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得共生死

“他怎得也在这里?!他既然认出了我,那是要抓我回去么——如果是我要与他争斗起来不成?啊,他既然也是为了《易筋经》来的,那美人师父可怎么办…”这么多的念头惶急得从任盈盈心头涌现,也不过是一闪念的功夫。

她只觉得有冰冷麻木的感觉从被握紧的手腕一点一点蔓延上来,一路扎进心脏里去了,倒仿佛是中了一味奇毒一般——其实不过只是她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外面风急雨骤,阁内黑如永夜,任盈盈缓缓扭头去看站在身边那人——她的动作那么僵硬,仿佛能听到脖颈转动时的“咔咔”声一般。

黑色的衣,黑色的发,瘦削的下巴上有隐隐的青色胡茬——就在这样的时刻她不知怎地还有心思去想“啊,还有胡茬,那自然是还没练那自宫大法啦”。她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薄唇上,再不敢抬头往上看去…

东方不败攥紧了任盈盈的手腕,似乎是要往自己的方向拖拽过来,却到底没有动。他望着女孩被雨水打湿了的发顶,声音喑哑,有着不易察觉的隐约颤抖,“盈盈,你瞒得我好…”

好什么?好苦?好恨?好痛?还是…

好欢喜。

至少,你还活着…

一句未说完也说不完的话,让任盈盈泪湿于睫。她垂着头,死死盯着脚下的木板,仿佛要用目光在那里灼烧出一个窟窿来。被握紧的手腕一动不动,连血液涌上五指的动作都轻悄起来…

外面是满天满地的雨声,可这小小的藏经阁里却永寂,唯听到微小的水珠落地声。珍珠般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啪”声,那声音越来越密集,听在东方不败耳中,简直比全世界的雨声还要响亮——这声音让他心神不宁、心痛如绞…

…心花怒放。

这世间,最苦最痛莫过于看所爱之人流泪,最欢喜最甜蜜却也莫过于看那人为自己流泪…

“别哭。”东方不败不知道多少次于浅言淡语中取无数人性命,但似乎面对任盈盈时,他天生知道该如何将声音柔软温和下来。

任盈盈的眼泪落得更急了,是愧是悔?她宁愿被他冷言恶语相向,宁愿被他一掌劈来…也不要这样的和声细语来让她无地自容。但若是有一日东方不败果然对她冰冷以对,只怕她会连泪水都干涸在绝望中吧…

东方不败右手牢牢攥紧任盈盈的左腕,此刻见她哭得哽咽,不由伸左手去为她拭泪,结果伸到一半才记起左手还握着经书。

任盈盈透过薄薄的泪光看到那只骨节清晰的手停在自己面前——那只手握了一本灰扑扑的线装本经书,封面上浓墨小楷字写着三个字,正是《易筋经》!她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慌乱,盯着那本经书,竟忘了流泪。

东方不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将《易筋经》随手放在旁边的书架上,掏出手帕给她轻轻擦泪,见任盈盈一直盯着那经书看,黑眸一闪,温声道:“你也是来取这本经书的?”

任盈盈微微一惊,不由得便抬头向他面上看去,却见东方不败依旧是俊美无俦的容颜——只是瘦得厉害,双颊凹陷,越发显得一双眸子又黑又亮。被这样一双眸子望着,任盈盈谎话到了嘴边竟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了,从少林寺藏经阁偷《易筋经》她还有几成把握,但是从东方不败手中…她可是想都不敢想了…

“是。”似乎是泄气了一般,任盈盈扭头盯着那本经书,也没有别的什么话说。

东方不败点一点头,看了一眼素白色丝帕上的点点泪光,将手帕细细收好,拾起《易筋经》递到任盈盈面前,和声道:“给你。”

任盈盈瞪圆了眼睛,他以一教之尊大张旗鼓扬言要来少林寺取《易筋经》,使得少林寺日夜戒备、方丈大师急诏方圆五百里以内的俗家弟子赶回守寺、武当派冲虚道长亲来支援——如今这原本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引无数人丧命求取的经书,竟被他如此随意得托在掌上,举到任盈盈面前,只是因为她说了一个“是”字就拱手与之了!

东方不败见她不接,微微歪了脑袋去看她脸上神色,似乎不明白她面上的震惊与疑惑从何而来,索性将经书直接塞到任盈盈手中,又握紧了她拿着经书的手。

两个人手牵手,对面而立,在狭小的黑色空间里显得分外亲密暧昧。

任盈盈从一片杂乱的心绪中回过神来,微微抬头望向东方不败,轻轻道:“我…”

“什么人?!”只听一声厉喝,接连不断的开窗声中,原本守在藏经阁外的僧人从四面跃身涌入。

原来此前东方不败与任盈盈说话都可以压低放轻了声音,也亏得他二人耳力过人才能听得清彼此说话,那些守在格外的僧人竟是丝毫没有察觉;此刻东方不败慨然相赠《易筋经》,任盈盈忘情之下只说了一个“我”字,立时就被察觉了!

东方不败与任盈盈见机甚快,眼见涌入的僧人越来越多,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跃起,撞穿屋顶落在藏经阁阁顶。便听得底下木哨声滴哩哩大作,大雨之中不知还有多少少林僧人往藏经阁奔来…

那少林寺众僧见他二人跃居屋顶,也纷纷上跳;更有原本在屋顶巡查的四名灰袍僧人围拢过来。东方不败却依旧攥紧了任盈盈的左手腕。

任盈盈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恼道:“快放手!”

东方不败斜着眉毛看了她一眼,黑嗔嗔的眸子一闪一闪,却依旧没有松手。

任盈盈大急,“再不放手,可要一块死在这啦!”

东方不败听了这话,不知怎地,嘴角竟然微微翘了一下,似乎很是欢喜的模样,他低声道:“那也好得紧呐。”眼望着任盈盈粉面涨红,不知是羞是怒,却到底是松开了任盈盈的手腕,手上一空,便觉得心里也缺了一块。

只见七个老僧人,穿了灰袍、罩着淡黄袈裟,手中均持齐眉木棍,将背靠背的东方不败与任盈盈围在中心。那为首的白眉老僧人喝了一声,将手中木棍对准任盈盈面门直送而去;余下六僧却只是紧盯着东方不败游走——想来他们是知晓这黑衣瘦削男子乃是魔教教主,却不知道与他相依的窈窕少女也是个厉害角色…

任盈盈来少林寺“借”经书,本就理亏,此刻见那齐眉棍来势勇猛,不欲硬拼伤人,只滑上一步,背部借力于东方不败,双腿顺着齐眉棍向那白眉老僧人而去…那白眉老僧人见状,将手腕连抖三下,那棍上竟生出三股向外的力道。任盈盈腰身柔软,人在棍上微微摇曳,就似一尾入水小鱼般避了开去。那白眉老僧人欲待变招时,只觉得腕上一麻,手指无力,掌中齐眉棍竟被抛在地上——却是被任盈盈足尖踢中了右腕外侧的“阳谷穴”。

那白眉老僧人面色大变,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他乃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潜心习武七十余年,不料此刻竟被眼前少女一招逼得落了武器;又暗自想:若是她这一下踢在我腕上,又接着像适才那般一扭一滑再一踢于我咽喉,我岂不是性命难保。他回想任盈盈方才那一扭一滑,只觉得简单至极,想遍天下武学,却是无法可破——抬眼看任盈盈一招得手,却并不进逼,知道对方并无杀意,不由默念一声佛号。

东方不败却是夺了一人戒刀,他此刻得见盈盈,心中欢喜无限,竟也只是点到为止,并不欲伤人性命。眼见围过来的僧人越来越多,他却是丝毫不担忧,心底竟盼着这少林寺的僧人再多些才好,最好是多到这一生都打杀不完才好——他想到任盈盈方才的话,目光一转,正看到任盈盈一双妙目望了过来,眸色清浅不掩其中担忧。

大雨如注的黑夜,一片兵刃交接声中,东方不败却觉得三年来再没有这般平安喜乐过。他随意挥舞着手中戒刀挡开四面八方而来的袭击,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任盈盈,心里发狂般想着:若是她能一直这样看着我,便是死在这里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擦泪,T-T
我前两天一直没敢看留言,今天实在憋不住了,胆战心惊地点开了评论…
【任盈盈的眼泪落得更急了,是愧是悔?她宁愿被他冷言恶语相向,宁愿被他一掌劈来…也不要这样的和声细语来让她无地自容。但若是有一日东方不败果然对她冰冷以对,只怕她会连泪水都干涸在绝望中吧】
掩面,这也是兔子对还在追文的姑娘们的心情啊!!!
我爬走继续码字去,今天还有一更!飙泪奔走…我先回下催泪滴留言…

 


平生不修善

这一次,东方不败笑谈生死,任盈盈反倒是忧心急切的那一个。一则她从没想过死这回事,来到这个江湖之后她一直在很努力得保住小命;二则她怀中揣着的《易筋经》可要赶紧送回去给美人师父治伤救命。

眼见上百僧众将藏经阁团团围住,任盈盈远望之处更有多人从别处奔来,不由得向背后的东方不败问道:“怎么办?”

东方不败随手拆解着来人招式,声音平稳,隐带笑意,“好办得很。将我留在这寺里,这些秃驴就顾不上追你啦。”

他身周围着的和尚听到“秃驴”二字,都怒瞪了双目,发力急攻。

任盈盈又恼又笑,“我听方证大师说,要留你在寺里也做个大和尚呢!既然你也想,这就去拜了师父好了!”

东方不败这次却沉默无语。

说曹操、曹操到,却听得方证大师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东方教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阿弥陀佛。”他说第一句时人还在百丈开外,待到最后口宣佛号,人已经在藏经阁前的空场上了。方证大师身后半步跟了一名长须老者,身穿道袍,腰系长剑,想来该是方才在方丈精舍说话的冲虚道长了。

东方不败被十数名达摩堂长者围住,此刻见方证大师走来,便在阁顶信步向前走了两步——那围着他的达摩堂长者全神戒备于他,怕他骤然发难,见东方不败一动也跟着动。最边缘的那位僧人却忘了足下乃是阁顶,并非平地,右脚踏空,眼见要跌下去;幸而他反应着实不慢,左足踢起,身子已然腾起,半空中轻轻一折又要落回阁顶。

东方不败微微一瞥瞧见,当即将手中戒刀横转,刀柄在那僧人肩头一压,便让他直坠下楼去了。

任盈盈在旁看见,忍不住好笑,这人当真是…蔫坏蔫坏的…

“我不过是看少室山上景色还好,携佳人趁雨夜一游而已。贵寺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太客气了。”东方不败垂眸望着藏经阁下面的众人,将手中的戒刀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回左手——引得围着他的众僧眼珠不断随之转动。

方证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还没说话,倒是冲虚道长开口了,“东方不败,你乃一教之主,趁夜摸进少林寺藏经阁,打得什么主意咱们都清楚!”他冷笑两声,“这勾当做的可有失身份得紧呐!”

东方不败手上转刀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半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的任盈盈,回应道:“哦?我打得什么主意?”

冲虚道长按剑道:“自然是肖想那天下武学至宝《易筋经》了!你敢不敢让老道搜上一搜,若是没有,老道给你赔礼道歉。若是…嘿嘿,咱们少不得要讨个公道!”

东方不败哼笑一声,俯视着冲虚道长,声音森冷,“你武当派的事情尚且夹杂不清,倒有功夫来管少林寺的事儿。哼,我劝你及早回武当山一趟,说不得还能赶得及看你那些徒子徒孙最后一面。”

大雨之中,东方不败站在藏经阁顶恍若鹰隼,而无边的黑暗就是他的巨翼;冲虚道长被他眸中话里的冷意所迫,竟不由得倒退两步,惊怒道:“你!你!你去了武当山?!”

东方不败仰头长笑,道:“灭一个小小的武当派,哪里需要我亲自去?!”

方证大师道:“东方施主,如今情势,你也轻易走脱不得了。还请随老衲到精舍一趟,咱们细细化解了这场劫难。”

东方不败此刻却突然抛去了手中戒刀,众僧都以为他是听了方丈大师的话,不予再加争斗了。孰料东方不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执起任盈盈的手,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你怕不怕?”

任盈盈摇头,犹豫了一瞬,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不要跟方丈走,他们肯定不会好好放你走的。”她踮起脚尖,凑在东方不败耳边,极低道:“我拖住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你先走。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但若是你…”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怀中的《易筋经》和油尽灯枯的美人师父,不由得沉默下来。

东方不败却似乎没有察觉她后来的沉默,只是用力握着她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觉得今晚,这场由他东方不败亲自为自己编织的这个梦有些太过美好了…好到让他开始害怕醒过来的那一刻…

忽然,强烈的爆炸声从藏经阁的左右两边传来,大地仿佛都震颤起来。红亮骇人的火光从达摩堂与罗汉堂升腾起,在这样大的雨中竟然许久不灭!

“是炸药!是炸药!”
“房子塌了!”
“救人!救人!师兄被埋在下面了!”

各式各样的呼喊声,受伤濒死之人的哀嚎声,燃料爆裂的劈啪声,房屋倒坍的哗啦声,急促紧切的敲钟声,甚至于山下人家的犬吠声…在大雨中混杂在一起,只听得人心胆欲裂、面色惨白。

任盈盈被东方不败握住的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感到自己手心满是湿滑的冷汗。

东方不败握紧了她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她强烈的不安,只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红光——直到那红光在大雨下化作了烟雾。他俯视着闭目念佛的方证大师,沉静道:“若说达摩堂与罗汉堂下埋的炸药是一,那这藏经阁底所埋的就是十。”

他学着方证大师的样子,单手在胸前一礼,淡漠道:“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

方证大师霍然睁开双目,注视着东方不败:这魔头既然能在达摩堂与罗汉堂作此打算,藏经阁自然也逃不过;若是不放他走,这里数百少林子弟与阁中千年藏书难免尽毁——若是让众人撤走,只凭我与冲虚道长却也拦不住他。方证大师不由得心中长叹,良久,终是退开一步,让出了离开藏经阁的主道。

东方不败携了任盈盈的手,翩然下阁,缓缓向外走去,经过方证大师身边时,听他念了一声佛号,道:“万望施主今后也能以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任盈盈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歪头望向东方不败,却见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五官滑落,而他面上依旧是一片漠然——显然是丝毫没有将方证大师的话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依旧在追文的温柔姑娘们,兔子轻轻放个QQ群号,欢迎姑娘们来温柔监督抽打催更神马的…
101919822
谢谢建群的酸奶姑娘
敲门砖就是姑娘们在问下留言时批的马甲(*^__^*)
捂脸,会有人来么

 


鸳鸯两字冰

眼见得东方不败携着任盈盈,这就要缓缓走出少林寺正门去,冲虚道长终究按捺不住,持剑在手,自后追来厉声道:“东方不败,你将话说清楚——我武当派上下究竟怎样了?!”他从方才听了东方不败的话开始就忧心不已,然后武当山在湖北,哪里是片刻能到的,此刻终是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冲虚道长手中所持的剑名曰“长泓”,剑光到处,寒气迫人——被这样一柄剑指着后心,谁都不会觉得舒服自在。东方不败微微侧身,看着冲虚道长,脸上的神情不知是讽刺还是怜悯,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字,“鸡犬不留。”

冲虚道长大骇,他知道若是这魔头说是“鸡犬不留”那便当真是整座武当山上都没有活物了,一时骇极痛极,竟似是去了知觉一般,心中叫嚣着要与这魔头拼命,身上却丝毫动弹不得。
连一旁的方证大师听了东方不败的话也是大吃一惊,目露不忍,又宣佛号。

谁都不防便在此刻,任盈盈忽然动了。她猛力挣开东方不败的手——用的力气那么大,若是东方不败不随之放手,只怕任盈盈的腕子都会被卸下来。任盈盈一得自由,更不言语,转身发力疾奔,一路往山下而去。

东方不败顾不得冲虚道长刺来的长剑,循着任盈盈所去的方向急追而去。

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竟这样在大雨黑夜之中直奔下山三四里去,眼见已经到了半山腰。任盈盈被身后那人追得心神不宁,脚下一错,已经不在山路上,落在了旁边的林子里。她知道这样下去肯定甩不脱东方不败,便猛地停下转身喊道:“你站住!”

东方不败停在离她十步之外,果然依言站住,只望着林中女孩,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古柏,手指用力,竟然在那柏树上扎了五个窟窿。

“你不许跟着我!”任盈盈想到留在客栈的美人师父与丫头、曲非,若是他们被东方不败发现,若是也“一个不留”…她不敢想下去,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迫,“你便当我是死了、没了,从来没有见过我!”

东方不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盈盈,只觉得心头一股带着毒气的烈焰燎烧起来,这铺天的大雨固然无法熄灭,便是成河的鲜血也无法消去。他五指收缩,那几百年的古柏竟从中折断,细碎的木屑从他手中簌簌而下,落在积水的青石板低洼积水处,随落雨漂了下去。

任盈盈见了那“刺啦”声中断裂下去的古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却始终与东方不败对视着,不肯在气势上稍让。

很好。很好。东方不败心中冷笑,不知是在笑任盈盈还是在笑他自己。白日里在茶楼外惊鸿一瞥,东方不败立时便认出了任盈盈,隔雨而望,不敢肆意动作,只怕惊走了人;动用了河南境内所有耳目机探,得知她要为了师凶入少林寺取《易筋经》,便大张旗鼓先下手取了予之,不惜为此破了早就布好的局势。藏经阁中,在握住她手那一刻,他以为一切都再好不过了…就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照着设想好的、将她收回身边来…

但是真的面对任盈盈,东方不败发现那个谋略隐忍、杀伐果断的自己变得不堪一击——大喜大悲大怒都只在她一个眼神动作中而已。就像此刻,在东方不败看来,任盈盈三年前诈死离开是为了师凶,如今一拿到《易筋经》便翻脸走人——那之前在藏经阁中的种种有情之处又焉知不是为了师凶?!

东方不败猛地欺身过来,站在高出林地的石板路上,弯腰俯视着任盈盈,亮得吓人的眸子里闪着狼一样的凶光,从那薄唇中飞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刮骨的利刀,“怎么?!你怕我跟着你?!”他更近一步,一把攥住了任盈盈的手腕高高扯起,拧着眉毛紧盯着她的眼睛,“你究竟在想什么,咹?!你叫那个人师父!师父!”

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冰冷的大雨中,任盈盈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口中呵出来的热气。她僵硬着身子听着东方不败发狂一般的吼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最后一句话中的意思,登时面色涨红,心中不知是羞是恼还是伤心,左手被东方不败牢牢攥着,便将右手当胸拍去。

东方不败此刻心神意乱,感到劲风疾来,身体自然反应便同样伸掌去挡。任盈盈知道东方不败武功了得,听了他方才的话也知道自己一行人行踪已经暴露,更兼担忧客栈三人被东方不败收拾,是以见他格挡更是运起十成功力,将十余年来所修尽数贯注于这一掌中。

东方不败与任盈盈手掌甫一相接,便觉不对:啊,我怎的与她打起来了?我是要好好地哄她回来,怎得说了那样让她伤心难过的话?她生了气,又或者急着去见她师父,打我一掌——我受着便是。然而此刻收掌已然来不及了,他手臂一沉,竟将那击出一掌硬生生打还自身。

任盈盈与他一掌相对,方觉得对方用力刚猛便将内力十成十得打将出去,就觉得东方不败收力回去——她察觉不对,变招却已来不及了。东方不败几乎同时受了自己与任盈盈各一掌,身子直飞出去,后背撞在那被他先前捏断了的古柏上方才停下。

任盈盈大惊,不由自主抢上一步要查看他情形,却见他倚着树慢慢站直了身子,黑发散乱遮住了脸上神情,大雨中唯见他薄唇微勾,竟似乎是在笑。大雨黑夜中,这一抹笑竟显得诡异至极——也伤心至极。

便在此刻,无数闪动的火把竟在大雨中摇摇而来,日月教独有的哨音讯号高高低低传来——却是来寺教众久不见东方不败归来,四处找寻而来。任盈盈见此情形,清啸一声示意了东方不败方位,更不迟疑,足下一刻不停地往山下疾奔而去了…

这一番折腾,待到少室山下客栈时天色竟已经蒙蒙亮了,任盈盈顾不上擦脸换衣,将《易筋经》交给美人师父,低声快速道:“咱们被察觉了,速走。”这个“被察觉”,大家都知道是被什么人察觉。

当下丫头迅速提好包裹,曲非背着美人师父,也不走正门。在任盈盈四处查看敲晕了屋顶上守着的四人之后,几人从二楼窗户依次出去,只在屋瓦之上“沙沙”疾行,一路直到城门。丫头与曲非跃不过那么高的城墙,任盈盈在半空中给他们借力,眼见他们三人都安全出了城。

任盈盈道:“曲非你和丫头带着美人师父先回谷去…我,我还有事放心不下,去看看就回。”

丫头道:“小姐,咱们已经被察觉了,你自己留下不成的——我陪您。”
曲非则道:“我们在城外等你。”

任盈盈摇头,“不行,师父等不得了,你们回谷。更何况,雨这么大,没有遮挡处,若是师父再淋病了呢?此处虽然在城外,但是日月教势力如此之大,说不定片刻便能查来…你们走!”说着便跃回城中,认准方向,再往少室山而去!

她越是往山上而行,便越是心中不宁,一颗心七上八下。任盈盈自然知道自己那一掌的力道,便是东方不败,若要不受伤至少也要用七分力来挡——他非但不挡,还将掌力强行收回——只怕伤得不轻…

此刻大雨已停,竟出了朝阳,林间鸟雀和鸣,丝毫不见昨夜的血腥杀机。任盈盈行到半山腰,向北一折,便是昨夜与东方不败动手之处。日光下看,这里却原来是一处柏树林,有古柏数百章,皆都挺直端秀;更有凌霄托根树旁,作花柏端,雨后晴空下,灿若云霞。

任盈盈来往奔袭,脚步不由沉重,此刻到了地方,反倒不再疾奔,只拾级而上,视野尽头已能看到路旁那从中折断的柏树。雨后清晨的空气中裹着草木香,任盈盈忽的心头一跳,竟察觉到了一丝血腥气…她再往上几步,看到那断柏之旁的石板上似有血迹,喉头一紧飞身而至,低头看去,一时间大惊。

只见那青石板上残留的血迹,颜色鲜亮,显见东方不败乃是肺腑受伤愈重而呕血;侧旁柏树断裂处伸出的木刺上也有斑驳血迹,一旁还挂着半片黑色衣料,想来是东方不败后背撞上此处,撞击强烈,竟至木刺深入皮肉,勾穿衣服更是不在话下。昨夜一片黑暗,又是大雨狂风,东方不败受了如此重伤竟是一声不吭,任盈盈虽想到他会受伤,再料不到会是这样…

她双手冰冷,连夜大雨中疾奔已是疲累不堪,此刻心中悔极痛极,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由得伸手往旁边的柏树以支撑身体。不妨被小木刺扎到手指,疼得她微微一缩,任盈盈心道:我被这小小木刺扎一下手指已然疼不可耐,那他…他…不敢再去想东方不败背上会是如何一片血肉模糊,任盈盈只觉得目中酸涩,却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