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争那个位子,也不屑背地里害兄长性命阴夺!你五哥我河道上兢兢业业干了这些年,吏部拆污烂的事儿一堆如今也是我捡起来,就连这次秋狩,一应事项也是我兼理的。太子一味用仁,处处不合父皇心意;我做的这些,桩桩件件父皇看在眼里!我就不信,父皇偏心到黑白不分——”
永澹双目含泪,脸色雪白,想起父皇从来偏心,又遭胞弟误解,气苦到了极点,“竟然还要弑兄?”他冷笑,“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一个人。”
永氿被他这一通呵斥,不由退了一步。
永澹推开房门,大步往外走。
却听“吭啷”一声,守在门外的两名护卫长刀交错,拦住了他的去路。
“五爷这是要去哪儿?”上一刻还一脸尴尬跟在永氿后面进来请罪的侍卫,这会儿盯着永澹,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径直发问。
永澹脸上血色尽失,颤声问道:“你们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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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两名侍卫“护卫”着五皇子永澹到侧殿中。
永澹仓皇回头,见红色的木门缓缓合上,将无垠夜雨关在外面。
殿内一片漆黑,只在屏风后有隐约的烛光。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你这会儿去见父皇,不是摆明了有鬼么?”
“不是我做的事,有什么鬼?”另一个略高些的尖细声音答道,声音里有种虚张声势的怒意,“承你抬举,我虽不是什么圣人,弑兄之事却还做不出来。”
永澹大骇,这分明是两个太监在模仿他方才与九弟的对话。
他连退两步,浑身寒毛乍起,后背抵在门上,反手推门——却哪里推得动。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道:“五爷只管往里走。”
里面复述他与九弟对话的两个太监还在继续。
永澹推不开门,不敢叫嚷,奓着胆子,只好往那屏风后走去。
两个跪在地上的太监之前,摇曳如豆的烛光之下,立着一名背对屏风的宫装女子。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脸来。
“…母妃!”
德贵妃扫了大儿子一眼,见那俩太监已复述完毕,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不屑弑兄?”德贵妃冷笑道,“如今情形,还有你矫情的余地?”
永澹紧挨着屏风,所见到的一切实在超出他的接受能力,一时只觉头晕目眩,颤声问道:“母妃,您不在澹泊敬诚殿伴驾,跑到儿子侧殿里来做什么?”
“伴驾?”德贵妃仍是冷笑,“皇上这会儿忙着调兵,只怕圈禁你们几个就在眼前。你还要凑上去辩白,难道是怕你父皇找不到由头圈你?”
“儿子是被陷害的!”永澹以为自己在大叫,发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蝇之声,低微涩然。
“母妃知道。母妃信你。”
永澹闻言,心中一松。
德贵妃慢慢走到永澹面前,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拍,笑道:“杀太子的人是母妃派出的。母妃怎么会不信你呢?”
一个炸雷像是贴着殿顶滚下来的,雷声震得瓦片一阵乱响。
永澹只觉肩头似是被鬼摸了一把,他猛地退步,竟将那红木实心的屏风整个儿撞翻过去。
他骇然盯着德贵妃,疑心这是一场噩梦,这噩梦中的感觉未免太过真实。
“本宫就知道你会怕,是以事前不能告诉你。”德贵妃见他躲避的懦弱模样,眉间闪过一丝嫌恶,她冷静道:“你对着你九弟,倒是能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清高模样来。那一套在本宫面前却是糊弄不过去的——你不愿弑兄,究竟是不屑,还是不敢?”
永澹心中一震,呆呆立着,一脸空白。
“若本宫告诉你,此次万无一失,你是否就肯了?”德贵妃盯着他,慢慢道,“一点儿都不用怕事情不成,一点儿不用怕风声走漏。”
“小路子…”
“小路子是你身边的人,人尽皆知。你父皇疑心素来重,反倒不会疑你——这是为了保你。”
永澹嘴唇青白,喃喃道:“母妃何必…天长日久的,儿子总能赢得父皇看重。”
“你不明白。”德贵妃截口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只要太子在一日,再没有第二人能入主东宫。”
“怎么会?这几年来,父皇对太子多有申饬…”
“你见过瓜农种瓜么?”
“什么?”
“瓜农种瓜,自己田里的瓜,一日三看,精心耕作,为之施肥浇水,等到结果,碗口大的一个便能让瓜农喜笑颜开、爱不释手。田塍里偶然落了的种子,自己破土长大,便是黄瓜长出了南瓜大小,也不过赚瓜农看一眼稀奇。”
德贵妃静静讲着故事,语音含悲,却是笑道:“你还不明白吗?除了太子,你们都是田塍上偶然落下的种子。当初太子襁褓中失母,有人风言风语,说从来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皇上担心让太子受委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就一年三百六十日将太子带在自己身边,手把手地教写字骑射、言行做人。太子偶尔一病,你父皇能熬上三夜不合眼地守着;放到太子身边去的人,都是自己先带在身边用惯了、用好了的。太子七岁惊马摔了一下,你父皇杀尽御马之人,疼惜儿子至于落泪,亲自喂药裹伤;你七岁那年出天花高烧,你父皇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句…”
德贵妃仍是笑着。
永澹却已双手捂脸呜咽起来,年近而立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他扑倒在德贵妃脚下,搂着母妃的双腿,把脸埋在她衣裳冰冷挺括的下摆上,呜咽嚎啕。
德贵妃轻轻抚摸着他发顶,她揣摩了景隆帝大半辈子,比这些儿子辈的看得清楚多了。
她一径说下去,“从前几年,太子为政与你父皇不和,你们只当来了机会,以为这便要皇子中逐鹿,凭能力分高下。你以为皇上是要你们彼此为刀,试谁更利么?你错了——”德贵妃口吻冰冷,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在皇上眼中,唯有太子是刀,余者不过是磨刀石罢了。”
永澹伏地大恸。
德贵妃蹲下身去,捧着儿子的脸,逼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冷声道:“从你父皇指贾氏女给永沂那一刻,你就该觉悟了——你们只不过是太子的磨刀石。”
“你不愿弑兄,是想得天真了。你以为,若太子得登大宝,以他仁厚天性,必不会伤你性命,是也不是?”见永澹呆呆点头,德贵妃讥讽一笑,涂成暗红色的嘴唇弯起,冰冷道:“太子不会杀你们。皇上却一定会在走的时候,带你们同登极乐,为已经磨砺成才的太子——永、绝、后、患。”
“今日你不杀他,来日便要因他而死。”德贵妃逼视着永澹,“你现在再来告诉我,你不肯弑兄?”
永澹嗫嚅了一下,抹着脸上的泪,叹道:“小时候,太子殿下待儿子原是好的…”
“啪”的一声,德贵妃一巴掌扇在永澹脸上,打得他整张脸都歪过去,长而尖锐的指甲划过他面上——血珠子沁了出来。
“本宫再问你一遍,你不肯弑兄?”
永澹捂着脸,叫道:“儿子肯!今日儿子不杀他,异日死的就是儿子!”
德贵妃舒了口气,直起腰来,恢复了冷静从容,淡淡道:“明日你脸上的伤,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姜氏所为。你纵容姜氏太过,有碍名声,趁此也好了断。过几日本宫会因此事赐死姜氏…”
永澹浑身一颤,却不敢反驳。
“等姜氏去了,本宫答应你,助你立成炠为世子。就当是为了她儿子。你说给姜氏听,只怕连她也是愿意的…”德贵妃微笑起来。
永澹脑海中空迷茫一片,无意识问道:“若是父皇查起来…”内心深处,他仍是畏惧的。
“那他只能查到大皇子永清身上。”
“您连大哥也…”
“立嫡、立长、立贤。”德贵妃冰冷道:“他占了一个‘长’字,装疯卖傻近十年,本宫不买账。形势如此,只守不攻便是寻死。”
她绕过跪在地上的永澹,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回去召姜氏睡下,不管谁来问你,只推说不知道——”她莞尔一笑,“你原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实话。”
永澹膝行几步,叫道:“母妃,万一事有疏漏…”太子没死…
“若是太子和永嗔都死了,那便是永清所为;若是永嗔侥幸活了,那便是他与永清密谋联手所为——离京前,他才去过大皇子府,现成的把柄。”德贵妃拿起屏风上挂着的油纸衣,穿衣的动作雍容镇定,“你不需担心,外面的事情自有你舅舅料理。”
“万一是太子…”
德贵妃冷笑,淡淡道:“万无一失,太子必死。”她叩击殿门,三长一短。
红门从外面打开。
德贵妃拉起兜帽,孤身走入夜雨中,只留给永澹一个模糊的背影。
永澹喃喃重复着德贵妃的话,“万无一失,太子必死…万无一失,太子必死…”他猛地仰头大笑,状若癫狂,笑声渐转凄苦,雨夜里听来,直如鬼泣。
却说永嗔与太子永湛,同乘龙马,飞跃断崖。
龙马一跃之下,险险落在对面断崖顶上,后半身却还悬在半空中。
它扑身向前,跪倒崖边。
巨大的冲力让永嗔与太子永湛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
永嗔紧紧箍住太子哥哥的腰,半空中硬生生扭身,自己在下面做了肉垫。
撞在碎石嶙峋的崖面上,背部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松手让太子哥哥起身,缓过一口气来,却笑道:“这马倒是机灵,若不是这么一跪,咱们兄弟二人可就做了峰下亡魂。”
劫后余生,生死一线的紧张激动还未褪去,两人一躺一立,对视一眼,俱都大笑起来。
这样的大笑于太子永湛,实在罕有。
却听龙马低低悲鸣。
永嗔翻身坐起,忙去查看,原是方才劲箭如雨,龙马虽然矫健,却还是被擦伤了后臀一处。
不过短短片刻,伤处已然溃烂,留出带黄的血水。
箭上有毒。
永嗔立刻抽出靴中匕首,道:“太子哥哥,你按住它。”耽误不得,这便剜肉剔毒。
龙马仍是低声悲鸣,却并不挣扎,似乎也明白主人是在救自己性命。
锋利泛寒的匕首,在永嗔手中运转如风。
染毒烂肉已清出。
永嗔在北疆养出的习惯,伤药都是随身带着的。他低头给龙马伤处敷药,察觉到太子哥哥的视线,笑道:“哥哥别看,腌臜得很。”
太子永湛凝目望着对面崖顶,沉声提醒弟弟,“你看…”
只见这一会儿功夫,对面二十余个追杀者已赶上崖顶,一字排开虎视眈眈。
永嗔一惊,笑道:“他们过不来。”
却见众追杀者分作数组,一人抛起另一人,竟是要跃过断崖,追过来!
“疯了…”永嗔望着,不敢置信地摇头。
在先的人跃得低些,稍后的人跃得高些、快些。
跃到断处中间,高些那人脚尖在低些那人背上一点,借力再升眨眼间便飞渡过来。
那底下的人便如断翅的鸟儿,直直坠落下去,绝无生还之理。
“丧心病狂!”
永嗔咬牙,见龙马虽能行走,却断然无法再负两人奔袭,口中叫道:“太子哥哥,你先走。”已手持匕首上前,三招将那首个过来的追杀者逼退到崖边。
两人缠斗,脚边就是万丈悬崖。
余下众追杀者见状,依照前法,接二连三又追过来七人。
二十余追杀者,瞬间大半葬身断崖;剩下这八人,面无表情,拢成半圆,持兵刃一步步逼近,将两人一马锁死其中。
虽然永嗔才是手握匕首、武艺高超那个,这八人目光所指,却俱是被永嗔护在身后、倚马而立的太子永湛。
太子永湛忽然伸手。
那八人的兵刃随着他手部动作,齐齐上扬了一寸。
太子永湛却是握住永嗔手腕,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与他并肩而立。
“既然只为孤而来,”太子永湛扣住永嗔手腕,用手指在他手心快速写字,面上从容笑道:“便放他走,你们也不必再多添死伤。”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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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今天把脚给崴了,说起来都是泪。
大家晚安,么么啪。

第60章

永嗔感觉到太子哥哥在他手心写下的第一个字乃是个“走”字。这在他预料之中,永嗔神色不变,他是绝对不会抛下太子哥哥独自逃生的,因此只是不理,见太子哥哥手指动作不停,因凝神体察下一个字。
太子永湛将第二个字底下那个“心”划完,凝目望他,眼神中如有千言万语。
永嗔先是不解,微微蹙眉,蓦地里明白过来,又痛又怒,攥紧了太子哥哥的手指,不令他再写下去。他一把将太子哥哥抓到自己背后,怒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总不会听的。咱们兄弟俩今日,活就一起活,死则一起死——断没有第三种可能!”
他虽然这般说着,但心里明白,今日只怕是死多活少。
永嗔再如何精于武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真正习武还是从去了北疆之后,统共也不过三年——况且韩越教他也是侧重于战场上的厮杀。
与对面八名追杀者截然不同。
方才永嗔能将那首位追来的追杀者三招逼到崖边,是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气息紊乱,占尽先机。然而一旦缠斗,永嗔立时察觉,对方招式毒辣,绝无虚头巴脑的花式,刀刀扎实、招招致命——这才是真正只为杀人的武艺。
永嗔自忖,一对一他尚且未必能赢,更何况一对八。
永嗔心中明白,太子永湛如何能看不出来。
太子永湛清楚,暗中之人既然布了这样大一局棋,那是抱定了不成功则成仁的心。这些奉命之人,既然追上了他,除非他们死绝,否则断没有放他活着离开的道理。他落地即为太子,享了半世无上尊荣,如今命该如此,也便罢了。只是如今堕入厄局之人,非他独个儿,叫他如何心安?
见弟弟执拗不肯独活,太子永湛罕见地发怒,在他背后沉声道:“你难道能舍下你母妃与幼弟?”还是在激他从速离开。
他发怒,永嗔比他更怒,想也不想吼回去道:“我难道又能舍下哥哥你?”
永嗔一语吼毕,见对面八人从崖边逼上来、跃跃欲试,忙一手持匕首竖在胸前,同时横臂拦在太子哥哥身前,护着他缓缓向后退去。
这八人都是极专业的杀手,配合默契,绝无废话。
既没有人出言讽刺永嗔与永湛的兄弟情深,也没有人表明身份让他们做个明白鬼。
他们的目标清晰明确——杀人!
对杀人无助的事情,半件都不会做。
永嗔退后数步,眼见对面八人手腕齐震,知道立时就要动手,咬紧牙关才要拼命,目光扫过地上,忽然计上心头。
只见他猛地里提气蹿高半丈,身子半空中急滚,手臂直垂向地面。
那八人见他这举动古怪,却不为所动,按照他们配合了千万遍的,举目盯人,兵刃齐出,瞬间就要在他身上捅出八个血窟窿!
永嗔垂向地面的手中,持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那匕首直插地面,随着他斜拨出来,带着一片沙石直扑对面八人面门。
飞起的沙石呈扇面状激射出去,速度之快,望去竟不是飞动的颗粒,直如黄色的雾气。
那八人所受的乃是专业的杀手训练,眼见沙石飞来,不闪不避,眼睛都不眨一下,仍是直送手中兵刃,要先杀永嗔!
别说是沙石,就是兵刃加身,他们这样的杀手拼着自身受伤,也要先立毙对方于剑下。
沙石激飞,比之兵刃,到底快了许多;竟是后发先至,先扑上了那八人面门。
只见那八人眼中、面上一落上沙石,耐力稍弱的两三个立时捂脸闭眼哀嚎起来、兵刃都抛在了地下;剩下几人,虽然扔死死握着兵刃,却也闭眼皱眉,只看面部表情便知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永嗔一落地,立时又横臂在太子哥哥身前,拦着他向后“蹭蹭蹭”急退三步,退出那“黄雾”范围,见状大笑道:“跟爷爷斗你们还嫩了点——乖孙儿,你们自己的毒,滋味如何?”
原来是方才龙马跪伏,后又剔毒剜肉,流出的染毒血水洒在那一小片沙石之上。
永嗔急中生智,匕首拨沙,才躲过被穿出血窟窿的命运。
手心全是冷汗,丝毫不妨碍他大声嘲弄,永嗔一面高叫,一面迅速扶太子哥哥上马。
太子永湛知龙马伤后无法负两人行走,忙拉了永嗔的手,才要说话,已被永嗔反剪了双臂按在马上。
在他们身后,那数个耐力好些的追杀者已听声辨位,疾追下来。
永嗔咬牙笑道:“哥哥先去前头等我…”一面说着,一面飞速抽出太子哥哥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横绑于马背上,怕他挣脱,还特意打了个双重八字结——这结他熟练至极,手速极快。
“放我下来!”太子永湛目中顿起惊涛骇浪,面沉似水,动了真怒。
往日里太子哥哥一个语气不对,永嗔都能陪半天小心,这会儿却充耳不闻,笑嘻嘻道:“回头再给哥哥赔罪。”听得身后追兵脚步声渐近,在龙马没受伤的那侧臀上轻轻一拍。
龙马负着太子永湛急速奔向崖下。
擦身而过的瞬间,永嗔低低道:“我母妃和幼弟,就拜托给哥哥了。”
马蹄声渐远,隐约中似乎是太子哥哥在喊他的名字。
永嗔侧耳听了一听,满是血污的脸上忽然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太子哥哥真的生气了呢。
剩下五个追杀者闭着眼睛,彼此背对着背,结成一个小小的圆,轮转着步伐,向永嗔寻来。
永嗔屏息,以最缓最慢的速度,向左侧挪了一步,脚步轻如一片雪花落地。
那五人下一步,却也齐齐向左挪了一步。
永嗔见无法欺他们目盲,知道逃不脱,索性一声长啸,表明方位,笑道:“一起上吧,爷爷赶时间!”话音未落,他人已飞扑崖上。
那五人原料定他要逃下崖去,这一下出乎意料,竟然他冲破包围窜了上去,兵刃只划破了他身上裘衣,不曾伤及皮肉。
永嗔悄立崖边,见那五人立时追来,他双臂回伸,在当先二人背上轻轻一推,就送他们做了峰下亡魂。
剩下三人停步,神色不变,立时又结成一个圆;地上原本滚倒呻吟的三人也摸索着,再度拾起兵刃,咬牙听向永嗔的方向。
那摔下去的两人,半空中竟是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
永嗔面对这样一群虽然生成人的模样,却一丝人性都没有的“怪物”,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他脚尖一挑,将地上无主的长剑翻入手中,震脚大喝一声,既是聚气,也是为自己壮胆,剑刃荡开,直划追杀者手腕。
他从武学得八极拳,乃是世间至刚至阳的拳法,讲究聚全身之力,于一点打出。
震脚之时,将地面反弹回来的巨大冲力,通过全身整在一处,尽汇于剑尖一点。
那六人分作两个圆圈,听得风声,知道厉害,或翻兵刃架开,或撤身闪躲。
永嗔看得明白,直追那闪躲之人,一步抢上,剑尖如芒,直刺咽喉。
轻微一声“咯”,紧跟着略响些的一声“噗”。
前者是永嗔剑入追杀者喉头,取其性命;后者却是余人趁永嗔出招、无力回护,一刀砍在他露出空门的左臂上。
刀入血肉,哪有不痛的?
永嗔痛得发了狂性,回剑横劈,将来不及归位的挥刀之人杀下崖去。
余下四人迅速融合成一个圆圈,竟是不知后退,又紧逼上来。
永嗔深知,这般情形,想要全身而退,绝无可能;抱定了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心——只要杀尽这四人,让太子哥哥活下去,终有大仇得报那一日。
被这样的气血鼓动着,永嗔竟又连杀三人,他自己左臂又中了一剑,身上衣衫尽皆褴褛,里面皮肉更是划伤无数,好几次若是再深上半寸便是致命之伤——却偏偏没能深上这半寸。永嗔心里若明若暗地想着:莫非冥冥之中真有神明,要护着太子哥哥性命,因此助我杀贼?
他与最后那人扭打在地上。
两人都已力竭,抛了兵刃,全无招式,只是凭本能要致对方于死地。
永嗔到底还年少,身体未发育到十足健硕,更兼左臂伤处血流不止,已觉得眩晕,被那人压在身下、扼住脖颈,只觉眼前发黑、喘不上气来。
时刻一久,必然要送命。
他咬牙举起手臂,只觉如举起泰山一般,慢慢锁住那人的腰,拖着那人往崖边滚去。
两个人半个身子都探出崖边,再挪一寸便是死地。
永嗔半阖着眼睛,无力笑道:“一起下地狱吧。”他扣紧那人后背,猛地发力。
山风呼啸着刮过,其声尖锐凄厉,如天地同悲的一首葬歌。
生死晦暗处,永嗔仿佛又听到龙马的蹄声。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紧跟着有温热发腥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
永嗔用力撑开眼皮,只见一柄长剑自追杀者肩头直刺下来,将他钉死在崖面上——血滴滴答答落在永嗔脸上。
他自下而上望去,恰能看到剑柄底下印着的金龟钮章,那是唯有东宫可用的标志。
他缓缓上移目光,只见太子哥哥坐于通体雪白的龙马之上,如同高贵圣洁的神祗。
“哥哥…”永嗔低声念道,缺血与力竭,令他脑中不甚清明,一时想不清这是在人间还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太子永湛跳下马来,疾步跑至崖边,推开追杀者尸首,将永嗔小心扶坐起来。
“…怎么又回来了…”
太子永湛解下大氅,将永嗔整个人裹住,按下怒气与痛惜,只笑道:“你倒是敢拿八字结来绑我——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教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园丁:读者“丁丁冬冬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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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qu,Alice, 百叶蔷薇,泠然, 阿船,whisperedmessage
o(* ̄▽ ̄*)o 有木有被章节提要那句话吓到的姑娘?
PS:小十七沙石毒眼得手,如果用表情包来表达,那就是学友哥的“食屎吧”!
如果用英文,那就是TO/YOUR/FACE!
哈哈哈哈
PPS:太子哥哥写得第二个字是什么呢?猜对作者君会很不开森,哼唧。

第61章

澹泊敬诚殿后殿里,德贵妃稳坐在龙凤须臾宝座上,身上沾了雨水的油纸衣早已不见踪影,换上了一身贵重端庄的紫色袄裙。
小太监梁成贵在外面求见的声音响起。
德贵妃按住椅柄,稳住心神,道:“让他进来——你们都下去。”
她盯着宝座下那浑身湿透微微瑟缩的小太监,脸上露出一丝隐秘而又自得的笑容。
“尸首可处理干净了?不许留下痕迹。”
梁成贵浑身一颤,头颈生在了地上一般,僵着不敢抬起来。
“可怜见的,被这一场喜雨浇傻了,你倒是先回本宫的话。”德贵妃这会儿志得意满,竟没有计较这小太监的失礼,又笑道:“也罢了,冯将军办事儿,哀家再没有不放心的。”
“回德贵主话…”梁成贵终于抬起头来,一张脸青白好似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