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过头,古强回头,“你们都下去,到下边等着。”
苏妈妈便站起来,将下人全部带了下去。古强站起来,退到下坡口处,既能看到三个主子,又听不到三个主子说话的地方守着。
将军墓前,只剩古叶氏、青舒和青阳。
青阳保持着跪姿,抹了脸上的泪,小声说话,“爹,小阳想爹,小阳都不记得爹爹的样子,小阳不是故意的,姐姐说是小阳太小才没记住,爹不要怨小阳好不好……”
古叶氏却是坐到地上,边哭边嘀咕,“云虎,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呀。你说走就走,留下我一个人,我很害怕,我怕你兄长,怕你女儿,怕你儿子,我害怕,我害怕所有人。”
“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怎么可以?你狠心的走了,一点都不顾念我,你留给我遗书,可遗书里提的只有儿女和不相干的人,你可曾为我考虑过?唔唔……你可曾想过,我一介弱质女流,带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要如何在吃人的京城活下去?我恨你,恨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唔唔……”
正满心忧伤的青舒,将古叶氏嘴里嘀咕的一字不差听了个清楚,顿时以一脸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古叶氏。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呢!居然这样怨恨死去的夫君。谁愿意死,谁不愿意好好活着,难道古云虎还能选择自己的生死不成?胸口中了三箭,被兄弟背回营地,奄奄一息中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还惦记着给妻子留下只言片语,忍痛写下字迹潦草的遗书,这男人得多坚强。
一个男人,在死前,惦记儿女有错吗?交待妻子照顾好一双儿子,这有错吗?难道他当爹的还要告诉古叶氏,你好好虐待我儿女不成?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事,为什么到了古叶氏这里,却变成了罪过,成了男人的错,成了她怨恨男人的理由。这不整个一神经病吗?古云虎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娶了这样一个自私而精神不正常的女人。
青舒听见了,青阳自然也是听见了的。他愣愣地回头,看了古叶氏几眼,然后看向青舒,眼里是满满的不知所措。
青舒爬向前去,一把抱住满脸泪痕的青阳,轻拍他的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恰当
青阳紧紧地靠在青舒怀里,哽咽地说道:“姐姐,小阳怕。”
青舒将他抱的更紧,“不怕,不怕,一切有姐姐,姐姐很厉害的,姐姐的小阳也很厉害的,打赢过胖子丁天赐,不是吗?”
青阳吸着鼻子点头。
古叶氏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恨不恨的。
青舒尽量选择无视她的嘀咕声,和弟弟说话,“小阳,爹都不知道你打赢丁天赐的事,也不知道你学了好多文章的事。来,你告诉爹,姐姐帮你捂住耳朵,你专心和爹说话好不好?”
青阳点着头,抹了脸上的泪,又在蒲团上跪好。
青舒便直接坐到了他身边的地上,帮他捂住了耳朵。她没办法不听古叶氏说话,但她可以选择不看古叶氏这个人。
古叶氏还在哭,还在断断续续地低低地说着怨恨的话。
青舒无法不听,很是厌烦,突然,她却听的专注起来。
“你可恶,你好可恶。唔唔……你不在乎我……她都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我恨你。唔唔……为了公主的孽子,你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活该,你活该,你死了活该,唔唔……我为何会如此命苦……”
听到这里,青舒先是愣了,而后是震惊,震惊过后,是吓的手抖。她想也不想,突然大喊出声,“你闭嘴。”
这一喊,惊动了古强,吓到了古叶氏。而青阳,因耳朵被捂着,虽然听到了,但对他耳朵的冲击明显减弱了许多。
古强大步跑过来,“小姐,出了什么事?”
青舒迅速看过左右,这里平坦而宽敞,视线内没人。若是五六十米开外的树里藏了人,按理也听不到古叶氏有气无力的说话声的。但,她还是害怕,“管家,快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快?”
古强看出青舒脸上的慌张,以为是被什么动静吓到,忙四处查看,最后还转着青砖砌的墓走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小姐,您是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青舒不接话,只是命令他,“少爷哭累了,带少爷下去,到马车里休息。”然后轻拍青阳的小手背,“你在马车里等姐姐,姐姐和娘说几句话,一会儿就下去。听话,”
青阳不安地看着她,不动。
“听话,快去吧!”青舒推了他一把。
青阳这才站起来,但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起身的时候有点站不稳。
古强见了,将青阳抱了起来,视线在目光闪烁的古叶氏脸上划过,之后在眼神冰冷地盯着古叶氏的青舒脸上停了停,转身,抱着青阳大步走向下坡口。
青舒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古叶氏面前。古叶氏目光闪躲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青舒又往前挪一步,蹲下,逼视古叶氏,低声说道:“娘,刚刚的话,麻烦再说一遍。”
古叶氏手里绞着巾帕,畏畏缩缩地问:“什,什么?”
青舒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你刚刚说‘她’,她是谁?还有什么孽子,爹是为了什么人的孽子死的,怎么就死的活该了?好好跟我说说,让我也知道知道。”
因着出远门,与他人一路劳累而消瘦不同,不再整日闷在屋子里的古叶氏,不仅脸上长了些肉,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可这会儿,她脸上的红润之色褪尽,是没有血色的苍白。她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下来,“不,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没说。”
青舒手上用力,声音低低的,冰冷的,“看着我。”
古叶氏手腕一痛,却不敢喊疼,不情愿地对上青舒透着冰冷的双眼。
“自今日起,你,给本姑娘管好自己的嘴巴。本姑娘短不了你的吃喝用度,可你敢乱说话,给本姑娘惹来杀身之祸,本姑娘先杀了你,再自杀。”
古叶氏身体一颤,整个人软了下去,眼里满满都是惊惧。
青舒慢慢松开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转过身,再慢慢跪到供桌前,以古叶氏能够听到的声音说:“爹,为了小阳一生平安,女儿愿意做任何事。刚刚对娘说的话,女儿是认真的,望爹不要怪罪。”说着,嗑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看到古强守在下坡口,便一招手。
古强见了,急步跑过来,“小姐。”
青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古叶氏,“娘累了,让丁家妹伺候着回到马车上。让小娟和小鱼上来伺候,我还要再陪爹呆一会儿。”
古强赶紧下去安排。很快的,苏妈妈和丁家妹上来,扶了面色苍白且泪痕未干的古叶氏下坡去。小娟和小鱼来了,青阳也跟着上来了。
青舒没有赶他,反倒放好蒲团,姐弟两个紧挨着坐到了地上,默默无言。
此时,青舒脸上看似平静,内心却很不平静。原本看着简单的事情,如忠武将军忠君报国战死疆场,如古强的忠心,如萧家的欺人有恃无恐,这些明明白白的东西,却因古叶氏念的“她”、“公主”、“孽子”,及“你死的活该”这些字眼,似乎一切都已面目全非。眼前的一切,不再简单明了,反而披上了神秘而危险的面纱。
只是,古叶氏的话能信吗?她整个就一个神经病,神经病的话,可以信吗?
在原主的记忆里,古云虎只要在家,总喜欢逗弄她、把她抛的老高,听着她又是尖叫又是笑的。古云虎还喜欢抱一抱襁褓中的儿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怎么还不会叫爹等等。古云虎常对古叶氏说,“你们娘儿三个每日多吃点,看你们一个个瘦的。”而古叶氏,总是坐在一边,看着他笑。
古叶氏请了老嬷嬷回来,一是为女儿缠足,二是要让女儿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义与女德女训等。古云虎见女儿哭的厉害,将老嬷嬷请走,亲手解了女儿小脚上缠小脚用的布,生气地说,“我古云虎的儿女不学那些臭规矩。”每当这种时候,古叶氏只是无奈地笑,很是温柔。
这一切的一切,在古云虎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改变了。古叶氏不再温柔地笑,冷漠地对待儿女,再不肯看儿女一眼,每日里躲在文澜院中自怨自艾地哭。
青舒仔细从记忆中翻找,可无论如何也没有什么“公主”“孽子”之类的相关记忆,同样的,也不记得爹娘为某个“她”而争吵过。这些年,古叶氏也没有吐露过这样的只言片语,为何今日,时隔五年多后,古叶氏突然有了这样的惊人之语?
“小姐,少爷,该起了,地上凉。”小鱼提醒道。
青舒想的太专注,根本没听。
小娟却扶了青舒的胳膊,“小姐,地上凉,奴婢扶您起来。”
被人这么突然一扶,青舒这才回神,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拉了身边的青阳,“起吧,去给爷爷奶奶嗑个头。”
等他们姐弟站好,两个丫鬟忙着帮他们扑打衣裳上沾染的尘土。
两位老人家的坟,要再往上走一段。当初,古云福虽然从古叶氏那边拿了五百两银子,可安葬两位老人时,古云福为往自己的腰包多揣些银子,因此随便找了个地方,将两个老人给草草地合葬了。后来,两位老人的坟迁到忠武将军墓这片地上。先前既已是合葬,迁坟自然是没有再分开的道理,依然是合葬。
祭品先前已经摆好,青舒和青阳过去只是磕头。
肉和水果,对贫苦人家而言是奢侈品。因为担心周围村中孩子上来抢食,冲撞了安眠于地下的人,古强先前就告诉过青舒和青阳,等他们祭拜过了,走时将这些东西分给聚集在将军墓下的村民与孩子。
因此,等青舒和青阳下了坡,古强便派人上去,将祭品一一收回,拿到坡下,紫果子要带回府,其它的,都交给古元河看着分。这紫果子,青舒说既是别人不认的,那便不能给别人吃,省得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自己人拿回去吃便是。
将军墓的坡下,因为衙役守着,村民与孩子们不敢靠的太近,只是站远了张望。
古元河看过去,见到站在人群中的小古家村的里正古大树,便让元宝扶着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叔。
古大树忙上下打量他,“伤成这样,你怎么还出来走动?”
古元河说了声无碍,招来拿果篮的吴小山,“叔,这是刚刚祭拜将军时用过的,你看着给在场的乡亲和孩子们分了。还有两只鸡、两条鱼,您和三奶奶家一家分一只鸡、一条鱼。”
古大树要推辞,古元河不让他说话,“叔,这些年您暗地里没少照应我,以前我担心给您添麻烦,不好说出来。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不怕说出来。您拿着,少爷那边还在等着,我得走了。”
古大树张了张嘴,没有叫住古元河,转过脸一看,就见两村的孩子盯着篮子里的果子和鸡肉鱼肉直吞口水,他叹了口气。
古府一队人回去时与来时相同,依然是六个衙役开道,白县辅坐着轿子跟在后头压阵。
回到已经挂上古府匾额的宅院,情绪低落的青舒叫住准备回到自己文澜院的古叶氏,“娘,记住女儿的话,自今日起,女儿再不想听到那些危及全府性命的胡言乱语。”
古叶氏突然抬头,一脸愤恨地盯住青舒,“你是在说教为娘吗?这是该女儿对娘说的话吗?你怎么知道那是胡言乱语,而不是事实?”
青舒霍地逼近她,食指点在她的心脏位置,“任何可能打破我跟小阳平静生活的事,在我这里,都是胡言乱语。任何阻碍我跟小阳平安活下去的人,”点在古叶氏心脏位置的指尖用力,直视古叶氏已显慌张的双眼,轻轻吐出一字,“死。”
古叶氏尖叫一声,抱住头往后退,“你,你……”
青舒不再理会她,而是大声叫人,“丁家妹,进来。”
等在门外的丁家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迈步进来,“小姐。”
青舒神情莫测地盯着她,“谁才是你的主子,你给我记牢。伺候好夫人,要有一句不利于我们古府的传言自文澜院流出,你也不必在我古府当差了。”
丁家妹吓的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奴婢定当伺候好夫人,请小姐放心。”
青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地吩咐,“夫人累了,扶夫人回去休息。”
“是。”丁家妹小心翼翼地应着,起身,扶住抱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的古叶氏出去了。
青舒按了按额角,皱起眉头坐了一阵儿,最后叫了小鱼去传管家,一个人出去,慢慢走,最后走到了人工湖边,踏着湖上的木板桥,走进湖上的凉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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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3大师来访
青舒脸上的抑郁之色并未散尽,“坐,我有话问你。”
管家只是站着。
青舒的口气坏了几分,“我让你坐。”
管家察觉到青舒的坏心情,选了青舒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青舒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爹,我爹在世的时候,除了娘,心里还有没有”,她顿了顿,“别的女人?”这话由她问,很尴尬,但她不得不问。与其被蒙在鼓里,还不如做到心中有数,将来若被人翻出来找麻烦,她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古强听了,当时变脸,“小姐,是谁在往将军身上泼脏水?告诉我,我定要好好与这人理论一番。”他是真的气的不轻,因此将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老奴”的自称也忘了。
青舒倒是真没想到古强的反应会这么大,怔了怔,便压低了声音,将古叶氏在将军墓前说的话给讲了出来。“我听了这话,当时,当时只想哭。无论这话真假,若是,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我们全府上下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古叶氏骂古云虎死的活该没关系,但古叶氏说的古云虎是为了公主的孽子死的这种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真成了弥天大罪。什么叫“公主的孽子”,这不是上竿子找死的行为嘛!
古强额头的青筋直跳,拳头握的死紧,“少爷听到了吗?”
青舒不确定地回答说,“当时我捂着他耳朵,但是,我不敢保证说他听到了,或是没听到。”
古强忍着怒气,一脸郑重地说,“小姐,依着将军的性子,若是心里真有了他人,一早娶进门生儿育女了,怎能容忍自生了小姐后几年无所出的夫人?”
这点,青舒相信。古叶氏自嫁入古家,第一胎生了女儿,然后五六年没有动静,直到女儿七岁,古叶氏才生了第二胎,有了古青阳。这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是个很让人侧目的事情。
“小姐,再别提”古强突然说不下去,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个能写字的东西,最后无法,只能尽量低声说话,“……主的孽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位,是……家禁忌……心口的伤……”
长公主,皇室禁忌,当今圣上心口的一道伤,妄论者,杀无赦。
青舒猛吸一口气,她选择远离京城,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有个古叶氏这样没脑子的定时炸弹在身边,留在京城,随时都有可能脑袋搬家。有个神经病的古叶氏在身边,这日子过的太憋屈了。若古叶氏不是这个身子的娘,该有多好!
青舒抚着因惊吓而跳的格外厉害的心口,无力地说道:“还好,我没让她继续说下去,及时阻止了她。刚刚回府,我也警告了丁家妹,让她看好夫人。”
古强沉默了一阵儿,“家妹经事不多,不够稳重,关键时刻不顶用。容我些日子,我定找一个稳重嘴严的人回来,将家妹从文澜院中换出来。”
青舒点头,“就这么办,家妹不够机灵,我几次点她,她都不懂我的言外之意。”
自这日起,苏妈妈一天至少要去文澜院三次。青舒明白,定是古强交待苏妈妈盯好古叶氏和丁家妹了。
如今全府人都安顿下来了,将军也祭拜过了,古叶氏那边有苏妈妈帮着盯的紧,青舒不免松了口气。这么一来,青阳上私塾的事情和秋收的事情,便成了最要紧的两件事。青舒想着这些,乏力的躺下,不多时便睡着了。
另一边,古叶氏好不容易睡下了,丁家妹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观察片刻,见古叶氏睡的沉,一时半刻应是不会醒来,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站在院中抹了一会儿眼泪,越想越委屈,最后关好院门出去。
她走近厨房,正看见许三娘端了一簸箕豆子从厨房出来,于是走上前,小声问:“三娘姐姐,看到我哥了吗?”
许三娘看小姑娘红着眼眶,便一指厨房后头,“在劈柴。”
丁家妹道了声谢,顺着劈柴声,转到厨房后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哥,想拉住丁家宝的袖子,但最后还是没敢。
丁家宝并不应声,也不抬头看她,只是劈柴。
丁家妹咬了嘴唇,又开始掉眼泪,看哥哥一直不理自己,一点点往前挪,犹豫中,还是伸了手,拉住了丁家宝的袖子,“哥,你跟管家说说好不好?我想,我想到厨房帮忙。”
在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时候,丁家宝就停止了劈柴的动作,口气有些不好,“有的事做,有的饭吃就知足吧,别一天到晚挑挑拣拣的。”
丁家妹哭出了声,“哥,不是我要挑拣,我不够机灵,没有当大丫鬟的命,只会做粗活。在厨房帮忙也行,劈柴也行,到庄子上做地里活计也行,就是,就是不想留在……”她是受够了夫人要死不活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感觉的出来,小姐对她并不满意,她怕小姐赶她出府,她怕和哥哥分开,她也怕再饿肚子。
丁家宝沉默,沉默过后,突然一脸的不耐烦,“行了,知道了,该干嘛干嘛去。”
丁家妹脸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却多了一个笑花,她从身上拿出一个包着什么东西的粗布帕子,一把塞进丁家宝的手里,“哥,小姐赏的,给你吃。”说完,快速跑走。
丁家宝张了张嘴,眼瞅着她跑没了影儿,眼底漫出郁色。呆站片刻,他打开粗布帕子,看到里面包着一颗梨,叹了口气,左右四望,见五岁的小丫正带着两岁多的麦子在不远处玩儿,便大步过去,将梨子往小丫手里一塞,“你和麦子吃。”说完,人回到原地,继续劈柴。
他和丁家妹之间的血缘关系有点复杂,又很尴尬,难以启齿。上一辈人的恩怨,让他不知道要和丁家妹如何相处。
多年前,他娘嫌弃他爹穷,曾经跟人跑过。他娘隔了几年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丁家妹,将丁家妹放到屋中,自己上吊死了。事情的真相是,嫂子跟着小叔子跑了,后来小叔子甩了嫂子,娶了有家底的姑娘。而嫂子抱着为小叔子生的女儿丁家妹无处可去,只能回头,却又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便一死了之。
真相揭开,没想到拐走自己媳妇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他爹气得立时吐血,养了十多天才好转。而年少的他已经懂事,自己的娘和叔叔干下的丑事传的十里八村谁都知道,于是他负气离家,给人当了跑腿的小伙计。后来家乡要征兵,他伙计不当了,十三岁便参军走了。再之后,他受了重伤,脸也毁了,带了军中发的几两安置银子回了乡。
这几两银子,却引出另一场风波。他叔在镇上的日子不好过,上门来要银子。说是他爹抢了他叔的女儿家妹,要不还女儿,要不给银子买了家妹。他爹替弟弟养孩子,还养出债来了。他来气,将七八岁的丁家妹当着叔叔的面扔出去,关上了院门。
他爹气倒在床上,却坚持让他将家妹接回来,说家妹去了那边会被打被骂,吃不上饭,早晚得饿死。
丁家宝气得再次离家,但在离家前,他将丁家妹扛回来扔给了他爹,并把叔叔给揍了。他一路往北走,到了京城投靠了古府。后来家乡来信,说是他爹得了重病,眼看着是不行了。他告了假,没日没夜地赶路,最终没赶上送他爹最后一程。他爹是被他叔气死的,他叔上门抓走了丁家妹,要把丁家妹卖到窑子里去。
他爹被族人葬在后山上。而丁家妹,由族人暗中帮衬,逃出了他叔的手,不知流浪到了哪里。他将家里的薄产分送给平日里对他爹多有照应的族人,去了镇子上,闯进他叔家,将他叔打的半死,并逼着他叔在丁家妹的卖身契上签字画押。如此一来,丁家妹不用再逃,因为丁家妹和他叔家已经没了半分关系。
丁家宝回村,将丁家妹的卖身契拿给族人看,让族人转告丁家妹,不用再逃。并给族长留了几吊钱,让族长作主将丁家妹嫁给好人家的小子,让族人从旁多照应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丁家宝启程要回京城。
刚出了镇子,却发现身后跟着个小乞丐。他走,小乞丐也走;他停,小乞丐也停。他瞪眼睛,小乞丐也不怕他,反倒喊着哥哥,说自己是家妹。丁家宝将家妹送回村,再次出发。没想到,丁家妹赤着脚追出去十多里地,骂她,打她,她都要跟。最终,丁家宝没能狠下心来,一路背着她到了京城,带她进了古府。
丁家宝无法面对丁家妹,因为丁家妹的长相随了娘,随了令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娘。因心存芥蒂,他们兄妹的关系似近似远,似亲非亲,以一种很怪异的方式维持着。
阴郁的心情,令丁家宝脸上的疤看上去更显狰狞。他劈柴的动作也透出狠劲儿,发泄着心中无法对人言说的愤怒与伤心。
准备进厨房的许三娘绕到厨房后头看了一会儿,向不远处玩耍的女儿招了招手。
小丫见了,赶紧拉了麦子过来,“娘。”
许三娘弯下身,对着女儿一阵耳语。
小丫重重地点头,拉了麦子往丁家宝跟前凑,嘴里喊着叔叔。
丁家宝见了,脸上的郁色退去不少,放下斧子,“慢些走,别绊倒了。”嘴里说着,往前迈出几大步,迎上两个小的,两胳膊一伸,轻松将这两个小的一左一右地抱了起来。
许三娘见了,便转身走,回到厨房,将挑好的黄豆洗了一遍,然后用冷水泡上。这喂牲口的黄豆,如今成了全府人都爱吃的菜。炒了浸盐水是盐豆;生豆子泡水泡大了,既可以炖汤,也可以炒菜,还可以放调味料煮了配上点青菜做成凉拌菜。
既是有心事,青舒睡不过两刻钟就醒了,拿了自己罗列了各种可能成为一种营生的小本子,翻了翻。这是她为方便自己随手记东西,裁了纸,用线缝出来的记事本。她点头,买到田庄并秋收,这是意料外的。而先前就计划好的,大量采购黄豆、红小豆等各类豆子的事情,该实施了。
现在正是收获豆子的季节,家家户户,多少都会种一些。与粮食相比,价格相当便宜,这个季节收上来囤积起来,既不怕生虫子,又不怕受潮之类的,很好保存。
正在她考虑,收上来后是拉到这个宅院来,还是放到田庄上的时候,小鱼进来禀报,管家请她到前院会客厅,府上来了贵客,大安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师,孔先生来访。
青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谁来访?”
“管家说的是,大安桃李满天下的一代大师,孔先生。”小鱼又重复一遍。
青舒愣了愣,霍地站了起来,“快,也别换衣裳了,你看我身上哪里不妥,赶紧整理一下。”“对了,赶紧通知少爷,让少爷去前厅拜见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