看啦——但是,我说得难道不是很有道理么?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人,为什么要留在身边呀?”原谅她,为了求得心安,已经丧心病狂到黑人长相了。

上官千杀笑着摸了摸她脑袋,柔声道:“去睡吧。”

然而孟七七怎么肯就此乖乖睡下?内疚与心虚令她无法安眠,而这些情绪的源头就在屏风另一侧。


※、第102章 真相,战神大人知道了
黑暗中,上官千杀原本睡得就浅,被女孩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惊醒后,仍是闭目躺着。
孟七七却没有丝毫要走开的意思,反倒停在他旁边微微探头瞅着,尽管黑暗中这么远的距离她什么都看不清。
上官千杀最终无奈叹气,睁开眼来,就看到女孩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抱着枕头立在自己身边,他一点都不惊讶,轻声道:“回去睡吧。”声音里带着点初醒来时特有的低哑。
孟七七跪坐下来,委屈道:“我的被窝里好冷。”
上官千杀看着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坐起身来,“我跟你换。”
孟七七挪动了一下,离他更近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怕黑。”
上官千杀注视着越来越靠近的七七,尽量平静道:“我去点灯。”女孩的手已经攥住了他的背角——她又要来闹他。可是有些情况下,比如说现在,他在面对女孩的时候,自制力是不值得被信任的。
孟七七牵住他的袖口,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
帐外忽然远远传来一声“轰隆”,好像打雷一样。
孟七七灵机一动,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还怕打雷。”
上官千杀听到那声异响,本是微皱了眉头,不等细想就听到女孩这话,不禁扶着额头笑叹道:“如今是冬天,怎么会打雷?”
“我不管。我说那是打雷就是打雷。”孟七七理直气壮,不再找借口,直接掀开战神大人的被子整个人缩了进去。
上官千杀倒是已经被孟七七“调、教”出几分“既来之则安之”的能力来,只在被子底下将身体尽量远离,竟没有“弃被而去”,还算镇定地凝视着她,只口吻中透露出了一丝无奈与克制,“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闹他——这种时刻他总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在面对女孩的时候太过克制,以至于让她很多时候会忘了他是个男人。
孟七七缩到被子底下,感到暖意裹住了全身,她扭头对着上官千杀,笑盈盈道:“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上官千杀松了口气,只是想找人说话——危险解除,他放松了些,温声问道:“怎么睡不着?”
孟七七静静看着他。
被子就那么大,两人离得很近。
尽管黑暗,她仍能看清他的样貌,看清他眸中的神色。
那双沉静的眼睛中,此刻溢满了不容错看的、对她的关切之情。
孟七七心中一酸。就这样告诉他吧,把一切和盘托出,应该要相信他的——若是这样欺瞒下去,只怕连老天都看不过去。
“我…”她才吐出一个字来,方才那远远的“轰隆”之声忽然绵绵不绝地再度响起,夹着莫可名状的威势,隐约似乎还有爆裂之声。
那声音迅速靠近,上一响还隔得极为遥远,这一响就已经近在耳畔。
孟七七感到那恐怖绵密的巨响遍布了整个空间,她疑心这声音令她生出了大地都在震颤的错觉。
不!不是她的错觉。
身下的大地真的在震颤!
她望向上官千杀的目光登时由迷茫变为了骇然。
“是地动。”上官千杀比她反应要快,在她将要回神还未回神之际,已经用被子裹住她,抱着她冲出了营帐。
孟七七被厚厚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从营帐中出来倒丝毫没觉得冷。
上官千杀抱着她,快速跑到离营帐几十米外的旷野处,这才停下来仔细打量着女孩神色,柔声问道:“害怕了吗?”
孟七七痴痴望着他,摇了摇头,忽然把双臂从被子底下挣脱出来,捧住了他的脸颊,问道:“你冷不冷?”
上官千杀还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
他见女孩神色如常,松了口气,道:“我无碍的。”他回望营帐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原本沉睡的十数人仓皇地跑了出来。
李强任举着火把跑过来,“将军大人,公主殿下,您二位无恙吧?”
上官千杀道:“可有人受伤?”说着下意识地往营帐处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孟七七,却见女孩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小步走着。
李强任为人粗野,心思却机敏,他见状忙道:“只是很小的地动,营帐都还好好的,并无人员受伤——属下去安排。公主殿下怕是受惊了——将军您、咳咳,放心吧。”他说着往营帐处退回去了。
孟七七听了李强任的话,饶是满腹心事,仍是忍不住笑道:“战神大人,你真是治军有方。手下的人都好厉害。”
上官千杀被她调侃已经是家常便饭,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当夜众人怕地动再起,都不敢回营帐,便在旷野处睡下了。
上官千杀与孟七七两人裹在被子底下,背靠着避风的小土堆,共望着冬日一轮冷月。
初时孟七七还精神十足,连说带比划,等到黎明前最黑的那一会儿,她人已经困得有些迷迷糊糊了,脑袋靠在上官千杀肩头一点一点的。
上官千杀替她拢了拢肩头的被子,隔着被子轻轻拍抚着她后背,哄她入睡。
半梦半醒间,孟七七忽然问道:“战神大人,若是有一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会不会…”大约是太困了,舌头与牙齿黏在一起,后半句话已经听不清了。
上官千杀倒是愣了一愣,垂眸凝视着女孩安静的睡容,直到天地间光明驱散了黑暗。
第二日中午,众人正在议论着昨夜的地动之时,高志远出人意料地赶来了,还带着一支千人队。
他进入将军营帐的时候,孟七七正缠着上官千杀要喂他吃糖。
见到高志远进来,孟七七脸上微红,收回了还抵在上官千杀唇边的手指,强装镇定跟高志远打了个招呼,“那个…你们聊,我出去看看风景…”
上官千杀目送孟七七离开营帐的身影,唇角噙着一丝不自知的笑意。
高志远小心翼翼抬眼,正看见自家将军满面柔情的模样,不禁更是心惊为难,越发不知道这次的事情该如何汇报才好。
上官千杀收回目光,恢复了平素面无表情的样子,手上展开李强任新制的地图,口中淡淡问道:“军中如何?”
高志远一躬身,脸朝地面做个苦相,想了想,决定先把比较安全的事情汇报了,最难的留到最后,因道:“属下已经按照少将军您的吩咐,与高志英在冀州便分道而行。属下率领一千骑兵,轻装上阵,一路急行至此——高志英大军赶到,少说还有三五日。”顿了顿又补充道:“属下带千人队来此之事,外间无人知晓。”
上官千杀仔细看着地图上云州、并州交界处,听了高志远的话,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本就是计划好的,也不需多费心神。
高志远吸了口冷气,搜肠刮肚把大军中该汇报的不该汇报的都说了一遍,最后连炊事队沿途购入了两车大白菜这样的琐事都说了。
上官千杀听得渐渐皱起眉头来,几日不见,志远怎得如此啰嗦起来?他抬头看了高志远一眼,不耐道:“捡要紧的说。”
高志远期期艾艾,额头冷汗直出。
上官千杀道:“没别的事?那就下去吧。”这自然是反话,高志远情状如此反常,上官千杀当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高志远最后一咬牙,结结巴巴道:“少将军,您此前交给属下去查的奸细一事…有、有眉目了。”
“哦?”上官千杀放下地图,凝目看向高志远,背后之人是财阀还是西北军亦或者——是别国的人?他心念如电转,盘算着背后之人是哪一派系,又该如何应对。在这些充满了算计血腥的谋略中,一个柔和的念头不期然涌上他的心头。他又想起来,这下可以告诉七七那石齐的真实身份了——不知到时候她会是怎样地新奇雀跃。这样一想,上官千杀竟然极为罕见地有些迫不及待。
就好像很久以前,当他在柳州海堤旁捡起第一枚纯白色的贝壳时一样。
在那个当下,他就已经忍不住想象起收到贝壳时女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高志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感到少将军的目光如同冰棱一般扎过来,他咽了口唾沫,“军中摸出来的十三名奸细,属下查清楚了,他们之间互相是不认识的——只跟自己的上级奸细联络。这十三名奸细的上级,就是已经调到少将军身边的石齐。摸清之后,属下讲这十三名奸细分开刑讯。这些人全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其中十名死不张嘴,有三名熬不住刑讯,吐露了幕后之人…”
上官千杀站起身来。
高志远不知为何,竟退开一步,颤声继续道:“…据这三人的供词,他们当年初次受训之时,是由一位姓张的总管组织的。”
上官千杀皱眉听着,绕着案几缓缓踱步,还在想姓张的总管会是何人。
高志远舔舔发干的嘴唇,揣着一颗跳动过快的心脏,攒够了勇气道:“那张总管,名叫张新敬…”
上官千杀钉在原地。
“少将军您可能也知道,这张新敬不是别人,正是安阳公主殿下府上的幕僚…”

※、第103章
静静的金水河畔,孟七七抱膝坐在一株古树底下,出神望着水面上泛着银光的薄冰,不知在想些什么。
灿烂的冬日阳光在冰面上一跃映上她的侧脸,将她鬓边的发丝都染上一层微光,那光仿佛还带着茸茸的触感。
南宫玉韬从营帐外一路走到孟七七身后来,在她身边停了一停,看了她一眼,也在旁边坐下来。
孟七七仍是望着河面的薄冰发呆。
南宫玉韬问道:“志远一来,你又回避了?”这一路上,凡是上官千杀听取军情汇报的时候,孟七七都会主动避开。
孟七七没吱声。
南宫玉韬倒是习惯她这样偶尔沉默的时刻,因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注?”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孟七七抬眼看他,清凌凌的目光从黛青色的睫毛下直射出来,令人想起长雪山山顶积雪化成的流水,“十七的事情我要告诉战神大人。”
南宫玉韬微感吃惊,面上仍是含着笑意,轻轻“哦”了一声,顿了顿问道:“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孟七七凝视着他,目光不闪不避。
南宫玉韬罕见地先挪开了视线,他笑了两声,笑声有些短促。
孟七七认真看着他,“你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自己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
南宫玉韬轻轻问道:“你是要现在去说吗?”
孟七七用一种“你疯了吗”的眼神瞅着他,“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上官军兵临云州,但却还没动手。尽管孟七七已经知道上官千杀带兵至此,怀揣朝廷不知道的意图,但那意图究竟是什么却还没显露出来。她自己估量,多半是他是要与西北军一战的。然而这一战还没开打,那就不能认为上官军与西北军没有联手的可能。
京中胡太妃与静王等人筹谋已久,动手就在这旬月之内。上官千杀与西北军是战是和,对最后的结局大为不同。
南宫玉韬倒是什么都清楚——孟七七也知道这一点。可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约定俗成一样的,她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来向变态表哥了解战神大人的动向。就好像是南宫玉韬在中间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果她开口问了,那么平衡被打破后会发生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
“当然不是现在。”孟七七又低声重复了一遍,现在就把这一切对战神大人和盘托出,如果过几日上官军与西北军非但没有起战事反倒联手了呢?那她家人可真是九死一生了。
其实这一点她理智上一直都很清楚,然而感情上她又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安排的人出现在战神大人身边。如此赤·裸·裸的欺瞒,令她寝食难安。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真相是要说的,这是她屈从于感情的一面;然而何时说,却由理智来做决定。
孟七七叹了口气,若不是关乎亲人性命,这样的问题在面对战神大人的时候是最容易解决不过的了。若是能确保不管怎样她家人都平平安安的,那这样的事情,她多半会在第一时间缠着战神大人,直通通一句“战神大人,那个石齐是我的人,你多关照”就给交代了。
南宫玉韬听她这样回答,笑起来。
孟七七狐疑地瞅着他,“你笑什么?我刚刚的话很好笑么?”
南宫玉韬耸耸肩,“我还以为你智商又降回三岁那会儿去了呢。”他说的是在刚听到孟七七说要告诉战神大人真相时的想法。
孟七七咬牙,没她等开口,又听南宫玉韬继续道:“没想到却是我小看你了…”
他忽然伸出手来,按了一下孟七七的脑袋,“…胡太妃这么多年来对你的悉心栽培,还是有点成效的嘛。”
孟七七险些被他一下按到河里去,拨开他手腕站起来,不肯吃亏地也敲了他脑袋一下,哼道:“门缝里瞧人!”她站起来了,才看到南宫玉韬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只琉璃瓶,瓶中封着细细的一卷纸,正是当初在苍苍山顶,隐婆转交给他的“一对夫妇”留给他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