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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收敛心神,随着跟上,离得远了,便听不到阁子里的声响了。
第21章风波平元春入宫
一番有惊无险的御前奏对之后,贾元春由太监秦猫儿送出了玉泉园。到了园门外,却看到当日在东平郡王府被永沥一脚踢翻的小五子正守在马车旁,一眼看到贾元春便像嗅着花蜜的蜜蜂一样凑了上来。
“奴才赵伍给贾大姑娘请安。”既漂亮又干练的一个千儿打下去,小五子直起身子来冲着贾元春笑得殷勤,只是垂着眼皮不敢与她对视,“您叫一声小五子就是了,奴才是靖亲王世子的伴当,前几日在东平郡王府有幸见过姑娘您的…”
贾元春当然知道他是谁,只是心中疑惑他这样拦下自己是为何,回眸看去,秦猫儿正抱着拂尘站在园门内,仿佛正在与人说话,那人被花木遮挡着却看不清是谁。
“世子吩咐奴才送您。”小五子恭敬地垂着手。
永沥派人送她?贾元春静静地立在原地,这是哪一出?皇上派人接她来的,自然也该由皇上的人将她送回去才合情合理;永沥这是自己擅自做主还是皇上的意思?
“秦大家里里外外事情多着呐,万岁爷如今可离不了他,吩咐奴才走这趟差事,也是世子爷对万岁爷的孝心。”小五子依旧耷拉着眼皮,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看起来有几分迷糊,却是不等贾元春问就解了她心中的疑惑。
那边秦猫儿对着贾元春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这边贾元春就上了永沥备下的马车,一路由小五子送回了皇宫门口。
抱琴与碧玺正在焦急,眼见姑娘回来,都是舒了一口气,忙迎上来扶贾元春换马车。碧玺倒是一心顾念贾元春无暇他顾,抱琴却看了小五子两眼,见他分明小厮模样却并非往来亲族的伴当,再看那马车非是一般公爵家的制式,便暗暗留心。
“姑娘这是去了哪里?可把奴婢和抱琴姐姐唬了一跳。”碧玺掀开贾府马车车帘,扶元春上去,自己也跟进去。
贾元春顶着面对皇上的压力奏对下来,心劲一松便觉得有些疲累,兼之昨夜并没睡好,此刻更是困乏,勉强嘱咐了抱琴让小五子跟他主子道谢,便抱着毯子歪在马车上打盹儿,一路睡着回了荣国府。
将皇上的恩旨一说,自然皆大欢喜,荣国公也传话出来,要贾元春安心侍疾贾母。只是贾母假病,这府上却真有两人病得不行了。
其一不是别人,正是二房长子贾珠。当日贾元春自玉泉园回府,便紧盯大哥饮食用度,又多次向大嫂问询,一切无异,那贾珠却是肉眼可见得越发黄瘦起来。弄得王夫人每日里愁眉不展,忧心忡忡;连贾母也郁郁不安。
过了十几日,贾珠不光黄瘦,更是精神倦怠,神思恍惚起来,不思饮食,只每日里饮茶。
贾元春听了,心中一惊,此刻也顾不得避讳,径直往贾珠房中去,一眼瞧见贾珠正歪在榻上抱着紫砂壶往自己口中灌茶水,李氏侍立一旁欲哭不哭的模样。
“这是什么茶,让哥哥这样喜欢?”贾元春一面说着一面踩着脚踏倾身上前将那茶壶夺了下来。
贾珠回味着那茶水,“并不是什么好茶叶,我也只是喜欢这茶的一股山野味儿。”只说了一句话便觉气短,按住胸膛呼哧喘气。
贾元春揭开茶盖,拧着眉头去嗅,一股似曾相识的淡苦味道,她面色大变。
“这茶是哪里来的?”
贾珠还在按着胸膛喘气。
贾元春瞠目望向长嫂。
李氏从未见过小姑子这样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禁心里一颤,眼里含着的泪也不敢掉了,结结巴巴道:“上个月大爷出去骑马,说是…说是高家大爷送的…”
“哪个高家?”
“将军府的…”李氏在贾元春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得缩起肩膀。
竟然是高老将军的长子给的。
贾元春捧着茶壶的双手在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这茶是害人的玩意儿,上一世她曾经在月太妃那里见过,初时可令人神魂颠倒飘飘欲仙,渐渐地便能吸人精血害人性命。圣祖爷早年间就禁绝了的毒物,如何会从高家大爷手中送到她大哥这里来?当初诸王夺嫡,高将军表面上万事唯皇上是从,背地里和靖王爷勾手;圣祖爷驾崩,高将军北地举兵将带兵在外的七王爷死死困住,才给了靖王爷平安登基的时间。送这毒物是高家大爷的意思,还是将军府背后的人的意思?
若是前者,贾府与高家无冤无仇;若是后者…
贾元春的手越发颤抖得厉害,她猛地将茶壶举高,重重掷在地上。
“哐啷”一声脆响,壶破水溅,几片泡成暗绿色的茶叶贴上贾元春的裤脚,乍一看像是染了色的疤痕。
“这茶剩下的都拿去烧了,再请大哥的大夫过府,我有事要请教。”
既绝了毒物入口,又能对症医治,贾珠的“病”也日渐好转,过程自然不免痛苦煎熬,但总好过糊里糊涂送了命。
另一重病之人却是贾赦之妻牛氏,镇国公的嫡幼女。丈夫令人糟心,牛氏也自知病入膏肓,缠绵三年也绝了好起来的念头,只膝下有一独子名唤贾琏的年方十岁,让她放心不下。丈夫靠不住,牛氏便思量着要给儿子找一靠得住的妻族,心里留意了三四个,如今拿定主意要为儿子讨了王氏的内侄女王熙凤来。
一来她去了以后,这荣国府长房在贾赦这一辈是立不起来了,势必要依托二房,二房王氏是个有成算的;二来大姑娘贾元春入选女史,大爷贾珠读书用心,眼见着都是有好前程的,与二房亲上加亲绝非坏事;三来那王熙凤自幼充作男儿养的,与一般柔弱女儿家不同,嫁过来也能担起事。
打定了主意,牛氏便撑着病体与王夫人开了口。王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倒也暗暗愿意,自家内侄女嫁过来总比外人的女儿嫁过来贴心些,府上的事情打理起来也容易,却也不好一口应下,只说要问哥嫂的意思。王夫人哥嫂心下一合计,荣国府长房长子(前面虽有个大爷,却早夭了),女儿嫁过去不亏;再者有王夫人在,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吃亏,于是也点了头。
将这桩成算报给两家老人,老人也都愿意,觉得是门好亲。虽然贾琏与王熙凤年岁还小,总要过个三两年再说亲才算恰好,只是牛氏之病不等人,两家也成全她一片慈母之心,赶在当年年前就将三媒六聘都做了。果然牛氏本就是苦苦撑着,如今心事一了,次年春天就没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贾元春侍疾贾母一月之后,太子果然被废。皇上废太子旨意里罗列了其六大罪状,简单来说就是不能让这样不仁不义的人为君,然而感情上老皇帝又很难过,“且谕且泣,至于仆地”。难过了小半月之后,老皇帝不知怎么在周贵妃处遇上了选为女史却还没安排去处的小冯氏,于是收用了,且破格直接封为贵嫔,在后宫激起一阵涟漪。大约是由己及人,虽然废了太子,老皇帝对皇太孙还是一片爱护之意,接着便指了冶国公府的三小姐为太孙侧妃。
这个消息一出,贾元春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与上一世不同了。上一世有她身为女史被派到太孙身边,皇上也就没有给太孙指人。这个冶国公府的三小姐,贾元春上一世并没有交集,这一世在东平郡王府却是有一面之缘,正是那将冰碗洒在她裙裾上的马三小姐。
提着一颗心又过了半月,便传出皇太孙也被圈禁的消息,传闻是皇太孙用印动了京畿护卫意图不轨。
到此时,贾元春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废太子过程中最大的风波期已经过去了。这一世,贾元春没有被指派到皇太孙身边去,贾家也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卷入到皇太孙的政治举动中,日后靖王爷登基,清算起来,贾府就不那么显眼了。
最大的危险既然已经避开,贾母的病自然而然得也就好了。贾元春该去哪个宫的主位身边做女史又成了新的问题。
原本选好的五名女史中,小冯氏出人意料的入了皇上后宫,谢鲤去了太后宫里,吴、周二位分别去了本家皇后与周贵妃身边,只余下一个贾元春。若是后宫有贾府所出之女在妃位上的也好办,此刻却是犯了难,除非是指到太后身边去,否则太后身边只一个谢鲤,皇后或者周贵妃那儿再多一个贾元春不像话;若是放到普通妃子身边,四妃都是差不多的资历,如何你有其余三个却没有?
但是放到太后身边,皇上却又略觉可惜;太后是不问政事的,将贾氏放到太后身边,是给贾府的庇护,却浪费了可能的政治资本。踌躇再三,皇上将贾元春指派去了钟粹宫。
钟粹宫,那是小冯氏,如今的嫣贵嫔居处。
这下热闹了。
第22章吐秘事贵嫔露情
贾元春此番去家入宫,与贾府众人自有一番不舍,倒也不必赘叙。
宫中与别处不同,连当初选入宫的娘娘们也不得带家中丫鬟同来,更何况是做女史的贾元春。她便独自挽了一个青布包裹,上了宫里来接的马车。王夫人眼见马车载着女儿远去,只觉心疼头晕,还要强忍着眼泪安慰贾母,“老祖宗,大丫头去得远了,这里风大,您回去吧。”
贾母眼泛泪花,听了王夫人的话,也宽慰她,“元春入宫是做女史,那是清贵之事,你我原该笑着才是。”说着由身边丫环扶着,转身慢慢向府内走去,走了一程,到底还是叹了口气。
诚如贾母所言,女史在后宫中乃是清贵之事。
贾元春、谢鲤等人在宫中,倒有些像是已经定了人家的女儿,做父母的已不好苛责教训。况且宫里这些娘娘原不是她们母亲,女史们背后又是盘根错节的各大家族,于是娘娘们也就当她们是别人家的女儿般相待,不远不近得处着倒也难生嫌隙。况且沾了一个“史”字,女史还有规劝后妃言行的职责,站在祖宗规矩的高台上,女史想不清贵也难。
贾元春依礼先去太后处请安。
然而自废太子以来,太后精神便一直不好;更兼之不久前太孙也倒行逆施,太后知晓后心悸不已,如今正病着。贾元春由一个小太监引着入了慈安宫,只见阖宫寂寂,正院左侧花影里摆放着一口大鱼缸,两名宫女正轻手轻脚得换水,隔了两步远竟听不到一点声响。她不由得也放轻了脚步,停在门廊下,等着小太监去回话。
一时那小太监出来,双手托着个盖了红布的盒子,退了两步地儿。接着殿门微启,闪出一个人影,却是谢鲤。
谢鲤上前携了贾元春的手,以眼神示意她噤声,一路出了慈安宫正院,转入左侧仪门,到了她住的住处,这才舒了口气,轻声道:“太后娘娘连日身上不好,你来前才生了好大一场气,这会子才歇下了。”说着轻轻捏了一下贾元春的手,转过话头,将小太监捧着的盒子上的红布揭开,“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
贾元春不及看,便跪下谢恩领赏。
谢鲤代太后受了礼,忙扶贾元春起来,笑着将所赏之物取来,却是一串红珊瑚手链,“太后娘娘最是不偏不倚的,我与吴、周家二位姊姊都得了这样一串。”说着看了贾元春一眼,又轻轻拂开衣袖,露出她腕上手串,果然与太后赏给贾元春的是一模一样。
贾元春会意,接过手串,自己戴在左腕上。
谢鲤又道:“如今不好迎你,待过得几日,太后娘娘身子松快了,我再请恩典。”
珊瑚手串贴在肌肤上,有种生疏的凉意。贾元春心中转了几个念头,最终还是笑道:“承姐姐情了。”
谢鲤入宫已有一段时日,留在太后身边,人人都待她恭敬,却只是没人说句知心话;见元春终于来了,倒有几分真欢喜。及至见了,携手一处,却又不知说些什么知心话才合宜。谢鲤想起当日与她拣选时相识,同居一室,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的光景,再看今日,不禁有几分黯淡;又想不出为何会如此。
正在一室悄然之时,忽有小宫女匆匆而来,急道:“谢女史,太后娘娘醒了正找您呐。”
贾元春忙道:“姐姐自去,万别为我误了太后娘娘之事。”
谢鲤匆匆一点头,“咱们改日再聚。”忙跟那小宫女走了。
那小太监送贾元春出了慈安宫,唤了两名小宫女来引贾元春去钟粹宫。
钟粹宫虽小,却雅致得很,沿着青石板路两侧遍植秋海棠,尚未到盛花期,却已经星星点点打了花苞。
秋海棠尽头,小冯氏——如今的嫣贵嫔正立在那里等着。微风吹动她紫色的薄衫,擦蹭在秋海棠花苞上,仿佛她整个人便是长在这海棠丛中的。她本就注视着宫门的方向,却怔了一怔,才察觉贾元春已走到自己身前。
贾元春福身向小冯氏行了半礼。
小冯氏不等她起身,便去拉她。
小冯氏的手冰凉,简直不像是活人身上的温度。贾元春极力忍着不去抽手,看向小冯氏笑道:“东平郡王府上一聚,不想今日入宫竟还有缘分与贵嫔一处。”
小冯氏面上有一种奇怪的急切之态,她瘦了许多,双颊几乎是凹陷了下去,原本盈盈秋水般的双眸越发显得大。
这双大眼睛里此刻蒙了一层水光。
在听到贾元春的话后,那水光登时明显起来,仿佛是海底的寒流涌了上来。
小冯氏仅仅攥着贾元春的手,用力之大让对方都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贵嫔,秋日里寒气上来了。您站在这花丛里,小心久了腿酸。”一名看上去嬷嬷模样的人上前劝告,又向贾元春行礼,“见过贾女史,女婢是服侍嫣贵嫔的齐嬷嬷,原本在乾清宫当差的。”
贾元春忙避开不受齐嬷嬷的礼,原本在乾清宫的嬷嬷自然只有皇帝才会指派到钟粹宫来。
小冯氏被那齐嬷嬷劝着,也不吱声,依旧攥着贾元春的手,顺着齐嬷嬷的力道往殿内走去。到了殿门,贾元春仰头一望,只见上书“天巧”二字,“天”字笔力遒劲,最后一捺更是虎虎生风,简直欲破匾而去;“巧”字却写得柔媚婉转,玲珑可爱——显为一男一女合力所书。贾元春心头一跳,不及细想,便入殿内。
不想一入殿内,放眼一望,贾元春更是心头大骇。
只见正堂画中一朵芙蓉、衬以数片枝叶,低垂于水石之上,正是唐寅的《临水芙蓉图》。视线往右一转,便是一架八扇金漆点翠玻璃围屏。她在一种极度的骇然中茫然跟随者齐嬷嬷与小冯氏,绕过围屏,转入东边阁子。
软榻侧墙上也挂了一幅唐寅的画,却是墨韵明净的《雨竹图》。
这里一切的陈设分明是当初月太妃玉华宫的模样!
不不不,该是玉华宫的一切都是比照着钟粹宫来的。
钟粹宫是大冯氏原本所居,而玉华宫却是后来的嗣皇帝宠妃所居。
而曾经年幼的嗣皇帝曾养在大冯氏身边。
如此一想,怎能不让人骇然!
小冯氏对齐嬷嬷道:“你在此歇歇,我与贾女史有几句体己话要说。”说着拉着贾元春入了内室。
贾元春一眼看到床边那座朱漆描金三脚架,架上摆了一盆海棠花。唯此一处不同,当初月太妃床边碎了的乃是一盆玉兰。
一种说不清的凄凉悲痛之意涌上贾元春心头,当初外人眼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月贵妃——她这一生该是如何煎熬!而最令她感到煎熬的不是别的,正是她的清醒。那迥别于满宫海棠的一小盆玉兰,便是她清醒的明证。
越清醒,越残忍。
“元春。”小冯氏斜坐在床上,同当初月贵妃的姿态如出一辙——或许是她像姐姐大冯氏,而嗣皇帝喜欢月贵妃做大冯氏的样子。所以,小冯氏与月贵妃也是像的。
贾元春强自收敛心神,应道:“贵嫔。”
小冯氏仰头望着她,双眸清澈,恍若孩童,“姊姊,你同我说,太孙如今怎样了?”
贾元春于震惊中,又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小冯氏与太孙!
是了,所以向来贤孝的太孙才会想要起兵反叛!
原来如此!
“你和太孙…你们…”贾元春手心全是冷汗,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然而脚下仿佛生了根。
这样一桩秘事,皇帝知不知道?
若是知道,是在强占小冯氏之前还是之后知道的?若不知道,她便被拉入了这桩秘事。
多么讽刺,皇帝抢了太孙的女人。
多么危险,她知道了这样的事情!
小冯氏不给她周旋的余地,扑上来抱住贾元春的双腿跪了下去。她仰面望着贾元春,泪从双眼汩汩涌出,“求求你,好姊姊,是好是坏你给我个准信儿,若不然,我死也不甘心的…”她目光中的凄婉,颤抖而压抑的哭声中几近崩溃的情绪,将这方寸之间化作十丈地狱。
太孙动印,蓄意起兵。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尽人皆知,皇家还要遮羞布。
然而贾元春能从祖父那里得到消息,小冯氏却失去了太孙的消息——那只有一种可能。
小冯氏和太孙之间的消息渠道被切断了。
被皇帝切断了。
一瞬间,贾元春遍体生寒。
第23章巧对答元春解套
贾元春仿佛触摸到了那条隐秘的线。
皇帝出人意料得将她指派到钟粹宫并不是无的放矢。
皇帝是将她推到了小冯氏身边,如今她与小冯氏已然是利益共同体。如果小冯氏因为对太孙的情意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贾元春做为钟粹宫的女史如何能逃得?
只是为何偏偏选中了她?
“你先起来。”贾元春定下神来,扶着小冯氏的双臂几乎是将她拽了起来。
小冯氏从贾元春方才的表情上已经料到事情不好,虽犹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身子却早已经软了,此刻像一潭死水般的歪到床上,只是仍死死攥着贾元春,盯着她要一个准确的答复。
贾元春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太孙动用了九门军印,意图不堪。皇上数日前已下令,将皇太孙缉拿,如今关在皇园马厩,由高老将军亲自看管着。”
小冯氏仿佛是风干了的木头,登时作声不得,良久才动了动眼珠,露出个凄凉的笑来,她喃喃道:“马厩…”
贾元春默然无言。
皇太孙这样的人物落到如此境地,唯有一声叹息。
皇太孙的确是丰神俊朗之人。当初的太子是皇帝悉心培养的,而太孙则是在两代天骄共同的心血下成长起来的。不折不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没有吃过一点衣食住行上的苦头,满蒙文共为母语,做起汉人的诗词文学来也毫不逊色,拉得了弓骑得了马;天生一段贵气,偏生半点不凌人。
这样的皇太孙,难怪会先有安玥郡主为他着魔;今又有小冯氏为之断肠。
忽听得门帘外齐嬷嬷低声道:“贵嫔,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是现在去提膳吗?”
小冯氏登时从凄迷的心境中惊醒过来,侧对着贾元春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坐直了身子平静道:“这便去吧,只要素菜。”
贾元春不由看了她一眼。
门帘外齐嬷嬷却是什么都没问,脚步声都不闻得就出了正堂去吩咐提膳宫女了。
小冯氏起身,大约是双膝无力,险些栽倒在地。
贾元春忙伸手去扶她,只觉得不过一瞬间,眼前的小冯氏已经轻了许多,简直像是被什么精魅吸去了血肉一般。
小冯氏并不抬眼看她,只低低道:“女史今日一句真话,蔻葭来日必当报答。”
“蔻葭”乃是小冯氏的闺名。
说着小冯氏轻轻推开她,自己倚靠着床柱,慢慢挪到床后一口铜包四角的大檀香木箱前。
她并不避讳贾元春,径直入怀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铜锁钥,开了檀木香。
入目却是各色布料。
小冯氏一块块、一缎锻抛在地上;一寸一金的贡品被她踩到了脚下。
在木箱的最底部,她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袭衣衫,展开来比在自己身侧,端详片刻忽而一笑,歪头问贾元春,“好看么?”
那是一身孝服。
就见小冯氏自己褪了外衫将孝服穿在里面。麻质的衣服穿在身上定然极不舒服,然而小冯氏却仿佛是安心了。
贾元春眼看着,既不阻止也不劝告。她知道小冯氏此刻内心决绝,任旁人如何苦口婆心也都听不进的,索性也就不费那个力气。
午膳上来了,果然是清一色的素菜。然而小冯氏如今正当宠,膳房的人是绝不敢疏忽的,精心准备了时鲜送上来的。
小冯氏倒是面色如常,却只是夹了两片脆藕,抿入口中,不发声音得咀嚼了小半盏茶时分。这便搁下筷子,起身离席向内室去了。
齐嬷嬷也不多言,跟着小冯氏去了。
钟粹宫的大宫女玉枣待贾元春用完膳,上前笑着相认,又赠她自己手绣的荷包。
“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手艺虽然粗陋倒也还能表白一番心意,女史莫笑才好。”
贾元春打量她一眼,见她果然肌肤如玉,倒当得起她名字里的“玉”字;收过荷包,细细看罢,亦笑道:“姑娘说笑了,这样的手艺若算粗陋,我竟不知道我的算什么了。”又惭愧道:“我竟没能备下礼物,待日后定当补上。”
玉枣并不在意,带她去看住处。
贾元春独自住在钟粹宫西跨院里,倒也自在。院居中还有一汪清水,极浅的池子,上面架了块一人长的木板,权当是座小桥,倒也有趣。她只住北屋,剩下三排房子如今都是空着的。
玉枣笑道:“贵嫔是有福分的,我看呀日子不长这院子就该住满了。”
宫里奴才不许议论主子,坏的不许说,好的也不许瞎猜。所以玉枣这话就说得委婉。后宫的女人有宠才算是有福分,就能晋位分。贵嫔再往上升,底下伺候的人还得多,慢慢的这院子就住满了。
贾元春看着玉枣实心实意的笑脸,见她倒的确是为分到这么位主子宫里庆幸喜悦,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她这边心里正愁如何从小冯氏与皇帝联手设的大套里解出来呢,有人却还乐在其中。
待进了屋一看,倒是窗明几净,只是自然比不得她在家时的闺阁了。
贾元春大略看完,始终面带微笑。
玉枣不着痕迹得瞅了她几眼,竟看不出她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禁暗叹,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就有这份沉静,竟不知这贾女史是如何长大的。
“女史您看,可有需要添置或者挪换的物件?”
贾元春笑称不用。
玉枣又叮嘱说等下内务府会送两个小宫女来,服侍女史日常起居。见贾元春更无别事,便道别回钟粹宫正院去了。
贾元春独自坐到东间床上,将青布包袱打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这样反复了几次,直到一不留神系了个死结,这才停下来。停下来才发觉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上一世的小冯氏也是入了后宫,只是当时她被指派到太孙身边,于后宫风云并不如何清楚。只是似乎小冯氏当年就没了。
具体的她不清楚,但是她三年后嫁给永沥时,因当初大冯氏抚育过靖亲王,只是早没了,按理也该去见一见小冯氏。模糊记得谁说过大约是宫里的风水与冯氏女子不相宜,先去了一个大冯氏,又填进来一个小冯氏。宫里已无冯氏女子,她最后也只是到靖亲王生母周贵妃处拜见了次。
如果小冯氏是入宫当年就没了,那如今到年底已不足五个月。
小冯氏出事,在皇帝那儿她贾元春也逃不过的;只怕贾府也会受牵累。
宫中不许自缢,这是要追究家族的大罪。想来小冯氏该不至于如此糊涂。
只是国人死法甚多。有因气愤而死的,比如三国周郎;有因伤心而死的,比如失爱女子。
小冯氏当初到底是如何死去的呢?
贾元春按下满心乱麻,起身到院中,走上小桥,垂首望着自己水中倒影,将小冯氏之事又细细想了一遍。这件事最难解的地方在于,就算她能救得了小冯氏的命,她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
知道了皇帝如此秘事,她如何还能活命?
贾元春仰起脸来,想清楚了,不由面色苍白,独自立在小桥上,望着无遮无拦的天空,不禁生出仓惶凄凉之意。如此地步,她便是想喊“救命”却也无人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