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甲:干吗不杀她?杀人犯乙:我下不了手。杀人犯甲:为什么?杀人犯乙:我杀那小子就是因为我媳妇刚生完孩子,没有奶粉钱,想捞一笔,没想杀更多的人。杀人犯甲:你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这女人已经看过咱们的样子,你不杀她,等她发现他弟弟被你杀了,那就得要你的命。杀人犯乙问:非得杀?杀人犯甲:下不了手就是要你自己的命!你想活就必须灭她的口!
“我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吓得根本站不起来。那时我知道石全已经被杀了,但是我想我不能也死在这儿,我要出去报信,能活一个是一个。
“庆幸的是我挣脱了脚上的绳子,跌跌撞撞地下楼,腿是软的,几次磕倒在台阶上。
“报警之后,我家已是人去楼空。家里只少了两千元现金,却搭上了我弟弟的一条命。”
我心里不是滋味,人之常情,她想求生也是本能的,不能算是背弃弟弟。
“你弟弟死后一直都没抓到凶手吗?”
“没有,线索断了几次。抓了不少嫌疑人,没一个是的。”
“你父亲还在做生意没有回来吗?”
“不,父亲得知弟弟早亡,失魂落魄地从边境跑了回来。他把歌舞厅转让了,酒店也推给朋友打理,一门心思只想给石全报仇。每天都找二十多个人在街上发数千份寻找知情人的广告,只要一有线索,他马上星夜兼程赶过去。他奋斗了一辈子,为子寻凶他把半生的积蓄挥洒殆尽。可找了几年,依旧石沉大海。每一次欣喜寻去,都是失望而归。”
“石全说,他和你相依为命,难得见父亲的面。他认为父亲不爱他,其实…不是这样的。”
“弟弟死后,我说过很重的话,伤了父亲的心。他埋怨我没有看好弟弟,我责怪他只知道做生意,从不关心我们。其实他心里很苦。父亲十六岁丧母,三十六岁丧妻,五十六岁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全都降临在他头上。他倔强的脊梁没有弯曲,强硬的头颅不肯低下,对他来说,为儿子平冤,捉拿凶手,已经是他活着的唯一信念。”
“你们父女真不易…”我没有更好的话来安慰,失去亲人的痛,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感同身受。
“我这些年远没有父亲承受得多,他才真的苦。我还有家,有孩子、丈夫,他什么都没有了。中国人认老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让他搬来和我一起住,我给他养老送终,他不愿意,他情愿一个人过苦行僧的生活,用孤独来惩罚自己。支撑他的信念只有一个,就是早一天抓到凶手。他对我说过,他也梦见过我弟弟,梦见石全总对他哭,叫爸爸给我报仇啊!我死得冤枉!”石玫蹲下身去,泣不成声。
我无法安慰,人有贪念和私欲,直想毁灭他人来成全自己。可是人有崇尚自然、善良、和谐的天性,是什么使得天性泯灭了?在物欲横流的今天,人最原始的童贞纯善到哪里去了?蒙尘的心,还可为人心吗?
家有黄金万两,不及团圆平安。祸不从口出,不会招来是非灾难。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我问她。
“还能见到石全吗?”
鬼寻人容易,人觅鬼却难。
“我不知道,他若想来找我,就能见到。”
“我能…还能看见他吗?”
我摇摇头,心里悲哀。
“你告诉他,姐姐不是贪生怕死,姐姐想为他报仇。”
“他明白的。”
“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能抓到凶手吗?”
“他再来的时候,我会问他。”
“那我走了。”她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留给我,“谢谢你!”
我无语,目送她远去。
起风了。不知道今夜,她的鬼弟弟会不会来?
第36节:疑案追踪(5)
回到宿舍时,苹果正在收拾散落一地的衣架,抬头看看我:“谁找你呀?”
“一个大姐。”
“你成天跟我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识什么大姐?”
“才认识不久。”
“我觉得你有点怪。”
“怎么了?”
“你刚才跑得那么急,东西撞翻了你连看一眼都没有,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心急火燎地想见谁呀?”她偏着脑袋猜我的心思。
“别乱猜。”
“那你告诉我,我就不猜了。”她把一条胳膊挎在我的脖子上,不肯松开。
“你呀——”我拖着长腔捏她的鼻子,“早点洗洗睡了吧!”
院子里起风了,哪个宿舍的床单忘了收,刮到树梢上直晃悠。我把衣服摊开,抖抖,搭上晾衣绳。刚拉开旁边挂的白床单,就看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正站在我面前。
“啊——”吓我一跳,以为是鬼呢!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想叫你…没好意思叫出口。”莫言伸过来脑袋,个头儿太高,绊在晾衣绳上。
“你怎么知道我住几号楼?”我继续搭衣服。
“四个轮子告诉我的。”
“四个轮子?”
“哦,就是大吉普。”
“你们还真会闹。”
“不是闹,是认真的。我…”
“有事吗?”
“学校大礼堂只有周末才开放,一个星期就一次机会…”
我晾完衣服要回去:“再见!”
后面有人着急:“看你投篮的时候挺干脆,追女孩儿的时候咋这么笨呢?”
“笨吗?”
“你直接说你想请她看电影不完了吗?啰唆一大堆没说正题。”
“我说了呀!”
“说什么了?”
“我说大礼堂开放了…”
“你说请你看电影了吗?”
“没说。”
“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我知道莫言背后那人是谁了:“大吉普!”
“到!”
“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幕后军师了?”我撩起一个米黄色的大被罩,大吉普的脑袋就像海上漂浮的救生球儿一样露了出来。
“嘿嘿…不是为了兄弟吗?”
“才认识半天就是兄弟了,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老婆的姐妹,也就是我的姐妹。换言之,你要是跟莫言谈恋爱了,那就是我弟妹。”他转过脑袋两只眼对莫言大扫荡,“我忘了问你是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了,要是比我大,那若惜以后就是嫂子呀!”
“没脸没皮!”我不想纠缠,要走,被他拽着,我抬脚要踢。
他躲开:“你怎么跟苹果似的,不高兴就尥蹶子?”
“说我什么呢?”苹果跑了出来,“谁尥蹶子了?你尥一个我看看。”
大吉普见风使舵:“老婆,我想死你了!”
“别打哈哈!你刚才说谁尥蹶子呢?”
“没尥…我是料到今天晚上大礼堂放的电影是灾难爱情片《泰坦尼克号》,我觉得你早就想看了…”
“真的?学校开始放映了?”
“那是,我骗你干吗?”他把她拉到一边,朝东边拽。
“哎,你不是要带我看电影吗,往小东门去干什么?大礼堂在这边,你走错了!”
“没错没错,看电影,看电影呦!”大吉普扯着嗓门冲莫言挤眉弄眼,像是把苹果绑架走的。
学校大礼堂。
黑压压的人头大片,座无虚席。
我终究没有忍住,与其说我想看电影,不如说我害怕一个人等鬼。钟表的走针每走一步我都忐忑不安,等人若是焦急,等鬼就是惶恐。
“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苍茫海面上沸腾的人声、惊骇的巨浪、断裂的船板让看电影的人头皮发热,紧张和刺激同时冲击视神经。可是我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水,宏大的场面没有令我激动,而男女主人公生死诀别的一刹,我落泪了,心底的澎湃盖过了电影震撼的音效。
我在模糊的泪水中看到了那个海风中站立的人:白得耀眼的衬衣领子竖了起来,海风将他浓密的乌黑髦发吹起,露出弧线完美的额头。古铜色的皮肤在浪尖的闪光点下折射出健康的光泽,眉宇间洒脱不羁的淡然静默,让女孩儿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即使他不笑不说,一静一动都令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他在举手投足间展现他的傲骨硬朗,连天上的雄鹰都无法与他媲美。
第37节:疑案追踪(6)
那样一个比日月星辰还璀璨炫目的生命,怎么会轻易地消殒?
我忘不了啊!阳光的热力也比不上他眼睛的明亮,能把人心里的雾霭都散去,清晰得比水还透亮。他把那件Boss Black的棕色条纹西装披在我身上,衣袖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对我侃侃而谈安达卢西亚的佛拉明戈舞蹈,告诉我密西西比三角洲是蓝调的发源地,我还笑称他是个活地图。那么聪慧那么神通广大的人怎么会死去?
不愿承认。
我咀嚼着嘴角的苦涩,心里怨艾。
奶奶,您给了我一个从神话中走出的男子,却让命运那样残忍地夺走他。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遇见…
我的眼睛不能移动,身体僵直。
我看到了一个影子。
电影的黑幕下,有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走过去。卡其色的风衣被风托起,一头浓密的黑色鬈发——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大…大森林!”我急忙把眼泪抹去,不想模糊的视线遮挡了寻觅的脚步,“大森林!我要出去!让我过去!”我慌乱地拨开挡着我的一双双腿,大礼堂的连排座位成了最大的障碍。“让我过去啊!让我过去…”
焦急。
不要消失!
千万别消失啊!
我急得嗓子眼儿发不出声音,就像试图挽留稍纵即逝的电波,挽留残阳后的最后一抹血红…
那个夜阑人静时来过我梦境的影子,我几次伸手试图捕捉,他都像烟幕一样散了,留给我的只有夜的凄凉和惆怅。
如今他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影子!大森林的影子。
他比烟花消失得更快。
在我磕磕绊绊冲出座椅群,站在过道上再抬头寻觅的时候,他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甘心。我不甘心。
前台,寻过去,没有。
后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没有。
二楼呢?我的眼泪和脚步一起奔涌,望眼欲穿,寻寻觅觅,无果,无踪。
他像闪着七彩光芒的泡沫,一碰就消失了。我懊恼,为什么急于追寻,若是不碰它,泡沫不会碎掉,还有幻影残存。
哭是无声的,偌大的礼堂里,人们沉浸在“泰坦尼克”沉没的哀伤里,沉浸在殊死爱情的悲切里,没人明白我的眼泪…
“你在找什么?”莫言一直跟在我后面追赶。
我摇头。他怎么会明白。
“你找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找!”他愣头愣脑地憨憨地笑。
我无力地抱着双肩在二楼的旋梯上坐下,默默地对着大屏幕流泪。
四周的啜泣声渐渐大起来,耳畔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哭泣:“以后咱们要是遇见这种情况,你会不会像杰克对待罗丝一样对我呢?”她身边的男孩儿拍拍她的头:“傻丫头!傻丫头!”
莫言侧目去看他们,转过头来对我说:“你也是看电影哭的对吗?别哭了,电影就是电影,里面的故事也只有电影里才会发生,现实中是没有的…”
我听不到莫言接下来的话,思绪又被带到了蔚蓝的下午,海面上的云朵像硕大无比的棉花糖一样飘过头顶,那个被阳光托举,风一样的男子…
电影散场后,我回到宿舍。
苹果跷着二郎腿喜歪歪地看着我,正想调侃,忽然坐正:“哎,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淡淡地说。
“不对,是哭了,眼圈都是红的,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
“我找他算账去!”她跳起来,被我拦住。
“真没有,他是个老实人。”
“真的?”苹果一脸狐疑,眼光像探雷器一样在我脸上寻觅线索。
“他有点木讷…是个好人。”
“啧啧啧!这傻小子有福,你给他的评价可是不低呀!”苹果坏笑。
“别瞎想。什么都没有,”我定定地看着她,“我不会喜欢他的。”
苹果怔了怔:“有一天你会忘了大森林的。我希望你忘了他…”她的声音也落寞下去。
“为什么?”
“我想你快乐起来。”
第38节:疑案追踪(7)
我淡淡地笑:“有你我挺快乐的。”
“那不一样。”她望着我的眼神就像穿过我看到了另一个生命体,“明知道是泥潭沼泽,还要死心眼地往下陷,你就是这么一种人!”
“可是一块伤疤好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你是宁愿伤口溃烂掉,扩散的面积越来越大,心脏脾肺全都感染到无药可救,还是愿意填平伤疤结上硬茧?等茧子脱落了又是一快好肉,你会渐渐忘了曾经痛在哪里。”
“茧子脱落了还有痕迹。”我也倔强。
“你真傻。”
我仍是淡淡地笑。有时真想像苹果一样洒脱,可是心里的痛无法像橡皮擦一样抹去…
午夜。
宿舍里很安静。我睡上铺,苹果在我对面的下铺。鼻尖很凉,透着冰一样的雾气,这种凉叫我清醒。渐渐地鼻间上的凉扩散开去,整个脸颊到耳垂都感觉得到,这凉气还在扩散,向后脑散去…
我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清醒。突然睁开眼,一口气又堵上了心口,惊得手指抓破了被单。还好,我没叫出声来,没有惊到苹果。
他来了。
石全正直直地盯着我,苍白的面孔紧贴着我的床沿,鼻子和床帮齐高,只露着半个脑袋顶子和泛幽蓝光的眼睛。
“你干什么?”
“等你。”
“等我?”
“你见着我姐了?”他粗哑的嗓音像破烂的铜锣一样嗡嗡作响。
“你去楼道里等我,出去说。”我压低声音悄悄爬下直梯。
楼道里只有陈旧的大沿盖吊灯在摇晃中发出昏黄的光线,照在石全身上发生了奇妙的效果。他的身躯好似半透明的,像个虚幻的泡影,时隐时现。
“你姐姐有话带给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说她跑了不是怕死,是去报信。”他恨恨地说,牙齿错得咯咯直响。
“你还怨她?”
“少说废话!我的仇谁报了?谁报了?人呢?七年前就该枪毙的人呢?还在逍遥法外!”都说有怨气的鬼在死后性情大变,与生前反差极大,大概他是个典例。
“你姐姐和你父亲把一切办法都用了,还是没有找到凶手。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烦躁地走来走去,只是在我看来不是走,是飘,就像没有地球引力的漂浮物,像空气一样四散。
“我想办法?”他烦躁地抓自己的头发,双手仍像空气一样溃散,边缘的影又纠合一起,“我知道那个老婆刚生过孩子的人,是我出事头一天在一个牌桌上打过对桌的人。另一个我不知道,连见都没见过。”
“就是说,一个主犯,一个从犯?”
“什么从犯?什么叫从犯?”他冲我大吼,喉咙被损伤后的那种嗡嗡隆隆的声音,像个愤怒的狮子,“是他们勒死我的!是他们两个勒死我的!两个都是杀人犯!两个都是!一个也跑不掉!”
他情绪激动。我往墙根站了站,小声地问:“那你有什么办法寻觅到杀人犯吗?你上次说凶手已经回到这城市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他那张肃静的脸出现了变化,眼睛由蓝光变得狰红,“他为了给他刚刚出生的儿子找奶粉钱,杀了我…”嗓子里像过风口一样,一抽一抽地,哽咽得很痛苦,“呵呵…”冷笑,“他和另一个杀我的人只拿走了两千现金…两千…就为了两千就把我活活勒死了…”他把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死死卡住,还沉浸在当时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你别这样…”我感到害怕。
“他们…他们不能逍遥法外!得偿命!偿命!”他歇斯底里,“你跟我姐说,叫我爸发传单!使劲发,拼命地发!七年前的人命案,任何知情人,只要能提供一点线索的就给他一万元奖励!”
“你爸爸头几年一直在这样找人发传单啊!可是并没有人真正提供到线索。”
“那是过去,现在让他再做!”
“他为了你散尽家财,现在只留了养老的积蓄,他的生意全都转手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挥霍的…”
“让他去!他的钱本来就是我的,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死了,他要那些有什么用?”人性的光芒和黑暗,原来转折都是在瞬间发生的。石玫曾经说过,她弟弟生前是个老实忠厚的人,性情温和,从不与人争执。可是现?在…?仇恨可以扭曲一切!
第39节:疑案追踪(8)
“我可以带话给你姐姐…但是,你怎么能肯定,七年前都没有找到凶手,现在就能找到?”
“我知道那人回来了。可是你不能直接去找他,警察不会信你的,纠缠巨细问你如何得到线索,你说你和鬼通了灵?谁会信你?你叫我爸找人去四处散传单吧!那个杀我的人会去找我爸的。”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他冷笑,脸上扭曲的神情变得如死灰一般,“那人的儿子出了车祸,他需要钱。”
“咣当”一声!
我身旁的门开了。
“哎呀!吓死我了!大半夜的你怎么站在这儿呀?”隔壁的女生提着裤子跑向厕所。
我也惊得一头冷汗。
再回头,他已经不见了。
又是周五,下午,学十楼,西拐角的阶梯教室。
课堂上我无精打采,眉头拧成了一团。
苹果趴在我旁边问:“你怎么了,好像白毛女似的,一脸苦相?”
我很为难,就算想帮助冤死的人讨回公道,可是利用一个急难之人的难处,是不是乘人之危?
想不明白。看着书也是无趣,胡乱翻几页正好眼角扫见了鬼鬼祟祟的大吉普。他迟到了,用大书包挡着脑袋,身后还藏了一个人,正上阶梯冲我这边走过来。
又捣什么鬼?懒得理他。
我把右手托起半边脸,不看他。台下的老师正在兴致盎然、口水纷飞大讲马克思理论。苹果蔫蔫地打瞌睡。大吉普已经闪到身后一排去了。
“蓝同学!”
我的肩膀上多出一本不相干的《体育学》,有人从后面传递过来的。上课传纸条?这是多年以前暗度陈仓的招数了,现在还有人用?
忽然间我回过神来,班上的人谁会叫我“蓝同学”?
事有蹊跷!
接过那本笨重的《体育学》之后,猛回头,便一眼扫见了莫言。我诧异地张张嘴,咬下嘴唇,没说什么。刚才大吉普鬼鬼祟祟地带过来的人就是他呀!打开《体育学》,里面果然有张小纸条:今晚东门小溜冰场开放,去溜冰吧?
我在纸条反面回了一句:贼心不死,胆大妄为,我们班的课你也敢来捣乱?
那书第二次传过来的时候换了一张纸:对不起,我来早了,这公用教室下一节课排的是我们班上的。
我暗笑:撒谎都不圆!今日周五,此时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哪里还有下一节?
纸条再传过来:我错了,我想来看看你。
我脑袋里乱哄哄的,正在这时——
“这一排穿蓝上衣的同学,不用看了,就是你,个子最高的那位,请你回答一个问题,关于马克思理论…”
任课老师提问。他指着我的身后,穿蓝色上衣的高个子,那不就是莫言吗?
莫言东张西望,百般无奈地站起来,灰溜溜地低着头,眼角一直在瞟大吉普——求救。
大吉普愣了,慌张地翻书本找提问内容。
可惜,急火难救,他挂了。
“呃…那个…嗯…#¥%…”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没人听明白。
“你刚才在干什么?不听讲做什么小动作?真不像话!”任课老师义愤填膺。
大学老师不同于中学或小学老师。若是平常,也就是点到即止,你回答不出的问题,他会帮你圆场,顺着意思自己回答出来,再请你坐下,这就给了面子。可惜莫言今天运气不佳,撞上了刻板固执的政治老师,实在颜面不保,处境难堪。
苹果向后扫一眼,马上明白是大吉普捣的鬼。可是撞枪口的猎物救不下来,她只能当做没看见,转过头去继续打瞌睡。
不过我知道,桌下无影脚已经展开攻击,大吉普的脸上像着了开水烫到似的出现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
图书馆。
银灰色的大理石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我回头。
穿高跟鞋的女孩儿冲我做了个鬼脸,马上把鞋子脱了,光着脚一溜小跑跟上来。
我笑了:“苹果,真想不到你这假小子也会穿高跟鞋。”
她冲我吐吐舌头,笑得更灿烂:“还说呢!要不是为了该死的大吉普,我才不会费这个劲。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先发明的这种东西,真害人,重心不稳就要摔个大马趴。唉…”她苦恼地皱起小脸儿,“该死的,谁让我的个子小呢?”
第40节:疑案追踪(9)
“这话不对,他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高,他早知道的。他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的个子!”我刮刮她的小鼻子,“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身高不自信。苹果,你的性格是你最显赫的武器,它比任何财富都可贵。不要为了外表的东西难为自己,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身高。”
“嘿嘿!”她又吐舌头,“所以我把鞋子脱了,真舒服呀!”
“小心着凉!”
“才不会,这天,还得热一个多月才能凉快下去。你没见住在女生宿舍顶层的,全都起了一身痱子。今年的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热起来就辣生生地要烤人——买疙瘩!老天爷八成是疯了。”
四楼。
我走过四楼的女厕门前,眼光停留在那扇门上,时光仿佛一瞬间倒了回去。
在这里,遇见鬼魅的那一刻,大森林抱起我蜷缩颤抖的身体,带我离开阴暗冰冷的视野。当我醒来时,眼前有蔚蓝的天空,铺天盖地的云层,温和的阳光暖暖地投射下来。满眼的青草,带着露水的清香…
他在对我笑。那笑容就像《罗马假日》中的格里高利?派克一样完美绅士,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回忆,像沁人心脾的清风,令人难忘;而伤痛,带着冰冷的刺,像北极的风锥心而来。
“你又想他了?”苹果晃晃我的肩膀,“走吧!过去的都不在了。”
是啊!都不在了。一切旧貌换新颜。
现在的图书馆四楼女厕,新开了两个天窗,光线充足,再也不会有黑漆漆的阴暗感,更看不见过去那把笨重的大锁头。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冤死的鬼魅了吧?学校新整治了校规和制度,管理班子也换了大半。像于庆那样的恶劣学生,毕竟还是少数。
来借书的学生不少,书架过道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我用食指划过一排排书目,眼光流转,视线停留在法国诗人夏尔?波德来尔的《1846年的沙龙:波德来尔美学论文选》上。我把眼前的这本书从书架上抽下来,忽然整个人怔住。我的身体好像受到了震荡的冲击波一样通身麻痹,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看见一张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脸正从那本书的对面走过来,速度极快,似乎流云一般,轻得没有重量。若说上次在大礼堂见过的那个动人心魄的背影令我激动得差点窒息,那么今天这个让我清楚地看到一侧的容颜,将我震撼得头脑一片空白。