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殷倾玉从流亡时的儿童成长为如今的少年,相貌身形多有变化。
殷倾玉问道:“老师,你当真觉得我还能重回太阳国,从逆贼慕容氏手中夺回帝位吗?”他现在无兵无粮无银钱,连一艘能送他回太阳国的船都没有,老师说的这些,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季华泣涕道:“殿下,您要有信念啊!先帝之耻未雪,您当奋发图强才是,决不可丢掉信念啊!”他将从前先帝在太阳国的辉煌事迹一一数来。
这些话殷倾玉虽然已经听过上百遍了,每次听到,却还是心潮澎湃。
“是我心志不坚,多亏有老师教诲。”殷倾玉握紧了拳头,心道:老师说的对,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该为父母报仇雪恨才是。怎能因眼前暂时的困境,便起了动摇之心。
俩人正在追忆苦痛往昔,展望光明未来,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殷爵爷可在府中?我们家老爷有请。”
*********
殷倾玉这一路到马府前院,真是目光所及,无不惊心。他自来到南朝之后,初时几年衣食无忧,只是人不得自由,老师又在柳州训练海师。每天漫长的时光,他便用来看书。他对南朝的文化很感兴趣,又不用考状元,竟是把前朝历代的文学名作尽数揽阅,更有许多珍宝古董的鉴赏画册他也一一翻看过。
这一顶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里,角落装冰的“铜盆”乃是上古真王用过的三柱青光鼎;脚下踩的“软垫”乃是前朝武帝亲手猎杀的银虎所制皮毛;就连用来遮光的车帘,也是一寸百金的云锦所制。及至入了前院,见庭中并无金玉之物,然后阶下所植花木,每一株都是孤本珍品,价值不可估量。
马家之豪富,可见一斑。
这样人家的家主,为何要见他一个丧国流亡的小小爵爷?
殷倾玉怀着一腔不安疑惑,乖巧得跟在为他引路的仆役身后,慢慢走入正屋。
一入正屋,他便有两个最直接的感受。
其一,静。守在东西侧间外的四个侍女敛容垂眸,一动不动,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没有。屋外明明有风,然而那风也好像避开了此处,吹到屋门外便离开了。连风声都不闻。
其二,香。那是一种诡谲的、勾人心神的香气。明明这香气荡漾在整间屋子里,然而真要闻起来,却又只有细细一缕,隐隐约约——勾得人越发要闭目凝神去体会,竟是能令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见他来了,东边的两名侍女便将侧间门口鲛绡帐挽了起来,轻轻挂在一旁银钩上。
殷倾玉无措得看了一眼引路的奴仆。
那人垂目弯腰,对着东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倾玉小心翼翼往东间走去,回头一看,那奴仆竟已经不见了。那人竟这样快又这样安静地退了出去?简直像鬼魅一般。
他走入东间,身后那通天落地的鲛绡帐又闭合起来,身前却又是一层白茫茫的纱帐。
他被困在两重白帐之间,这情景实在诡异得令人要冒冷汗。
竟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唯有那一缕隐隐约约的香气,好似要销人魂、蚀人骨。
“在下殷倾玉,冒昧前来…”殷倾玉必须要说话,他感到如果继续沉默下去,简直要被这屋子里的静默吞噬掉了。
前方的鲛绡帐内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殷爵爷,请坐。”那声音听不出年纪,既不粗嘎也不细嫩,既不悦耳也不难听,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特点,那就是没有特点。平凡到令人听上几百遍都记不住。
这人话音方落,殷倾玉就看到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玉砖之上忽而升起来一把太师椅。
他目瞪口呆盯着那椅子。
“请坐。”那声音又道。
殷倾玉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慢慢走过去坐下来,只敢将一小半屁股落在椅子上,上身前倾保持随时要站起来冲出去的姿势。
又是一阵难捱的安静。
殷倾玉大声问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好像唯有放高了嗓音,才能驱散胸中的恐惧。
“呵呵。殷爵爷原来是个急性子。”
“…你是马家家主?还是他的仆人?”
“我是谁不重要。我能让你变成谁才重要。”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那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蛊惑,“你想不想夺回帝位?”
殷倾玉悚然一惊,半响道:“我在南朝过得很好,不曾想过回去。”
“真是遗憾。有马家插手,南朝的皇帝也能换个人来做——不过是多些波折罢了。我欲助你夺回太阳国的帝位,你却不肯,真是遗憾呐。”
殷倾玉紧张地吞着口水,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一路上所见,也许是这几年在南朝的感触,他竟然想要相信这个说话的人。
殷倾玉相信这个人没有夸张,相信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其实,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你…你为什么帮我?我能为你做什么?你要透过我掌控太阳国?还是有别的图谋?”殷倾玉慌乱地问着,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尤其是在波诡云谲的权力斗争中。他虽然只是少年,却早已比世间绝大多数人更经沧桑。
“急性子又聪明。”——没有耐心又爱自作聪明,帐内的人轻轻笑起来。
“呵呵,我最喜欢你这种人了。”那声音静了片刻,悠悠道:“据说安阳公主为你抵了一支珠钗。你虽没有见过我,我却见过你…你很不错。”
******
马家后院里,胡满婵正与一双儿女说话。
财阀与世家相比,规矩少,风气也更开放一些。胡满婵这些年心心念念着怎么报仇,如今要为小儿子选媳妇了,才察觉自己竟从没留心这几年京都淑女,一时间也想不出几个好女孩来。她看了看一旁安静陪坐的马庆忠,不禁心感歉疚,便问女儿,“你这二年,可有一起玩耍交好的姑娘?”
马庆茹脾气大,交际圈里的贵女小姑娘都不爱同她来往,特意逢迎她的普通家世的小姑娘她又瞧不上,见母亲这样问,她吭哧半天讲不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哼道:“京都的小姑娘一个个都拿乔作势的,我不爱同她们来往。”从前没出事的时候,倒是同孟七七玩得来,但是如今是万万不可能再和她好了。
马庆忠知道他娘这样问是为了什么,见妹妹窘迫,便笑道:“这种事情也急不来的。慢慢看着吧,我是男儿身,晚些成亲也没什么的。再有七八年也能耽搁得起。南宫表哥不是至今未娶吗?”还有一个上官千杀。只是后面这个人,却决不能主动在他娘面前提起。
胡满婵见小儿子这样说,越发愧疚了,想来想去,忽而道:“静王女儿怎么样?”她曾在胡太妃处遇见过几次,“我仿佛记得静王妃说过,她那女儿要与同年的男子才好配的——你俩可不正是同年?”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人选妥当,等弄掉了归元帝一家,拱静王上位正是一举两得。她虽然一心想要除掉上官千杀和解除婚约羞辱人的归元帝,但是从来没有说要自家做皇帝的激进念头,还是想着要从孟家另选一个子孙来做新帝。
胡满婵的目的是报仇,却不是造反。只不过她的仇人里,刚好有当今皇帝罢了。
造反就难免成了她报仇的必经之路。
马庆茹回忆起善善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本能地嫌恶,皱眉道:“静王女儿才讨厌呢!一点小事儿就一惊一乍抹眼泪!烦不烦呀!”
胡满婵听不得别人这样硬邦邦顶她,便是自己女儿也受不了,怒道:“你嫌我提的人烦,你倒是想一个好的出来啊!”
马庆茹瘪了嘴,起身狠狠瞪了她娘一眼,眼圈已经红了,硬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去找我爹!”爹才不会这样对她!她娘现在越来越古怪了,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胡满婵大怒,“你敢出这个门,就别认我这个娘!”她的偏执劲上来了,置气一定要争赢才行。
“不认就不认!谁稀罕来着!”马庆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飞快地跑出去了。
她边哭边往前院跑,边跑边对自己道:马庆茹,你不许哭,这样哭可就跟那善善一样了。你最讨厌这种人,千万不能变成这种人。
这样想着,却是止不住委屈,也止不住眼泪。从大哥没了以后,她娘可是越来越古怪了,一句话说不好便要生气骂她;她爹这几年总是自己在前院,他不到后院来看家人,也不许家人到前院去看他。从前在怡华宫,还有姨妈带着她,还有孟七七同她玩。前些年,毓肃帝没了,姨妈也去了祥云宫,见了她也是冷冰冰的。孟七七更是个白眼狼,帮着害了她大哥的坏人,还解除了跟她小哥的婚约。
马庆茹擦擦眼泪,心道:我不哭,哭什么用都没有。我要变得厉害起来,把欺负我们的人都打倒!我要叫孟七七后悔不要我小哥了!还要…还要找好大夫,治好爹的病,一家人在一块。
要是真的都能实现,也许她娘也会对她好些吧。
管家还老老实实守在院门口,见是马庆茹过来,道:“小姐有什么事吗?老爷不想见人。”
马庆茹从前来的时候,也见过管家守在门口,她硬闯过几次,从来闯不过去,见他问,她便慢慢走过去,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小声道:“…”
管家疑惑得侧了侧脸,“您说什么?”
“我说…”马庆茹挨到院门口,又发出一串低而模糊的声音,趁着管家分神,一头冲了进去。
管家大惊,立马反身伸臂去拦。
马庆茹不懂武艺,才冲进去两步便被管家揪住了后心,心中绝望,大骂道:“贱人!你放手!我要叫人把你的手斩断!”
管家充耳不闻,不敢触到她肌肤,只抓紧她后心衣裳,将她生生拖了回来。
马庆茹拼命向前挣扎,口中乱骂。
相持之中,那衣裳吃不住这力,“刺啦”一声。
管家暗叫不妙,忙松了手。
他这里收手,马庆茹收力不及,登时往前扑倒,脸重重砸在前面的花圃泥地里。
她忍着痛从湿泥里拔·出脸来,咬牙抹开眼皮上的秽物,眼睛微微睁开一线,便看到正屋前高高的台阶上,正缓缓走下来一名少年。
那少年面容精致,好似画中郎君;然而神色哀伤,令人不忍猝看。
只见他恍恍惚惚走下台阶来,慢慢走过趴在地上的马庆茹身边,却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走过马庆茹身边,极近的距离,他衣裳的下摆眷恋地荡过她的手背,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马庆茹听到自己心中“砰”的一声,开出了一朵花。
***********
有人忧愁便有人欢喜。
孟七七将京都的烦心事抛在脑后,拐带战神大人踏上了去定州的旅程。
果然这种在路上的独处最能增进感情了!
她磨着战神大人放弃了骑马,陪她一起坐马车。
“战神大人,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孟七七半躺在摇晃的马车上,说不出的舒服惬意,笑眯眯瞅着战神大人,他人高马大,端正坐在一旁,登时让着原本宽敞的马车显得狭小起来。
“好。”从京都出发到现在,近三天的时间,上官千杀已经摸清了孟七七闹他的套路。明知她这样问,必然不是要好好玩游戏,却也只想答应她,陪她开心。
孟七七笑嘻嘻地坐起来,慢慢挨到战神大人身边,问道:“这个游戏呢,叫快问快答。我提问,你回答,要快哟!”
“好。”
孟七七清清嗓子,“看着我看着我。”
上官千杀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下,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孟七七没有察觉,打了个响指,兴高采烈道:“开始!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猫。”
“喜欢轻淡的菜还是重的?”
“轻淡的。”
“喜欢黑色的衣裳还是银色的?”
“黑色。”

“喜欢我还是喜欢别人?”
“…你。”上官千杀其实察觉了,只作中了她的狡猾圈套,要哄她开心。只是话一出口,一股意料之外的羞涩忽然涌了上来。
他偏过脸去,睫毛微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孟七七开心地叫了一声,扑上来搂住战神大人的脖子,不给他躲开的机会,凑上来与他脸对着脸,笑道:“讲真的哦!我可都记下来了,不许抵赖哟!”
被她这样趴到身上蹭来蹭去,鼻端尽是女孩身上的馨香,上官千杀手臂僵硬地撑在两侧的车壁上,涩声道:“你快回去坐好。”
“那你保证是真话?”孟七七狡黠一笑。
上官千杀无奈,叹气道:“我保证。”
孟七七对于战神大人心中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她心满意足得坐回原处,掀开车窗一看,惊叹道:“哇!好多粉色的花!”她扭过来对着战神大人,脸上漾着明亮的笑,“咱们到定州驿站啦!”
两人下了马车,走过一汪清亮的湖水,走到驿站灰色的墙壁底下。
孟七七暗戳戳伸臂出去,从衣袖底下牵住了战神大人的手。
上官千杀感觉手指都僵了一僵,却是一言不发,随她去了;虽极力维持着平静的面色,唇角却是压不住得翘了起来。
孟七七原本心中也很是羞涩忐忑,见战神大人有意纵容,暗暗舒了一口气,越发得寸进尺。她牵住他的手,一跳一跳得蹦到墙边一丛霰霞花底下,一手压着花枝,转过身来歪头问他,“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上官千杀只望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看着别处不肯说话。
孟七七有些羞,也有些不怀好意,松开了牵他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见他一点一点拉近到身前来,直到两个人呼吸相闻,又低低问了一遍,“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上官千杀微微吸了口气,他闭了下眼睛,转过脸来凝视着孟七七。
他双臂抵在墙上,将她虚虚拢在怀中,低声道:“再闹,我就来真的了。”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挂霸王呀挂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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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大家吃糖愉快,吃完记得刷牙~~
晚安,(*  ̄3)(ε ̄ *)。

※、第58章 羞怯,情生意动最美时
来、来真的?
孟七七呆呆望着在眼前放大的那张俊脸,她…她一定是听错了!
卧槽!!她的战神大人不可能这么色气!!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么近的距离望着战神大人——他的眼睛里泛着温柔的茶色,好像要将她溺毙在眸光中。
孟七七痴了片刻,回神后立马垂眸不敢再看,本能得想要躲避,然而两人挨得太近、她又被他虚拢在怀中,竟是无处可避;空气里满是霰霞花甜甜的香气,还有…他怀抱中清远的气息。
孟七七只好小心地把脸微微转向一旁,目光落在不远处湖水中的白鸟身上,小声保证道:“…我、我不闹了…”
她心中泪流成河。
这种面对战神大人时秒怂的技能,她是什么时候点满的啊!!
上官千杀初时被七七闹得有些意动,忍不住泄露了一语真心,却也知道她毕竟还小,与他嬉笑玩闹未必是有心,只想着拿话“威胁”她一下便罢了。
然而真的将她圈在怀抱中,眼睁睁看着她羞怯的模样,他这才发觉高估了自己。
她垂眸轻语,是从来没有过的乖巧模样;她两颊染霞,比鬓边盛开的花朵更为妍丽。
他凝视着她,安静而又专注;明明见她偏头躲避显是内心不安,他却无法向从前那样顺从她的心意,反倒不由自主得向她越靠越近。
上官千杀轻轻低头,下巴几乎蹭在女孩的睫毛上。
她的睫毛纤细柔弱,此刻颤抖的厉害,似两只走投无路的蝶。
扑通——扑通——是谁激烈的心跳声…
孟七七一动不敢动,她甚至能感受到额头上方,隔着一层稀薄的空气,那属于战神大人双唇的热度。紧张而漫长的等待中,她几乎要窒息了。心里有种莫名的害怕,令她拼命向后抵在墙上,好像打算着穿墙逃开一般。
空气里仿佛燃起了哔哩啪啦的火花。
上官千杀见她实在是羞极怕极,心里叹了口气,闷笑一声,收回了抵在墙上的双臂。
孟七七一得自由,立马蹿出三步去,站得远远的,这才扭头警惕得瞅着他,活像一只才脱虎口的小鹿,仿佛一见不对便要夺路逃走。
上官千杀笑弯了眼睛,静静望着她,好像为了要令她安心,把双手负在了背后。
他笑问道:“前面有一片霰霞花林,去看吗?”
孟七七拧着眉头瞪着他,脸上的粉色非但没有褪去,反倒有更加蔓延开来的趋势。这一小会儿工夫,那粉色已经染上了她洁白的脖颈。
上官千杀试探着向她迈近一步,见她没有过激反应,这才慢慢走到她面前来,想了一想,柔声道:“是我不好,吓到你啦?”
孟七七悲鸣一声,捂住脸、耍赖般地蹲□来,小小声道:“…好丢脸。”
上官千杀失笑,陪着她,也在她身边蹲下来。
孟七七用双手捂住脸还不够,又双臂一环,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埋在膝盖上,再度悲鸣。
上官千杀学她,拿双臂圈住膝盖,只是却歪头望着她,饶有兴致的样子。
一大一小,蹲在飘落的霰霞花间。
小的那一团哼叽道:“你讨厌。”
“嗯,我讨厌。”
小的那一团又哼叽道:“你欺负我,是坏人。”
“嗯,我是坏人。”
小的那一团安静片刻,沮丧问道:“…我刚刚是不是好丢脸?”
上官千杀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无声笑了好一会儿,这才柔声道:“很可爱。”
孟七七这才敢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小心翼翼从手指缝间望一望战神大人,小声问道:“真的吗?”她刚刚明明就很怂啊!怂爆了!
上官千杀轻轻为她顺了一下鬓边发丝,认真道:“自然是真的。”他对着孟七七伸出手来,“去不去看霰霞花林?正是最美的时候。”
孟七七原本还不太好意思这会儿就去牵战神大人的手,但是想起身时才发现小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垂着眼睛强装镇定,按住他的大掌借力站起来。
上官千杀见她站好了,便不着痕迹地放开了手,一脸正色为她带路,只是唇角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虽然七七同他讲起要在一起的话来,总是直率又大胆,然而未免太直率坦白了些,总是令人疑惑她是否只是惯性的依赖,等到真正长大了也许便会发觉此时的心情与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同的。
怀着这样的疑惑,上官千杀其实深觉自己在对待七七时不够光明磊落。他就像是个卑鄙的投机者,在她还未能完全了解这世间感情之前,便不择手段将她捆住套牢,定了婚约。
说他卑鄙也罢,说他鬼迷心窍也好,这决定既然已经做出,他是断然不会后悔的。
他只是担心,她还这样年轻、还有太多新鲜的人事物未曾经历;若有一日七七察觉她并没有口中说的那样喜欢他,若有一日她有了更喜欢的人想要离开——他又如何能留得住她?
方才她面对他时,那短暂却令人无法不动容的羞涩,让他心中喜悦到几乎发痛。
她那种脸颊晕红、睫毛轻颤的模样——好像在说,“我同你一样,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样的心生悸动”。
想到此处,上官千杀胸中欢喜之情实难自禁,不由仰天清啸,震得树上粉花簌簌而落,落了孟七七满满一衣襟的花香。
孟七七捧着粉色的霰霞花,笑着咬唇,趁战神大人不注意暗戳戳瞄他几眼。原来被喜欢的人主动靠近——还是那种色气满满的逼近,真的会让人手脚蜷缩、心跳激增啊!从来都是她没羞没臊黏着战神大人,忽然被反攻一下——她竟然秒怂了!
孟七七有点怨念得揉着手中花瓣,为什么她的反应会那么不淡定啊!她冥思苦想了好半天,拜大兔朝发达的资讯所赐,她也知道好多羞羞的事情呀!唔…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实战经验、遇上强敌还是得灰溜溜败下阵来。
咦,可是战神大人难道又有实战经验喽?
孟七七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同样是菜鸟,可是战神大人都好淡定的!不管她怎么闹来闹去,他都岿然不动。果然战神大人连恋爱心理素质都棒棒哒!
陷入对战神大人个人崇拜中的孟七七,显然忘记了战神大人忽然反攻,正是因为被她刺激过火了。
孟七七出了一会儿神,抬眼见太阳还未升上正空,便道:“既然来了定州,战神大人你要不要去祭祖?”她还记得四年前他不告而别去了定州,就是为了祭祖。
上官千杀沉默片刻,望着她问道:“你想去吗?”
孟七七愣了愣,她同他一起来的,主动提议自然是想要一起去的意思。但是战神大人这样问…这好像是战神大人的家事?
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上官千杀点头又摇头,只是道:“北地苦寒,我怕你受不住。”
孟七七便笑了,手臂一扬,“走着!”
两人于是上路,驾着马车又向北行了好久,直到日落西山这才停到一处小村庄口中。
这一路,越往北便越是荒凉,即使是坐在马车里,孟七七都能感受到那种气温骤降的寒意。原本刚入定州的地界,还有清亮的湖水,还有满树粉花,然而马车向北跑了两个时辰之后,路边的小水洼表面就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绕着盘旋的山路翻过有南朝北面屏障之称的红岭山之后,景观更是大为不同。
路边连一棵树都看不到,只有连天的荒草、那草都是枯黄色的;风又冷又硬,一阵大风刮来,都能裹起地面上的小砂石。对的,此地几乎看不到泥土,尽是贫瘠的砂石地。
从马车里遥遥望出去,有种千里万里无人烟的空旷惨淡之感。
孟七七来到南朝这么多年,只在房州和京都居住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荒凉的景象,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原本坐在马车里,还一直不安分,叽叽喳喳同在外面赶车的战神大人说话,此刻忽然安静了,有些异常。
上官千杀便唤道:“七七?”不见她回答,不禁有些担心,引着拉车的马笔直跑在对面空无一人的官道上,便反身入了马车内。
孟七七回过神来,指着车窗外的景色给他看,口中道:“瞧着让人心慌。”
上官千杀没有顺着她的手指望向窗外,只是凝目注视着她,见她经了这三天连续赶路已是有些憔悴,低声道:“北边也没什么有趣的,咱们回去吧。”
孟七七揉揉眼睛,打起精神笑道:“那可是你去过的地方,我自然要看过才肯回去。”
上官千杀笑着叹了口气,道:“我去过的地方那么多,你哪里看得过来?”譬如高原之上的吐蕃,譬如充满瘴气的苗疆——这些地方,他去过,便是为了像她这样的人不必再去。
孟七七托腮想了一想,灵活的眼睛温柔一转,柔声道:“一日看不过来,便看一月;一月看不过来,便看一年;一年也看不过来…”她的目光含羞落在他面上,“便看一辈子。总之有你陪我,便什么都看得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