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如一跨入殿门,便察觉气氛不对,剑拔弩张的――当然了,皇后与太后见面,哪次不是剑拔弩张呢?只不过,这一次,站在刀剑漩涡的却是最近时时来长寿宫,借午膳时间与皇帝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李静姝。
李静姝梳了长乐髻,穿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外罩妃色乌金云袄,看上去贞静娇婉。此刻,在皇后喷火的目光下,李静姝俏生生地立在殿中,由身边的侍女搀扶着,却仍是俏脸惨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姜清如悄无声息地坐在末首,方才诡异的镯子令她心惊,此刻坐在椅子上,身上一松,轻轻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看事态发展。
李静姝扬起了脸来,少女洁白的脸颊上有隐约的红晕,似羞似恼,她垂着睫毛对着皇后所在的方向开口了,“皇后娘娘,您是国母,是皇上的妻子。于情于理,最不该疑他的人便是您。况且,静姝虽然与皇上相处日短,却也能体察皇上实在是至高至洁君子、至尊至贵天子。如今,皇后娘娘说静姝…说静姝…”她双唇轻颤,似乎羞恨已极,却还是颤抖着声音继续道:“说静姝不安闺中,有辱家门,静姝不敢有辩。然而,皇后娘娘言及皇上,静姝却不得不驳,您实在是错得太甚了。”
皇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是被她的狡辩之词气得不轻,又被她不动声色离间自己与皇帝情谊的手段骇了一下,抖着手将一团红艳之物兜头砸在李静姝脸上,恨声道:“好!好!你倒是清白得很!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你且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是什么?!”
被这团红艳之物一砸,李静姝也吓了一跳,忙抓到手中一看,登时眼都直了,似乎痴傻了一样,半响颓然瘫倒在地。
众人不解,贤德二妃转头望向皇后,华嫔却是走上前去,似乎要看一看那东西。
皇后刚刚气得喘息不止,旁边玉兰一边为她抚胸顺气,一边脆生生解释起事情原委,“实在也怨不得我们皇后娘娘生气,这位李家的小姐也太不知廉耻了些。打着为太后娘娘尽孝的名义,却行着勾引皇帝的事。咱们素日里见了这李家小姐,只道她家学渊源,是个好的,谁知道背后藏了这些腌H东西。若是给这样的人近了皇上身边呢,岂不是要坏了皇上的心性,也毁了太后娘娘这么多年来的悉心教导之意?”
这时候华嫔已经走到了李静姝身边,一伸手将那东西扯在手中,一挥抖了开来,一阵香风随之飘来。
众人看去,却是个鲜红亮丽的肚兜,绣着鸳鸯戏水的花样,端的是靡靡无限、令人望之心痒。
华嫔一抖开这肚兜便知道不妙,她原不过是好奇,并没有多想。但是她乃是寄托于太后的人,此刻当众揭开了李静姝的丑事――悄悄望去,果然太后已经阴沉着面色盯着她了。
华嫔忙退后一步,将手中的肚兜一抛,任由它悠悠荡荡又落回了地上。然而华嫔抛开了这肚兜,却自有皇后这边的人捡起来。
皇后的庶妹,那日千秋宴上一曲琴音寄相思的琉珠,如今的安嫔,此刻盈盈起身。从皇后身边走了出来,俯身用两个手指头将那肚兜夹了起来,啧啧两声,望着瘫倒在地双目无神的李静姝,娇笑一声,扬声道:“要我说,李家妹妹也太心急了些。学那些淫词艳曲中的小姐行径,哎呀”她瞥一眼太后铁青的面色,“也难怪太后娘娘生气。”
华嫔有心找补,插言道:“这肚兜谁人都绣得,怎么就指认是李家小姐所为呢?”
太后暴喝一声,“你闭嘴!”
华嫔被骇得浑身一抖,乖乖闭了嘴,神色间却还是有些不服不忿。
姜清如暗叹一声,虽然皇后一旦遇到与皇上相关的事情总有几分莽撞,但是皇后背后的赵家可是不莽撞,今日敢把事情抖搂出来,自然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她看一眼犹自委屈的华嫔,掩面感叹: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安嫔已经展开了肚兜,在众人面前巡展着,一面娓娓道来,“华嫔所言也有道理,只是这肚兜上可还绣着字呢,瞧瞧: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下面小字:芸娘。”她转转眼珠,幽幽道:“咱们外人是不知道的,只是请出李家老嬷嬷问一问,兴许就知道这芸娘是谁了呢?”
众人看看目光狠辣的皇后,再看看瘫倒在地面色惨白的李静姝,哪里还不知道这芸娘是谁?
这个时代,女子小字除了父母奶娘,便只有闺中密友,未来夫君能知。她既然绣上了自己小字,又伴着这样的浓词艳句,显然皇后已经掐住了她的七寸,再挣脱不得了。更令人骇然的是,安嫔言下之意,便是李家老嬷嬷,这李静姝的乳母――绝对的家仆,都已经被赵家攥在手心了!
太后铁青着面色,森冷道:“李静姝有违宫规,这便赶出去!”
瘫软在地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缓缓将她自己蜷缩起来。
皇后却冷笑道:“却不知道违的是什么宫规?又是依着哪家宫规,只是赶出去?!”
太后梗着脖子,眯着眼睛盯着皇后,却是一言不发,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怒极无语。
皇后却不管她,扬手下令,“将这贱人拖出去杖责…”她顿了一顿,面上神色微变,“…杖责二十!”
此言一出,众小boss看向李静姝的神色都带了一点怜悯,要知道这杖责,别看只有二十下,要不了人命,却是极大的羞辱。你想想,将外衣褪去,在奴才宫女面前露出屁股,竹片板子“啪啪”打落下来…只怕疼晕过去之前,先就羞死了。受了这等羞辱的女子,又怎么还有颜面入后宫呢?
李静姝任由两个高壮的老嬷嬷抓着臂膀推搡着往殿外去,太后站起身来,但似乎想要出言阻止,她身边宁嬷嬷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太后叹了口气,淡淡道:“哀家累了,你们去吧。”说着,转身入了内室,竟是摆出了不闻不问的姿态。
也是,皇后虽然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然而这李静姝到底是李家唯一的嫡女。只要赵家还没有打算彻底与李家撕破面皮,她就不能将李静姝惩戒的太狠。李家想将李静姝送入宫中,只要赵家挡住了就是胜利,剩下的――对李静姝的惩戒却也不宜太过份。
贤德二妃也告了劳累,联袂去了。华嫔拉着柔嫔一同看热闹,姜清如却无心此事,镯子的诡异之处让她很想找个没人的安静之处细细思量一番,还惦记着小花圃种青盅之事。但是皇后一眼看到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冷冷道:“夏侯贵仪留下来观刑。”竟是要杀鸡给猴看了!
姜清如无可无不可,便站在皇后身边,看李静姝被按倒在长凳上,将外衣褪到膝下,手掌宽的竹片便狠狠打了下来,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时响起清脆的“啪啪”声。四周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观刑的宫女太监,华嫔眼见那血晕染了出来,不由得偏过头去,欲待走吧,此刻打到一半,她这一动肯定要被皇后惦记上,只好胆战心惊得忍着听着。
倒是一旁被她拉着的柔嫔,面色不变,只是微微侧了头,似乎也与华嫔一样,有些不忍观看。
姜清如不管这些,只当那血是演戏的时候用兽类血液与各种调料制成的假东西,板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管那么多也不能帮她早一天回到现代。
几个人各怀心思,眼看那板子也打完了,李静姝已经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了。
华嫔忙扯着柔嫔向皇后娘娘告辞,姜清如也准备溜之大吉,却被皇后留下了。
皇后眯着眼睛向着福身行礼的姜清如走近两步,停在离她身前极近的地方。
姜清如垂眸望着皇后金**的裙裾下摆,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极淡的香料味,感受着皇后毫不掩饰的敌意,姜清如在心底把渣皇帝鞭尸一百鞭啊一百遍!
“你可看到李家贱女的下场了?”皇后伸出冰凉的手指,尖锐的黄金甲套挑起她的下巴。
姜清如温顺得垂着眼睛,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抬起头来,温和道:“清如看到了。”
皇后森冷一笑,“她不过是送了个肚兜。你当初可比她大胆多了。”那冰凉的甲套在姜清如脸上游走,皇后怨毒的目光也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她冷声道:“你自问比这李氏贱女如何?”
姜清如垂眸温顺道:“李家小姐乃是太后娘家嫡女,清如蒲草之至,身如飘萍,不敢比也。”
皇后小指轻挑,那甲套尖端瞬间划破了姜清如面颊,沿着狭长的划痕渗出来一串血滴子。皇后望着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放开了手,慢慢道:“你倒还有自知之明。”
忽然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皇帝也飙戏
正午明亮到有些耀眼的日光下,皇帝穿着明**的朝服大步走了过来,他举起手来,袖口绣夔龙纹的金线映出一闪一闪的光。
一片寂然中,皇帝将那举起的手缓缓停落在姜清如脸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伤痕旁边的细腻肌肤,带去微痒的温暖感。
姜清如在众人瞩目下迎上皇帝的目光,他的神色总是很温和,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泓泉水,温润而沁凉;但是那层温润之下,却是极内敛的黑眸,藏得深,隐瞒了诸多情绪谋算,也骗过了这后宫的莺莺燕燕。
此刻,这双总是云雾氤氲的眸子正含情凝睇着她,似乎为她所受的伤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相替。
皇后已经伤心怒极,面色由白涨红,由由红褪做了灰败的蜡**,仿佛是一朵优昙花,瞬间就凋谢了,被风一吹,连那曾经的香气也消散了。
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二十板子的李静姝还趴在长凳上微微呻吟着,她的罪就是赠了皇帝一件肚兜,被皇后翻检出来了。
而此刻为皇帝受了大苦的李静姝无人理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皇帝的动作停落在姜清如身上。
奉了皇后旨意,本是来围观李静姝受刑的太监宫女们看着皇帝与宠妃的互动,再看看一旁皇后灰白的面色,隐约觉得冷风阵阵:这后宫,是要变天了啊。
“爱妃受伤了,可疼吗?”皇帝俯□来,他本来极高,此刻俯□来,直到与姜清如几乎呼吸相闻才停下来;声音低而温柔,带着不舍缠绵,更加上那弯腰的姿态――让人无法不相信眼前的女子乃是他的心头肉、骨中骨。
姜清如睫毛轻眨,恍惚间有种回到了现代,在于实力相当的男演员对戏之感,瞬间演员的斗志被激发。她轻轻伸出纤手,柔柔按在皇帝抚摸着自己脸颊的大掌上,笑容温婉,声音含羞,“有皇上怜惜,清如怎么会疼呢?”然而,做为女子最重视的容貌终究是被伤了,她含笑凝睇着弯腰望着她的帝王,弯弯的眼角缓缓沁出了一丝泪光,唇角的微笑却还是欢喜的。
这番作态一出,姜清如隐约看到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知怎地,姜清如心底雀跃,仿佛是两军对阵,她赢了第一局一般,更要乘胜追击。
姜清如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皇帝的手,低下头来,用丝帕惊慌地捂住了受伤的脸颊,颤声羸弱道:“清如容貌有损,怎么敢献于皇上面前?”
皇帝伸着手上前一步。
姜清如立马连退两步,低泣道:“请皇上准清如效仿李夫人事,全清如爱君之心。”
这里说的李夫人,乃是前朝后宫一位绝**子,颇得皇帝宠爱。后李夫人患病,病减姿容,于是 避见帝王,每每以屏风隔绝,直至病重不治而亡。李夫人去后,帝王每思及此姝容貌,哀思不已,于是加封李夫人族人亲友,更招来道士以精诚致魂魄,成就一段佳话。
皇帝大步上前,一把将姜清如按到怀中,沉郁道:“朕岂是那等浅薄之人,所爱者岂是红粉娇颜?清如,朕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这话,说得动人,动情,动心。
姜清如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正要张口继续演下去,不妨皇帝按住她的脖颈将她紧紧锁在怀中,越发大声激昂道:“你不必再说了!假以时日,朕以这颗真心待你,你自会明白的!”
姜清如被锁在皇帝怀中,有心想要挣扎,却感到耳垂上一阵温热,皇帝已经含住了她耳垂,声音极低极快,“别吱声,给朕好好配合。”语气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姜清如捂着脸埋在皇帝怀里,肩头一颤一颤的,似乎是已经被感动得泣不成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在笑得打颤。
皇帝转向了皇后,叹息道:“皇后素日忙于后宫事务,也太烦累了些。自今日起,且歇息几日。后宫事务,暂由贤德二妃协商统领吧。”
皇后不敢置信地瞪着皇帝,眼中泪光氤氲,大约是失望伤心太过,她竟没有像以往那样跳起身来指着他大骂“周子业,你别忘了你这个皇帝是怎么来的?!”而是瘫软在玉兰身上,偏过脸去,望着玉阶下一株经霜秋菊,瞧了半响才低低问道:“你是为了哪一个?是为了李静姝还是夏侯清如?”她等了片刻不见皇帝回答,终于死了心,推开玉兰,自己摇摇晃晃往外走去,叹息着,“罢了,罢了…”后面一句说的含糊,却是谁都没有听清。
皇帝依旧拥着姜清如也向外走去,姜清如将脸埋在他怀中,不好给别人看到她干干净净一丝泪水也没有的脸。
不妨,走过长凳时,李静姝憋着一口气,双手拽住了皇帝朝服下摆,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染着凤仙花汁的小指甲――都留到半寸长了,立时就齐齐崩断了,鲜血顺着指甲缝蜿蜒流下…
“皇上…”李静姝的声音嘶哑微弱,凌乱的乌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半阖的眼睛。
皇帝停下了脚步,下令道:“将李家小姐送回李府,让太医好好诊治。”
“皇上,您…”李静姝努力将自己贴近皇帝,一下子从长凳上滚落下来,鲜血淋漓的臀部哪里经得起这一跌,她惨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皇帝叹了口气,蹲□来,极温柔得为她将发整理好,凝视着她的双眸,温和道:“要有什么事情跟朕说,等养好了伤再来,可好?”
李静姝虚弱的摇头,吸了口气,努力道:“那肚兜…怎么会在…会在…皇后手上?”问完这一句,她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撑起的头一下子垂了下去,趴在尘土中一动不动了。
皇帝愧疚道:“此事是朕行为不妥,不妨被皇后身边宫人察觉。朕一得知消息就赶来了,谁知还是让你受了这苦楚。你且回去安心养伤,等好了朕必给你一个交代。”语气诚恳,字字在理。
李静姝微微动了一下,轻声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站起身来,携姜清如大步走了。
无人看到,身后,脸埋在地上的李静姝忽然动了,她的双手本来松松垂在腰际,手上还沾染着臀部的血迹。
此刻她却猛地攥紧了拳头――那指甲的断茬割开了手心,一点一点刺入血肉中去…
皇帝也不安
就在众人疑惑着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因何突然强硬了起来之时,朝堂上,皇帝却封了皇后的父亲――赵国公,为赵王!
这可是本朝以来第一个异姓王!
朝堂上人事变迁,凡是赵王奏请的,皇帝也没有不准许的;后宫中皇后虽然暂时失去了管理政务的权利,但是同为赵家女的安嫔却被晋为妃。于是明眼人渐渐的都瞧出风向来,这是皇帝对皇后小有不满,却依旧依赖赵家,信重国丈啊!于是,原本还在李家与赵家之间徘徊不定的官绅都纷纷投入了赵家门下,一时间赵王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他府上一个小小门房也每日收红包收到手软了…
经了李静姝一事,太后自觉面上无光,索性避居万佛山,宣称要为大周亲自祈福。
后宫之中,太后避居世外,皇后被夺了权柄,贤德二妃遵了皇帝旨意暂时统领后宫事务,但她二人本就是戳着也不吱声的,只求无过也不曾有什么别的动作。于是,就得意了两个人,一为华嫔,一为安妃。
华嫔自不必说,她本就是个嚣张爱闹的,往日有皇后与太后压制着,不过小打小闹,如今无人来管她,她便肆意起来。好在她的闹腾却也无碍,不过是打听了皇帝行止,早早候在那里做个巧遇的样子,娇滴滴说上几句,抛几个媚眼罢了。
安妃却不同,她被皇帝晋了妃位,又见皇后被夺了权柄,便起了一桩心思。原来这安妃的生母却是赵王府上的一名贵妾,按照排行该叫一声二姨娘的。她原本在赵府时,见多了生母在皇后母亲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的模样,小小的心里便存了一段愿念。她也是个有心计的,从七八个适龄的庶姐妹中得了主母青眼,带入宫中,初封嫔后为妃。如今眼见皇后失了圣心,她自己却晋了妃位,自觉是皇帝待她不同之处,因此要为自己生母争一个名分,抬成平妻。
她却也知道这话不好自己开口来说,便寻了有难处的官宦人家,将他们的难处说与皇帝听,央告着要皇帝帮忙解决了。皇帝不知是真的宠她,还是信重赵家,凡她所求,一概准了。渐渐竟发展到,安妃在这边明码标价卖官鬻爵,转眼皇帝圣旨一下都准了。如此,受了安妃恩惠的官员就越来越多了,于是她母亲抬成平妻之事便自然有人在赵王耳边时时提及…
这一日,昔日的赵国公夫人,如今夫贵妻荣,成了赵王妃,入宫来见皇后娘娘。不过片刻,便请了安妃同去。只见长乐宫殿中遣散了众太监宫女,只剩了三人密议。过了三盏茶时分,安妃捂着脸跑了出来,口中呜咽,据她宫中奴仆说,那脸上老高的两个巴掌印,不知是皇后赏的、赵王妃赏的――还是母女混合赏的呢?这次之后,安妃卖官之事渐渐消停了,将她母亲抬成平妻之事也无人再提,她自己大约是脸上痕迹未消,躲在自己宫中不出来见人。华嫔倒是借机日日去看她的,但是每次都被安妃身边侍女推说娘娘歇息了给挡了回来。
数来数去,这后宫中最清闲之地却是姜清如所在的崇阳偏殿。
因为与皇帝的寝殿挨得实在太近,是不奉诏不得入内的地方,所以后宫众妃也不会来她这里联络感情什么的。姜清如自然乐得自在,系在心上的一等大事不过是外面小花圃的青盅长的怎么样了,偶尔研究一下镯子的诡异之处,却始终没有新发现。
那天她吩咐内务府种了葡萄,当晚就趁着夜色,假借欣赏之名,不动声色偷梁换柱,改了青盅。
如今这青盅种下去已经有十四天了,果然开了淡白色蔷薇般的花朵,那照料果木的太监暗自惊奇:这葡萄怎么长得恁快?!就算是天子居所,有龙气庇护,也快得有些妖气了啊!而且越看越不像是葡萄。这太监心中忐忑,有心想将这株怪物除去,重新种葡萄,奈何那夏侯贵仪对这怪物似乎上心得很。每天都过来数数开了几朵花,蔓子又长了几尺――他如何能下手啊!
因此,当姜清如笑眯眯地表示这葡萄开的花真好看时,这太监也只好苦着脸陪笑:侍弄了半辈子果木,从来没见过这么开花的葡萄啊!
太后去了万佛山,姜清如自然也就免了每日一个时辰的诵佛还愿,除了照料青盅之外,再没有别的事情;于是日子一下子清闲起来,每天的时光也悠长了。秋日已尽,渐入冬季,天气自然是越来越冷了,人也容易困倦起来。
姜清如这十几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榻上,膝上搭着毯子,一边吃着旋夏、半夏剥好的栗子松子等物,一边歪着脑袋看些闲文异志。屋子里有暖香氤氲的味道,窗纸外透着明澈的天光或是寂然的夜空,唯一美中不足的,也就是这个时候的书都是从左写到右,又是竖行繁体,看得让人有些不习惯罢了。
有时候皇帝下朝回来,往她西间这里探探头,常常就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神色来,抢她两把剥好的果子,回东间看他那苦逼的奏折。
姜清如也并不计较,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果子本来也是皇帝名下产业来的。啧啧,说实话,她还有点同情这渣皇帝。他实在是忙,忙得像个被人狠狠抽打着的陀螺一样。白天在朝堂上忙,晚上回了寝宫还要加班加点,而且他忙得有些兴奋――兴奋中又有着极为隐秘的不安。要问姜清如是怎么察觉的?她就是传说中的帝王枕边人啊!
皇帝近来喜欢抱着她睡觉,一到要睡了,一定是把她从西间拎到东间去,大被同眠。
接连十几天,人家都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到了他俩这里,连聊天都没有,就是抱着+睡。
纯洁得要死。
往前推三天,大约是情动期到了,皇帝见她上了床,抱住啃了两口,含着嘴唇正逗弄着呢…弄着弄着,压在姜清如身上的人就没了动作。她翻眼一看,这家伙已经趴着睡着了,眼底下老大的两个青圈,看上去的确憔悴。也难怪他憔悴,有几次晚上,她睡得朦朦胧胧的,听见外面隐约是赵五在说话,接着身边的人就动作利索的下了床…不知过了多久才回来。这么折腾着,一晚上也就是合合眼而已。
至于说姜清如是怎么察觉到他那隐秘的不安的…这个抱着睡觉,不是皇帝抱着她啊,是要她抱着这厮啊!
镜头回放到在长寿宫,李静姝受杖责,皇后被夺权,皇帝与宠妃秀恩爱,当天晚上,姜清如闭眼躺着准备安稳睡个好觉。谁知道她都已经睡得朦朦胧胧了,身边的皇帝一个劲得翻来覆去折腾,她有些不耐烦又懒得说话,索性伸出手去拍拍他――拍在他背上了。谁知道这一下效果却相当之好,皇帝立马不翻腾了,后背往她手上拱了拱,她下意识地继续拍动…不一会,两个人都睡熟了。
自那以后,姜清如这个宠妃的名号算是坐实了,与皇帝几乎是夜夜同眠。皇帝翻腾,她就拍拍背,久了,琢磨出门道,索性也不用拍背那么辛苦,只要横过根胳膊去抱住这厮,他就老实了,她也能安稳睡觉了…
对于姜清如来说,日子就这么不长不短得过去了。
前朝赵王独大,后宫一片祥和。空气中却有种不一般的味道。
姜清如有种本能的不安。
在青盅开始结实的那一天,一支五万人马的精兵千里奔袭,直插京都。在距离都城三十里外,打出了“清君侧、除佞后”的旗帜。
而这支队伍的将领竟是那失踪八年的夏侯廷越――姜清如这具躯体的小哥哥!
33滚呀滚床单
而在赵王一派全力对准这支勤王师的时候,谁也不妨赵家派系里竟然有人反了水!
当初走了安妃门路,买了个龙虎营小队长的高建耀,不知怎么钻营的,竟然当上了统领!大约是他是走安妃门路进来的,原本的龙虎营统领是个中立派,赵家觉得能换上这个亲赵派的总比中立的强,所以前统领犯了事,这边就安排了高建耀上去了。这高建耀当夜骑兵,率领三千精兵,屠了赵府!赵家嫡庶上百人无一幸免!赵府门前的石狮子上的血腥气,自此后三个月都没能散去…
这一夜惨变,姜清如一无所知。
第二日,姜清如朦胧中醒来时,正看到穿戴整齐的皇帝从外面走进来。她半坐起来,揉揉眼睛,嘟囔道:“你今日不去早朝么?”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皇帝整个压在床上。
姜清如有些不舒服得扭动了一下,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冷硬的龙袍覆在她柔嫩的脖颈上,激起一阵冷战。
“冷…你先把自己弄暖和点…”姜清如嫌弃得推推皇帝。
皇帝却歪过头瞅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得一笑,将冰凉的下巴整个埋在了她肩窝。
姜清如被冰得“嘶嘶”抽起气来,挣扎着抽出手来,轻轻拍着他脑袋,恼怒道:“你把手放到自己怀里去试试,像冰块一样的…”
皇帝撑起身子来,眯着眼睛盯着姜清如,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拍朕的脑袋!”
姜清如被他突然的威仪震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她面对这个皇帝时还真没感觉到这是个皇帝――呃,感觉更像是个不用顾忌太多的年轻人,仅此而已。甚至于,她可以感觉到,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他是很喜欢自己这种随意的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