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休息。”殷渺渺的视线在他肩头的瓢虫上停留了一下,微笑起来,“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的。”说完,见承宫已经走了过来,只好匆匆对其他人点了点头,跟着他去了偏厅喝茶。
偏厅只有一面窗户,仍旧是无尽黄沙,没什么看头。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小圆桌,桌上供着几支花,通红的花蕾平日里瞧着俗艳,这时却显得可爱起来。
承宫给她倒了杯茶,开门见山:“我就不绕弯子了,令牌是不是在师侄手上?”
殷渺渺端起茶盏抿了口,不答反问:“令牌的主人与前辈是什么关系?”
“是我师兄的爱徒,多年前身故,这是她的令牌。”承宫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从何处得来?”
殷渺渺沉吟片时,笑了笑:“令牌仍在它的主人手上,我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借归元门的名头一用而已。”
“那人是谁?”
“十余年前,有个女修被人追杀,临死前将令牌留给了襁褓中的婴孩。”殷渺渺道,“不知那女修是否就是前辈的师侄。”
承宫一震:“婴孩?”
“不错。”殷渺渺叹息道,“这段往事我是从收养婴孩的人口中听来,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个孩子亦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来历。”
承宫道:“我要见见他。”
殷渺渺想一想:“可以。”
“我与你同去。”承宫顿了顿,好意解释了一句,“安全为上。”
殷渺渺婉拒:“师哥会陪我去,前辈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承宫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五十多年前的结婴大典,我曾见过剑纯真君一面,你不像他能交出来的徒弟。”
殷渺渺苦笑,这是夸奖还是奚落?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想她能答上什么来呢。
好在承宫似是随口一提,转而道:“我就恭候佳音了。”
见他这般急切,殷渺渺对飞英的未来多了几分信心,不想再耽误他时日,离开后便去找云潋:“我想师哥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好。”
殷渺渺好奇:“不问去哪里?”
云潋一怔:“要问吗?”
殷渺渺:“…不用。”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好奇,“能不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什么都可以。”
“给你。”云潋给了她一枚玉简。
殷渺渺莫名:“这是什么?”
云潋道:“你怕我练《坐忘诀》会把什么都给忘了,就写了这个玉简给我。”
“坐忘诀?”
“嗯。”云潋静静道,“我都记得,是你忘了。”
殷渺渺无端愧疚起来,赶紧接过玉简读一遍,看完发现不再需要师哥了。过去的她又成了现在的她的救星,玉简里要紧的都有,关键讯息都在,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只是…“师哥。”她突然问,“那座山叫什么名字?”
云潋想了会儿:“苍雾林。”
殷渺渺的唇角不由自主勾起,原来蜃怪让她看见的都是真的,美好的记忆仍然在脑海深处,她只是把它们藏了起来,为了保护它们。
会迫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受伤的事必定大有隐情。然而,这时她全无忧虑之心,心脏稳稳地落在胸腔里,胸骨、血肉、皮肤,一层层紧紧包裹着,护卫着。
底气十足。
*
调皮不是孩童的专利。
与重要的人重逢,得知了身世来历,意外地有了强大的底气,殷渺渺格外愉悦,特别痛快地把孩子的消息告知了廖雨,又罕见地恶作剧了一次,对飞英一字未提,直接把人带到了承宫面前。
“叫前辈。”
飞英乖巧地叫人:“前辈好。”
他今年十二岁了,男孩子发育要晚一些,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退去,圆月似的脸盘像是个糯米团,修真界的纷争没有影响到他内心的纯良,一双眼睛澄澈见底,不染尘埃。
承宫怔怔看着他,脱口说了句老掉牙的台词:“真像…”
飞英眨巴着眼睛,悄咪咪瞅了一眼殷渺渺。
她忍着笑,故意道:“把你的令牌给前辈。”
飞英满心疑惑,取了令牌交给承宫后,忍不住问:“姐姐,我娘…”
“你母亲是我师侄。”承宫打断了他,不假思索道,“你要跟我回归元门。”
飞英受了惊吓:“啊?!”
殷渺渺笑了起来:“前辈不需要证明一下吗?”
“不必。”承宫道,“他与、与我师侄长得十分相像,必然不会有错,定然是我师侄的血脉。”
殷渺渺问:“孩子的父亲可还在人世?”
承宫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瞬:“不重要,他是兰秀的孩儿就行。”
“我、我娘叫兰秀吗?”飞英眼睛一亮,“我爹呢,我爹是谁?我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在世?”
承宫温言道:“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飞英不笨,见他避而不答就猜到自己父亲的身份有不妥之处,便强压下焦急之心,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打听:“是的前辈。”
“无须客气,你叫我一声…罢了,等你回去拜了师门后再说吧。”承宫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储物袋,“拿去玩吧。”
飞英瞄了殷渺渺一眼,看她点头才伸手接过:“谢谢前辈。”
承宫神色温和:“傻孩子。”
飞英:“…”算了,大人总喜欢用傻来表达对后辈的亲昵,他懂的。
*
至此,殷渺渺最初定下的目标已经全部完成。
她随时可以离开陌洲,飞英也回到了自己的亲人身边,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几个临时队友也会有不错的归宿…就此罢手未尝不可,只是,她的身份发生了改变。
冲霄宗弟子,师父是新晋的元婴真君,她有了继续参与游戏的资格。本来都打算好做一枚棋子被淘汰出局了,现在转而成了博弈的一方,让她甘心退出是不可能的。
何况,那天为什么会有人面鸟来带路,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陌洲最大的问题在于发展畸态,资源过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使得原本有天资、有气运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机缘,天才夭折,庸才不堪造就,久而久之,陌洲必然没落。
这无疑是天道不乐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她会来到陌洲,会卷入四大家族的纷争…未必是巧合。
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种游离于天地间的意识,还是蕴含着某种哲理的法则?
殷渺渺参悟不透,干脆放下,俗人做俗事好了。陌洲的情形在短时间内难以改变,强龙不压地头蛇,四大家族在陌洲经营多年,除非诉诸暴力,否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唯有徐徐图之。
四大家族最大的倚仗就是族中的金丹,他们联手拔除了陌洲其他金丹修士,又扼制了他族修士的发展才能有今天。
若是依附于他们的中小家族有了新的金丹修士呢?这些金丹修士还有大宗门做后台呢?
能够做人,谁想当狗?
她是冲霄宗的人,不能开这个口,不然就是仗势欺人。但是,有人主动提出来就不一样了。”
半月后,曹家家主拜见天义盟,主动提出将曹城献于盟中,只求在陌洲之外为族人寻一安稳之地居住:
“季家百年来以族人性命相要挟,使我曹氏一族终日奔波于俗物之间,无一日修炼之机。怜我族中子侄纵有天资,亦不敢表露分毫,唯恐季氏忌惮,痛下杀手…今族中人才凋敝,飞为一族之长难辞其咎,故献曹城于天义盟,只求有方寸之地安顿族中上下,免受季氏迫害。曹飞拜谢。”
季家主万万想不到曹飞敢这个时候捅自己一刀,气得脸都绿了,思量再三,强忍着怒火请来了黄真人:“季氏和丹心门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这样的情况,想必丹心门也不愿意看见吧?”
黄真人自然不乐意,他是因为女儿受了伤才在季家身上割了一大块肉下来,现在要把到手的好处吐出去,岂不是让乖女儿白遭了罪?
“杀害原曹氏族长之事我会代你斡旋一二,只是…”黄真人长叹了口气,“其他事我是无能为力了。”
七大门派里有不少人都对陌洲很感兴趣,近些时日,多方频频接触,只是未曾取得共识。如今,曹飞主动现出了曹城,城池一旦归属天义盟,就等于所有门派都能在此派驻人手。
门派的人进来了,收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谁家嫌弟子少呢?弟子多了,增派人手也好,建立宗门据点也罢,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即便是三大宗门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各方势力进驻陌洲已成定局。

第76章 076

生活就像巧克力, 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口味。
文茜四人早就对天义盟不抱希望,私下里商量过只要能离开陌洲, 待实力强大了再回来报仇。没想到隔了几天,殷渺渺来拜访他们,并且传达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各大门派都有招你们入门的意图。”
蔡娥不改火爆脾气:“这是什么意思?一开始冷漠得要死, 现在怎么又热络起来了?”
“简单来说, 他们发现你们在四大家族的逼迫下还能走到这份上是可塑之才, 所以起了爱才之心。”殷渺渺道,“你们怎么想, 和我通个气。”
蔡阳迟疑了一下:“我想听听道友的意见。”
“真荣幸。”殷渺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建议你们答应下来,大门派有大门派的好处,散修在外面日子也不好过, 而且只有这样,你们的事才会有转机。”
这段时间的经历磨砺了他们, 蔡阳思索了会儿, 试探着问:“你是说, 如果我们成了大宗门的弟子,天义盟就会为我们出头?”
“天义盟不会为了个人出头,只会给你的宗门一点面子。”殷渺渺提醒道, “但有的是人为你们出头, 而且能恩荫家族。”
蔡阳一怔, 马上想起了苦苦求生的蔡蓉等人, 若是他和妹妹能拜一个强大的师父, 看在他们面上,散落的族人也会好过很多。
“我明白了。”蔡阳看了妹妹一眼。蔡娥道:“我听哥哥的,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张斐然道:“我随意。”
文茜若有所思,没有吭声。
殷渺渺也不理她,又道:“我讲一下七大门派的情况:丹心门主炼丹,和你们有仇,不要想了;伽蓝寺是佛寺,与你们无缘;凰月谷是女修门派,擅长的是符箓、阵法、炼丹、音律之类的修炼之法;御兽山如其名,善于驱使灵宠;北斗堂武修占多数;幽水宫旁门甚多,名声不太好;还有一个仁心书院,多是儒门子弟。
“而三大宗门人才济济,天才不少,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你们自己衡量利弊。”
蔡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考虑一下吧。”
文茜冷不丁问:“向天涯呢?你和他说过了吗?”
殷渺渺不禁笑起来:“他是天生当散修的命。”
文茜就不说话了。
过了些时日,殷渺渺听说蔡娥和蔡阳应了万水阁的招揽,张斐然同意去北斗堂,文茜却选择去归元门。
对于这个结果,殷渺渺一点不意外,蔡家兄妹的资质不算特别出色,去万水阁恐怕会湮灭无迹,但名头够响,可以福泽留在陌洲的蔡氏族人,选万水阁而不是归元门,大概是因为承宫一看就看不上他们(…)。
而张斐然一向淡泊虚名,能够磨炼武艺的北斗堂最适合他。文茜?文茜心气高,一定会选归元门。
消息传出去后,蔡家兄妹的姐姐被季家真人强夺的事出现了新的证人,蔡家的老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季家真人的姬妾,指认了当初强迫蔡湘的事。
万水阁要求季家解释此事。季家当然不可能交出金丹真人,找了旁支的堂兄弟做替罪羔羊,最后以被废丹田而了结。
张家的事季家却是一点都不认,咬死了是内部斗争,与季家毫无关系。张斐然什么也没有说,他早就手刃杀死他父母的凶手,其他事…来日方长。
最后,只剩文茜的事没有进展,她也不开口恳求,对承宫道:“我会自己报仇。”君子报仇尚且十年不晚,何况修士呢?与其低三下四恳求别人,不如未来强大了之后血洗季家,那才叫痛快!
三桩血案就此全部落幕。
至于他们万兽会上对四大家族的所作所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天义盟不管的[微笑.JPG]
四大家族也没有功夫追究了。
曹城改名天义城,受天义盟直接管辖,未来各大门派都将在此派驻人手,也会在陌洲招收弟子。
最先来的,会是冲霄宗。
隔得最远的冲霄宗之所以能头一个收徒,自然是殷渺渺的功劳。曹飞本就是在她授意之下献出了曹城,曹氏一族会跟她回云光城,七大门派闻弦歌而知雅意,不敢相争,承宫因着飞英的缘故,送了她这个人情,而万水阁见他们达成共识,也很识趣地同意了。
几百年来,陌洲到底散落着多少璞玉…想想都令人期待。
商定了诸事后,天义盟的飞舟启航,各大门派代表都要回宗门复命,后续还有不少事要做呢。
目送飞舟离去,四大家族的家主脸色都十分精彩。
谢家主:MMP,文茜居然入了归元门,未来必定找我麻烦,水牢的痕迹必须扫除干净!
季家主:已与丹心门谈妥,双方联手,有何惧之?
卢家主向魏家主神识传音:“魏兄,今后陌洲怕是有不少家族要与咱们离心了。”
要他说,这招广收弟子可比什么惩处都要狠辣,家族里有了拜入大宗门的弟子,还会甘愿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残羹冷炙?待子弟长成,不仅会回来为家族撑腰,指不定还要清算往日旧账。
想想都愁啊。
魏家主冷冷淡淡:“拜入师门不过刚刚开始,且看着吧。”拜入各大门派又如何,大道艰险,半路陨落的不计其数。
卢家主笑了:“季家和谢家倒霉是早晚的事,魏兄以为如何?”
“有话不妨直说,不要弯弯绕绕。”魏家主瞥他一眼。
卢家主道:“我听说最近洞中死的人越来越多了,人嘛,失踪的多了难保被人发现,妖兽就不一样了,季家的兽谷…你不想要?”
魏家主道:“不如说是你想要潞江。”
“没错。”卢家主悠悠道,“四大家族自然不如二分天下,魏兄,以深渊为界,你我合作,如何?”
魏家主道:“谢、季呢?”
卢家主佯装讶异:“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魏家主牢牢盯了他一眼,突然一笑:“不错。”
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规则正在建立。
从不存在所谓的乌托邦,晴天过后仍有雨天。
光与暗,始终同存。
*
飞舟离开了陌洲的疆土,平静地在云海之上行驶着。
作为天义盟脸面的直接表现,飞舟不仅外面看起来雕栏画栋气派非常,内部设施更是十分全面。
专机就是专机,舱房舒服不说,还有独立的淋浴设备,电力能做的事,灵力也可以,还有专门用以切磋的训练场,用以消遣的藏书楼,用以打坐的静室,用以交流的论道厅…应有尽有。
(唯一可惜的是,官方飞舟就是太正经,没有不可描述的服务。)
大家都有打发时间的办法:各派代表要么联络感情约了论道,要么在静室里打坐修炼;文茜等人终日泡在训练场中,抓紧每分每秒提升自己;承宫懒得应酬,逮了飞英亲自教导训练,一教之下,欣喜万分,布置了无数功课。
飞英:“…”大家都放假了,就我一个要补课!
但玩得最开心的非殷渺渺莫属,她终于有了空闲时间,遂抓紧时间修炼,于是终日沉迷极乐之乡不可自拔。
窗外,繁星点点,沉沉浮浮,近的伸手就能握住。
微弱的光辉照进屋里,殷渺渺借着星光翻着一册玉简,询问身边的人:“想好去哪里没有?”
“随便看看。”向天涯从背后搂着她,懒洋洋道,“给点建议?”
他是受不住束缚的人,天生是散修的命,哪个门派都不想去,打定主意要去中洲游历一番。
殷渺渺深知他的为人,甲之蜜糖乙之□□,故而一句劝阻也无,只是道:“我建议你先去趟仁心书院。”
“为什么?”
殷渺渺换了个姿势,曲着身子,雪白修长的腿搭在他结实的腰腹上:“仁心书院和一般的门派不同,主张有教无类,隔三差五就会向修士传道说法,去听听没坏处。”
向天涯环抱住她温软的身体:“听起来不错。”
“真羡慕,不像我,一回去就有麻烦事。”殷渺渺支着头,叹道,“好日子没剩几天了。”
向天涯听着稀奇:“你有个元婴师父,能有什么麻烦?”
“我的受伤失踪的事另有隐情。”殷渺渺把头挨在他胸膛上,秀发兜他一怀,“回去以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偏偏又什么都不记得,完全是一片空白,一提起这个我就烦。”
细柔的发丝轻飘飘落在手臂上,胸膛上,向天涯肤上痒痒,心也痒痒,伸手一缕缕掸开:“行,那就不提了,说点开心的。”
“好,我想送你一个礼物。”她亲啄他的唇角,低头看着他,“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
向天涯闻弦歌而知雅意,双臂搂抱住她:“来。”
两人很快紧密相合。
行到深处,殷渺渺突然俯身到他耳畔,坏心眼道:“我只说一遍,你可记住了。”不等他反应过来,低促地念了一段口诀。
向天涯咬牙切齿:“你故意的吧。”
“记住了吗?”她断断续续地笑,“说不定能救你一命。”
向天涯反身把她压在身下:“太坏了啊。”
“我是为你好,这样你才记得清楚。”殷渺渺半阖着眼,慵懒道,“不过,希望你永远没有用到的那一天。”
向天涯知道她给了自己什么,沉默片刻,长叹道:“我会珍惜自己的小命,你放心。”
“你给我什么?”她睁开眼眸。
向天涯问:“你想要什么?”
“想你好好活着。”殷渺渺凝视着他的面容,轻声问,“再见有期,好不好?”
他点头:“好。”
殷渺渺坐起身来,伸手拥抱住他,两具温热的身体靠在一起,如果人的肉身有用,必然是为了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原本的你就够好了,不用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
向天涯笑了:“我想也是。”顿了顿,又搂紧她,“来日要我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啊,说起这个,”殷渺渺假作愁态,“宗门规矩大,万一深闺寂寞,叫你你会来吗?”
他一本正经:“万死不辞。”
殷渺渺忍不住大笑起来,复又环抱住他:“我会想你的。”
“我也是。”
半月后,飞舟停泊于中洲天义城。
在陌洲相识,在中洲分别,殷渺渺和向天涯、文茜等人共同经历的时间说短不长,只是跌宕起伏,终身难忘。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若如长诗,就是到了该换行的时候。
他们即将告别这一段旅程的同伴,奔赴十四洲各地,开始崭新的篇章。
旁人还要等飞舟,向天涯却是潇洒,从床上下来,穿好衣衫,挥挥手:“后会有期,不必相送。”
殷渺渺歪在床头,笑道:“好。”
他走出房门,走出飞舟,繁华的中洲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带着陌洲没有的勃勃生机。
这个时候,向天涯还不知道,陌洲不过是生养他的故土,中洲才是成就他的机缘。
他注定要在这里大放异彩,乃至名扬四海。
*
天涯不归客,春闺梦里人。
他年相逢日,一笑作春温。
——《风月录·犹是春闺梦里人·浪子·向天涯》

第77章 077

春洲,冲霄宗, 翠(bai)石(hua)峰。
风和日丽, 竹影摇晃, 高高的山峰隔绝了红尘的喧嚣,静谧如天地初始。只有风吹过水晶帘子, 发出幽微的叮咚声。
殷渺渺醒来有一会儿了,只是迟迟不想起来,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考虑多赖些辰光…说起来,她好像就是在“养伤”。
在埋骨之海受的伤早就在半路就好全了,现在的“养伤”另有缘故——在陌洲时, 她询问过云潋自己重伤的前因后果,没有想到他想了很久,居然说:“师妹问师父吧, 我说不好。”
当时的她猜想事情可能比想象中复杂, 便也同意了。谁知回了翠石峰, 任无为知道她失忆之后连问三遍:“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后,他干脆利落地说:“那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安心养病吧。”
她转头再去问云潋, 他却不肯说了:“师父说为了师妹好, 不能告诉你。”
殷渺渺:“…”失策了。
不过, 她并没有拒绝“闭门养伤”的提议。董真人和他们一块儿回了宗门, 大概存有向翠石峰示好的心思, 他如实回禀了宗门陌洲一事。可以说,冲霄宗能在陌洲分到那么大的利益,基本都是殷渺渺的功劳。
失踪之后又莫名其妙回来,还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如果不“养伤”谢客,很难说需要应付多少人。
她正想着,一枚传讯符飞了进来,是任无为的声音:“渺渺,有空过来一趟。”
看来是不得不起床了。
殷渺渺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肌肤贴着暖玉做成的床榻,舒适的体感实在让人眷恋不舍。磨蹭了半天,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解开睡袍的带子换衣服。
睡袍宽大,抽松衣带就会松松垮垮落下,叠堆在脚下好像盛开的莲花,一股幽幽的香气绽放开来,这并非是熏在衣服上的气味,而是织就睡袍所用的花丝天然的香气,似有非无,无端惹人遐思。
殷渺渺跨出衣堆,正预备开了木箱取出新衣,转身却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师哥?”
“师妹。”云潋微微颔首,执着一支花枝走到窗边,插-进了陶瓶之中。
他的神态太过自然,殷渺渺想了想,试探问:“师哥你住哪里?”
“后面。”云潋指了指竹屋的另一头,“师父不住这里。”
翠石峰的山顶搭着几间错落有致的竹屋,以廊桥的形式相连,桥上蒙着细细的透明的纱帷,绰约又别致。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来他们师兄妹住得那么近吗?
她站在衣箱前踟蹰不语,云潋见了便走过去道:“衣服都在这里。”说罢,轻轻一按衣箱,原本普通箱笼大小的木箱徒然展开成衣柜,一层一层、一格一格,全是叠好的法衣。
殷渺渺的表情微微一变。
云潋转头看看她,想一想,又替她拉出了几个格子,分别摆放着整理好的亵衣、上襦、长裙、纱裤、外衫和绣鞋。
在凡间,女性打扮有“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说法,女子着装必是上衣下裳,与男子不同——民国时的旗袍受欢迎,就是因为旗袍形式与长袍马褂一样,蕴含男女平等之理念。
而修真界的穿衣习惯要随意许多,女修着上衣下裳有之,着整件长裙亦有之,并无定例,只是搭配时不仅要考虑到色彩款式,还要考虑到法衣的性能与功效,能玩的花样比凡间多得多。
而鞋履看似不起眼,实则大有乾坤,功能有增强速度的、有混淆踪迹的、有步步生莲或是蝴蝶的…应有尽有。形制就更多了,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穿法,譬如,长靴一般用以斗法比试、绣鞋日常出门穿得较多、木屐是室内之物,不一而足。
修士生命漫长,讲究起来可比凡人厉害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