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袭人这话,脸上作烧,知她说的在理,却难解心中郁气,收了泪赌气道:“你便是会拿老太太、太太压我。”
袭人见他收了泪,笑道:“只求能让你听劝,旁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时听报,说是十七殿下将两位姑娘送进家门来,众皆惊讶,前两日十七殿下可是过门而不入的。
永嗔因是最后一日出来游玩,要来贾府看一眼,确保黛玉在此间过得如意。
当着贾母的面,永嗔细细问宝玉,“在上书房读书可还跟得上?东西有什么短了缺了的,只管问头所的太监要,那是从前服侍我的。”
宝玉一一答了,礼貌周全,再看不出才在自己屋里闹了一场脾气。
永嗔又与贾母寒暄了几句,“府上大姑娘留在了永和宫,老太太,您的福泽还在后头呢。”
贾母笑道:“老身有什么福泽?原是天家盛泽,给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孙儿孙女一点前程罢了。”
永嗔笑道:“我方才进来,仿佛看到隔院兴了土木?”
“原说给林丫头开春搬新住处的,她倒是不愿意大挪动,只扔挨着我这里。”贾母微一犹豫,笑道:“如今监工的是我家一个混小子,我倒不放心他。老身托大,跟殿下求个恩典,您那里若是有趁手的人,不拘哪一日,过来看两眼,给掌掌舵…”
永嗔抬眼看了看贾母,见那一张圆圆的脸上堆着求肯的笑,不禁暗道:这才是老成人办事,帮人倒要做出求人的样子来。
永嗔不放心黛玉住处,又不好直通通插手旁人家事。
贾母揣摩明白,说着求人的话,却是解了永嗔的忧。
永嗔笑道:“回头我就让内务府的人过来,别的不敢说,几个泥瓦匠还是有的。”又往黛玉如今住处看了两眼。
小黛玉知他要走,且好一阵子都不得闲带她出去的。
这三日来,永嗔天天带她与湘云往西郊寺庙群里游玩,他身份尊贵,脾气却好,对她和湘云更是耐心十足,也迁就十足,偶尔也能玩到一处去——似足了一个大哥哥。
小湘云心思粗,还在那跳门槛玩儿,晃着手嚷嚷道:“殿下,下次再带我们出去呀。”
永嗔笑道:“我还要带你俩吃遍天下呢。”却不见黛玉,因问道:“你林姐姐呢?”
小黛玉见他要走,心里极为舍不得,送人到门口,自己躲在门后面。
听到问起,小黛玉这才露出半张小脸来,悄悄抬眼望着永嗔,泫然欲泣。
永嗔蹲下来,不顾衣摆被地上尘土沾脏,他平视着小黛玉,牵起她露在外面的那只小手,柔声道:“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还来看你,带你去天桥逛市集,好不好?”
小黛玉只静静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次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半响微微点了一下头。
永嗔这便要走,一松手才察觉小拇指被黛玉攥住了。
“拉钩。”小女孩轻咬下唇,神色忐忑,声音细弱,惹人无限怜爱。
永嗔哪有不依的?
于是定下契约,小黛玉这才抿嘴笑起来。
等回了毓庆宫,永嗔笑着对太子道:“好哥哥,我跟你借几个人。让简总管拨几个土木上的好师傅给我用几日如何?”
“你这就要筹划起建府之事了?”
“哪有这么早的,我还要在哥哥宫里赖上好多年呢——就是给我林师傅女儿建个住处。”
太子永湛暂搁下墨笔,“这个容易。倒是有一样,你去劝劝你蔡师傅。朝廷赐给他的新宅子,他上本力辞了三次,坚不肯受。”他用指节抵住太阳穴,闭上眼睛,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
永嗔忙走上前,先替他揉按了两下太阳穴,道:“我记下了,这事儿你别担心。可是这两日累着了,又头痛?”说着弯下腰来,“睁开眼睛,让我看一看。”
太子永湛半睁了双眸,无奈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学做了太医。”
“你一贯不肯看太医,我竟真心要学成个大夫。”永嗔从来只觉得太子哥哥眸色温润,这么近距离看还是第一遭。
太子哥哥的双眸,干净澄澈,让人想起秋日的晴空。
一般的高远,一般的寂寥。
永嗔心里发痴,似太子哥哥这样的人物,合该每日游赏青山绿水、闲时吟诗作画才是,如今却要日日案牍劳形。
“小太医,可瞧出什么了?”
永嗔回神,松手退开一步,笑道:“看出你昨日又没睡够三个时辰。”说着探头看一眼桌上奏本,叹道:“照我说,朝政总也是忙不完的。今日的赶完了,还有明日的。只你自己的身子,只有一个,怎能不顾惜?”
“你说得极是。”太子永湛也不跟他争,只是笑。
永嗔索性给他收了桌上杂物,推他往次间去,“听我这一回,今夜早点歇下。你看我,前阵子忙了点,完事儿立刻就给自己放了三天假,满都中玩一圈…”不等太子哥哥说什么,已是回身亲手灭了东间书房的灯烛。
太子永湛哭笑不得,知道幼弟执拗劲儿上来了极为难缠,与其跟他掰扯,倒不如顺了他的意思,这一夜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永嗔却是调回了作息,与上个月一般起在太子永湛前面,先打了一套八极拳,才回屋擦洗用膳。
他今日仍是出宫,却不是往贾府接人了,而是要去琉璃厂柳巷找苏翰林。
才出宫门两条街,马车还没跑起来,昨日拦路的秦白羽又来了。
永嗔昨日已着人摸清了秦白羽的底细。
秦父原是跟着大皇子永清的小兵,当年打仗输了,过黑藜地,背着大皇子逃命,一路把脚掌都扎穿了。后来秦父死于战场,虽是骁勇善战,然而仗打输了,封赏是没有的,留下一个才懂事的大儿子秦白羽,还有有孕在身的妻子。
秦家原依附大皇子府上过活,后来秦白羽考了武举,选入羽林卫,也算熬出头来。
谁知他那个弟弟,因是遗腹子,自幼娇惯非常,长大后学了些不好的习气,虽在九皇子府上谋了个管库房的差事,只每日跟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前阵子赌债逼迫,他那弟弟鬼迷心窍,受人唆使,偷了九皇子府库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倒卖——谁知道里面却有御赐之物。
这一下被人拿住,竟是个死罪。
大皇子如今花天酒地,不问政事;秦家又不是什么权贵,上一辈秦父不过一个普通士卒。
秦白羽求告无门,有人趁机以此为饵,这才有了大朝会上那一出。
这一遭秦白羽追着马车,隔着车帘叫道:“求十七殿下见我一见,只耽搁您几句话的功夫…”
永嗔敲敲车壁,示意停车,掀开车帘,淡漠问道:“几句话?”
秦白羽一愣,不敢相信永嗔真的停车见他了,回过神来立时要跪。
“有话直说。”
“求殿下救一救我弟弟!我知道您没必要这么做,但是求求您,您跟刑部的冷大人说一声救我弟弟一命,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要给我做牛马的人多了,凭什么是你?”永嗔斜依在靠枕上,上下打量着秦白羽。
黑瘦的青年满目血丝,满面风霜,显然已是煎熬到了极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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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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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感冒刚好,大姨妈+拉肚子一起来了,真是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
码字期间跑了三次卫生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小时才更,快跪了…
大家明天见,么么啪!
第46章
永嗔静静听秦白羽说完,淡漠道:“令弟的事情,我爱莫能助。若是你家中寡母度日艰难,可以着人到我那里领份月银,算是我替大哥养着的。”这就敲敲车壁,示意行驶。
秦白羽追着马车快跑两步,求肯道:“十七殿下,求求您,只要您跟冷大人说一声…”
马车绝尘而去。
一时莲溪钻进车厢里来,啧啧道:“那秦白羽真能追,鞋都跑掉了,光着脚追出二里路,脚上鲜血淋漓的——爷,他是不是傻啊?才在大朝会上诬告了您,这会儿求谁也不该求到您这儿来呀。”
“他才不傻呢。”永嗔慢悠悠道:“他敢求到我这里来,正是因为大朝会上诬告我的人是他。”
当日大朝会上,户部主事李尚德言说下职时被人套了麻袋,留了物证乃是羽林卫的腰牌,顺着腰牌提人,提到秦白羽。
这不过是骗骗外人的故事。
牵扯其中的人谁不明白这秦白羽必然是李尚德安排下的呢?
既然是李尚德蓄意安排好的旗子,事前要如何诬告,必然是教了千百遍,烂熟于心的。
到了大朝会上,秦白羽却跪着一言不发,看似仍是助纣为虐,实则是反水了。
所以李尚德与张衍庆都挑唆着景隆帝下令,让冷大人对秦白羽用刑。
这一点永嗔当时便已经明白,只是不知秦白羽为何突然反水。
如今查到秦白羽弟弟的事情,倒是有了解释。
一个毫无背景、只知吃喝嫖、赌的少年能到九皇子府上管库房,已是不寻常。就算是偷窃皇子府上物品出去倒卖,那御赐之物都是有明黄签子标着的——哪里那么恰好就摸到御赐之物的?
究竟是秦白羽弟弟出事在前,李尚德等人趁机胁迫在后;还是李尚德等人从羽林卫中盯上无权无势的秦白羽在前,设计引诱秦白羽的弟弟在后——还真不好说。
而秦白羽之所以“临阵变卦”,也许是因为良知未泯,也许是因为跪在殿外月台上等候时,恰巧听到了永嗔为苏翰林辩护的话。
他弟弟与苏翰林同是监守自盗,下场却如此不同。
秦白羽为他弟弟“物伤其类”也是有可能的。
种种思量在永嗔只是一闪念的事情,莲溪哪里想得到这些,只是见自家殿下态度暧昧,忙劝道:“爷,那秦白羽可是跟着李尚德害过您的——如今见李尚德坏了事儿,他昏了头来求您,您可千万别也昏了头伸手,好好的惹一身腥…”
永嗔赏了他个爆栗,笑骂道:“你这小家子气是从哪学来的?”
莲溪捂着额头,委屈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您好么?”
“总是想着这个人害过我,那个人坑过我,满朝堂我还能用几个人?”永嗔笑道:“最起码大半御史是不能用了,都是上折子参过我的。”
“那秦白羽,他爹既然为了救大哥能拼着扎穿脚掌也不放弃,可见骨血里是有忠勇之处的;大朝会上,这秦白羽能悬崖勒马,不管因为什么,也算良知未泯。我看了他当年的武举档案,考评是上佳。他当日反水,李尚德那边的人必然也反悔,多半真要杀他弟弟。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你们爷的朋友!”永嗔一番分析鞭辟入里,最后却又嬉笑起来。
莲溪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既然爷您这么想的,那方才怎么不答应了呢?还说什么‘爱莫能助’。”
永嗔躺下去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你们爷就这德行——该大气的时候绝不小气,该小气的时候绝不大气。且让他煎熬上几日再说。”
“乖乖,”莲溪想明白过来,咂舌道:“得亏我是爷的伴读,我要是跟了五爷、十六爷,这会儿只怕要哭。”
五皇子、十六皇子的伴读,这会儿非但没有哭,反而笑得正开心。
十六皇子永沂为前锋,在主将廖将军的指挥下,荡平山东东平县与山阴县的反贼乱党,活捉贼首张九龙。
捷报传到都中,景隆帝龙颜大悦,当日下午往永和宫走了一趟。
“永沂在山东平乱,旗开得胜,活捉贼首。朕中午接到消息,实在欣悦鼓舞,同你说一说,也叫你高兴高兴。”景隆帝在几个后妃面前,时常流露的是家常的一面。
德贵妃大喜,笑道:“都是皇上教导的好。听说小十六只是个前锋领队,仗打胜了还是主将的功劳大些。”
“这是你不懂行兵打仗。”景隆帝显然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儿子的功劳,“两军对垒,拼的就是士气。前锋营打好了,这一仗就赢了一半。”他说得神采奕奕,忽而又自失一笑,“真是的,朕跟你理论这些作甚?”
德贵妃忙为他奉茶,笑道:“臣妾在深宫里,从未见过战场的事儿,皇上愿意说给臣妾听,是臣妾的荣幸。”
景隆帝端起茶盏来,饮了一口,又品了品。笑着换了话题道:“你这宫里又藏了泡茶高手——这断然不是陈嫔的手艺。”
“皇上明察秋毫。”德贵妃奉上这茶,本就存了心思,“今年臣妾留了一个女史在宫中,谁知竟是颗明珠,为人端庄大方,又泡得一手好茶…”她趁着景隆帝心情好,想把元春跟成灿的事情定下。
从前刚留下元春的时候,德贵妃就跟景隆帝透过一点意思,只是当时景隆帝没表态。
这会儿景隆帝心情既好,旧事重提,想来易成。
“唔,朕知道你的意思…”
德贵妃脸上笑容愈来愈盛。
“正好永沂也打了胜仗,朕正愁该赏他什么好呢——既然如此,把你备下的那女史给他做了侧妃便是。”
什么?
德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景隆帝还在低头品茶,似乎压根儿没察觉德贵妃的异常,笑道:“从前朕还觉得你太过偏心老五,直到你跟朕说给永沂留了个女史,朕才知道原来自己竟也有走眼的时候——你终究还是疼幺儿的。”
“是…”德贵妃涩然应着。
她分明告诉景隆帝的是给成灿留着的人——怎么变成了给永沂?
是她记忆出了差错,还是皇上记错了?
皇上是不会错的。
德贵妃并没有放弃,顿了一顿,笑道:“臣妾早就想把这事儿办了,只是因那女史跟成灿、成烨等才是一辈的,不免有点…”
“唔,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先皇的后宫里,还有姑姑和侄女呢,皇家不讲究这些。”景隆帝搁下茶盏,慢慢看了德贵妃一眼。
德贵妃跟了他大半辈子,知道这是他不动声色揣摩人时的眼神,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僵硬得笑道:“是臣妾迂腐了。臣妾回头就把这恩典告诉那孩子,只怕她要高兴坏了…”
“你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景隆帝站起身来,仍是闲话家常般笑着,“你生养的这三个孩子,都很好。老九偶尔犯拧、大体不坏,十六允文允武,老五嘛…老五是个知礼的——这都是你教养之功。”
德贵妃听大儿子得到“知礼”的评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会儿却心中一跳,强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多的谦辞竟一时想不出来,心里乱成一团麻。
“嫁娶之事,便辛苦你了。”景隆帝抚着德贵妃肩头拍了两下,“前朝还有事情,朕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便匆匆离去。
德贵妃送景隆帝出了永和宫,独自回来,才进正殿就觉膝盖发软,由两个宫女扶到榻上半躺下,过了许久才觉得心里平静些了。
原打算将元春许配给五皇子长子成灿之事,究竟是她记错了,还是景隆帝记错了?
更可怕的是,景隆帝故意装作记错了。
德贵妃初入宫时,一身所系全在景隆帝一人,挖空心思揣摩他,积年累月得观察他,只怕比景隆帝本人还要了解他。
景隆帝绝对不是兴致一起就要给儿孙乱点鸳鸯谱的闲人,即使他云淡风轻好似无意间下达的指令,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将深思熟虑的结果,做出无意的样子传达给她,背后隐藏的含义,才真正惊心动魄。
“知礼么…”德贵妃撑住额头冷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
蔚箐,一个地雷;草庐清酒,一个地雷。
大家晚安,么么啪~
明天见!
第47章
永和宫里,短暂的慌乱过后,德贵妃恢复了镇定。
她唤了元春前来。
“本宫留你在身边,也有近半年了,你是个好孩子,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的。”德贵妃端详着立在阶下的元春,花一般的年纪,出身侯府,舅父掌兵、姑丈理政,若是给了成灿,于五皇子府上大有助力。
最妙的是,这元春本身出自的贾府,却已不在权力中心。
将元春指给成灿,本不该引起景隆帝疑心的。
如今一句话的事儿,这元春却要去十六皇子府上做侧妃了。
德贵妃打量着元春,究竟是哪里露了痕迹,让景隆帝横加干预?
除非是景隆帝早已对五皇子不放心了。
元春惴惴不安立在阶下,知道贵主儿正在打量自己,那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她却不敢抬头。
“你在永和宫服侍了这半年,本宫也没有旁的能赏你…”
元春心中一跳,德贵妃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送她出宫——可是,从前德贵妃言语举动里分明是把她当成五皇子府上长媳的。
“倒是还有一副翡翠头面,是从前我嫁妆里头的,成色还好…”德贵妃温言徐徐,赏了几样东西下来。
元春直到被人送回贾府,还有些恍惚。
贾母、王夫人等得了消息,也都心中不安,从来选中女史的,基本就可以认定是要留给皇子皇孙的——除非是指婚之后,偶尔有家里不舍或极体面的,能上奏折恳请让女儿从家中发嫁,否则都是从宫里嫁。
这一点指婚的消息没有,元春却被送回家中了,如何能让贾母、王夫人等不忧心?
王夫人问道:“德贵妃再没跟你说别的了?你再好好想想。”
“再没有旁的了。”元春垂首坐着,因涉及自己的婚事,还有些羞窘,强装镇定回答着,心里早乱成一锅粥了。
贾母道:“孩子又知道什么?你打发珠儿媳妇那边的人,往五皇子妃处打听打听才是正经。”说着又让贾政亲自写了帖子,差人给十七皇子送去。
五皇子妃李氏对长子成灿与元春的婚事本就不赞成。她娘家还有个内侄女,与成灿年纪也相当的。若是自己内侄女做了长媳,日后怎么也比外人要贴心贴肺。李氏自己没有孩子,日后难免要仰仗庶子,长媳选个好拿捏的,才是正经事儿。照五皇子妃李氏看来,德贵妃巴巴要留下元春,未尝没有防着自己的意思。
如今元春被送回贾府,五皇子妃李氏虽说与李纨是同族,又怎么会真心出力?
听了贾府来人的话,五皇子妃李氏只是敷衍,言称下次进宫问一问德贵妃。
倒是永嗔在毓庆宫中,消息灵通些,早已知道十六皇子永沂平乱成功之事,也听说景隆帝往永和宫去了一趟——当晚元春就被送回贾府了。
他对贾府来人道:“莫慌,不是坏事。”多的也不便再说。
惇本殿东间,太子永湛见幼弟拿着山东捷报不作声,慢慢走过去,站在榻边附身往他手中看去。
永嗔原是蜷腿坐在窗下,晒着冬日暖阳,见手中奏本上投落浅浅一片影子,知道是太子哥哥站到了背后,因抬头笑道:“我找了半日,就是这处阳光最好,既暖和又不耀眼。我看索性就将你那书桌挪到这里来如何?”
太子永湛只探身抽走了那份捷报,笑道:“不过两页纸的东西,你都看了一上午了。怎么?”他垂眸端详着幼弟脸上神色,“看你十六哥立了功劳,怪我当初拦着不许你去了?”口吻带笑,显然是在调侃。
永嗔指间一松,任由太子哥哥把捷报抽走,索性往后一仰,躺在被阳光晒得暖和馨香的榻上。
太子永湛合上那捷报,垂眸看他。
永嗔枕着双臂,望着太子哥哥笑道:“哥哥担心我?”他又道:“要说不自在,总是有一点的。不过能平了乱党总是好事,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不至于为这个跟十六哥争。”
太子永湛安静听他说着,见他伸手,以为他又要看那捷报,因将奏本递给他——却被他握住手腕拉着在榻边坐下来。
太子永湛原本立在榻边,阳光斜射进来,只碰到他的肩头。
这会儿永嗔拉着太子哥哥在榻边坐下来,从明窗里透进来的阳光刚好洒落他一身。
那光与太子哥哥身上的明黄色衣裳绞在一处,好似融化了的金子一般,越发衬得他一双眼睛明澈干净。
永嗔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笑道:“你正该多晒晒太阳。”
“你这跳脱的性子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太子永湛任由他拉着,笑道:“好端端说着正经事儿的时候,也不知哪里就冒出不相干的想头来…”
永嗔笑道:“都是正经事。”
朝廷政务是正经事,要太子哥哥晒太阳也是正经事。
太子永湛只是笑,又道:“从前你说那蔡家小姑娘要见贼首,答应了在我面前苦恼来着。如今那张九龙被押解进京,算是全了那小姑娘的心愿,你也不必担心失信于人了。”
永嗔点头道:“此事的确要谢谢十六哥。”是十六皇子率士卒生擒的张九龙。
“昨儿贾府打发人来问我,说是永和宫把她家大姑娘送回去了——那原是德贵妃留着要给五哥膝下几个儿子的,只怕这次要当做封赏,给十六哥了…”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冬阳温暖,香鼎销金,便是闲话家常,也别有一番趣味。
“十六弟成亲数年,府上只你十六嫂一个,原已罕见。”太子永湛道,“父皇这次借着封赏之事,给他指一门侧妃,也是情理之中的。”
永嗔咂舌,“一个就够烦恼了,还要两个——照我说,这竟算不得封赏…”
太子永湛想起幼弟被教导人事的宫女吓得跑回来求他的旧事,轻笑出声,拍了拍他脑袋,道:“孔子说‘吾未闻好德如好色者也’,原来是因没见过你。”
永嗔顺势捉住他手臂,把脸蹭在他胳膊衣料上,笑嘻嘻道:“我是‘恶德如恶色’,寻常人等闲到不了我这境界!”
太子永湛大笑起来。
诚如永嗔所言,他十六哥对于指婚之事,忧大于喜。
等山东人马班师回朝的时候,皇上属意把贾府嫡长女嫁给十六皇子做侧妃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贾府众人自然欣悦,不再惶恐——只是贾母偶尔会有一丝隐忧,原本是要给五皇子长子的,如今中途换了十六皇子,可有不妥?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德贵妃才连夜将元春送回来?
却不知道德贵妃是个最会揣摩上意的人物,眼见景隆帝起了疑心,哪有不赶紧甩脱干系的?
十六皇子永沂这里,也是一半欣然一半忐忑。
金陵四大权贵,同气连枝,娶了贾府的嫡女做侧妃,平添一段助力,十六皇子自是欣然。
然而这贾府嫡女原本被留在永和宫中,上下皆知原是留给五皇子长子的。如今却因为景隆帝的意思,变成了他的侧妃。相当于他从五哥口中,夺了一块肥肉——虽不是他主动夺取的,然而只看结果,总是他占了便宜。
一回都中,十六皇子便与府中邹廷彦关起门来,密谋了一个时辰。
“十六爷不可再跟着五爷了。”
“五哥防我了?”
“是皇上在防着五爷了。”邹廷彦一语惊人。
十六皇子一震,强笑道:“不至于…我从山东回来前夜,还在五哥处看了父皇给他的批复,夸他河道上用心,要他安心办差,功劳父皇都看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